他的手不再自然地摆动,他的衣衫无风自遥他那双眸子,突然焕发出一阵奇光,黑夜中,像是燃起了地狱之火。
一个花街柳巷弹奏琵琶的卖唱女人,一个落破的青楼舞姬,本来平常的很,有什么好害怕的?
但是,他真的有点怕了,那不知其所以然的无形压力,那不可测的隐藏着的凶险,那震撼心灵的弦音……引发了他争生存的先天自卫本能。
舞影斜移,弦声骤变。
他一把揪住兀鹰的背领向后一带,双手齐动。
砰一声大震,兀鹰像风吹的落叶跌出三丈外,滚到街右的墙根下。
他手中,多了一把匕首,那是属于兀鹰的兵刃,竟然到了他手中。
同一瞬间,他一声冷叱,身形倏动,一动一静之间,快逾电光石火,眨眼间他又在原地现身。
在那一声冷叱中,共有三个黑影集中向他攻击。
一个是从侧方的瓦面飞扑而下的,一个是从街角的暗影下贴地扑来,一个从树上向下斜冲。
三个人距离虽然不一样,但集中点却不差分毫同时到达,六只手六条腿在同一瞬间配合抢攻,如非超尘绝俗的高手名家,决难办到。
罡风乍合,突又嘶嘶四散,劲气的啸风声袅袅不绝。
他屹立原地,匕首徐徐提起。
三个扑攻的黑影,两个跌出两丈外,一个躺在他脚下,寂然不动像是死了。
弦声倏止,舞影已消失无踪。
兀鹰昏倒在墙根下,是被他摔昏的。
死一般的静,静得像是天地已不复存在。
两个被震跌两丈外的黑影,吃力地爬起站稳了。
他拔出匕首,丢掉皮鞘,拉开了马步。
“不要逼在下开杀戒,你们走!”他一字一吐地说。
匕首一拂,凛冽的气流随匕涌腾,他整个人已被森森剑气所笼罩,煞气弥漫气势迫人。
两黑影向后退,向后退,脚下不稳,身躯颤战。
他脚下的黑影开始蠕动,挺腰,爬行……弹奏琵琶的女人,一闪不见。
他信手一挥,匕首破空而飞,久久方听到遥远处传来击破屋瓦的响声。
他拖起兀鹰,两巴掌把兀鹰打醒了。
“领路,老兄。”他沉静地说。
兀鹰跌跌撞撞迈步,走的是相反的方向。
“你错了吧?老兄!”他沉声叫。
“是,是,走……走错了……”兀鹰慌乱地说,转身分辨方向。
“不要说你记不起锦毛虎的住处。”
“记……记得…”兀鹰踉跄举步:“刚……刚才我……我是不是作……作梦?”
“是的,你在作梦。”
“梦……梦游?我……我我……”
“好像那些人不是你一伙的?”
“那……那些人?那些歌女舞姬呢?”
“不会是鬼。你除了想女人,还能想些什么?快走!”
“是,是,快……快走……”
第三章
满巷都是男人和女人,在幽暗的光线下奇形怪状。打情骂悄,淫笑声,呢喃声……钻入一扇大门,眼前一亮。并不大亮的灯光下,五六个香喷喷盛妆女人,和六七个气咻咻的男人,突然像触电似的僵住了,喧声倏止,男男女女皆用惊愕的目光,目迎两个不速之客。
兀鹰失了魂似的,直楞楞地往内堂里钻,口角的血迹未干,五官似乎变了形,难怪那些男男女女不胜惊愕。
左盘右折,像是入了迷官。
不久,兀鹰推开了两扇沉重的木门,眼前大放光明。
幽香扑鼻,这是一座隐秘的花厅。
“人……人来……来了……”兀鹰惶然地说,猥琐地、卑谦地,欠身闪在一旁。
周游缓步入厅,游目四顾。
长案旁,交椅上坐着一个美丽的锦衣女郎,珠翠满头,云鬓堆绿,脂粉盛妆掩去了岁月刻划下的痕迹,这种女人永不会将真实的年龄告诉别人。
她那一身锦绣衣裙光亮耀目,高耸的胸前,居然绣了一头五彩斑纹的老虎。
这说明了这个女人,具有天生离经叛道的坏德性,不在乎别人称她为雌老虎母大虫。
可惜,那头猛虎看不出是雌是雄。
本来嘛!似乎所有的丹青妙手,与及画虎专家,从不将老虎的性别画出来,画出来不挨骂才怪。
“请坐。”锦衣女人媚笑着伸手向另一端的交椅虚指。
花厅并不大,却有十盏明灯,布置金碧辉煌,幽香阵阵,很难令人相信这里是虎穴!!
锦毛虎的家。
“在下周游,始娘是……”周游落坐含笑问。
“我就是锦毛虎,奇怪吗?锦毛虎程娥,母老虎。”
“绰号倒是怪新鲜的,虎能吃龙吗?”他轻松地说。
“我是吃银子的老虎,必要时吃条龙也并无不可。前些日子,我这里确曾有龙光顾过,你没大惊小敝?”
“呵呵,在下见过的更怪的。江湖道上母夜叉骆香兰人比花娇,美如瑶台仙子,绰号却惊世骇俗。
似乎你们女人都不甘示弱,向重男轻女的世俗挑战,做反道学的急先锋,勇气可嘉。你绰号叫锦毛虎,恐怕真的龙也会被你吃掉。”
“你不感到惊讶?女人提刀动剑杀人也不感到意外?”
“是有点感到怪怪的。你说早些天曾有龙光顾过,多少条龙?三条吗?不会在这里来一 次龙争虎斗吧?”
“记不起多少条了,反正来多少条也没关系,在我这头锦毛虎裙下,决不会引起龙争虎斗的,信誉保证。”锦毛虎喜悦地逼视着他,真像一头虎视耽耽的母老虎,叛逆的目光,情欲的眼神,好锐利,也温柔,当然也令人难测,向他偎近续问:“你好像并不急于追问赤练蛇的下落?”
“为何急于追问?”他笑笑:“得人钱财,祸福自负其责,他出了意外并不足怪。对不对?”
“他中了风,成了白痴。”锦毛虎叹口气说。
“哦!在下抱歉。”他歉然地说。
“他到汉阳去打听去年运送队的起宿详情,回程躺在城根下成了白痴,其中定有隐情,可能被他查出了些什么紧要的线索,他是很干练的包打听。”
“那是说。他什么都没说出来?”
“对,所以我把你请来商量,也许我会供给你一些你要知道的消息。”
“在下先行谢过。”
“今晚我很忙,你在这里住宿一宵,明天你我好好长谈。”
“这个……”
“周爷有顾忌?怕人蜚语流长?我这里并不是虎穴?”
“怕,在下就不会踏入上元巷。”他不在乎地笑笑:“江湖浪人,流连章合赌馆平常得很,没几个是正人君子。”
“那就好,我保证你不会失望。”锦毛虎欣然说,拈起案上的小银槌,在檀木钟架上的小金锣上敲了一记。
钟声未落,后堂出来了一位薄施脂粉,如花似玉的俏女郎,一双水汪汪可勾魂慑魄的媚目,紧系周游的视线。
“小春。”锦毛虎推椅而起:“好好伺候周爷安歇,明日巳牌时分之前,不要来打扰我。”
“小婢遵命。”小春喜悦地说。春上眉梢,转向周游行礼:“周爷,请随贱妾至秘室安顿。”
“明天见。”锦毛虎向周游明眸一笑,带着兀鹰出厅而去。
他并未留意锦毛虎,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含笑俏立,含情脉脉促驾的小春。
相距不远,灯光明亮,他看得一清二楚。最引起他的注意的是,小春那双出奇地明亮的钻石明眸。
一样米养百样人,每个人的思想和意识都不一样.思想和意识的不同,根源于后天的教养和培育,但除了那些圣人之外,大多数的人都是凡夫俗子,思想和意识常被环境所左右、改变、同化。天下间具有先天灵性慧根的人,如不是天才就是白痴,疯子。
这种生了一双会说话的美丽动人大眼睛的女人、出现在高贵的官宦人家,赞美她的人,必定会说她明眸皓齿,秋水为神。出现在秦楼楚馆、人们就会说她烟视媚行,天生的勾引良家子弟的媚眼。
尽避小春目前是妓女身份,她那双清澈如一潭秋水的明眸也似乎在传情。但在周游眼中,那是一双动人诱人但充满灵性的眼睛,一凝视一流波都与众不同。
更重要的是,这双秋水明眸似曾相识、
小春在她的逼视下,突然失去了大胆轻佻的表情,匆匆转螓首疾趋壁根,取下一盏纱灯,袅袅娜娜向后堂走,显得有点匆忙。
这是一间相当豪华的秘室,深处堂奥内的神秘小天地。
在汉中这种生活艰苦的城市里,娼优贱卒住的地方以窑洞为多,所以也称这些人为窑姐儿。
像这种有罗帐,有牙床,有锦衾绣被的豪华闺房,可以算是超级的香闺了,比千万富豪的房第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春将纱灯插在壁间的灯座上,笑笑低声问:“周爷,这里满意吗?”
床头侧,有一座妆台,那面大铜镜既光洁又明亮,旁边的几上,原有一盏光亮的精巧琉璃灯。
“很好,很好,异香满室,有如江南佳丽的香闺。”他在房中间的桌旁锦墩落座,不自然地笑笑:“天知道汉中府这种苦地方,居然有这种舒服的销金窟,要不是在下亲见,鬼才相信。”
“周爷满意,贱妾就放心了。”小春一双秀目兜着灯火转,一双手绞扭着腰间的罗帕,不知该往何处放才好。
“呵呵!当然满意;满意得很,哦!你可以走了。”
“要我走?我……我是奉命来伺候你的。”
“你是锦毛虎的摇钱树?”
“是……是的。”小春答得不太自然。
“哦!这是你的闺房?”
“是……是的。”小春的头更低了,语气更不自然。
“姑娘,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正色问。
“知……知道。”
“好。可是,你好像并不知道,尤其不知规矩。”
小春脸色一变,眼神迷乱,慢慢地走向牙床。
“咦!你怎么啦?”他故作吃惊状地叫:“你以为一个男人一进房,就急吼吼地往床上倒吗?”
“你……”小春倏然转身,秀目怒睁。
可是,看到他那流里流气嘲弄似的怪笑,眼神一懈。
“你好像忘了告诉我内间盥洗的地方,你是不是该先替我准备盥洗的物品?还有茶水呢?
净面巾总该有一条吧?”
“我……我这就替你准备。”小春急急地道,奔向内间,显得慌乱而且笨手笨脚。
周游总算有时间打量房中的景物了,他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搜遍了房中每一角落,看清了每一处足以影响行动的地方。
折腾了许久,两人再度在房中碰头。
这次他改坐在床前的雕花宽长凳上。
小春站在妆台的远角,咬着下唇儿,双手仍然在绞扭她的腰中罗巾,神色显得比先前镇定多了。
“春姑娘,过来排排坐。”他含笑招手。
小春欲行又止,最后莲步轻移,走近他身旁。
他手一伸,小春身不由己被他拉得坐下了,幽香阵阵的动人娇躯生硬地挺得笔直,有些微的颤抖,而且向外移。
他放肆地揽实了小蛮腰,坏笑着说:“又不是拉你下地狱,你为何放不开?哦!你还没……还没开脸?”
他把难听刺耳的话咽回腹中,换了文雅一点的“开脸”。当然用错了典,但谁又会计较呢?
“入地狱就入地狱吧!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小春硬着头皮说:“不要动手动脚。哦!
周爷,你要赤练蛇去打听去年运宝队的详情,有何用出息?”
“锦毛虎不是知道吗?”他信口答,伸右手扶过小春的脸颊,面面相对:“小春,你的粉颊温润嫩滑,如脂如膏,为何要施脂粉污了天然国色?洗掉,好不好?”
“这里的规矩是如此嘛!怎能不随俗。”小春在扭动,回避他的目光,眼中有阴森的杀机在闪动:“锦毛虎事先并不知道,直至赤练蛇成了白痴才知道一些风声,可惜赤练蛇已没有什么好说了。”
“那就怪了,锦毛虎明明说知道。”他恶作剧地突然在小春的颊上亲了一吻,立即放手:“小春姑娘,你对自己的香闺,好像并不熟悉!你僵僵硬硬,羞人答答,妙极了!锦毛虎真大方,萍水相逢,那天杀的老鸨婆,他竟大方得将一个黄花大闺女当作礼物送给我。”
小春心里急得要上吊,羞得要跳河。可是,她却忍下来了,秀眉一挑,作势要掴他的耳光。
他却嘶嘶笑,一把捉住了小春举起的玉手。
“你……你说得多难听?”小春咬咬牙说:“那些人离开驿站时,本来是好好的,出城后不久,便听说闹瘟疫。这些事,全城的人都知道,用不着打听了。周爷,你到底要知道些什么?”
“我要知道你为何对自己的香闺不熟悉?”
“你胡说些什么?”
“譬如说,床柜内装了些什么?”他伸手作势伸到床内,身子往后仰。
“不要动!”小春拉住了他:“柜内全是些女儿家的事物,你就不怕忌讳?”
他乘机坐正身躯,双手一收,暖玉温香抱满怀。
“噢……”小春惊惶地挣扎:“你怎么?”
他及时放手,在对方恼羞成怒之前放手。
“姑娘。”他的声音温柔极了:“我知道,也许我真有点玩世不恭,但人要是严严肃肃过一生,那也是毫无趣味的事,你说对不对?”
小春的眼中?杀机及时消退。
“你以为玩世不恭是好德性吗?”小春正经地间。
“只要不伤害别人,我想你也不至于反对。”
“你……歪理,但……你正经些好吗?”
“姑娘,在这种地方,你不认为说些人生大道理不合时宜吗?”他又开始动手动脚了:“你希望我做柳下惠?姑娘,来到个花巷的男人,决不会是柳下惠,正人君子决不会来上元巷,连走路都要绕远些,虽然他很想来。奇怪,你跟锦毛虎多久了?”
“一年多了。”小春板他在柳腰蠢动的手:“千百年来苦命女人的悲惨老故事,贫不能自给,卖身苟活。
周爷,前天来了一位客人,身上带了一颗扁扁的小圆黑石,好像刻了一些字画。西院柳大姐看成小孩玩具丢掉,她可惨了。”
“怎么惨了?”
“被那位客人打得半死,直到找回小石子才饶了她。周爷,你在外面闯荡,必定见多识广,可知那种小石是什么宝贝,值得为此而虐待柳大姐?”
“也许是黑宝石吧!不早了,我们熄灯就寝……”“还早呢!”小春几乎跳起来:“谈谈好不好?如说,谈谈你自己。”
“谈我?我没什么好谈的。”
“你当然不姓周,也不叫周游……”
“姓什么叫什么并不重要。”他抢着接口:“我是一个浪人,很坏,非常非常的坏,吃喝嫖赌门门精通,招摇撞骗敲诈勒索无所不为,你瞧……”他为小春宽衣解带。
小春突然凶猛地盯视着他,娇躯绷得死硬,硬得每一条毛孔都收缩,每根汗毛都竖得笔直。
他恰到好处地住手,仅把小春的前襟拉开一角,看到晶莹的粉颈,和那诱人的一小角酥胸。
“我还杀人。”他说,目光避开那诱人犯罪的一角玉迹“你杀了多少好人?”小春问,嗓音因刚才被解襟的不意震惊而变得僵硬,与她的身躯一样硬。
“不过,浪迹江湖四载,好像只杀了一个人。”他说:“伤的倒是不少。我有一个很坏很坏的习惯。”
“什么习惯?”
“我从不在不光明正大的情势中伤害对方,但有时手痒就会作弄人。不过,被我捉弄的人,一定不会受到伤害,即使那人无时无地不在计算我,在我身上打坏主意,甚至要找机会送我下地狱,我都不会计较。真的不早了,我们上床吧!哈哈……”说话的时候,他的手就在捉弄人。
小春迷迷糊糊地躺下了,躺入他的怀中。
他伸手向床内的大壁柜,虚空连点三指。
木柜传出三声轻响,出现三个小孔。
他将小春抱上床,跳上床拉开柜门。
一个十四五岁侍女打扮的美丽小姑娘,直挺挺地往外倒,倒入他的怀中,像是沉睡不醒,或着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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