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看清楚他的动向,但从下往上看呢?
在这重重叠叠的楼层中,百户灯火中,他可真能认得出,哪一间屋子才是她的?能见得到她立在此处吗?
无声的问题,无解的回答。
冀东玄低下头,再度转身大步离去。
直到再也见不到他。“多奇怪……刚刚,在他面前宣告我也有‘其他男人’了,看到他震撼不信的模样,的确让我有种快感,但是……为什么我现在却觉得好空虚?觉得好悲伤。”她喃喃低语道。
希平轻叹。“如果你不是真心爱他,又哪会难过?……别说了,你的脸都肿成这样,先做冰敷吧!”
她转过身,默默走进屋子。“……对,现在是疗伤时间……”
……就这样吧……
让时间复原这一切吧!
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冀东玄无意识的开著车,脑袋昏沉沈,像塞满了一团又一团的棉花,不停地踩著油门,想透过速度,将脑中的紊乱厘清。
才短短一天,他的世界好像被翻转了过来,而祸首不是别人,正是目前在他生命中占最重要地位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女友,一个是他的……秘密情人。
一直自信,他能够轻易掌控这两个女人,快意游走其间,可——是从何时开始失控的?
他认定欣慧会是最佳伴侣,一如她也是这么想的,两人无论外貌、家世、社会地位都相当,和她一起走,一路会顺畅无比,但,突然间,在欣慧的眼中,人生伴侣远不如两个女人之间的战利品来得诱人,赢得他比爱他这件事重要多了。
同样地,他以为蓝翎是最爱他的,她的爱经常让他感到满足和骄傲,可——何时她也有其他男人了?
赫然发现她身旁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所带来的打击是完全超出预期和难以接受的。
怎么会如此?他不得不提出质疑。
——当蓝翎说爱他时,另一个男人是否也在她心中?
——当他为她的爱而感到自负和歉疚难安时,是否又都是虚幻的谎言所致,让他自以为是……
这样算什么?他在她们的眼中到底是什么?难道她们不爱他?!
不!这太荒谬了!尤其当他已经对蓝翎动了比自己原先所认知还要多的真情时……
他再也不能自欺,以为蓝翎可以成为他生命中一段美丽的插曲,尤其这一年,她的爱像水滴般,不断地滴进他的心、他的灵魂,使得总以为“爱情”只是小女孩梦幻之物的他,也开始在意、有所期待了。
可笑的是,让他明白这一点的竟是欣慧。
欣慧摊牌时,对他说出那份理智、也是他所认为最好的“合伙关系”时,他竟打了个寒颤。
难道——这就是他原先所计划的?一个不需要爱、信任、忠诚,完全便利的互利婚姻?
不!突然间发现,他已经不想要了,这样充满算计的婚姻,令人感到无来由的厌恶,和一个无法再爱自己的女人、看透自己的女人共同生活一辈子,他不愿意!
所以,他急切地想找到蓝翎,想告诉她,他决定要好好地、专一的爱她,再也不三心二意了,只是——
一见到那个男人,他就红了眼,昏了头。
等等!
那个男人真的是蓝翎的“新欢”吗?会不会蓝翎只是拿来做幌子,要与他断得一干二净?这不是不可能的,依蓝翎的个性,她是会这么做的。
想到这,胸口的郁闷稍稍纡解,思索片刻,决定再回去找蓝翎弄个明白,否则他不轻易罢休。
思及此便立刻行动,他开始回转方向盘,打算把车子开回去,可他太心急,竟没留心到路口的灯号已变,由于他是在高速下回转,等他掉转车头,见到迎面而来的车子时,已经来不及踩煞车。
猛转方向盘,可徒劳无功,依旧与来车擦撞,他斜斜地往路旁的屋子直冲过去——
尖锐的煞车声后——
砰!
黑暗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
蓝翎……
啊——
一声尖锐的哭喊将希平从半梦半醒中完全惊醒,他从软铺上爬起来,飞快地跑出书房,来到蓝翎的卧房,幸好门没锁,他可以轻易地转开。
一进去便发现蓝翎躺在床上,眼睛紧闭著,不安稳的转动著头,口中直喊不要!不要!显然是被噩梦给纠缠住了。
希平走过去扶住她。“蓝翎,醒醒!醒过来!”轻拍她的脸颊,不停地唤她,直到她终于睁开眼睛。
蓝翎先是目光茫然的看著他,然后突地坐起身,急促地打量四周,在确认这时真的是置身在自己的房间后,才松了口气。
“我……我怎么了?”
“你刚刚在梦中尖叫,我被你吓得跑过来。”他伸手抹去她额上的汗水。“作了什么梦?让你吓成这样?”
她用手环住自己,好像很冷一般,她吞了吞口水。“我梦到他了……”
“梦到……冀东玄?”
“嗯!”想到方才的梦境,她不禁用力抓紧手臂。“我梦到他……全身都是血的来到我面前,我被吓得不停地跑,可他也一直追在我的后面,想抓住我……”愈说愈心惊,因为那梦真实得吓人。
“你想太多了,所以才会梦到这些乱七八糟的。”
她的心绪还是无法平静下来。“真不明白,为什么在梦中我会吓得逃跑?他是我最爱的人,不是吗?”她摇摇头。“在现实中,我才是拚命追他的那个人……”目光变得蒙眬。“即使他满身都是血……”
“那只是梦!别再想了!”他轻轻将她推回枕上。“快闭上眼睛再睡吧!”
她拉住他,眼神露出哀求。“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不敢再睡了,怕再梦到浑身是血的冀东玄,吓得她心脏都快停了,此刻萦绕在她心头的不安和难受,仍挥之不去。
他看了看她,轻轻点头。“好!”在她身边躺下,一如他们在海边屋子时的情况,只是今日需要慰藉的人换了。
两人面对面侧躺,互相看著,了无睡意。
“这里没有海涛声伴眠,睡得著吗?”她起了个话头。
他苦笑,她果然了解他。“嗯!一直游移在似睡非睡之间,不过比起前两天好多了。”
“前两天怎么了?”
“嗯,想你想到睡不著。”他很老实地说道。
她听了不觉睁大眼睛。“你在开玩笑吗?”
“没有,我说的是真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希平流露出有些悲伤,又带著无奈的神情。“你离开后,我的周遭突然变得好安静、好安静,静到我以为所有的声音都随你而去,一点音乐都听不到……”他眼神飘过她。“其实我应已习惯这份安静,可竟莫名怕了起来,不!应该是说厌恶。”他视线再度回到她的脸上,露出苦笑。“怎么办?你让我开始害怕孤独了。”
他从没这么恐惧过,洛宾死后,他以为自己会就这样一个人一直过下去,直到死,可因为她的出现,使得原先所习惯的生活起了波动,再也难以平复。
曾认定自己不会再在意任何人了,可对她……就是放不下。
为什么会这样?他想找出答案,所以离开了小岛,追随她而来。
她的心因他的话而感到刺疼,原来如此。
其实害怕孤独的背后,是个受伤累累、害怕与人接触、怕再度受伤的灵魂呀……
看进他的眼,从他的眸中看到反射的自己——呼应的是另一个孤独的灵魂。
其实她也有这种感觉,尽管才与他相处短短不到几天的时间,但有某部分的自己遗落在他与那座岛上,而在她离去时,亦带走某部分的他……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他们,有著双子的命运和缘分吧?!否则上天为何要安排他们在最孤寂、无助的时候相遇呢?
蓦地,一个念头形成了,而且愈想愈觉得可行,她坐起身,并将他一并拉起。
她伸出手握住他的。“那我们一起生活吧!我们两个一起组成一个家,一直在一起。”父母已不在,手足皆有自己的家庭了,而她的爱人……则要与另一个女人结婚,她无所牵累,孑然一身了。
他的情况也和她差不多,没有至亲、没有挚爱,同样孤单的一个人,而他俩却又是这么的契合……
组一个家,一直在一起,互相关爱、照顾……
希平被这个想法给震撼到,在细思过后,他并不排斥,甚至有点跃跃欲试。有个家人呀……但另一层顾虑立刻涌来。
神色凝重地看著她。“能一直在一起吗?”一层阴霾蒙上他的脸。“如果有一天,你再度爱上另一个男人——”
她摇摇头。“不了!如果可以选择,这辈子我情愿不要再主动爱上人,我宁愿选择被爱、被疼,然后我再爱他……”看向他。“你可以吧?不要爱情没关系,是亲情、是友情……”说到此,她梗住哑声。“只要是爱,不会伤人的爱就好……”觉得自己要被分为两半了,理智告诉她,这是她所选择的,所以现在还能坚强面对这一切,情感则像被强酸融蚀一般,痛极了,她不想再去掀开,去面对!
他伸手摸摸她的脸,她神色是那样的脆弱、透明,好似玻璃人一般。“你现在当然会这么说,但是——”他很想,可理智却让他无法马上开口答应,因为说出口,便是承诺,用他唯一、仅剩的心所建立的,如果得再一次面对分离,他绝对受不住。弯身在她额上亲了亲。
“先别这么急,这段时间我们会在一起,一起度过你这个难关,我们再想想未来该怎么走,好吗?”他柔声说道:“这是一辈子的事呢!”
她听了之后安静下来,良久,她点点头。“好……等过了这一关再说。”现在的她,就像独自掉落在茫然大海的人,急著想抓到一根浮木。
“睡吧……”
“嗯!”
两人再度躺下来,蓝翎闭著眼睛,试图再找回睡意,她不敢让自己想事情,只能专注地想一张白纸,让脑袋空白,同时也感觉到希平规律的呼吸声,那是能让她心安的规律,于是便开始数著他呼吸了几下……
一下、二下、三下、四……
过了许久,希平听到蓝翎的呼吸声终于变缓、绵长。
“蓝翎……”他开口轻声唤道。
“睡了吗?”她没有回应,他偏过头,定定注视她的睡脸半晌。
看样子真的是睡著了,但他现在却了无睡意。
“有些事我不想对你隐瞒,可是又不知该如何说,所以只能用这笨方法……”
他深吸口气。“我跟你说过我是同性恋,对不?但我发现……我只爱洛宾这个男人,其他男人……我没有办法接受。”说到这,他停下来思索,虽然她已睡著,可他还是试著想完整表达出自己的感觉。“我对你的感觉一直很特别,连我都难说得清……”他深吸口气。“你对我而言真的很特别,是除了洛宾以外,另一个让我如此在意的人,所以——我怕我自己可能不会只甘于当你的朋友和家人而已……我这样说,你可以明白吗?”最后一句,几乎低不可闻。
已睡著的她当然不可能回答。
他侧身面对她,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然后也闭上眼。
——但愿噩梦不要再侵扰她了。
等她清醒后,也从这次的事情平静下来,他会将方才说的话再说一次。
隔天早上,刺耳的电话铃声响不停之前。
他俩正作了一个短暂、平和的美梦。
怎么会这样?
梦成真了?!
蓝翎惨白著脸,透过加护病房的探视窗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冀东玄,全身裹著纱布,暗红的血浆正一点一滴的流进他的血管中,为他补充血气和生命力。
蓝翎晃了晃,若非希平在她身后扶住她,早已不支倒地。
她勉强挺直身躯,努力撑著不让自己崩溃。
转过身,和葳葳以及一干业务部的同事面对面,大家全都是早上接到紧急的电话赶来,她看向比较早赶过来的葳葳。
“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吗?”她嗄声问道,喉咙像火烧一般,声音都快出不来了。
“不清楚……我来的时候,刘经理也没多说什么——”
是刘欣慧通知大家的?!蓝翎转过头看坐在走廊另一侧椅子上的女子,正满脸疲倦,闭目养神,显然……已在这待了一整夜。
想当然她会是第一个赶到的,冀东玄的父母都在大陆投资做生意,而刘欣慧是他的未婚妻,理所当然是他在台唯一的“亲人”。
“听说事情是昨晚十点多发生——”
十点多!她猛地转头瞪著葳葳:心脏急速收缩。这、这么说,他是离开她家后没多久就发生了,那、那……?
希平听了也神色凝重,不安感也愈发强烈。
“可怎么回事我不清楚,警察有找到公司的名片,所以打电话到公司去,警卫就立刻通知刘经理了……”
她转身,拖著脚步走到刘欣慧的面前。“……经理。”
刘欣慧睁开眼睛,眸中有著血丝,一看到蓝翎,目光转冷,表情也变得狰狞,站起来,二话不说便打了蓝翎一巴掌。
“你还敢来?他都是被你害的!”客气、冷静的面具不再,毫不保留释出敌意,她的音量和动作惊动所有的人,葳葳和其他业务部同事则全被吓到,只能愣立在原地看著她们两人。
被打了一巴掌,应该会感到痛,但蓝翎什么也感觉不到,她垂著头。“请告诉我,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我还要问你呢!他不是去找你吗?为什么他会出车祸呢?”她扬起掌,欲再打下去。
多不甘心呀!他竟还是再去找她了!当她从警方口中得知他出事的路段与他家完全相反时,她就知道了。
有那么一刻!她真恨不得他就这样死掉算了,可来到了医院,生死未卜,守在手术室外面焦急等待时,她又迫切的希望他能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她不停地祷告。
但看到蓝翎,她无法不恨,全都是这个女人的错!都是她!
可这巴掌还未落下,就被另一只手拦住。“够了!有话好好说,别再乱打人!”
欣慧立刻瞪向那手的主人,却发现那是一个陌生的俊美男子,不禁愣了愣,然后大力的抽回手,意识到其他人的注视,她的自尊抬头,不容许人家看笑话,她勉强控制住自己。
蓝翎不理会她的话,继续问道:“请你告诉我,他现在情况怎样?”感觉到现在只有一根很细、随时都可能断的线在支撑著她。
“我干告诉你?”刘欣慧扬起下巴,眼中流露出轻蔑。“你是他的谁?我才是那个有资格知道的人。”
啪!断了!
蓝翎睁大眼睛,泪水一颗颗地滑出眼眶,眼神茫然的望著前方。
欣慧不为所动,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便越过她往外走去。哼!凭什么哭?该哭的人是她才对吧?!
希平恼怒地抓住欣慧的手臂。“你——太过分了!”
“做什么呀?”虽然对方是美男子,可她还是不愿意他的碰触,见到他对蓝翎一副保护者自居的模样,不由冷笑。“啧!啧!这么快就有新的保护者,难怪你可以这么干脆地甩掉冀东玄,你够厉害。”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后,便转身离去。
希平则压抑著愤怒瞪著欣慧的背影,她虽是个美丽的女人,但他一点都不欣赏这种人,凭什么随便乱打人?讲话夹枪带棍的。
葳葳跑了过来。“蓝翎,怎么回事?刘经理干打你?”她担忧地问道,被眼前的状况给完全搞糊涂了。
蓝翎没有反应,泪水依旧不停地流出,看到此希平非常忧心,但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他此刻亦心乱如麻,如果冀东玄是在从蓝翎家离开后发生车祸,会造成其精神如此不稳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