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广泽说:“不会。老师多虑了。”
“是,你自然不会埋怨我。你只是不喜欢别人擅作安排,替你做主。”
叶广泽沉默。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活在对死人的承诺里,润之,你的前程该是光明坦荡,不该让旧情旧忆羁绊你的脚步。”
“老师……”
“别跟我说,你想听,不听也得听。柒月的死也并非你的错,我这个做爹的都已经放下了,你为何还不放下?”
“……”
“柒月对你是一厢情愿,我很清楚,你没有必要因为她的任性造就的后果而自责。”
叶广泽放下杯盏,说:“老师,其实不是因为柒月,是我自己喜欢这样孑然一身无所牵绊的状态。守护齐国江山安宁,是我毕生责任。而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不该奢想太多,不然捉襟见肘,顾此失彼,两方都辜负”
“你已建功立业,如今是到成家娶妻的时候了。怎么能因为怕辜负,就索性不去争取。”胥茂叹了口气,又问,“难道你就没遇到中意的姑娘?”
叶广泽脑海蓦然闪过月残星薄夜,桐花飘扬成雪,一人杏红裙裳,轻舞曼妙……
他眸色一沉,抬手去拿酒壶,却被胥茂一下夺过。
胥茂精明眼中有几分了然,说:“想欲盖弥彰,还是自欺欺人?”
叶广泽没去抢,只是站起身,说:“老师,明天还有早课,你该回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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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是直接用上赶人的招数了。我虽老身子骨不中用,但不至于缺几刻睡眠就起不来!我不逼问你那人是谁,但你该好好想想,是去抓住眼前幸福,还是背负歉疚活一生?润之,你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容易偏执!你尚年轻,不要让自己陷在沼泽中,作茧自缚!”
叶广泽低声答:“我懂的。”
胥茂站起身,往门外走去,一边说:“懂有何用,三千世界,万万道理,谁又不懂,但能做到的又有几个。”说罢,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出门去。
叶广泽目送胥茂离开,待他身影出了院子,才关上房门。
桌上还剩半壶酒,他又斟了一杯,送到唇边,却迟迟未喝。
胥茂见他这么多年来一直独身一人,迟迟未成家,为他担忧,倒是情有可原。但他却不全然似他所说的那般,为旧日情谊所累,有一部分原因,确如他自己所言,习惯孑然一身来去无牵挂,除了家国之外,不想再被其他人或情所束缚。他身份特殊,有多少战绩,就树立了多少敌人,国内国外,多少人想置自己于死地,明暗皆有,他身旁的每一个人都有危险。
柒月就死在他的敌手之下,他不想再让任何无辜生命因自己受累。
本已决定的事,近来,却频频动摇,他莫名觉得心烦,遂放下酒杯,起身拿起剑,开门去院中练剑。
素月清辉,山岚岑寂,只听得他长剑劈风的泠泠声响。他招数使得越发疾厉,有些无章无序起来,明知这样下去不对,却一点控制不住自己。心绪纷乱,是练武之大忌,他怎么会不知。
剑声之外忽然传来一些其他声响,叶广泽耳力极好,很快捕捉到,一个翻身旋转,长剑一指,便定于来人面门寸许处。
可在看清来人面容时,那样往素健稳的手臂却蓦地微微晃了下。
华栖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看着直指自己眉心的那长剑,泛着冷光,她没出息地脚发软,身子颤动一下,只觉下一刻这锋利无比的剑刃该直穿自己脑袋,但下一刻,那长剑已猛然被抽离开。
“你做什么!”叶广泽怒吼一声,双目瞪着她,眼中有昭然的怒火。他鬓边汗水涔涔,双唇紧抿,表情十分骇人。
华栖本惊魂未定,此刻被他一吼,眼中立马涌出泪水,水泽盈盈的大大双眸,睁得圆滚,无措地盯着叶广泽,面庞映着素净月光,显得几分苍白,看得他心头一下又紧又闷。
她不知,方才,他的剑再近一寸,她此刻就已横尸当庭了。
思及此处,他握剑的五指又攒紧几分。
华栖只觉得他该好生气,曾经他虽冷漠,却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他生气起来好吓人,她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对……对不起!”道歉的声音满是哽咽,脸上挂着两行泪,委屈十足,反倒显得是他欺侮了她。
叶广泽也不知为何,抬起空着的左手,往她脸上伸去,她双眸扑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动作,他手僵住很久没动。
“叶……先生……”
她还是习惯叫他名字,差点直呼出口了。
叶广泽蓦然回神,看着自己的手,吓了一跳,急忙收回。
华栖只觉叶广泽眼中闪过不自然,以为自己看错了,抬手抹了下眼睛,他神色已如往常,几分拒人之外的冷漠,几分不可窥探的深沉。
果真是自己看错了。
华栖说:“叶……先生,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叶广泽盯着他,心下默答,岂止是打扰。
“不好意思。我……睡不着,出来走走,然后……然后……听到这边有声响……”她说着说着,低下头,不善于撒谎的她将一句话讲得支离破碎。
叶广泽却说:“很晚了。”
华栖抬头。
她没领悟。他暗叹了口气,脑海酝酿好一句冰冷语句,可一触及她无害的双眸,出口却变成:“早些回去休息吧。”
许是月色太过温柔,许是这深山静夜太过静谧,许是入夏的夜风太过柔暖,华栖听了他的话,仰着脸,只觉得,这也该是自己的错觉,不然,怎么会觉得他的语气里满是温柔。
叶广泽看着她眼中缓缓漫起的光彩,带着几分受宠若惊和不可置信,更多是欣喜万分,他只觉胸中一角恍若忽然塌陷,升腾起几分纷乱心绪,搅得他更加心烦气躁起来,不待她说什么,就转身,往房中走去。
反身关上房门的那一刻,透过细窄门缝,入目,是她绽开的笑靥,恍若初盛的四月桐花,纯净无暇,却清艳惊人……
**
“小姐,今日你还是不要去晨练了吧,你现在特殊时期,去请个假,先生会允的。”
外头天方露几分鱼肚白,书院学生寝舍中都已亮起了灯光。
琳儿看着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却强撑着起床的华栖,担忧地劝说道。
华栖摇头:“不行,
我必须得去的。”
叶广泽来不久,书院就将早课取消,改为晨练。
早上学生困乏未醒,早课效率不高,个个哈欠连天,既然如此,索性取消早课,改为晨练。
晨练一般都是绕着山道跑步。
叶广泽领队。
天边微露明光,书院内灯火未灭,众人集合列队。
“喂,我怎么见你不大对劲啊!”
华栖身旁的男同学看着她,问道。
经这么些时日,两人已混熟,他叫陆庆生,性格随和,与她相处最好。
华栖捂着肚子,摇头:“我没事。”
陆庆生说:“真没事?若是不舒服,还是请假吧,今日可是又要加跑步的里程了。到时别倒在半路!”
华栖只摇头,抬眼凝着前方。
叶广泽一如既往的飒爽装束,表情肃严,清点着人数。
晨跑并不要求列队齐步跑,既是为了锻炼体能,速度由自己掌控。华栖不比那些深居闺阁的小姐,从小在外头蹿,体能不差,时常能跑到前头去。今儿个,才出了书院没多久,便有些受不了,腹痛难忍,步子都迈不开。
陆庆生担心他,加上他本就懒怠,留在后面,与她同行。
“喂,我说,你别跑了,你这模样,连行走都困难。”
华栖目视前方,叶广泽的身影已渐行渐远,她心头焦急,加快了脚步,强忍着疼痛,说:“我真的没事,我们掉队了,快跑吧。”
陆庆生劝不住她,只好跟着她一起跑。
原先他们前面还有几个跑不快的女同学,后来,山道上,索性只剩下他们两个亦跑亦走地慢速挪动着。
天已大亮,鸟鸣水声,不绝于耳。华栖面白如纸,脚下步伐不稳,摇摇欲坠的模样。
陆庆生不再听她,一把拉住她,正了色说:“你不能再跑了,我送你回去。”
华栖没力气,挣不开他,只好说:“你自己想要偷懒,别拿我当借口。时候不早了,他们估计已快跑完了,你不用管我,先跑吧,回去晚了,可没早饭吃了。”
陆庆生却不似往常继续同她玩笑,说:“华栖,真不明白,你为何这般逞强!虽说晨跑也计入考核,但你分明不注重成绩。不要同我说你喜欢跑步之类的鬼话,我一点也不相信。”
华栖缓了几口气,说:“我是喜欢跑步啊,你不相信也没办法。”
她确实是喜欢晨跑的,因为她喜欢的那个人就在前方啊,她暗想着,只要她跑得快些,再快些,或许能够追上他。
陆庆生不理会她,走到她前方,微微矮下身子,拍拍肩头,说:“上来!”
华栖愣愣地看了下,拍了下他的背,绕过他,又小跑起来。
陆庆生气得头顶冒烟,起身骂道:“算了,不管你了。”说着也开跑起来,一下便超过了她,头也不回地跑远了去。
而身后,华栖笑看着,脚下步伐却越来越慢,腹中绞痛越发难忍,渐渐视线里的青山云影变得模糊起来,没多久,眼前一暗,便晕厥了过去……
叶广泽站在书院门口,清点着跑完回来的人数。
学生一个个归来,同他问候一声后,进了学院。
还差两个,他心头默念。
待山道拐口树丛掩映处缓缓出现人影,他紧绷的唇角微微松了几分。
陆庆生气喘吁吁地出现,脚步一浅一深,像是丢了半条命,看着前方的书院大门,及站在那儿不怒而威的叶广泽,哀呼一声,总算到了。
忽然,他蓦地想起什么,往身看了又看,半天不见人跟上来,心下不禁懊悔担忧起来。自己一气之下跑得不管不顾,后来累个半死,竟将华栖给忘了。她情况看起来分明不好,自己就这样丢下她,也忒不道义了点。于是想着回去找他。
“陆庆生,往哪儿去!”叶广泽微厉的声音传来。
陆庆生站住,说:“先生……那个……我是不是又是最后一个?”
叶广泽眉头拧了拧,说:“还有一个人。”
“华栖!”陆庆生一拍脑袋,“果然!”说着往回跑去。
可下一秒耳后传来几声风响,眼前一暗,已有人挡在他面前。
“做什么?”
陆庆生焦急不已:“华栖……华栖她……”陆庆生也不知怎么解释,长话短说道,“她可能出事了,得赶紧找她去!”
叶广泽眸色一变,转身飞速沿着山道跑去。
陆庆生愣了下,待回神之时,已不见叶广泽身影。
198。【番一】归栖云梦泽(5) 都是我一厢情愿
华栖隐约听闻耳边有粗重喘息声,却分辨不明,那来自谁的。腹下剧烈绞痛愈演愈烈,她疼痛难忍地嘤咛出声,手不知触到柔软物什,她紧抓住。朦胧中,好似有人将他搂抱得更紧,身前的坚硬传来些许温热,不知为何冥冥中给她安心,她将自己更紧地与它相贴。
叶广泽低头看了她一眼,将她抱得更近了些,脚下步伐飞快,半驾驭轻功。
陆庆生一直等在书院门口,好不容易看到不远处有人身影出现,只见叶广泽抱着华栖,快步而来,连忙迎上前。
“叶先生,她如何了?雠”
叶广泽未答,目光凝重,往书院中去。
胥茂这时正好迎面走来,见这状况,问:“怎么了?”
叶广泽忙说:“老师,她晕倒了,不知怎么伤的,还流了血,你快看看,怎么回事?”
胥茂搭上华栖的手腕,凝眸细诊,默了会儿,说:“她这是……来月事了。”他有些怪异地看着叶广泽,说:“你什么时候这般粗心,这都没看出来?紧”
叶广泽愣了下。
“女子来了月事,不宜剧烈运动,她脉显虚寒,故而体质更弱些。应当好好调养。怎么,她自己早上没跟你请假吗?”
叶广泽低头看着华栖,她脸色苍白,眉头拧起,好似很难受。
“小姐!”琳儿正四处找华栖,看到这幅场景,急忙跑过来,“小姐,你怎么了?”
胥茂微责地说:“你小姐身子不舒服,怎么还让她参加晨练?”
琳儿满脸担忧尴尬,说:“我也劝了她不要去,她非要去!”暗下抬眸瞥了眼叶广泽。
叶广泽捕捉到,眸色微深。
“带她下去休息吧。注意不要受寒,另去准备一些活血汤药给她服用。”
琳儿赶忙应答:“是。”
叶广泽将华栖送到房中,她身上不净,连同他衣物也染了血污。
他表情有些不好看,琳儿在一旁看到,一时捉摸不透是为何。
他要离开之时,琳儿叫住他:“将军!”
叶广泽回身。
琳儿有些不敢直视他,低着头说:“将军……那个……小姐她是为了将军才坚持去晨练的。”
叶广泽眸中微沉,说:“所以……”
琳儿咬咬唇,斟酌地说:“所以……所以……将军能不能照顾着小姐点?”
叶广泽说:“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照顾好,还指望别人帮扶?”话毕眸光往床上一掠,面上顿僵。
华栖不知何时已醒来,这时,正盯着他看,虚弱眸光中聚拢越来越浓的雾气。
叶广泽背到身后的手五指紧握,脸上的表情淡漠近乎无情。
他转身离去。
华栖感觉胸中某处似被人凿了一下,而后四处慢慢裂开细缝,愈演愈大。
原来心碎是这般感觉,眼睁睁感知着内心的伤口愈演愈大,却无能为力地任它疼着……
**
华薄言派了人来看华栖,给她带了一些衣物用品。
琳儿在整理的时候,看了华栖亲自缝制的锦囊。
“小姐!”她将锦囊拿给华栖。
华栖本兴致颇不错地吃着家中托来的小食,看到琳儿手中的物什,脸上笑意顿散。
自上次那件事后,华栖性子变得安静许多,琳儿知道她为叶广泽伤足了心,正后悔自己不经思考的行为,该将这东西藏起来先的。
于是,她忙欲错开话题说:“我听闻,叶将军早我们几天就上山来了,故而这东西他未能收到……”却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是……我是说,平安符还在这里,不是将军不要,是他压根没收到……不是不是……”越说越乱。
华栖说:“给我!”
“啊?”
“锦囊,给我!”她放下握笔的手,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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