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麒那个家夥,就爱卖弄学问。”在若望城里做才子没做够,跑到外面还要瞎折腾平白找罪受!
萧祈笑著斟了杯酒“你自己不学无术,还要说人家卖弄。”
“你懂什麽!所谓能者多劳。通常,越有本事的人,越是劳碌命,越是不学无术,也就越是自然无为。如今,像我这样天然纯粹的人还真是稀罕得紧呢,你可要好好珍惜我……”
咳咳咳!一边吃东西的萧陌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了,一口点心没咽好,生生给噎住。拼了命的捶胸顿足,好半晌才缓过气来。半趴在桌沿上心有余悸的哀求:“我说南家二少爷,你能不能不要毫无节制的夸耀自己。好歹考虑一下我的精神承受力……”
“萧陌你这个可恶的家夥,你知道什麽!我说的句句都是箴言!”楚麟随手抓来盘中一块点心果子,隔著桌子远远超萧陌丢去,砰的一下正巧打在萧陌脑门上。
“你──”萧陌被果子打到,脑门上沾了一块琥珀糖渍,气得不行,桌子上看看,伸手抄起一盘酥皮糕点就要丢过去。
“萧陌,像个什麽样子!放下。”萧祈淡淡的出声制止。
“是他先打我的。”萧陌虽然觉得自己很占理,但还是不敢造次,郁闷的放下盘子。
“你比楚麟还大上两个月呢,怎麽老爱欺负他。”
萧祈这种护短的行为实在过分到令人发指,萧陌极度不满“我欺负他?!我比楚麒也大两个月,怎麽不说我欺负楚麒!”
“楚麒那麽厉害,谁欺负他,不是找死麽!”楚麟抓了一只红色果子吃进嘴里“你这个欺软怕硬的家夥,也就会和我过不去。幸好萧祈护著我,不然我多可怜。”一边说还一边往萧祈身边蹭蹭。
这种颠倒黑白含冤受屈的日子,萧陌实在过不下去了,惹不起他还躲不起麽?!愤愤起身“不和你一般见识。我出去转转!”
“你脾气那麽坏,可不要随便出去惹是生非欺负人啊!”
用力“哼”了一声,萧陌怒冲冲的跑了。
萧陌走了,楚麟没了别人可以磨牙掐架,开始专心致志吃小红果子。
“嗯……这个好甜,真好吃。你尝尝。”抽空拿胳膊肘拐了一下萧祈,楚麟吃了一个又一个,越吃越喜欢。
“那个是红莓果,龚州地方特产的山野果子。雍州也有。因为味道好吃,喜欢的人多,视为特色。现在很多农户都在种植,但是总没有野生的味道好。可是野生的果子与家养的有个区别,枝干上缠绕的荆棘特别多,难以采摘,所以,通常的野生红莓售价都是很高的。”
“那……”楚麟拿过一颗圆圆的果子细看“这是家种的?”
萧祈摇头“野生的。”
“很贵?”
“不,相当便宜。”
“呃?”
“刚刚听老板说,今年野生红莓的收购价钱特别便宜。远道来的食客都有福了。”
萧祈若有所思。
这一路里,处处透著几分古怪不安。究竟哪里不对呢?
所谓灵犀,大抵就是这样的吧!萧祈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麽,楚麟却先他想到了。
扔掉手中的果子“那好,我们走吧!”
“走?”萧祈见楚麟拽住自己袖子就拼命往外拖拖拖“上哪去?”
“摘果子啊!你不说这就是龚州的野果子吗!我们就去城外看看,说不定就摘到了。”
“那麽几个果子,你能吃多少,还要大老远的跑到城外去摘。”
“可是我总觉得,这个果子非同寻常。你也想去看看吧!”
……
……
楚麟这人性子颇急,说风就是雨。
话说他与萧祈骑马就奔城外去了,可走了老远,别说果子了,连一颗红莓果的果核都没见著。
当然这也不能说他们找的地方不对。
事实上,红莓果树他们还是找著了的。
只是满山的果子,已经都被城外的流民采摘光了。不知是哪里涌来的一波流民,守城兵士以他们身带疫病为由不许他们入城谋生。他们只得在城外附近的地方简单盖起了茅舍草棚,延绵开来,简直就像些个大大小小的村落,一片连著一片。
由於是流民,无地可种,他们便四处采挖山果野菜,等有城内的商旅经过,便宜卖掉,或者直接交换粮食冬衣。过得十分贫苦凄凉。
萧祈与楚麟见这情形,都是疑惑的。
如今不是饥岁荒年,各地也没听说有什麽瘟灾水患,怎麽就平白出了这麽多的流民?!各处衙门居然都不管不问,还不许他们入城谋生。岂不是要逼死人。
先前他们遇见的流民,只有那麽两家三家,本以为只是举家遭难迁徙,也并没有过问太多,留下了财物便上路了。如今这些流民,岂止百户千家,实在不是小事。
楚麟见著这等事情,总是感情先於理智,散财童子名不虚传,事情还未问出个究竟,就已经把自己口袋外加萧祈口袋里的银子掏个精光,转眼间分送了出去。
幸好楚麒有先见之明,说了接下来遥远旅途的用度支出不能放在他们二人手里,早早的都收去了,所以此刻他们身上带的银子也很有限,不然回去之後当真是又要打猎捕鱼了。
因为散了银子,流民自然对他们千恩万谢,很容易便问到了事情的始末。
说起来,这些流民都是附近的佘县人士,躬耕田地,饲养牲畜,日子过得也算富足。一年以前,忽然县丞贴了告示,说是朝廷派下人来看了风水,佘县此地,乃是龙脉所在,要建皇陵镇守萧氏千古基业。每户发三两银子,给一个月时间要他们速速外迁,逾期不迁走者,就要强行圈地驱逐他们。
这告示一出,民怨甚大。
庄户人家,没了田地,要靠什麽生活!三两银子,能活几天?!
村民不服,稍微有点勇气的还花了点钱写了状纸专门去龚州州官的衙堂上告过状……下场可想而知。
形势比人强,无奈之下,佘县大小村落的村民,有亲戚的都去投奔著迁走了。但也毕竟只是少数。更多的人,并没有什麽远亲。三十日限期一过,被那些骑著高头大马的兵爷驱赶著跑出了祖辈生活过的土地。有的村民被打伤,在途中就病死了。其余饿死冻死的,也不知多少。
萧祈听著,没有什麽表情,但是楚麟知道,他听得很认真。萧祈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眼睛的颜色,就会变得很深很深,如被沈沈夜色浸染过了一般。
“楚麟,我们回去吧!”
“嗯。”楚麟乖乖的跟著萧祈上马。
“这次不把马也送给他们了?”见楚麟闷头好半天不吭声,萧祈便同他说话,转换心情。
“不了,这次不送。”楚麟摇头“我送再多,也只杯水车薪。起不了什麽作用。”
“……”
一路上,他们没有如来时的纵马狂奔,而是慢慢前行,似有心事,如鲠在喉。
“萧祈,你会管吧,这件事。”
佘县建皇陵的事情,萧祈与楚麟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更何况,以造皇陵的名义圈地驱民,这样的事情,查出来必定是个大案,非同小可。
“楚麟……其实,我很犹豫。不知该不该管,能不能管。也不知道,管了之後,究竟会惹出什麽是非。”
楚麟却不想别的,只说道:“有什麽该不该能不能的,害怕是非的才不是萧祈!”
“我不怕是非。但是怕……”萧祈的手,紧紧拉住马缰绳“怕,牵累了你。”
13婆娑宝树
“什麽?!”
楚麒看著楚麟,忍耐再三,终於把手中的茶碗放下,碧青的叶子,在杯盏中漾了几下。“我是不会同意的。你别想了。”
沈默片刻,忍不住又问道:“殿下他怎麽说?”
“萧祈?!”楚麟愤愤“他还能怎麽说!和你一样,叫我想都不要想。我说……你们两个该不会事先串通好了吧?做什麽那麽有默契,只会哄我一个。”
楚麟起身,拿起新买回来的孤本线装书,本想翻翻看看,此刻却怎麽也提不起那个兴致来。索性起身,推开屋子里的一扇窗户。
疏星朗月,轻风微凉,微微撩动纱帘。
“不是哄你。楚麟,是真的怕。近来我总觉得,心神不宁。殿下恐怕也一样。你说,我们何苦招惹祸端呢!只当作看不见,安安静静去了雍州多好。”想了一想,最终把平日不会说的话也一并对著弟弟说了出来“当今皇上,仁厚太过,诸位皇子之间,剑拔弩张,单凭太子,是压不住的。就算此时不出差错,再过些时日……何况近来,更隐隐觉得气氛不妙。可是这些是非,皇上看在眼里,却一概不去过问,由著他们明里暗里争斗。我们若被牵扯上了,绝无好事。殿下是千思万虑才觑准了这个机会,远远的躲了出来。避过了这一番,再回到若望城,待得太後大寿过完了、,便找个理由请旨迁到雍州久居,我们再不涉这浑水了,也再不回来。到那时,你爱做什麽不能做呢?”
楚麟却摇头,固执的低语“若我没有看见,那就算了,看见了,又怎麽能当作没看见?”
“你到底明不明白!佘县建皇陵,先不说合理不合理,能不能查得出问题。我只说,这种事情,是哪个官员敢私自做主的吗?!流民大批大批的在那,地方官连个声都不敢出,说明这就是个马蜂窝,不敢捅,但凡牵扯出来,必是涉及皇家的大祸事。我们躲祸端尚且来不及,非要掀这个风浪做什麽!”
“有人伤天害理的都不怕祸端,我们没做亏心事,怕什麽祸端,又躲什麽?!”
“你怎麽就那麽天真!你当侍读多少年了,在皇宫里见得伤天害理还少了吗?!”
“我也不怕说这个。但凡我见到的,我都尽我所能去阻止了。是不是无能为力,那也要倾尽全力做到了最後才能有资格去说。我活一天,要的都是一个问心无愧!”
楚麒却冷声坚持“有愧无愧我不在乎。什麽伤天害理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你不是神仙,没有那麽多条命。我还记得,我们小的时候,遇见的那个西边远道而来,羁旅北郡的苦行僧。有次我去布施,他就说,你弟弟虽然天赐慧根,通晓阴阳,却要慎用。我问他为什麽,他说,恐怕折了寿数。还说……”
“还说我多病,易招是非,易夭折,要保住小命就少惹是非多避祸。”楚麟接了话头过去“於是你就月月年年没完没了的叨念,闹得萧祈也跟你一样疑神疑鬼的。楚麒,你那麽聪明个人,怎麽就非听了那个大傻和尚的话。这你也信?!”
楚麒看著漫天星月,认真无比“我信。”
“哎呀,你怎麽就不能……”
“楚麟,不说别的,你看风水星象到还不算什麽。但是,你自己说,哪次给人破命格挡大灾之後你没有生过重病?!单冲著这一点,他那话,我就信。”
“那只是巧合!”
“我也不和你强辩。总之我们定是要直接到雍州去,断不会留下来管什麽佘县圈地的闲事。”
“可是这其中真的有蹊跷。佘县的风水不可能是龙脉……”
“我对那些蹊跷,不感兴趣。”
“你!你是铁石心肠啊!佘县流民,病死无数,活著得也是无家可归,没有饭吃。你有没有同情心啊!?”
楚麒淡淡看著毛毛躁躁满屋子乱转的楚麟,冷冷的只说了两个字:“没有。”
楚麟天性急躁,对上凡事冷淡的楚麒,常被那些锋冷锐利的言辞激得心火大炽。这会儿更是被那“没有”二字砸得眼冒金星。
气得猛一拍桌子,杯盏盖碗皆是一跳。“南楚麒!我要和你割袍断义!不做你弟弟了!”
说著,就双手拼命的撕起衣袍来。
前次和萧祈嬉闹,不小心就把萧祈那袍子给扯坏了,如今正在气头上,气力理应更大,却扯了好几下不见一条裂痕。
怪是没面子的!
楚麒见楚麟撕扯得满头冒汗,急三火四的,唇边冷冷勾出一个好看的笑“也不必那麽麻烦。”说著,挥袖把那桌沿摆著的一只茶盏扫到了地上,摔成一滩碎片“摔杯断义,倒也干脆。这个倒霉哥哥,我也不稀罕做了。”
说著,转身推门便走。
门被推开了,却迎头看见正要走进来的萧祈。
萧祈只著中衣,肩上披著一件素白的外袍,长发垂散著,几分倦意还未退去。显然是正睡著又被吵醒急匆匆过来的。
萧祈见那一地碎瓷片,又看看满脸愤愤的楚麟和眼神冷冷的楚麒,笑了“也不看看几更天了,两个人又是折腾什麽呢?!”
见到萧祈,楚麒把眼光移开“我没什麽。屋子里热……出去走走。”
萧祈也不拦阻,待楚麒推门走了,屋里便静得没有一丝杂声。楚麟坐到短塌上,郁闷的发著呆。
萧祈走过去,从背後抱住他:“把楚麒气跑,又後悔了?”
楚麟转身,把脸贴在萧祈怀里,闷闷的点著头“我们刚刚在说……”
“你不用讲。我已经猜著了。”
“恩,从小就这样,你们两个是一夥的,想什麽,一猜便中。总和我的想法不一样。”
萧祈把楚麟有些凌乱的长发打开“不是你和我们的想法不一样。楚麟,是你和所有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没完没了的给自己招祸。楚麒那麽个人,从小安静沈敛。无论遇上什麽事,无论心里多不高兴,都不会表现在脸上,只对著你,三句不和,便要吵架。为的,也总是这麽一件事。”忽然忆起往事,萧祈笑说“还记不记得我们是怎麽认得的。那个时候,你才十岁,刚被招了进太常寺学习那些做祭司的礼仪。然後你就发现,和你一同被征召的那一百男童,竟有一半以上是被低价贩卖进来的,根本不是按照祖制惯例举国寻访而来的灵童。那太常寺的祭司拿了朝廷拨的银子,不去为皇家宗庙找祭祀的人选,倒是中饱私囊,从中拿了不少好处,最後只花十几两银子一个的价钱便宜买了强盗手里抢来的无辜孩子……”
“我当然记得啊!那个祭司招了我和楚麒是因为我们两个当时被人叫做“小神仙”,还算有些名气,就用我们来给他遮掩,其他的那些孩子,多数都是买来骗来的,有些比我小上好多,天天晚上哭。还有一个说家就在若望城边的村子上,被人贩子硬拐走的,爹娘都在不远处,他连路都认得,可就是回不去家见不著面。後来我就看准了时机,在那个一百男童到主殿行祭天礼的时候告发了他……”
萧祈哭笑不得“你看准的那算是个什麽好时机。那几个带你们行祭天礼的大小祭司分明都是一夥儿的。他们从上到下都分了银子,你能告发谁!谁又能给你做主……从小就天真的要命。”
“那我不是也成功了麽,成功了就是好事。”
“那只是你运气好。若不是那日我恰巧心血来潮想去太常寺的玉井园看桃花、若不是错身而过的时候楚麒认出我那腰间佩著的玄玉是皇家图腾、若不是出事後他聪明的脱身出去跪在我跟前求救陈冤……”萧祈搂紧了怀中宝贝“你差点就被人强按著溺死在净水池里了。我到的时候,也就剩那麽一口气。”
楚麟对於自己险些的溺死的经历全不放在心上,反而笑嘻嘻的仰著脸对萧祈说:“我当然记得。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你。当日我就在想,这人是谁呢?生得这麽好看,笑的时候一派温和,还喂我吃药,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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