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间,倪老大仗剑在手,立了一个不大不小门户,起手剑平放横胸,辛源鸣是个剑术大行家,那有不晓之理,暗自咦的叫了一声,这老儿使的正是昆仑派的昆仑剑法,与武当派同称内家之宗,故其剑术也是以柔克刚的多,正好用来克制大力鹰爪。辛源鸣蓦地想起一人,心中不由大异,这倪老大并非别人,乃是昆仑山三剑中的倪德居,江湖上称追风尊者便是,剑法以轻灵迅疾见闻于世,但在辛源鸣看来,何异萤火之光。
成啸天一见倪德居亮式抽剑,微微一笑,道:“果真要见高下,难道事情不好解决?”成啸天为人外柔内刚,本非好事之徒,只为中年时曾上昆仑山行走,一日之间连败昆仑山三个高手,最后和倪德居打成平手,约定十五年后在他修为之所,雁荡山上再较量,那时两人还不过四十左右,如今各已老去,白发飘飘了。
倪德居性子颇急,把剑一挺,叱道:“成啸天,别费话,今日不是你毁便是我殁,我已打定主意,带个徒儿前来替你我收拾尸骨。”看来这老儿的斗志已坚,不惜一死。
成啸天闻言,脸色一变,喝道:“倪德居,你且休狂,我只为壮年的事,如今彼此已老,这趟梁子,可解则解,若你一定要斗,我岂惧你,今日就凭这双肉掌?奉陪几招。”成啸天大言炎炎,但也不过份,只见他言语才歇,倏地一探手,两爪往旁一株大枫树抓去,那枫树大可一人合抱,给他轻轻一抓,已然断为两截,这份功力,倪德居虽有宝剑在手,未必能操胜算,就是辛源鸣也自暗吃一惊。
倪德居也不打话,剑走轻灵,刷地一声,往前便是一戳,成啸天回身一捞,十指如钩,便待硬夺倪德居宝剑,谁知倪德居这一招是虚,招未用实,倏地一变,从上门滴溜溜滑到下门,便来刺成啸天左腿间的白海穴,剑法有如飞絮,果真轻灵得很,名不虚传。成啸天眉尖一皱,微噫一声,身形略长,呼呼风响声中,两只铁钩也似的指爪,已然攻到,倪德居但觉当前劲风如浪,排山倒海而来,心中一懔,见招拆招,见式还式,饶是有宝剑在手,兀是抵挡不住,心下自忖,一别十五年,成老头的大力鹰爪功已达炉火纯青,再过几年,恐怕非其敌手。想到这里,不由焦躁起来。
战到分际,但见倪德居宝剑处处被克,每进一招不是给挡了回来,便是给成啸天的掌风荡斜,而成啸天则越战越勇,一举手一投足,都可取倪德居性命,只是久久不下杀手,想来不欲多结嫌怒。
辛源鸣偃伏丰草之中,翘起头来,双目注视斗场,看到倪德居处处被制,险象环生,又瞥成啸天只顾游斗,不下杀手。须知辛源鸣此人,乖戾成性,火性又急,恨不得两拨人中,一人败落,好让他前去夺剑。
又过了一顿饭光景,斗场两人,兀是缠斗不休,强弱虽明,胜负未分,辛源鸣看得性起,喝了一声,身形暴长,从丛草中钻了出来。
辛源鸣这一现身,斗场中倪成两老头,不约而同,齐咦一声,由合而分,倏地各各跳出圈子。诧然注视来人。相对半晌,倪德居忽地一指,喊道:“原来是你,我们有过节在这里解决,你跟来干吗?”分明倪老儿已认出当前这人便是在宁溪客寓所遇那位客官,此刻不知是友是敌,只轻轻薄责一声!那成啸天却是仰天长笑道:“倪老大你请人来助拳,不怕江湖笑话吗?就算以一敌二,我又何惧?”
倪老大满脸通红,正待辩白,辛源鸣已一步跨前,瞪眼对成啸天道:“你说什么?我岂是来助拳之人,先废了你这老儿,再收拾他!”
成倪两人几曾见如此不讲理的蛮汉,各自心中有气,齐叫一声:“你既冲着我们来,报个名儿来,好教你上阎王殿上纳命去。”
辛源鸣不答,仰天长啸,这啸声非同小可,只见初时幽幽不绝,钻入在场人等耳鼓里,有如蚁咬虫行,及后啸声愈来愈大,直似天崩地震,山林震撼。成倪两老叟不由面面相觑,当场失色!
啸声才落,辛源鸣刷地一声,自腰间抽出长剑来,怪叫道:“来,你们谁先上,还是两人一起来,随你们便?”语时,傲睨自得,好不威风。
他亮了这手内功,成倪两人已知劲敌,面面相觑一会,倪德居视了手中宝剑一下,以他是一派剑术名家,岂容一个未见经传的蛮汉在此卖狂,咬了咬牙,身形一纵,跃出场心。
辛源鸣见倪德居一出,不由心中一喜,暗道:“只怕你不出,一出宝剑准到我手里。”更不言语,挥手示意进招,连作不屑之态。倪德居也是性急如焚的人,怎能屡屡被人奚落,手中剑一式苍鹰搏兔,身形一跃,人上剑下,罩头便砸。辛源鸣冷笑一声,手中长剑,向上竖起,这正是奔雷剑中的起手式一剑擎天,已闻风雷迸发,倪德居大惊失色,欲待撤剑。忽闻成啸天叫道:“倪老大留神,是剑魔,剑魔来了,赶快逃命!”话犹未了,辛源鸣的第二招又到,但见四周白茫茫一片,剑气寒光暴射,顿时把倪德居团团裹住,脱不得身来。
倪德居身方下地,欲逃已来不及,只觉两耳一凉,血涔涔下,手中宝剑当郎掉地,辛源鸣也于此时撤剑收式,足尖往地上一挑,宝剑到手,才把买来青钢剑,两指一挟,弹断两截,丢出老远去。笑吟吟对倪德居道:“如何?还未到三招呢,何物老鬼,剑术不精,学人佩带宝剑,岂不自招其辱!这剑只配我带。今日暂饶你命只割耳朵,略施薄惩,以后如敢佩剑出门,遇到我时,定然不饶!”
倪德居手掩双耳,忍着痛楚,满面羞惭,拉了徒儿,抱头鼠窜,滚下山去。辛源鸣打发了倪老儿,正想找那成啸天,搜遍四周,人踪已渺,不由得意忘形,手绰宝剑,迎风使剑,奔雷剑一使开,雷霆交作,轰轰隆隆,巨响不绝。辛源鸣使了一遍奔雷剑式后,觉得宝剑正是趁手,既找成啸天不着,知他惧己先逃,也自罢了。
奔雷剑一试得手,辛源鸣傲心顿盛,再也不把师傅谆谆告诫之语,赤城山畔怪客忠言相劝的话,放在心头,以为从今而后,唯我独尊,天下虽大,无人能敌。
行行重行行,穿州过府,往北而走,这天越过一道大岭,到得一处,向途人一问,方知已入括苍山地面,这儿也正是在括苍之北,镇名朱溪,地方虽比宁溪略小,却是热闹倍加,因为此地为入括苍山要冲,括苍山上多古寺名观,日中善男信女,不远跋涉途程,上括苍,礼我佛,或向道观进香,辛源鸣到得该处,但见青山翠绿,清泉长流,景致甚佳,忽然动了游兴。当下,随着途中行人,一路而来,到得半山,风光又自不同,这里岩石嵯峨,形势陡伟,远眺东海,上仰天台,下掩雁荡,厥是壮观。
半山中有一处道观,香火甚盛,辛源鸣浏览这山光水色,信步缓行,举目一瞥,但见观门外挂着一块大幅牌额,才知这道观名叫太阿。呀,三清太阿,古来名观,岂可不进去看看。观外红墙绿瓦,庄严中带着雅致。辛源鸣随在香客之后,进入观里。观中钟鼓齐鸣,香烟袅袅,一众香客,跪倒当地,参神礼拜,自不待言。
猛地里,一个似是知客道人模样,行近前来,目灼灼地瞧着辛源鸣腰际佩剑,打了个稽首,口中道:“居士远来敝观,小道有失迎迓,敢请入内献茶,不知居士高姓,法讳怎么称呼?”那知客道人早才举动,辛源鸣已尽瞧眼底,此刻一听知客道人动问姓氏,目光不离佩剑,心中冷笑,正待答话,倏地想起一事,在雁荡山上与昆仑派倪老大斗剑时,曾听成啸天连呼“剑魔”,当时觉得莫名其妙,这时既劳这道人动问,其中必有缘故,不觉心念一动,信口道:“道长请了,在下山居野人,安有什么名字,只听别人叫剑魔便是在下。”
那知客道人闻言变色,又似强自按捺,展颜一笑,自语道:“这倒怪了,天下间岂有姓剑名魔的,居士必是说笑话,取笑小道!”他这一装作,辛源鸣何常不知,却不理会,相对半晌,那知客把手—摆,道声:“请。”径自在前引路,进得内堂,辛源鸣举目细视,只见堂中正中央,供奉吕祖,香炉犹自檀香未熄,袅袅冉升,洋溢一堂香气,堂上坐着一个老道,形容古怪,朱砂鼻子。比普通酒糟鼻还要红,两眸如炬,一见辛源鸣进来,满脸诧然神色,要知这内堂乃是主持所居,日常在此进修功课,等闲香客,不便请来坐地,这老道人目光一扫,落在辛源鸣佩剑上,脸色猛地一沉,对那知客道人问道:“这位居士是谁?”知客道人恭谨回道:“禀主持,这居士自称剑魔,却是没有名字,你老说怪不怪?”老道面现惊讶之色,迎面就是一揖,袍袖一卷,一股劲风朝着辛源鸣扑到,口里却道:“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有名大剑客驾到,恕贫道失迎!”辛源鸣乍见劲风扑到,不闪不避,也不还招,但见他口角微掀,呼的吐出一口罡气来,说也奇怪,那扑来劲风,给他这口罡气反撞过去,不但消失于无形,那老道也给撞退两步。
老道一惊非小,心想:“剑魔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老大栽在他手里?”你道这老道是谁,原来正是倪德居的师弟真玄道长,真玄自幼出家,与另一师弟同在西南昆仑学剑,两人都是道人,只有倪德居是俗家子弟,他师傅当年威镇西南,是鼎鼎有名的太阿真人,江湖上人称八臂活佛便是,与赤城山主齐名,后来太阿真人羽化,衣钵传给这老道真玄,真玄也就成了昆仑派的掌门,论起功夫来,真玄最优,入师门虽迟,位次倪德居,功力却倍强乃师兄,不料这一较劲,却给辛源鸣较下。
真玄被迫倒退,急稳身形,这才站牢,寻思道:“以我一人,决非这魔头敌手,幸而师兄师弟还未离观,待今晚夜阑时分,师兄弟三人连手,一发将这魔头收拾了,以雪师兄被夺剑之恨,料这半夜三更,也无人知晓,日后江湖,必无闲话!”真玄自知不敌,但却深沉老辣,估道师兄弟连手合斗,必可将辛源鸣制伏。心念已定,瞬即装做若无其事,笑嘻嘻道:“哎哟,年纪大了真没用,连站都站不稳,大剑客身手不凡,贫道衷心佩服。”他这席话,既解嘲,又道出心事,听得辛源鸣呵呵大笑。
辛源鸣心高气傲,哼了一声道:“谅你这老道,也敢班门弄斧!”
真玄又连陪不是,这才敷衍过去,当下命知客道人收拾一间净室,殷勤款待辛源鸣住下。又送来各式佳肴美酒,以供辛源鸣充饥,辛源鸣粗中有细,一饮一食,俱在留神,但无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这才放心。
当晚二鼓一过,山间人声顿寂,静悄悄只有虫蛙争鸣,沙沙落叶的声响外万籁无声。辛源鸣艺高胆大明知日间老道神态有异,恐他存心不轨,暗里提防,此刻已是不惧,乃盘膝静坐,吹熄灯火,默运奔雷剑诀。
蓦地室外一声轻响,辛源鸣是何等人物,岂有不闻之理,闪身而起,躲到窗侧一窥,只见窗外,影绰绰立着三人,两个道人装束,一个俗家打扮。认出两道人中其中一人,正是日间较技的老道,再看那俗家打扮的,心下登时恍然,原来此人正是雁荡山上,折辱在自己手里的昆仑剑客倪德居。
按照往常脾气,辛源鸣此刻已然跃出窗外,和他们拚命去,这时却是不然,屏息静观,再过一盏茶时光,倪老大似乎不耐,问真玄道:“秋风怎地还没出来?”真玄笑道:“师哥就是这么性急偾事,时刻还未到呢?秋风怎敢单独到这儿来!”
又低声道:“前天到来投宿那个红眼道人,看来也似来路不对,不过今晚对手硬,恐怕我兄弟三人合力还不够人家斗,因此,曾暗中咐嘱秋风,请他来助拳,这人生得古怪,手底下必有点真功夫。”倪老大呸的一声,道:“师弟,非是我说你不是,枉你为昆仑派掌门,竟这么胆小,请外人助拳,岂不丢尽自己的脸面?”说的那真玄面红耳赤,那酒糟鼻子更红得发亮,俯首羞惭无语。又过了盏茶工夫,自内堂里又走出两人,辛源鸣一见,早已认得是那个知客道人,后边跟着一人,年逾四旬,相貌古怪丑恶,火红双睛,一头乱发,却是个道士装扮,此人一到当地,真玄师兄弟三人齐齐向他稽首问讯:“有劳道长,拔刀相助,敝师兄弟,感激无已。”这怪道人却是傲慢得很,略略摆手,低声道:“不敢。”便不言语,师兄弟三人心中有气只因强敌当前,又要人家帮助,只有忍下,却是发作不得,真玄与怪道人打过话,掉首问知客道人道:“秋风,宝剑带来没有?”
秋风这时已尾随跟到,手里果捧着一口古色斑斓的长剑,见问恭谨道:“回师傅,带来了!”即行把剑奉上,真玄接过了手,顺手一带,刷地一声,宝剑出鞘,映着月光,荡起了千条银蛇,万点雪花,端的是口好剑。
怪道人啧啧赞道:“好一口太阿宝剑,果是贵派镇山之宝!”怪道人甚少说话,这话一出,各人不由一楞,不错,这口剑果是太阿宝剑,当年太阿真人剑谱初成得了两口宝剑,一口叫太阿,一口叫龙泉,这两口剑都是上古传下,太阿真人因爱这口太阿宝剑,遂自号太阿,羽化之后,两口剑赐门下首二两徒,真玄得到的正是太阿宝剑。括苍山上太阿观,是太阿真人第三弟子元元子所建,为的纪念乃师,元元子本是此间主持,自真玄从昆仑山云游至此,元元子才暂时交给掌门师兄主持,这真玄也非长驻此观,每年只来一次,这年来此不久,便碰到自己师兄雁荡山翻了跟斗,宝剑被夺的事,辛源鸣夺得的宝剑,正是龙泉。
这时真玄仗剑在手,对倪德居、元元子两人打个眼色,两人齐齐绰着青钢剑在手,鼎足而立。真玄掉首对怪道人道:“有劳道长少待,来人与本门有过节,应由我师兄弟挑起梁子,如不能胜,那时再请助拳,未分胜负,请勿插手。”真玄这话意思,不外为本派争面子,免在外人面前丢面。
真玄话声才落,猛地一喝:“剑魔小子,快些出来受死,道爷们久候了。”
怪道人心下一惊,原来这师兄弟三人,今晚要斗的是剑魔,他未遇剑魔其人,却曾闻他的名字,只为他有一天上雁荡山,碰到成啸天对他说,有一位江湖怪客,武功卓绝,曾告成啸天,说世间有一个叫剑魔的人,剑法天下无双,如遇此人,切宜走避,不可撄他的锋芒,以免身丧当场,这个江湖怪客,正是赤城山畔,戏弄辛源鸣的人,此人见辛源鸣执迷不悟,恐他下山后杀戮太重,只好到处替他扬名亮万,好使江湖能人提防,免遭浩劫,剑魔之名,也是那人替他起的。故当日雁荡山上,辛源鸣奔雷剑始展一招,成啸天已然赫然大震,一面叫剑魔名字,一面逃命,自此之后,剑魔之名益盛。怪道人心下虽惊,却甚自负,对剑魔厉害,信疑参半,因要看个究竟。
真玄喝声末已,只闻跟前阴恻恻一声冷笑,道:“吆喝什么,你家爷爷不是在你面前么?”
众人定睛望去,俱各大惊失色,这剑魔真是神出鬼没,何时从房里出来,何时到得面前,竟无一人知晓。真玄师兄弟面面相觑,愁眉郁结,心情沉重,但事到如今,岂容不斗。真玄咬一咬牙,叫道:“师兄三弟,并肩子上啊!”
真玄明知一人出手,决非剑魔之敌,因此一见面便嚷着并肩子上。果见倪德居与元元子,手绰长剑,分开左右两路疾扑,真玄则居中策应,这恰是昆仑派中有名的三才剑阵。按照这般剑术高强,要抵挡实非易事。
剑魔辛源鸣,横剑当胸,兀立不动,口里嘿嘿连声冷笑道:“这样也好,省得你家剑魔爷爷逐一收拾!”话声方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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