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提起,在场各人齐齐失色。不错,唐古这双爱侣,自顾伤情,兀是忘记了白天使劈空掌那孩子,他这番失踪,料来凶多吉少,岂容诸人不急!
秦瑜急哭了起来,唬叫道:“哎哟,我真命苦,爹已殁了,只剩这一弱弟,倘有差池,我怎能活?”
唐古拉铁急得搓手跺脚,连连问道:“瑜妹,这是怎地搅的,亮弟什么时候出去?”
秦瑜稍抑悲思,咽声说道:“方才在客寓时,我正等着你来,谁知爹一直在我房中闲聊不去。我正干着急,急听爹侧耳一听,低呼了声‘有贼’,便窜上房顶。我心里疑惑,我家又非富贵,断无给贼子觊觎之理,我已料定必是出去追你这冤家,当下,我也跟了出去。亮弟还在房中,也要跟着,他年纪很小,我放心不下,叱喝他回去。他似很不服气,堵着嘴儿,竟是不听,自顾往前便掠,待得我赶到这祠里时,回头已不见他的踪迹,谁知他哪了那儿去?”
又道:“到得这祠里时,一片黑漆,忽听有人呻吟之声,还道是个乞丐之类,后来借着微弱月色一看,不由大恸起来,原来是爹重伤倒在这儿,当时方寸已乱,也不知怎样办好,心中认定爹爹必是你这冤家干的好事,要不是爹临咽气时写出遗言,此刻我还同你说话?”
唐古拉铁沉吟道:“如此说来,亮弟是出房了,瑜妹,是跟你一路不是?什么时候瞧不到他?”
秦瑜答道:“出来时是一路,后来见他在前没命狂奔,却是投南而去,在他之前,似乎还不多一个身影,脚程好快,兀是无法瞧得清楚,不知他到那儿做甚!”
唐古拉铁心下稍宽,低低道:“如今我们要改变主意了,爹爹死不能复生,此恨可暂缓报,找亮弟要紧!”他说到这里,忽见耿鹤翔面现凛然之色,对唐古拉铁一施礼道:“在下短见,得荷海涵,至深感激。贤兄岳家有难,兄弟既随侍在侧,自不容袖手他去,愿随兄台同往,俾供犬马之驱,不知唐古贤兄意下若何?”
唐古拉铁闻言,庄容答道:“耿兄台义薄霄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是侠义辈所为。有耿兄肯出手相匡,兄弟当是求之不得,焉有不依之理?兄台言重了!”
当下,两人客气一番,又谈正事。唐古拉铁忽问耿鹤翔道:“耿兄是本地人,可知南面有何江湖成名人物出没,好待咱前往访寻亮弟消息?”
耿鹤翔沉思有顷,骤然呼道:“我记起了,距离镇江五百里许,有一个穷山所在,听说里面住上一位高人,武功盖世,素常里只是潜修,少在江湖走动,所以知道的人不多,我也只听人说过,兀是素昧生平。”
唐古拉铁倏地脸色一变,急问道:“是什么穷山,莫非滨海的赤城?”
“不错,正是赤城山。”耿鹤翔答道:“那人便住在深山中,江湖上人称赤城山主!”
唐古拉铁几番欲言又止,望了秦瑜一眼,忽而淡淡道:“我也曾听人说过,当今武林中,除长白山阴阳门二怪外,要算赤城山主能耐最高,比起八荒八骏还要高些,咱去找找他也好!”
谈谈说说,不觉晨鸡唱晓。计议停当,耿鹤翔瞧一瞧两人情景,正待告退,忽瞥唐古拉铁指指秦吟草尸体一下,对秦瑜道:“天快亮了,我们得料理爹的后事,免至给外人瞧去,节外生枝。”唐古拉铁的话才落,袍袖一拂,陡地便把秦老头的尸体卷起,抱在手里,径向祠外走去。
秦瑜触景伤情,心中又是一酸,潸然泪堕,垂首无言,便和耿鹤翔跟了出去。才出祠门,秦瑜问道:“抱爹到哪儿去料理后事,又没棺木?”
唐古拉铁忽地笑了起来,低低道:“人死魂离躯壳,一撒手尘寰,万般无觉,只剩下一具臭皮囊,没有棺木何伤?”
秦瑜杏眼一睁,叫道:“不成,为人子者岂能不尽孝道?遵礼成殓,理在必行,你这般所为,当爹是什么人!”
唐古拉铁皱皱眉,叹道:“瑜妹,你也太迂了,猝遭遽变,祸生肘间,岂论什么孝与礼?孝与礼只凭一点心意,我们给爹报仇雪恨,才是真孝,若厚葬爹爹,却不支理其他的事,这又怎能叫孝?瑜妹,天已将亮,放着一个死人,无缘无故地惊动官府,岂不更为不妙?倒不如听我说,到郊外择一吉穴,草草掩埋,日后回来,再行迁葬如何?”
秦瑜心里虽不愿意,但唐古拉铁的话也有道理,万一泄于外,更是不妙,当下默默无言。从这时起,秦瑜对唐古拉铁的爱念已然大受打击,不再如过去般热爱于他的了,这才惹出后来一阵风波来。
且说三人一出祠外,即展开轻功,径取郊外而去,便在郊外山畔,择得一处吉穴,营葬下秦吟草这老头子,并做好记号,以便日后好再来料理。幸得三人俱是高手,虽无锄头各物,掘穴埋土也无碍事,不消片刻,已然给秦吟草营下一座新坟。
营葬秦老头的事既毕,三人回到城里,已然天色大明,各自回至寓所休息,约定晌午时分相会。秦瑜回到那家小店房,不敢自正门跃入,偷偷跳上屋顶,揭开窗帘,窜进自己房中,但见各物凌乱依旧,人面已然全非,她的弟弟秦亮到这时还是踪迹渺杳,去如黄鹤!心下一怆,低低啜泣了一会,渐觉疲倦,爬上炕去歇息。
哪里还睡得着,一合眼便见爹爹满脸鲜血,胸前抓痕毕现,站在当前。一忽儿又见弟弟身首异处。这虽是由幻想哀思而起,毕竟神志不宁,久久,她才朦胧合了眼皮,便听一阵急遽足音,自远而近,到得门前,停了下来。
秦瑜是练武的人,耳目灵敏,自不在话下,翻身一起,便喝问谁人?只见门外那人应道:“姑娘,有两客官在外面等你。”一听乃是茶房,不由哑然失笑,自感宵来神志过于紧张,又是身罹奇祸的人,稍微风吹草动,本能反应,自是惊心动魄,竟记了这时乃在白日!
秦瑜哑然失笑,漫应一声,略事漱洗,便出房来。这时,唐古拉铁和耿鹤翔两人早已在帐房里等着,正自与掌柜先生闲聊瞎扯,看那掌柜神气,似不知宵来变故。
三人一瞥秦瑜莲步姗姗,行了出来,齐齐起立打了个招呼,但见秦瑜鬓发不整,颜容憔悴,脸色惨白可怕。掌柜看了秦瑜一眼,吃了一惊道:“秦姑娘,你病了?”
秦瑜苦笑摇头,却是默然无语。掌柜眉头一皱,开言教她请个大夫诊断一下,又说有病不医,可不是当耍的,出门人应自珍重,不比在家里等语,婆婆妈妈地噜嗦了一阵子,忽问道:“秦姑娘在镇江城可有亲友?”
这话问得突兀,秦瑜一怔,笑道:“我们是江湖卖艺的,到处为家,怎会有亲友在这儿!”
掌柜连声称怪,又道:“今儿大清早,小人还没起床,便有一个汉子到小店敲门。初时还以为是远方赶路客人,到来投宿,谁料开得门来,却是有要紧事找秦家的人。小人到秦老爹房里叫门,叫了好一阵,兀是无人应答,后来开门一瞧,才知秦老爹早已外出不在。当时小人心里好不诧异,他什么时候离店,小人睡着没瞧见倒也罢了,店里人也全没瞧到,那两扇门还好端端地牢牢拴着,你说怪不怪?小人无奈,再到姑娘房里敲了一回门,也没人作声,料姑娘必已熟睡,不敢惊动,才回那汉子说秦家人不在。这时,那汉子反叠声说没要紧,真怪,终于,他自身上掏出一把东西来,口里道:不一定要见人,只是受人家所托,带给秦家一点东西。说完把东西放下便走。”
唐古拉铁听得话里有蹊跷,急搭腔问道:“是什么东西?快拿出来瞧瞧!”他太焦急,显已忘记自己是个来访之客。
掌柜淡淡地看了唐古拉铁一眼,心里想道:“这位客官真爱管闲事!”慢条斯理地自帐台底下,取出两件物事来,说道:“那汉子留下一封信和一对玉手镯,说要交给秦家人,哈哈,这人委实可怪!”
秦瑜眼前陡地一亮,不禁失声叫出:“这、这还不是亮弟之物么?”不错,那对玉镯正是昨天在旷场中卖艺小孩子的东西,但他紧紧佩在臂上,怎会落入别人之手?
“莫非是给歹人掳去,故意使党羽送信物示威?若是,则又是什么人,不说也知,必是爹爹生前仇人,掳去弟弟,好待爹爹去救时,了结过节。”秦瑜心里自忖,一脸惊骇颓然的神色。她委实太苦了,一宵之间,已然骨肉离散,家破人亡,此时方寸已乱,再也拿不出什么主意,反而怔怔站着。
待得唐古拉铁提醒她道:“还不快拆开信瞧瞧是什么一回事,呆着做甚?”秦瑜憬然惊觉,急从掌柜手里接过那封信来。但见该信是用黄绫绸子固封,就如包裹着什么珍贵之物一般,上面写着聊聊几个“辽东大侠秦吟草台启”字样。
拆开信来,内里只是草草数行,倒写得龙飞凤舞,铁划银钩,端的好字。秦瑜颤声读道:“辽东大侠道鉴:窃与足下虽未谋面,心交已久,同属江湖中人,也何必认荆,才成好友?宵来出游,偶过镇江,路上曾与令郎相遇,匆卒交手之间,令郎远引,某只拾得手镯一对,用特饰介璧回,并致歉意!兹令郎身隐危境,见草务请至草舍一行,共商援救之策,万勿延误,至荷,至切!”秦瑜大惊失色,再看下款,却是没有名字,只划上一枝毛笔,不禁茫然,怔怔出神。
这时际,耿鹤翔和唐古拉铁也凑在一起观看那封信,看了半晌,兀是不知发信人是谁。耿鹤翔沉吟道:“这是何人?秦姑娘,令尊生前可有一个写得好书法的朋友?”
秦瑜摇摇头道:“没有听说过,我不认得这人!”
唐古拉铁正凝眸纸上,闻语苦笑道:“那信上分明写着‘虽未谋面’四字,哪还会是个朋友?不过看信上言语,此人却无恶意,是友不是敌,传书乃为示警,告诉秦老前辈,说他儿子遇险,可惜此人胡涂,奈何语焉不详!”
耿鹤翔接上说:“可不是?只是这事奇怪,此人分明曾与亮弟交手,在什么地方遇上却是没说,依我看必是亮弟不敌,匆猝之间,掉了手镯。”
唐古拉铁神色冷漠,说道:“照信上说,亮弟是从此人手上逃脱,但又怎么会身陷危境?”
陡然间,秦瑜哭了起来道:“亮弟这番没命啦!”
唐、耿两人吃了一惊,齐询其句,但见秦瑜边哭边说:“那对手镯紧箍在亮弟双臂上,轻易掉不下来的,如说那人拾得手镯,则亮弟必已断臂,这怎么好!”
唐古拉铁眉攒得更紧,点头道:“瑜妹所见极是,我也曾见过亮弟手镯来,不管他使什么招式武功,那双镯儿总是紧贴臂肉上,不动分毫,若非瑜妹提起,我倒忘了,看来果是凶多吉少!”
耿鹤翔安慰二人道:“那又未必,手镯总是可以脱下来的,掉了也不奇,不过此人看来甚怪,和人家儿子打架,又自称心交已久,既把人家儿子打走,又来报信,你道奇也不奇!”
他这几句话也是信口解闷,说得含糊之极,猛然间,唐古拉铁两眼闪着精光,叫道:“铁笔书生在什么地方?你们可曾得闻。”
耿鹤翔哟的叫了一声道:“我想起了,亮弟昨宵所遇,必是此人无疑,但这人辈份极尊,怎会与这一小辈交手?”
唐古拉铁见他答非所问,眉头一皱又问:“耿兄台,你可知铁笔书生住在什么地方?”
耿鹤翔正浸入沉思,给唐古拉铁一说,怔了怔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此人远处西域天山,多年不履中土,即使到了中原,只缘萍踪无定,要找他却是不易!”
秦瑜悲怆未已,此时才开得口来,说道:“他信上不是写着要爹前去找他的么?没有住处怎么去找!”
耿鹤翔道:“秦姑娘有所不知,铁笔书生这人武功虽绝顶,但为人古怪糊涂,好歹有时也未必分得清楚。他这番造作,说不安着心眼却难说,最少是要难为你爹,试一下他的能耐!”
唐古拉铁表示赞同道:“耿兄说得不错,铁笔书生为人高傲极了,几十年来就凭一管大毛笔,纵横江湖,罕逢敌手,在他毛笔下,不知几许湖海豪杰、武林高手栽倒。大抵他闻得秦老前辈威名,有意要来与他较量,故夺去亮弟双镯,用为引藉,好待秦老前辈去找他,但他又不说出住处,那就是要人家自己去明查暗访。这种行径,也不见得磊落。”他已然改口称秦吟草为老前辈,为的是向耿鹤翔说话。
秦瑜全没主意,随口道:“那么,我们到什么地方找他?”
唐古拉铁沉吟有顷,且不答秦瑜的话,却问耿鹤翔道:“耿兄台可知铁笔书生与中原武林中谁人最相得,渊源最深?”
耿鹤翔想了想,摇摇头道:“这个我可不知!”忽憬然道:“我们不是要去拜访赤城山主吗?这老儿身为武林中一派宗主,年事又高,说不定他会知铁笔书生踪迹!”
唐古拉铁见问不出什么端倪,无奈只好应诺,当下,便着秦瑜回房收拾行李,以便赶道,而他两人这番到店房来原是准备跑路的,随身简便行囊早已掮在背上。
展眼间已然打点停当,背上只负上一小小包袱,其余卖艺家伙以及父弟之物,显是丢了不要。三人算好房钱,便朝赤城出发,行非一日,到得三天后已到浙东,赤城已然在望。
这一带好生奇怪,山峦连绵,横亘数县,却尽是红泥赤土,兀是寸草不生,映着中天烈日,远远眺去,宛似一团火山,形势陡斜,竟是峻险之极。唐古拉铁和耿鹤翔两人闯荡江湖有年,早已经历过,不足为异,只有那秦瑜又自不同,她随父湖海卖艺鬻技,只是近年间事,所走多数通都大邑,闹市要镇,赤城滨海孤山,人烟不多,故未曾到,这一来,倒使她啧啧称奇不已!
秦瑜不禁赞叹道:“好一座雄伟的赤城山啊,赤城山主当真是有道的人物,择得这么好的修为之所!”
耿鹤翔接上嘴道:“秦姑娘有所不知,赤城山主择得这个所在修为,原有一段缘故!”
“是什么缘故?”秦瑜不暇细想,便问了出来。
耿鹤翔缓缓道:“这事我知也不详,却与唐古兄台师门有关,秦姑娘反来问我,这倒奇了!”
秦瑜脸上一红,跺脚道:“他,他好没道理,一向就少对我提及师门之事,唉,不提也罢,我又不是强要知的!”
唐古拉铁要使眼色制止耿鹤翔说话已来不及,长口叹了声道:“瑜妹,非是做哥哥的瞒着你,这事委实关系重大,泄露不得!”
秦瑜心下一奇道:“我说你这人见外,一点也没错,试想你我情逾手足,何事不可谈?”
唐古拉铁又是一声叹道:“也罢,我就说给你知道好了,我这番前来中原,你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
秦瑜樱桃似的嘴巴一翘道:“这还用问吗?”
唐古拉铁摇摇头道:“瑜妹,你猜的只对一半,我爱慕你,不辞万里跟缀,原因只是一个,另一个却关系师门之事。你别闹别扭,且听我说。”
“去年春天,我有一位大师哥叫喀齐程登的,奉我爹命前来江湖走动,到中原已然一载,武林中对他有许多闲话。
爹屡教人传信给他,他兀是抗命不理,这番爹才教我前来打听实情,好待回报他老人家。”
秦瑜茫然道:“这与赤城山主择赤城为修为之所有何关系,你说的竟是有头没尾!”
唐古拉铁笑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我爹一共有门人三人,连我是四人,论武功要算大师哥最强,在江湖上所向披靡,罕逢敌手,这番到了中原,据说就曾与赤城山主交手,把他打伤了。后来这赤城山主才择现下之所修为,目的也在避我大师哥寻仇!”
第四十三回:苍天有恨
秦瑜惊叫道:“这么说来,赤城山主与你师门已有过节,我们怎好去找他,他怎肯指点亮弟被掳迷津?”
唐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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