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钱，一天输十牌，那就是一百个人洗澡白洗了，搁在谁身上也受不了！人家能陪几天也就不容易了，还能天天陪着不成，那样下去，家业还不败了？！
正低头想着，突然一个人走到了面前，问：“商店开门吗？”李玉芝抬头一看，罗永刚竟然站在面前，一身蓝涤卡的新衣裳，那副假领子也穿在里头，脚上一双新翻毛皮鞋，倒也显得干干净净。李玉芝没有想到罗永刚会出现在这里，一时手足无措，背着脸懵然地问：“你来干啥？”
罗永刚笑笑，上下打量一下李玉芝，说：“买东西。”
李玉芝说：“人不在。”
罗永刚说：“你不是人？”
李玉芝说：“商店的人不在。”
罗永刚说：“我等。”
李玉芝想让罗永刚早点离开，说：“等啥等，今儿个不开门。”
罗永刚说：“合作社商店不开门？！不开门还叫合作社吗？”
这时候，李玉兰回来了，一见罗永刚正在跟李玉芝说话，上来打招呼，说：“哟，这是谁呀？ ”
罗永刚转过身来说：“不认得了？！”
李玉兰说：“哟，罗站长，穿得一身新！看来过年过得不赖。” txt小说上传分享
8。唱大戏（6）
罗永刚说：“大姐，你可别叫我罗站长，我不是站长，是技术员。”
李玉兰说：“我看你们那个站，成天就你一个人，不是站长也相当站长。”
罗永刚笑笑，说：“那也不能说是站长，回头站长知道了，还以为我有啥想法呢！”
李玉兰故意指着李玉芝说：“这是俺小妹，李玉芝，认识吧？”
罗永刚说：“咋不认识，俺们同学。”
李玉兰装着吃惊：“是呀，我咋把这事忘了呢？今儿个来，啥事？”
罗永刚说：“买烟。”
罗永刚进了商店，买了两包烟，走出门了又踅回来，买了一瓶雪花膏和一瓶搽头油。李玉兰问：“你这是自己用呢，还是给别人用？”罗永刚没说话，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笑得很有内容，让李玉兰觉得里面问题很多。李玉兰说：“好好，不好意思说，就不问了。”
罗永刚走了以后，李玉芝松了一口气，不知道姐姐李玉兰是不是看出来她的不自在。李玉兰说：“玉芝，你可知道姓罗的买的啥？”李玉芝说：“管他呢！”李玉兰说：“雪花膏，搽头油。你说他光棍一根，买那东西干啥？会不会有人了？”李玉芝也觉得奇怪，脑子里想出好几种可能，但是嘴上却说：“管他呢。”李玉兰说：“我觉着八成是！现在人眼皮子浅，别看过去人家‘磨塞子’没人要，现在不一样了，国家工作人员，吃商品粮，屁股后面撵的人多着呢！”李玉芝说：“管他呢。”
吃罢晚饭，李玉芝带着小燕子跟李玉兰一起去听戏。因为去得早，在靠戏台的地方找到好位置，比上午听得清也看得清。县梆子剧团不大，只有十来个演员，节目也不多，唱来唱去还是那几段，李玉芝差不多都能背下来，听着听着就有点不耐烦，就走神，眼睛在人堆里乱瞄，总觉得罗永刚在哪个旮旯里躲着，瞪着两只眼睛在瞅着她，不禁后背发凉。小燕子只是图热闹，听不懂戏，看了一会儿就躺在李玉芝怀里睡着了。李玉芝怕冻着小燕子，跟李玉兰说想先回去，李玉兰戏瘾上来了，不让她走，把小燕子焐在自己怀里。李玉芝只好坐下来继续听戏。《穆桂英挂帅》选段在中间唱了，李玉芝想听《朝阳沟》，就是不唱，只到最后压轴才唱。这一回唱的不是“咱两个在学校整整三年”，唱的是“亲家母你坐下”，人多声杂，效果不是太好。
九点多，罢戏了，李玉兰让李玉芝到家里住，太晚了路上不好走。李玉芝坚决要回去，家里小白猪一天都没喂，不放心。李玉兰没再挽留，李玉芝驮着小燕子回家。晚上路黑，天阴也没有月亮，李玉芝骑得很慢。一出镇子，路显得更黑，李玉芝怕摔跤，干脆推着走。正走之间，一条野狗蹿过去，把她吓得一惊。没走几步，突然又一个黑影晃过来，直直走到她跟前。李玉芝心里一紧，问：“谁？”那人没吭声，李玉芝停下来，就近一看是个矮个子男人，虽说看不清眉眼，却知道就是罗永刚，心里扑腾起来。
罗永刚说：“罢戏了？都等你半天了，脚都站麻了。”
李玉芝说：“啥事？”
罗永刚说：“没啥事，给你带点东西。”
李玉芝说：“我不要！”
罗永刚把东西往李玉芝手里一塞转身就走，说：“天黑，慢点！”
李玉芝手里拿着东西，正要叫住他，却见罗永刚的背影已经看不清楚了。回到家，李玉芝打开那纸包，纸是报纸，上面写满了毛笔字，里面包着两样东西，一瓶雪花膏，一瓶搽头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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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借钱（1）
正月底，小张庄南河洼的地也分到各家各户，李玉芝娘俩又分到两亩地，她只去看了一眼，就没放在心上。庄上的人开始忙起了，又是犁地，又是施肥，预备着种西瓜、玉米、红芋什么的。李玉芝没有动，窝在家里想心事。
这一天，李玉兰托庄上赶集的人捎话，让李玉芝到她家去一趟，有事情商量。李玉芝以为又是要谈她改嫁的事，心想，反正也不是着急的事，早一时晚一时也无所谓，就没有去。第二天一大早，李玉芝还没起床，李玉兰和范三友一起找上门来了。李玉兰一进门就显得很兴奋，一边怪罪李玉芝不去她家，一边让范三友把一大堆东西往屋里拿。
李玉芝问：“这一大早，有事呀？”
李玉兰说：“就是，有好事了！”
李玉芝正要打水洗脸，以为又是有关她改嫁的事，说：“我的事咱不提好不好！”
李玉兰说：“不是你的事，是合作社商店承包的事！你姐夫承包，前儿个晚上才定下！”
李玉芝也很高兴说：“这是好事！”
李玉兰说：“还不是跑下来的，没有撑腰也包不成。”
李玉芝说：“看来姐夫陪人打牌不亏！这下好了，姐夫当老板，你就准备当老板娘吧！”
范三友笑笑，说：“唉，还早呢，这才走第一步。”
李玉兰说：“是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这不，承包是定下来了，可是，要交五千元钱定金。”
李玉芝睁大眼睛，问：“五千元钱？”
李玉兰说：“五千元钱！”
李玉芝说：“咋恁多？！”
李玉兰说：“就这还挤破头要承包呢，有钱都承包不上！”
李玉芝问：“那咋办？”
李玉兰说：“找你就是商量这事。”
李玉芝问：“我有啥办法？”
李玉兰说：“现在，俺两口子凑了四千元，还差一千元，想从你这周转周转。”
李玉芝一听这话，放在水里的手像两条死鱼一样一动不动了，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李玉兰。
李玉兰说：“我知道，你那钱是小张的抚恤金，你不想动。可是，你姐夫这事也是大事，不然也不张这个嘴。”
范三友说：“就是，定金交了，定下这个事情，生意做起来，有个小半年就能还上。”
李玉芝一遍一遍往手上打肥皂，手上的泡沫直往下掉，一点也没觉着。说实在的，李玉芝打心眼里不想借这笔钱。不错，李玉芝是有笔活泛钱，总共有一千五。一笔是男人出事后的一千元抚恤金，另外的是男人过去在矿上挖煤时攒下来的。这些钱来得都不易，都扯着李玉芝的心，所以一直没敢动用，想留着将来供养小燕子。这几年，就是因为有这笔钱撑腰，她才那么放心大胆地过日子，才敢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穿就穿。要是没有这笔钱，她一个寡妇，真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了。如果是别人张嘴借钱，李玉芝会毫不犹豫拒绝，但是，张嘴借钱的是自己的亲姐姐，又是为了办大事，她真是为难啊！
李玉兰看出来李玉芝的难处，说：“玉芝，没事，不行的话，俺两口子再想办法吧。”
李玉芝用毛巾捂着脸，说：“这样吧，晚上我跟小燕子商量商量。”
李玉兰站起来说：“好吧。别为难了，俺们再想办法。”
说罢，跟范三友一起走了。
李玉兰两口子走了之后，李玉芝心里矛盾得很，像有两头驴在心里咬架一样。借不错钱给李玉兰，这个决定的难度比在罗永刚和冯家安之间做一个选择小不了多少。当时，她一句“跟小燕子商量商量”就是无法决定的缓兵之策，李玉兰不会听不出来。一个几岁的小孩，这么大的事，跟她商量？明摆着是胡扯。可是，不这样说，李玉芝又能说什么呢？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9。借钱（2）
人啊人，没钱也愁，有钱人家借钱也愁，到底咋样才不发愁呢！李玉芝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到了晚上躺在床上还在想。想着想着，到了后半夜，李玉芝迷迷糊糊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里，先是罗永刚在给牲口配种，接着是罗永刚把她压在身子底下。又过了一会，又是冯家安跟她一起打麻将，还有罗永刚和范三友，她坐在罗永刚的上家、冯家安下家，冯家安的牌她看得清清楚楚的，能开牌也不开，专打牌给她开，她想要啥牌，冯家安就打啥牌，一场牌，就她一个人赢，赢了一大摞儿，点一点，一共一千元整，李玉芝就把这钱给了李玉兰。李玉兰高兴得不得了，拉着她一起在合作社商店里站柜台，商店里生意好得不得了，人家都喊她老板娘，不喊李玉兰老板娘，李玉兰跟她吵架，把她的衣服都撕了，结果让罗永刚和冯家安看见了……
李玉芝被这个梦吓醒的时候，天已大亮。她爬起来，靠在床头回忆梦的内容，竟然清晰得很。
李玉芝决定把钱借给李玉兰，当然不需要跟小燕子商量。
李玉芝的钱存在镇信用社里，她去取了钱，一千元整。这个数字，让她想起那个死去的男人，让她觉得花布包里装的不是一千元钱，而是一条沉甸甸的命。就是一千元钱，把她推到现在这样一个作难的地步，把她一个女人的命运拧得七弯八绕的。一千元钱，不声不响地，把她的好日子换走了，值不值都让她考虑。
李玉芝把钱送到李玉兰家。李玉兰跟范三友正在家里数钱，见李玉芝来了，李玉兰淡淡地打个招呼，就不说话了。
李玉芝也看出李玉兰的不高兴，没有往心里去，从花布包里把钱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说：“俺家小燕子懂事得很，说这钱，别人借不借，大姨借就借。”
李玉兰故意说：“小燕子是好孩子，真惹人疼。不过，钱俺凑齐了，跟冯老板借的。人家冯老板就是大老板，你一张嘴，二话没说，人家就给面子。这不，马上你姐夫就要交上去呢！”
李玉芝说：“哟！这么说，我还慢了一步。”
李玉兰看看小燕子说：“不要紧，反正事情办了就好。小燕子，大姨谢谢你，回头给你买花衣裳！叫你妈快把钱收起来吧！”
李玉芝说：“姐，你看你，我这都从信用社取出来了。”
李玉兰说：“能取出来，你还不能存上！”
李玉芝能听出李玉兰话里带着刺，对自己不太满意，就说：“姐，你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故意做给你看的一样。你让姐夫评评看，你昨儿个说的事，我今儿个就给你送来了，这还不够及时啊，就是印钱也不过恁快！”
李玉兰正要说什么，范三友马上过来打圆场，说：“好好，你姐也是为你着想，没啥别的意思。我看这样吧，玉兰，玉芝钱也带来了，咱就先用着，反正交了定金，还要进货，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说完，范三友就把钱拿过来，递给李玉兰。李玉兰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不妥，本来嘛，跟人家借钱，是求人的事，人家愿借就借，不愿借也是应该，怨人家实在没有道理。虽说是亲妹妹，她也有她的难处，所作所为可以谅解。于是，收了钱，便让范三友给李玉芝打条子。
李玉芝说：“谁跟谁，还打啥条子。条子可靠，脸可靠？！”
范三友说：“也好也好，都是至亲，不打条子比打条子还可靠！”
范三友说完，起身到镇上去交承包定金。李玉芝心里还有点气儿，好心没得好报，倒落了姐姐的埋怨，不想多坐，起身要走。范三友不让她走，说：“今儿个高兴，一定要好好喝几盅儿。”李玉兰也说：“平时没事都能坐半天，今儿个咋就不能坐了呢。跟谁怄气呢？”
9。借钱（3）
经这么一说，李玉芝不好再提走的事了。反正，钱也借了，话也受了，姐妹之间也不能记仇。李玉兰的脾气她知道，一时晴一时雨，甜起来腻死人，咸起来腌死人，犯不着一般见识去较真儿。
因为被承包的事激动着，李玉兰一个上午没提李玉芝的事。饭快做好的时候，范三友回来了，拎着几样卤菜，猪耳朵、猪蹄、猪肚儿，全是下酒的菜。李玉兰这回没有拦范三友喝酒，主动把瓶和盅一起拿上来，催着他跟李玉芝喝起来。范三友说还要等人，李玉兰问是谁，范三友说是冯老板。李玉兰说：“对、对、对，是要请人家喝酒，人家帮那么大忙！”李玉芝想，冯老板借钱叫帮大忙，自己把钱送上门来还落埋怨，这个李玉兰真是说不清，只有忍着。
过了好大一会儿，菜都凉了，冯家安还没来。范三友就去找，不大一会儿就回来了。范三友说冯老板已经陪人家喝上了，让咱先喝着，他等一会儿就到。
李玉兰说：“从办事看，冯老板也不是外人，跟亲戚差不多，不等也行。”李玉芝看了她一眼，说：“这世道变得咋这么快呢，一转眼，有钱的外人都成了亲戚了！”李玉兰说：“那可不是，有时候有钱的外人比亲戚都强，关键的时候能帮上忙。”范三友一听，姐妹两个又交上火了，马上调和，说：“都别说了，外人也好，亲戚也罢，有钱也好，没钱也罢，现在都不提了，喝酒！”
李玉兰也不再说，主动给李玉芝倒了酒，自己也倒了一盅酒，陪着一起喝。李玉芝也就不再多心了。三个人边喝边说话，主要是说承包以后的事。
范三友说：“玉芝，承包的事办好了，你开春以后，地就别种了，来跟你姐一起在商店站柜台吧。”
李玉芝说：“好是好，就是家里还有猪呢，没人管呀。”
李玉兰说：“那把猪卖了！”
李玉芝说：“猪怀上了，要卖也要等下了猪秧子再卖，现在卖吃大亏了。”
范三友说：“那也行。反正，咱这个商店搞起来，大家一起干，肯定不赖！你在这里上班拿工资，跟国家工作人员一个样，跟吃商品粮的也不差多少！”
李玉芝端起一杯酒，站起来，说：“姐夫，你看你，有好事都想着我，我敬你一杯！”
范三友端起酒来，正要喝，扭脸见李玉兰正看着他，忙说：“这……这都是你姐安排的。你先敬你姐吧。”李玉芝就拐过来敬李玉兰。李玉兰瞪了范三友，端起酒盅，说：“敬啥敬，一起喝吧！”
一瓶酒眼看快干了，冯家安还没有来。李玉兰让范三友去催一催，范三友认为不要催，能走得开，冯家安会来的，现在冯家安不再是过去的冯家安了，是冯老板，应酬多着呢。
李玉兰喝了些酒，由此发出一些感叹，说：“人的命，天来定，人算不如天算。老话说，二十年河东转河西，现在两年就颠倒过来了。就说冯家安吧，过去做点小生意，东躲西藏的，跟个街痞子也差不了多少，别说请你喝酒，见面能跟他打个招呼，都是高抬他了！有一回，他没钱，来赊烟，一句一个大姐跟我商量，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