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
等贝巍赶到子弟学校的操场,已经差不多是黄昏时分,那里的一群踢球的男孩子“战事”正酣,其中有几个人见他来后,齐声高呼,因为他们知道贝巍的球技是出色的,至少在他们这些人中间是翘楚。他的长处是充当中场核心人物去组织进攻。很多人说球场上的贝巍比日常当中要沉稳的多,也灵透得多。
贝巍冲大家一扬手,稍微做了几个准备活动,就跑进场地了。
此时的球场上还有宋工程师的儿子宋大山、祝希河的儿子祝勇、霍小奇、张洁明等。狗娃却是站在场边,看得正高兴,看来他很满足于做观众,对于参与踢球一事,压根没想。狗娃的大名叫王文,已经快十岁了,就要在张家庄小学上三年级。他那小学没有足球场,上体育可也不踢足球,所以洁明哥哥叫他上他总说自己不会。他是后到的,见洁明在场上,重点是在那里给洁明加油。
洁明踢得不错,同贝巍好有一比,只是技术特长不一样。洁明虽然比贝巍矮一级,刚上完高二,但他只比贝巍小五六个月,身体高矮适中,奔跑速度很快,善于快速插上和大脚传球。他在踢球时候脸上总挂着笑,带球幌人是他标牌式拿手绝活。总之,面对多人防守,他也常能完成一次突破。
霍小奇在场上跑来跑去的,触球、带球的机会却是不多,偶尔倒也传出过几个好球,是和宋大山的配合。大山是好射手,爆发力之大与他架在鼻梁上的高度近视镜有点不相称。霍小奇平常话不是很多,性格有点腼腆,唯独他对足球场上越位与否的判断很在行似的。象今天这样的比赛是没有专职裁判的,关于越位的争执一般都是霍小奇来一垂定音。一次对方有人越位,程度很微小,几乎是在摸棱两可之间,可霍小奇的一声高叫听上去很果断,大家也就没有任何异议。大家都承认这个瘦弱男孩眼睛尖,判断公道。
祝勇与贝芝、张洁萍、霍小奇、宋大山等本是同班,都是刚刚初中毕业、参加完升高中或进技校的考试。祝勇是有名的调皮蛋,踢球时他也本性难改,宁肯把有的好球耽搁了,也要嘻嘻哈哈地弄个什么恶作剧,只是场上人多且贝巍在时,他才收敛一些。祝勇学习上不行的,为这没少挨祝希河的巴掌。可他也有老爸学不来的本事:同别人交换东西。比如,他与王文本来是不熟悉的,但他最近竟用几支豆沙冰棍从王文手里换来了几本比较稀见的小人书。
贝芝和爸妈吃过晚饭后,哥哥才回来。贝巍看看妹妹;贝芝冲茶几下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磁带给你放那儿了。贝巍往自己房间收了磁带,就出来吃饭。饭桌上还有两个盘子,都用大碗扣着。菜盘旁边是一篮子馒头。贝巍伸手抓了馒头,翻开盖碗,发现是半条红醋鲤鱼和半盘肉炒土豆,都是素常爱特别吃的,高兴得不得了,当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这时赵斯红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热乎乎的小米面稀饭:“儿子,这是你喜欢喝的小米粥,大顺他们家里自己种的,特香。芝子也好这一口,刚才喝了两碗了。”
“先让他吃鱼。”坐在沙发上的贝新国说。
“对了,先吃鱼。还热乎着吧?不用热了吧?哎,等你们都上大学的上大学,上高中的上高中,在我身边的日子就见少了,到时候就是我想做,还不知道你们吃得上吃不上呐。”
“鱼做得不错。”贝新国很少夸奖妻子的,今天总算夸奖了一次,眼睛却看着儿子,“贝巍、贝芝,我可是占了你们的光啦。”
“那不假。”赵斯红一旋身子坐在了另外一个沙发里。
贝新国说:“就是不知道他俩考得怎么样。”
新闻联播放完后,对门的张大顺带着女儿洁萍来聊天来了。
张大顺要不是劳模,还不会住进这干部楼。一住进来,洁明和洁萍都有了自己的小卧室,大顺心里是很欣慰的。自己一个普通工人,老婆又不是船山农机厂的人,能得到这么好的居住条件,他还说什么呢?甚至有时他会对贝新国忏悔,说自己前几年不该动那下海经商的念头,那是对不起社会主义的。
今天大顺是为了洁萍的升学问题来打听事的。他怕女儿即便将来上了高中也考不上大学,所以想来问问新国,上技校是不是比念高中更稳妥一些。他是担心女儿将来的饭碗。
经大顺一说,新国才知道洁萍是技校、高中都考了;并且已经收到了某技校的车工班的录取通知书。新国当即表示,象洁萍这么出息的孩子应该念高中。赵斯红则直接指摘起大顺来:“洁萍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家,怎么可以去当工人!当工人没出息,还是得读大学,上了大学国家分配好工作的,那才叫做有前途。人往高处走不是?!做人就要做人上人,否则被人欺负的。”她是个心直口快的性格,似乎完全不知道大顺就是工人。
大顺则认真地听着,甚至还充满了感激,不时歪头望望女儿。
贝新国瞅了一眼妻子,很不屑地说:“你就是太要强!什么叫人上人?非得当上电影明星才是人上人是吧?”
“我不跟你抬杠。你的那套思想,早就落伍了。”赵斯红起身倒了茶,“大顺,你坐,我找几个大姐下个通知,厅里来文件要组织女工技术比武,我们得加紧选人的。你坐,洁萍坐。”
赵斯红出去后,贝新国又解释了一阵自己的主张,还说:“如果洁萍今年考不上高中,也别上技校,也别在家门口待业。再复读一年嘛,争取靠上一中。”大顺说:“那我们就听你的,要是孩子两头都过了分数线,就先顾着上高中。将来的事我也看不太明白,反正到时候再说吧。”
不几天之内,贝芝升高中考试的成绩,以及贝巍高考的结果都到了。再加上赵斯红不再做那个贝新国所不喜欢她做的播音员工作了,贝家的气氛就有些不同寻常的愉悦和昂扬。
贝巍被他所报的南方一所大学录取了,红色的通知书是“上新村”邮局的老邮递员亲自送上门来的。贝芝则被中谷县十六中录取了。虽然她报的一中没考上,但分数总还在全县高中录取的分数线之上,被划到了十六中算是有学上了,这也是贝家的一个喜讯。贝新国根据一两年来从子弟学校老师那里打听来的情况,对女儿成绩没敢报多少希望的,今天一旦有了这样的结果,他总也松了一口气,而且是颇为女儿高兴的。尽管贝芝本人,有点失落。
这天晚上大顺又来贝家玩,在坐的还有祝希河。大顺说:“刚才听我们明小子说,贝巍考上了南方的一个名牌大学,真是得祝贺啊!”
“不是名牌。不过学校听说挺大的。”贝巍表情很平静。
赵斯红一脸自豪地说;“贝巍听了我的话,当初报的是行政管理专业,兴许一毕业就是正科级,比他爸爸强。到时候我就投我们贝巍去,不和这个死犟到底的贝新国搅拌了。”
祝希河哈哈大笑着说:“人家贝巍将来当了大官,得服从他媳妇的领导,哪还顾得了你呀。”
“他敢!我儿子什么人我知道。再说我是最讨年轻女同志的尊重了,她们没有不喜欢和我‘统一战线’的。就比方说替我播音的小吴姑娘吧,哪回路上见了我不是客客气气叫赵老师?我这样的人做婆婆极讲理的……”
众人都笑。新国说:“那是人家怕你,不敢惹你。”
祝希河右手一托近视镜,说:“肺腑之言,肺腑之言。”
贝芝对考试不在行,对成语却有天生的记忆力和敏感度,这时她一脸严肃地说:“我老爸是感同身受。”
等众人回过味来,无不放生大笑。笑过之后,赵斯红突然又想起什么事,对祝希河说:“你们家祝勇怎么样了?听说考上技校了,是哪个技校?”
“县劳动局技校。这捣蛋鬼能上技校,我还真没敢想。原来以为他会下来待业了,这下好了,去了我们两口子一大心病。”
赵斯红向张大顺说:“洁萍的成绩我听说了,过了一中的线!老张,这你可得请一桌。”
“请!请!”
“贝巍的喜更大,那更得请啊!”祝希河高声提醒道。
“干脆,明天不是星期六吗,在坐你们两位明儿晚上都来!再叫上孩子们,咱们摆一桌。一来呢,是为了庆贺,庆贺孩子们考试成功;二来也是为他们送,送,送行。”一说到“送行”俩字,赵斯红立马喜极生悲,为两个亲骨肉的双双异地就学、过独立生活感到担忧起来。眼圈一红,手帕就掏出来了。一阵沉默后,一个角落里传来了大顺的声音:“你看咱们厂的这子弟学校,去年春天上死了个女娃,到冬天又死了个男娃。这孩子去了外头上学,世道又乱了几层吧,怎么让人放心得了!”
贝新国说:“大顺莫提这些事。孩子们面临人生转折,该饯行!就按斯红说的,明晚咱们欢宴!”
大家这才转忧为喜,闲聊一会,各自回家了。
贝家的客厅本坐不下许多的人,祝希河肥胖的身躯一进来,就显得更有些拥挤了。他一手里提着两瓶干红酒,另一支手则拎了四大本一套的一捆书。他先是把书放在组合橱柜的最显眼处;见没有人理会,又自己解开捆书的细绳;见还是没有人理会,他又把它们摊开放在那里。等贝巍、洁明、祝勇三个男小子吃饱喝足到娱乐中心打乒乓球去之后,贝新国回身拾起其中一大本来刚要辨认封面是什么题目,又被半醉的张大顺缠着碰杯饮酒去了。直到赵斯红、大顺妻子、贝芝、洁萍都离席出去纳凉,也没有人再来注意那四本大书。
祝希河心里装着一个与那套书有关的事,没有喝很多的酒。最后看着醉意朦胧的贝新国和张大顺,已经无法在当晚回复清醒了,他决定把书“遗忘”在贝家的橱柜上,尽管对他来说那是很值得珍重的东西。
第二天,赵斯红发现了这套“巨著”,问贝新国是怎么回事。贝新国一看书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改革开放新形势国有企业宣传专家名录》。他说:“这是咱们宣传科的祝副科长留给我们观摩的,里面一定有介绍他的一页,有照片,有包括学历和奖励和发表文章的小传。哦,对了,他去年参与这《名录》须交的三百元钱还是借的我的年终奖呢。”
赵斯红在身后笑骂:“好啊,贝新国,我说你有小金库嘛,你还迷混我。这年终奖它不就没入帐?”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你可以上《超强记忆者名录》的,所在的分目录是‘对于配偶小金库帐目之记忆力超强者’”
“哈哈,老棒子,你也算有点幽默感了。冲这,你的小金库问题本夫人我就暂不追究了。不过我就奇怪了,祝希河也是有工资的大科长,怎么就借你的?”
“他老婆杜绝他有小金库,只能和我借。”
“前年我查帐少的二百五十块钱,是不是你也是拿去赶这时髦了?你俩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乌龟羔子三楞货,也想当名人!”
贝新国极少见地红了脸,朝她瞥了一眼,不做声息,摔门下楼,径直往机关楼的他的办公室而来。
他几年来自己投稿,在省级经贸刊物上发表了几篇论文,被厂领导看到后,安排他写两篇东西参加省厅里组织的全系统的论文比赛。他今天图着办公室里星期天的安静,就来这里誊稿子来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3
贝芝比哥哥开学要早几天,她走的时候,贝巍送她去十六中报的到。这个学校地处山区,农村学生比较多,建筑以十多年前盖的平房为主,连校长办公室也是平房。
十六中位置确实也比较偏远,从中谷县城往南进山还要三十里地。在倒车的时候,贝巍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去十六中方向的公共汽车,因为他也从没去过那里。
贝新国本来要请了假来送女儿的,被贝巍劝下了,说你和妈以后去看看情况也行,何必为了这次而请假?贝新国发现儿子确实已经长成大人了,很欣慰,也就答应了。
到了学校门口,贝芝执意让哥哥回了。她一转身时流了泪,因为哥哥几天后要去的地方很远,这让她很难过。贝巍知道妹妹会哭,又想叫住她说几句玩笑话,又不敢叫,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妹妹自己提着装被褥的大包,蹒跚而行,消失在一个圆形砖门的后头。
贝芝不知道,等她转过圈门的时候,贝巍也已经泪流满面了
对于新环境,贝芝除了很多的新鲜感,就是几分羞怯。陌生的同学,陌生的老师,甚至他们的听上去略有几分陌生的口音,都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走在校园的路上,她甚至不愿抬头,因为见到任何人,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宿舍里,其他七个同学初见之下就和贝芝形同姐妹了,但贝芝总觉得和它们还没多少可说的话。贝芝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孤独。
直到青姐的出现,情况才发生了些变化。
青姐是十六中校内小卖部的售货员,比贝芝大三岁,是十九岁了,眼睛水灵灵的,头发很黑,喜欢穿颜色娇艳而没有花纹的衣服。她初中毕了业就没再上学,已经连续在这小卖部站柜台三年了。有一个中年妇女有时和她倒倒班,并非一天两班倒的那种,而是以一天一夜为单位,夜里是要在小卖部的里间过夜看门的。每到中年妇女值班的时候,青姐就不在小卖部的里间过夜了,可她不愿回家,那要翻过好几座山呐,也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于是她常常到学生宿舍里去住。和某几个学生聊天到深夜,是她最喜欢的事了。她不爱学习,所以在初中毕业后就辍学,但几年下来,在她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坏毛病。
关于这个学校青年老师当中的“三剑客”, 贝芝是从小卖部玲青姐那里听说的。那次她去买洗头膏,青姐正在柜台后面梳头呢。也不知怎的,三言两语之下,贝芝就和这个从没见过面的姑娘成了好朋友。青姐引她到里间待了一会,那里有张小木头床,床头有几本《今朝》杂志,那是全国排名不下前三名的文学月刊,而这个只读完了初中的姑娘以一种颇为不屑的口吻说不怎么样,说她不爱看,会很快还给她哥。她哥是这个学校的一名老师。
青姐很健谈,贝芝觉得她口中说出来的一些事,不用加工就是现成的好小说。青姐一说起“三剑客”,嘴角就洋溢着别样的笑意。
“你听说过这里的‘三剑客’吗?”
贝芝摇摇头。
青姐打开了话匣子:
“小个子毛百强,教生物,会拳击。刚来学校第一次开会,就挨了校长批评。会后他在校长室门外不远处的大柳树底下吊了个大沙袋,嗵嗵嗵地打了一阵。又往书上绑了两根十来米长的黑色橡皮带子,那是练拉力的。他拉一通,打一通,而且是光着膀子在练。跳着步子,戴着正规的拳击手套,动作跟电视上拳击赛选手的动作差不多的意思。下午去操场和出学校散步的师生都要从附近路过的,他们都看到‘拳击手’的表演了。
“晏龙刚教物理的,讲课很害羞似的,讲台上姿态扭捏,有点不自然,从不笑,考前教学生作弊,弹纸团,还当堂师范,一时在校内传为妙谈。
“‘铁脚’罗吉祥会踢女生宿舍的门!‘铁脚’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他追一个高三女学生,没得到同意,结果在一天夜里,醉酒的罗老师去那女学生所住的宿舍大叫她的名字,没有回应,他就去踢门,门踢烂了,老校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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