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画室。
马长龙比前一天更紧张了,连贝芝都看得出的比例问题,他也发觉不了。往后的两天也一直是这样。虽然最后一天他把脸部画的很不错了,但身体的比例明显不合适。贝芝能看出来,是上身太长了,臀部也太大。但她只说了上身长,臀部的事没好意思说。
但无论如何,五天下来,马长龙已经筋疲力尽,不想再改了。
郝品、习麦发现了贝芝最近有些奇怪,估计有什么“非常之事”,问又问不出来,就同宿舍里其他一个女孩子一起合计着怎么让贝芝“原形毕露”。这天吃过晚饭后大家在宿舍里闲坐,郝品招呼全宿舍八个人在大桌子边围拢了,说:“我们每个人都张着一双雪亮的眼睛,贝芝最近想必是有情况了。现在,咱们把贝小姐近一周以来的种种表现、种种行迹汇总一下。人多里力量大嘛,会有个水落石出的结果的。你们都说说看,她最近有什么异常?”
“不太说话了。”
“晚上睡觉时间时早时晚,怪怪的。”
“嘴上有时好象抹口红了。”
……
七嘴八舌一阵之后,一个白净而高挑的女孩说:“我看到……”她拿眼诡秘地瞅着贝芝。贝芝抱着膀子,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肖娟娟,你说吧,我又不怕。”肖娟娟说:“我看到你去美术学院了……”郝品、习麦一起站起来:“哈——马长龙!”
“贝小姐,和这么个帅哥谈恋爱,有什么故事可以说说的?”习麦一边吃冰激凌一边说。
“什么恋爱不恋爱的,人呀,还是不要有什么美梦,你抱的希望越大,到时候失望就越大。我以后不谈恋爱了,挺没劲的。声明一下啊,我本来就没去约什么会,也没有谈恋爱!现在我连自己还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呢!就去恋爱?!”贝芝说完立起身来,回到自己床上看书去了。
肖娟娟是贝芝高中班主任肖正水的侄女,这是入学很长时间后贝芝才知道的。其实,就算没有这层关系,贝芝也会和她很要好。因为在贝芝看来,肖娟娟不但生得白嫩可爱,说话还总伴着孩子般的微笑,贝芝知道,跟她无论说什么,都不用设防。贝芝甚至觉得肖娟娟的出现,让她减轻了对青姐的思念,就象爆发户爱上了一项体育运动而果真淡漠了吃海参的热情一样,贝芝在倾诉心曲和缓解压力方面,有了新的可以日常依赖的寄托——贝芝特喜欢跟肖娟娟躺在一张床上唧唧喳喳。前提是屋子里没有别的人。
等其他人都到图书馆或教室去了之后,肖娟娟过来拍了一下贝芝的一侧屁股。贝芝以为她又要躺过来,挪挪身子给她让出了地方。娟娟却说:“你陪我去一下小凉亭。”贝芝见她一脸严肃,猜想是有了什么事。因为娟娟脸上从来不出现紧绷着的样子,突然就紧绷了之后,贝芝一下把自己的那份狐疑心情抛入九霄云外了,好比百年不遇的大洪水突然冲向小村庄的时候,村舍必须随流而下。
贝芝换了一条长的运动裤,和肖娟娟往小凉亭走来。路上,肖娟娟告诉了贝芝一个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去年冬天一个我高中的男同学突然频繁来找我,我也没想太多,老同学嘛,何况他和我都刚进各自考上的大学不久,还都是对老朋友依赖较多。一天他突然说喜欢我,从高三就喜欢了,又说了些关于他的性格和打算之类,然后便问我可不可以做他女朋友。我当时蒙了,没一点思想准备,好好的谈什么感情,我当即就拒绝了。后来他依旧来找我,我没排斥,仍象朋友之间一样聊着。偶尔他会说些温存、俏皮的话,我也没反驳,当消遣来听着,互相调侃。我是觉得反正我早已表态了,他还这样就不关我的事了,还可以有个人陪着,而且不用负责的,何乐而不为?他在老城区的临都大学读书,每次去那边玩我也会顺便去找他的。开心的聊这聊那,不觉得有什么尴尬。后来有一天晚上在咱们学校操场散步时,他突然抱住了我,把我吓坏了。我想,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根本不想与他成为那种关系,因为我没有思想准备。”
贝芝已经明白了,娟娟是想让自己帮着清除这个麻烦。男孩子总是着急,女孩就是要通过打击他们而令其逐渐成熟。贝芝义无反顾,乐意充当这个护花使者的角色。何况借着路灯的灯光,她已经出到那男孩相貌也平平,资质也平平。她在自己心里把他与马长龙、霍小奇做了比较:如果她给马长龙打八十分;给霍小奇打七十分;眼前这个男孩,只能打四十分,明显和娟娟不配套。
没想到当着贝芝的面,那男孩还是正式而严肃地向娟娟表白了。娟娟拒绝,贝芝也帮腔,说什么年龄小啊没想好啊之类。男孩生气了,吼道:“肖娟娟,你无意与我好,干嘛跟我耗那么长时间啊!……你真没良心,你以为感情是用来玩的啊!”说完就转身走掉了。
肖娟娟和贝芝坐在凉亭里沉默了一阵。然后娟娟说:“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有委屈:我又没让他怎样,是他自己愿意找我的;早就说过不可能的,谁让他……”
“好了好了,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赶明儿我变个男的做你老公,看谁敢骚扰你!”
肖娟娟咬着嘴唇点点头,脸上又恢复了往日恬然的微笑,她盯贝芝看了一阵,咯咯地笑着亲了她的面颊一下:“亲爱的,往后咱都不谈恋爱了。有你,我不需要别人。”
6
贝芝的奶奶贝华氏已经年近七十,贝新国在四兄弟中又是老大,条件、收入都相对好一些,就主动把母亲接到了自己身边生活。贝芝放了暑假来家住,家里也并不拥挤,因为老人住的是过去贝巍的那间卧室。
本来老太太住不习惯,嚷着要回去的,贝芝一回来,再加上洁萍也常来,她倒安生了。贝新国和赵斯红都上班的时候,家里能有人陪她,她就能塌实待下来的。
贝芝一直盘算着自己做一对大大的布老虎,这回“老师”送上门来,不愿再搁浅这项伟大计划了。她只让奶奶照自己的想法做,自己单比她的大一号就是了。先是搜集布,赵斯红不太做针线活的,家里没找出多少顶用的布头来,她老少俩人就专门跑了躺集市。奶奶是小脚,走路不太方便,贝芝就和她坐一程公共汽车,再走一程不远的路,也就到了。
今天正赶上星期六,集市上人很多。其实这个集市本来就算规模很大的,华老太第一次来,见这阵势后对孙女说:“这集怎么这么大呀,比我们那边大出又好几个来。”贝芝说:“我爸说了,这里自古这里就是交通要道。这个集,好几百年之前就这么大。”正说着,就见路边有个地摊是卖小孩穿的手工布鞋的,有个中年女人席地座在那里,并不着急有人买似的。能观看出来,她所摆的全是出自她的手。那全是小孩鞋,但花样有十来种,其中就有几双老虎的。贝芝一下就看住了,蹲下看来看去的,华老太却拉着她走。走远后贝芝问:“您觉得那人做的不好?”华老太说:“她那老虎鞋不结实,样子也不精神。我比她做得好!”
“老太太也不知道谦虚谦虚。”贝芝一排奶奶的肩头,“我想起来了,我十岁那年您给我做的布老虎,是挺好看的!我吊在书橱上的,后来我不在家时候让妈妈同事的小孩子抢走了,为这,我没少和我妈闹腾。”
“我这不就再给你做嘛。家里有点红布、蓝布了。白布甭卖了,怎么也能找出点来。再截四尺黑的,两尺黄的,花布你随便挑几样截几尺。咱多做几个,老虎能做,兔儿、猫儿也能做。”
娘儿俩正往布市那里走,迎面看到宋工程师和他儿子宋大山。他们买了不少排骨,正要往回赶。宋大山早已是北京航空科技大学的学生,已念完了大二,贝芝是知道的,今天看见他,觉得有很长时间没见了。打过招呼后,宋大山说:“我们每人骑了一辆自行车,在那边放着呢,你们有什么要带的吗?”贝芝见他们买了排骨,就想起了马长龙的妈妈炖排骨的法子,于是说:“稍微等我一会。”说着就到肉摊上买了四十块钱的排骨——用一个大塑料袋盛着的——交给了宋大山:“挂车把上恐怕不行。”宋工程师说:“我车后头有放铁壶的铁筐,闲着呢,正好可以用它。”贝芝说:“谢谢伯伯!哦,我们再买点布,买点菜,自己提着就行了。不耽误了,你们快走吧。宋大山,给我妈排骨时叫她等我回家弄。不然她肯定又用压力锅。”宋大山答应着,又说:“我们家煮肉也不用压力锅,这是我爸制定的家规。”大家会心地都笑。华老太对宋工程师说:“大兄弟,这么大热的天,真是麻烦你们了!”工程师爽朗地说:“不麻烦,应该的。老姐姐,你腿脚还可以的嘛!不过人多啊,路又坑坑洼洼的,还是要小心点。我们走了。”
娘儿俩买了布,剩的钱不多了,贝芝又买了点白菜,华老太卖了点麻线,便返回到马路上,坐车回了“上新村”。
赵斯红果然没有鼓捣那些排骨,而是等贝芝回来煮。贝芝看看时间,才十点多,就下楼从储藏室抬出三条腿的泥灶来煮开了。华老太下去看着,见孙女放的作料都对路,问她跟谁学的,然后高兴得夸奖孙女长大了,能持家主事了。
赵斯红跑下来,声称没见过这样煮排骨的,又费时有费力,当即就要端上楼去用压力锅在煤气灶上炖。贝芝站起来阻挡,气得要哭。华来太笑呵呵得说:“你让孩子自己学着弄,要啃不动让她自己啃。谁还有生下来就会做营生的!”
“那可是好几十块钱呢!弄得夹生着不能吃,那成什么了?”
“那屋里不是有木头吗?房顶上那不也是?有柴就有火,有火就有好吃的排骨。来来,你跟我上楼来,咱们让芝子自己弄给咱们吃。”
赵斯红不再说什么了,用手指遥遥地一剜女儿,回身就走了。贝芝冲她的背影一骨朵嘴,然后只顾琢磨怎么控制火苗。“慢火——”她嘀咕着,想着办法。这时奶奶又回来了:“我来教你怎么烧这个大木头,你这么用手拿着多累人啊!再说火也太大。”说着就进储藏室找出了一块三四十工分宽的废旧三合板,把大木头支成了水平状。她还教贝芝,不要把木头塞得很靠里,为的是让火尽量小。她又说:“锅盖也要开一点才好。一来不会沸,二来也出味。若闷着,不就又成半个‘压力锅’了吗。”
煮到四十分钟的时候,华老太在楼上喊:“放点酱油。”煮了一个多小时以后,它又让贝芝把洗好的白菜切了放进锅里。最后排骨端上饭桌后,赵斯红吃得最多。贝新国挖苦她:“我小时候就吃逢年过节常吃这个,咱妈做的。可自从娶了你,就忘了这煮排骨啥味了。”我给你生了个会煮排骨的女儿呢!你还不知足。”
做布老虎的时候洁萍也来了,还拿来很多碎布头。贝芝好奇地问:“你们家怎么这么多碎布头?”洁萍说:“有我妈攒得,还有我向我奶奶要来的。”华老太突然想起来还没准备棉花,洁萍就跑回张家庄向奶奶要了一些棉花来。
贝芝和洁萍原本都以为做布老虎的程序是固定的,先裁什么形状的布,再怎么包棉花、怎么缝。没成想华老太自己说,她做布老虎从来都是不重样的。还说有好几种:鞋、帽子、枕头、挂件和摆件。以前给贝芝做的一对是挂件,比较小,现在贝芝想要摆着看的,就得大一点,但不能比枕头大。
接着三人果真就做了起来,一连数天下来,竟做出了大大小小十来个布老虎。也说不清那一个是谁做的了,总之你缝一双胳膊,我添一队耳朵,相互搭配着,嬉闹当中由华老太指点着,贝芝和洁萍都没做无用功。后来觉得不尽兴,又各自发挥着做了些别的动物,甚至贝芝做了个“米老鼠”。
转眼假期过去一半了。洁萍的妈妈突然从粮局下岗了,这对张大顺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头几天张大顺下了班就喝闷酒,很不痛快的样子,贝新国去劝他也不管用。后来洁萍的妈妈开始自己从县城的服装城批发买进一些布鞋,到集市上去卖。“上新村”周边的农村集市有好几个,她一周赶两三个路程不算远的集,每集能净赚一百多元钱,这一月就是一两千块,比原来的工资多出来好几倍,这下大顺转忧为喜了。再加上儿子洁明跟他舅舅在河滩里开大铲车挖沙,第一个月就拿到了有一千五百元的工钱,他又添了一层喜悦。他对贝新国说:“看来无论哪个家庭,这财运是命中注定了的,该它进多少财,不是人说了算。我这一辈子忠心耿耿给单位干事,还在作业流程上用心,提建议,搞革新,也凭上过省级劳模,就这么干到退休,挺好,我知足。可是自从厂里不让下一代接班以后,我就慌了。洁明没考上高中,将来进不了正式单位,他妈又下了岗,两头一挤兑,我觉得自己就要养不活这有一家人了,真觉得天就要塌下来一样。现在看来,慌个毬啊!各人吃哪一口饭,老天爷管着呢。只要俩孩子将来不是乱花钱的主,我们的日子有奔头!”
洁萍因为要帮妈妈出摊,就不大来贝芝家里做布艺手工了。贝芝因少了洁萍,兴趣大减,就每天偎着奶奶看她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几本短篇小说集,越看越得味,就常躲到自己屋里去看,省得华老太跟她唠叨事。
华老太又有点寂寞了,便开始把买来的麻,在腿上搓成麻线,然后给一家人纳鞋底——她顶在意的,是给远在浙东的大孙子贝巍做两双结实耐穿的布鞋;接着又想到,小儿子贝新安结婚好几年了,媳妇又懒又爱花钱,自己当娘的还没怎么给他帮忙呢,就做两双好穿的鞋吧,因为他常到外地跑的;然后又想,三儿子贝新民也需要两双好鞋……就这么,老太太又天天在做鞋了,有懒汉鞋,有茫鞋,也有小孩穿的带花样的鞋。贝芝见了,赞不绝口,但再没有兴头自己动手了,她的心思已经给莫泊桑、卡夫卡、茨威格给掳去了。倒是洁萍的妈妈兴兴头头地来拜了老师,有空就来学着做。
每到快要吃饭的时间,贝芝还是来帮奶奶做饭,有时甚至她一个人包办,她觉得这样可以很好的休息脑子。就这么一转眼,又到了贝芝开学的日子。
贝芝有时在杂志阅览室会碰到洁萍,发现她最近总在看书法方面的刊物,觉得奇怪,就问她怎么来的这个兴趣。
原来,暑假里洁萍跟妈妈卖鞋,顺便从书摊上买来一本《历代行书名帖》,印刷虽不怎么样,但资料都是经典。也不知怎么,从没正式接触过书法的洁萍就看住了,一连二十几天里几乎天天都看它,最终把这书上绝大多数行草字居然都认下来了。然后,妈妈照看鞋摊的时候,她就在旁一边看一边用手指头比画。她就是这么对书法产生兴趣的。回校后的最近这段时间,她已经着手在练楷书了,自觉得乐在其中。她打算楷书写满意了就去写行书,因为直接写她试过,总写不好。
当即贝芝就去洁萍宿舍用她的纸笔写了一阵。虽然有点气馁,但发誓要再来临贴。第二天二人在校园里闲逛,发现隐秘处的几棵桃树结满了小小的桃儿,摘一个一尝,已经可以吃了。于是两人各吃了起七八个,没成想晚上便闹肚子。习麦说去年她犯过的错误,今年贝芝又犯,未免太落伍了。贝芝不服,说自己是专门要减肥的。
习麦去校医务室买PPA的时候,贝芝让她多买了几片,一半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