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医师中有一人突然开口道:“或许这孩子是受了内伤?我们都不曾修炼武功,当中隐情自然看不出。可是王府里许多武功高强的供奉,未必就看不出……”
“是了,是了!我怎将这事给忘了!鹿先生呢?鹤先生呢?还有,还有苦大师!都叫来,把他们都叫来!快啊!”
得了提醒后,小郡主恍然大悟,挥着手臂驱赶仆人们去请那些王府供奉。
世子看到妹子手足无措的模样,叹息道:“敏敏,你莫非忘了?几位大师都被派往南方执行个要紧任务,眼下还不曾回转!”
“苦大师没有,苦大师还在府里!快去把他叫来!”小郡主眸子一亮,疾声催促道。
不旋踵,一个面貌丑陋,发色红棕的头陀走进来。他对世子和小郡主行礼,还未弯下腰,便被小郡主推进房中:“救人要紧!”
那头陀走进房来,看到平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的赵禹,将手指搭上他的脉门,另一手则平放在赵禹胸口处,双目微瞑。片刻后,他蓦地睁开眼,流露出一丝惊诧,手指在赵禹身上快速一拂,突地触到一个坚硬物什。微微弹指挑开赵禹衣襟,恰看到赵禹怀中放着那周岁时抓到的古怪东西。
头陀脸色登时剧变,不过很快便收敛下来,只是一双眼变得凝重无比。他正背对房门,旁人都看不见方才他表情的变幻。他不动声色将那东西复又塞回赵禹怀中,然后表情凝重的站起身来。
“怎样了,苦大师?他可还有救?”小郡主冲上前疾声问道。
苦大师抬起手来比划片刻,原来他是个哑巴。
小郡主瞪大眼眸望着苦大师的手势,问道:“你是说,很困难?”
苦大师点点头,走到桌前拿起笔,用蒙文写了四个字。
世子心下好奇,凑上来看了看,脸色登时大变,大叫道:“你疯了,苦大师?大回还丹是天下第一等的圣药,当年我家祖父阿鲁温数度立下灭国大功,才得世祖皇帝赏赐三枚!这圣药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武林人服了可抵数十年苦修,如今全天下更无人能够炼制!父王将之视作生命,当今陛下曾求一枚救治性命垂危的妃子,都被父王搪塞过去!如今你说要用这圣药救那小子?妹子,千万不要听这疯和尚的!”
小郡主贝齿咬着樱唇,沉默许久后才开口道:“苦大师,难道真的只有这一个法子?”
苦大师摊摊手,然后对世子合什,退到一旁,表示不再干涉此事。
小郡主低着头,表情变幻不定,过了好长时间才咬牙说道:“我即刻去取来!”
“妹子,你这是做什么!这等圣药,非到紧要关头断断动用不得!只要收在家中,咱家人便等于多了数条性命!你可千万不要一时糊涂,那小子贱命一条,死便死了!他有什么资格服用这圣药!”世子表情狰狞,展开手臂拦住小郡主。
小郡主眼圈通红,泪水又滚落下来,哀声道:“我懂,保保,你说的我都懂!可是我心里想什么,你却不明白!若不是我强要逼他赛马,他就不会发生这惨事!若要他这般就死了,我一生都不安心!我求求你,保保,你就当今日妹子死了一次,用一枚大回还丹来换我一生安宁,可好?”
“妹子,你这是何苦?汉人性命下贱,光在这大都,哪一日不死上百十个都算白过了!你狠不下心,就当这小子是被我害了。现在我就一领草席将他卷去乱葬岗喂了野狗!那赵家若敢来询问,我去杀了他全家!”
小郡主听着兄长狠戾的话,脑海中却回响起赵禹昏迷前所说的话,还有他那不经意间绽放出的冷冽眼神,这般思索下来,松动的表情复又变得坚定起来,说道:“世上人都有一死,全都死不足惜。只是万种死法却总就有差别!我今日救了他,往后他总还要死!但那又如何,他不该就这样默默无闻死去!保保,哥哥,我已经决定了!”
听到小郡主坚定的声音,世子颓然叹息一声,道:“你讲到这一步,我还有什么话说。妹子,从我进府来,你就一直不肯唤我一声阿哥,只叫我汉名王保保。眼下为了这事,却破天荒叫了一声。可见我若不答应你,你一生的愧疚都要转成对我的恨意!”
“哥哥,保保,你一生是我最亲的哥哥,我都一生是你最亲的妹子。这事实,怎样都更改不了。往常我不惯唤你这称谓,没想到却还伤到了你。其实我心里早就将你当成了嫡亲的哥哥!”小郡主眼圈红红,认真说道。
“你去吧,圣药甚么总是死物,虽然废了一枚却换来我全无芥蒂的兄妹情。这买卖,嘿,总不算太亏了!”世子王保保倒也果决,束起手来让小郡主从自己身边走过去。
待得小郡主走出门,王保保脸色突然一变,凝望着苦大师沉声道:“苦大师,这件事你不会讲出去吧?是了,我忘了你是个哑子。你不会写,也不会暗示给旁人吧?”
那苦大师本垂首站在一旁,听到这话,愣了愣后对着世子凝重的点点头。接着不见他有何动作,身躯骤然模糊,下一刻已经出现在庭院里。这时候医师们已经散去大半,却还有三个好奇心重的站在外间想要看看苦大师如何医治。没等到岐黄秘术,却等来催命一掌!
只见那苦大师身形矫若游龙,双掌翩翩如彩蝶,印在庭院中众人胸膛要害处。不过几个呼吸之间的时间,三个医师并十几个丫鬟仆人,尽皆哀嚎都不及发出便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你小子一条命,却累及十几人丢掉性命!哼,也不知妹子到底发的什么善心?”王保保厌恶地看了赵禹一眼,负手走出门去,望着满地死尸,低声道:“汝阳王府用一枚大回还丹救下一个不相干的小子,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泄露出去!否则,不止当今陛下,天下哪一个奇人异士都想来分一杯羹,我家可就再无宁日!”
005章 神丹妙用筑雄基
小郡主急匆匆取了圣药回来,发现院中除了兄长苦大师和躺在榻上的赵禹,已无旁人。她却不知自己一番善心已经累得十几人因此送命,将一个精致的玉石盒子递给苦大师,便神色惴惴的站在一边。
接过盒子后,苦大师转身走向赵禹,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他嘴角翕动着却不发出声,似乎在讲“好运气”之类。
将赵禹搀扶起来后,苦大师小心翼翼打开盒子。大回还丹有鸽蛋大小,莹润剔透的明黄色,异香缭绕,嗅一口香气便觉精神大振。盛名之下,果然不凡!
其时赵禹已经没有吞咽的意识和力气,苦大师撬开他牙关,将大回还丹放入他口中,然后出指如电点上他几处穴道,控制肌肉的收缩松弛使得药丸滑入腹中。
接下来才到了要紧关头,苦大师十指箕张,在赵禹周身上下拿捏推按,同时有一股股精纯内力顺着十指涌入赵禹身体中,一来助他催化药力,二来调动起他本身的内力流转,使得药力更加分化扩散到全身各处。然而这大回还丹药力终究太旺盛,以赵禹的状况,只吸收不到一成,绝大部分都潜入肌肉骨髓的深处,固本壮元的同时,也能使往后修练武功事半功倍。
王保保所说武林人服下可抵数十年苦功有些偏颇,那样霸道效果的丹药世间绝无。而这大回还丹妙就妙在药力不会浪费半分,哪怕暂时无法吸收却变作潜力存于体内,的确有救性命于垂危,使老树发新枝的奇妙功效!
这过程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苦大师内力损耗,额头上已经升腾起缕缕白气。而他的眼眸却越发雪亮,只因发现赵禹内力的流转竟然与自己平生所见诸派功法都不相同,平和正气却又飘逸无常,着实奇妙无比!如此长时间揣摩下来,他竟还无法掌握内力的流转线路,真是匪夷所思!
王保保在一边看着啧啧称奇,对小郡主说道:“啧啧,妹子你看,苦大师内力着实精湛!依我看来,府中鹿鹤两位先生虽然张扬,若真动起手,未必就能稳胜苦大师。你说你,老老实实在家中与几位先生学一学武功,日后做个啸傲天下的武林女盟主,好过去学那书画小道!那些华而不实怡情养性的东西若真管用,那赵家皇帝也不会把江山拱手让给我们大元!”
小郡主见得赵禹呼吸渐趋稳健,放下心来又恢复了平日的伶俐,笑着对王保保说道:“哥哥你是男子,要学定国安邦的军法谋略。妹子我一个弱女子,正合学书画怡情养性。府中精通武艺的高手宗师这么多,难道我还要做骑驴找马的愚笨事?”
王保保又恢复了鲁莽少年的模样,哪还有方才下令灭口的狠戾模样。他摸着脑袋嘿嘿笑一声,说道:“道理总是乐意在你那边。糟糕也,父王不几日就要回府,我得赶紧去温习军书课业,免得又被他考个措手不及!”
说罢,转身就往外跑去。小郡主看他毛毛躁躁的模样,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苦大师才徐徐收功,却已经累得大汗淋漓,仿佛水里捞出来一般。
小郡主一直等在一旁,眼下又无仆人守护,她竟自己走上前用毛巾为苦大师擦拭汗水,显是非常感激苦大师这般卖力。
苦大师哪敢让小郡主做这等事,连忙起身避开再次走到桌前提笔写了起来。
小郡主当是赵禹还有隐患,走上前认真去看,低声念诵起来:“他修炼了极高深的武功心法,只是无人指点出了岔子……”
“原来哥哥说的没错,这混小子落成这般下场是他自己糊涂,真的与我没有太大关系!我真是急得糊涂了,竟将家里如此宝贵的绝品丹药送给不相干的人!糟糕了,这可真是亏了大本钱!不行,这笔账往后都要细致算一算!嗯,既然苦大师都说他练了高深功法,往后说不定就是个武林高手。我便命他来做护卫,什么时候还清这笔账才放他离开!”
低声埋怨自己片刻,小郡主又往下看去,不觉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所练武功偏向阴柔,而自身又不查,加之年龄太小元阳之气不足中和,已经熬到油尽灯枯边缘,时刻都有性命之虞!是真真正正内虚耗而外虚旺,肝火易动而无节制。大回还丹只能祛除根本,若要完全康复,还需长期调养,才不致落下隐患。”
下面是一条长长的固本培元的方子,所需药材有几项极为珍贵的,其余倒是寻常。小郡主眉头一蹙,只觉已经搭上一枚大回还丹圣药,若再按这方子配齐药材,岂不赔的更多。转念又一想,最大的损失已经覆水难收,再计较这些小事已无意义,便记下来稍后着人去配齐,往后再驱使这混小子也好更加理直气壮!
本来是午间,到此时日头已经西垂了。赵禹却因身体太虚弱,纵使除了病根也没有醒来,反倒睡得酣甜。小郡主看他一眼就心中生恼,索性唤人来连带大半车的药材一并送回赵府。
赵府中看到小公子白间出门去,晚上却是躺着回来,衣衫上还沾了许多血渍,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所幸汝阳王府那仆人也伶俐,只说赵禹逞强与小郡主赛马摔下来,已在王府被医师诊断过,连带将苦大师开的那药方并煎药服药方法详细讲了一遍,这才将阖府上下安抚下来。
赵禹浑不知这半日发生多少事,也不清楚自己已在鬼门关里来往游荡了数次。他深夜醒来睁开眼看到一片夜幕,第一件想到的要紧事竟是自己今日的修行可差点耽搁了。真是应了无知者无所惧那句老话。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精神竟是前所未有的旺盛。赵禹抱着脑袋,将日间事仔细揣摩了数次。与小郡主赛马这个环节他倒未多费心思,只是回想自己当时挥出那一拳为什么会有那般惊人效果?就好像那日将二哥失手抛出一般,原本无头绪的那股力道再次涌出来,才一举降服那匹烈马。
赵禹兴奋的舔舔嘴唇,直觉的这股力道似乎与那神秘的武功有关联。存了这个念头,他自然便想到练习养气法而在丹田生出的那股清气,意念转时,清气被勾动而起,竟已蔚然成团。
赵禹大感诧异,他每日最要紧就是练习养气法,攒聚清气,记得再清楚不过,昨日丹田中的清气可没有这番规模!怎的只睡了一觉,便直接增长了几倍有余?按照这个样子,他已经触摸到筑基的边沿,只要静下心来去精磨补足身体遗漏,就能直接完成筑基!
他的这套养气法,受黄裳笔记影响至深,但也是道家纯正的养气法门,遵循了筑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的境界步骤。首要第一关便是筑基,攒聚打磨一口清气,气行于体,冲开身体里众多的气息凝滞处,夯实一个扎实的基础,才好进行下一步的练习。
赵禹虽然年幼,都知欲速不达的道理,原本计算着苦练不辍,要在五年内完成筑基,这便是最好的结果。哪想到不过出门一次,与小郡主赛了一程马,摔了一个跤,睡了一次觉,醒来回到家中便发现赫然已经到了筑基的边沿。
他不知自己已经服下那圣药大回还丹,也不知苦大师用心良苦帮他催化药力,诸多不知自然就猜不到自己怎会这般幸运!
赵禹有预感,自己只要静心凝神行功,过不几日就能完成筑基。只是他练习的养气法,首要静心定神聚念,这会儿他心神剧震,不敢勉强行功,略过这一节后又想起来身体里几次涌现出的力道。
若始作俑者真是这清气,莫不是自己不知不觉已成了武功高手?
怀揣这美好憧憬,赵禹回想降服那马时心之所想以及身体动作,渐渐又回到那心无旁骛的感觉中,一臂举起冲天,抡起一个大圆骤然捣向面前的黄花梨桌面。
“啊呀!”
下一刻,赵禹抱臂跳脚惨叫,鼻涕眼泪痛得登时流淌出来,高手气度荡然无存!
“三少爷醒啦!他怎的叫的这般凄惨?”
一直守候在外间的丫鬟突然被惊醒,手忙脚乱冲进房间里,恰看见赵禹这副凄惨模样,还当他生了什么坏症,不敢靠近过来,反倒冲出房去大叫求救。
赵雍年事渐长,本是渴睡的年纪,却心系幼子,辗转到半夜方迷迷糊糊要睡去,陡听到仆人叫喊,激灵灵一颤抖,翻身下床,披了一件皮裘就往赵禹的小院跑去。
不多时,赵家许多人都拥到了赵禹的小院里。猛见到这样一幅大阵仗,赵禹吓了一跳,还未及说什么,便被赵雍拉到面前。
“禹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摔坏了疼得厉害?”赵雍就如世上所有爱惜孩子的慈父一般,拉着儿子上下打量。
赵禹着实哭笑不得,又不便将实情相告,只挥舞着胳膊跳着脚,大声道:“父亲勿忧,我已经没事了,好得很。刚才是睡得不踏实,滚下床榻来才叫了一声。”
原来只是看护的丫鬟大惊小怪,众人被惊扰一番,心下虽有怨气但只要人无事,那就好。于是,各自打着哈欠离开了。
这一番折腾已到了后半夜,今日是大朝会之期,赵雍虽只是一个清闲翰林不需要上朝,但也要早早去衙署应个卯,索性便不睡了,盯着仆人们将汝阳王府送来的药材煎了一副看着赵禹喝下去,便自去洗漱换衫出门。
苦大师开的这方子,虽不及大回还丹妙用无穷,但也是颇上等固本培元的药物,只是苦得很,比黄连苦了许多倍。赵禹却不知这是小郡主专程请教了苦大师后又加的料,不损药力苦味却增了许多,捏着鼻子灌下一碗药汤。这头陀不知为何名为苦,但开出的药方却苦的赵禹直翻白眼,也算药如其名。
药汤虽苦,效用却显露得快。嘴中苦味未消,赵禹很快就感觉到腹里腾起暖烘烘的滋味。经过一番折腾,他倒没有武功高手梦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