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真剑法与古墓剑法本是风格迥异的路数,可是当两人终于演练一遍后才发现,这原本相克的剑招配合之后竟能融洽无间,若能完美施展出来威力岂止倍增!哪怕赵禹未到通晓男女之情的年纪,也已经品味出创出这双剑合璧之术的林朝英与王重阳之间何止知己那般简单。
他心思本就缜密灵活,想通一节便诸事皆通,也大概明白了为何古墓派剑法能够克制全真教武功。一时间,心里倒有一些五味杂陈的感觉,一方面惊叹于林朝英这奇女子武功造诣之高,另一方面又不免嗟叹其痴心枉付。
思绪发散开,赵禹的目光又落向眼前这宜喜宜嗔的绝色女子,原本萦绕于心薄雾般的朦胧情愫忽然变得透彻几分。早先似懂非懂的感觉也刹那间找到原因,只是念及杨青荻对自己向来不假辞色,心中未免有些意兴阑珊。况且两人年龄差了六七岁,哪怕自己将心中这些糊涂念头讲出来,只怕最好结果也只是博佳人一笑。
他本就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情绪低落片刻后便又想道:“楚王游大泽,梦会洛神,原本是极荒诞的神怪故事,千年流传讴歌,却成了极美的篇章。我虽不及楚王尊崇,但却要比他幸运得多,眼前便有一个真实的姑射仙子,一颦一笑,尽收眼底,不必再去梦里求索,还有什么不满?”
杨青荻背对赵禹,席地而坐,淑女剑横置在两膝上,青葱玉指轻点在剑身上。月华轻灵倒映眸中,似一汪碧潭,似两点寒星。她虽自幼生长在古墓那与世隔绝之地,性情却并不冷漠,但也不似寻常女子一般多愁善感。
她喜欢在外间行走,扮作各种身份,以旁观者身份去观看世间悲欢喜乐,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身入其中。她收容战乱中的孤苦女子,却不觉得是什么善行,也并未因此感到充实亦或者繁琐。就好像别的女孩子七八岁的时候偷偷将脂粉涂抹在脸颊上,既然开始了,就顺其自然做下去。
收容了那些女子,自然要保护她们周全,也就需要更高的武功。所以她救下了赵禹,向他请教丧乱之剑,教给他九阴真经……这都是自然而然就发生的事情,对杨青荻而言,她的人生很少有意外发生。
很少,终究不是绝对没有。
手指落在草地上,无意识的乱划着。似乎碰到一颗石子,她眉头微锁抬起手来,却看见草地上依稀有“君生”两个字。她突然感到一阵厌烦,挥起剑来斩破这一块草地。耳边听到脚步声,她侧过头,看见赵禹向自己走来。
“再练一遍吧,小命要紧……”赵禹讪笑着低声道。
她嘴角一翘,站起身来拍去衣衫下摆沾上的草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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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章 春风一度无情客
平遥城中最显赫的建筑,不是县衙。自古为官不修衙,虽然梁家盘踞平遥百余年,仍然恪守这亘古不易的信条。所以,平遥城县衙破败不堪,一如已经满目疮痍的天下。
城南有一座春风楼,上下三层,若从南面来,不须进城就能越过低矮的城墙看到春风楼顶楼的飞檐。春风楼便是平遥城最富盛名的销金窟,哪怕世道混乱,到了晚上也客如云来。不过在白天,春风楼一直门可罗雀。
然而,今天却是一个例外。天还灰蒙蒙的时候,楼外便开始聚起了人,到天色大亮,人越聚越多,将街道都给堵住。春风楼对街的一面正挂着一卷数丈长的白绫,上面写着“河间双煞,蛇鼠双煞!若要报仇,明日午时城东十字坡!”一行大字,落款是:小魔君赵无伤。
楼外众人,好奇者有之,愤慨者有之,疑神疑鬼者有之,却只指指点点,无人敢上前将白绫摘下来。
睡眼惺忪的龟奴被街上的喧闹声吵醒,揉着睁不开的眼皮打开侧门,骂骂咧咧道:“大白天的,哪个龟孙就生了一肚子邪火……”
一只大手拍上龟奴脖颈,他扑哧一声趴在地上啃了满嘴泥沙,就地一滚正待要开骂,待看到那抽了自己一记的那人后,怒色顿时换成谄笑,神色暧昧道:“李大侠待小红姑娘真是情深,昨晚操劳一夜今早便又……”
“腌臜胚子,瞪大眼瞧清楚,老子怎会来这种下作地方!”
那被唤作李大侠的汉子脸皮一红,举起拳头还要捶打龟奴,却被身边一人拉扯住。
“李大哥待会儿教训这龟奴不迟,眼下正事重要!”
那李大侠兀自忿忿骂了几句,才一把拎起唯唯诺诺的龟奴,手指上方恶声道:“这个鬼东西,何时挂上的?哪个挂的?”
龟奴见这李大侠翻脸不认人,还道他要赖去赊欠的账,待抬头一看,见楼外正挂着的白绫,他脸色一变,张口便骂道:“哪个混账死了老爹来春风楼挂丧……”
脑袋又挨了几拳龟奴才完全清醒过来,号哭道:“李大侠哎……小的巴巴等到五更天您老走了才关门睡觉,哪里知道是谁挂上的!”
那李大侠老脸顿成猪肝色,劈手将龟奴丢进楼里,振臂大呼道:“诸位江湖同道,我们辛苦跋涉赶来平遥城盘桓大半月,为的就是除魔卫道,杀尽魔教妖人,为峨嵋派和河间两老两位前辈讨回公道!现在魔崽子终于露出踪迹来,他定还藏在春风楼里!大家并肩上,斩杀魔教妖人!”
他的语调慷慨激扬,响彻整条街道,众人哄然叫好。那李大侠已经往前冲了两步,却发现身后根本无人跟上,不由愣了起来。
这时候,人群中又有一个声音喊道:“魔崽子哪还有胆量留在此地,只怕早就逃跑啦!不过这春风楼里必定还有魔教妖人留下的痕迹,大家赶紧冲进去仔细搜索!”
此言一出,众人猛地往春风楼里涌进去,一边冲还一边大吼道:“千万不要走脱了魔教妖人!”
那李大侠还僵在原地未有反应,旋即便被一拥而上的人流踩倒在地,无数人踏着他的身子冲进楼中。有一些轻功高强的直接翻上二楼,踢破窗户冲进去。不旋踵,楼里便传出姑娘的尖叫声。
赵禹头顶一个破草帽,蹲在朝阳下望着春风楼里混乱景象,忍不住腹诽周颠这老疯子做事当真不靠谱,什么地方不挑非要挑这妓院!
天明时赵禹便与杨青荻入了城,连接数天不眠不休的练剑,他的精神都萎靡至极,只是想看看城中江湖人士的反应才强撑着等在这里。
楼里的混乱并未持续太久,最先冲进去的几个人已经志得意满跳出来,胸口间衣衫鼓鼓的,有一个腰间还露出一角水绿色湖绸的肚兜。
赵禹在一边看得大摇其头,这些所谓江湖侠士,着实和无赖地痞没有差别,怪不得峨嵋派静虚担心灭绝师太会因她们与这些江湖人士纠缠在一起而责怪。礼法崩坏的年景里,要约束这群强人不肆意妄为,单单所谓江湖道义是远远不够的!
过不多久,大部分人都走了出来,春风楼里姑娘们的哭嚎声此起彼伏。这些人却恍若未闻,又走回街上大声交谈可有什么发现。当中也有人煞有介事讲起在哪里发现一个脚印或是一截衣衫,若非赵禹熟知底细,还真要被他们一本正经的样子蒙骗住。
众人正议论之际,赵禹终于看到了河间双煞。这两人年约六十岁许,但因功力精湛气血旺盛,仍是黑须黑发,身形魁梧,步履矫健,举止之间顾盼自豪,颇有一番气势。因此赵禹虽从未见过这两人,仍能一眼就认出来,左边一个面貌与卜氏兄弟有些相似,应是双煞中的卜泰,右边一个额前一道刀疤,便是郝密。
峨嵋派丁敏君与静虚跟在双煞身后,许是终于听到赵禹的消息,丁敏君脸上挂着按捺不住的恨意寒霜。
这四人联袂到场,原本议论纷纷的众人全都住口,往这方向拱手为礼,显然这双煞在众人心目中地位极高。
双煞径直走到春风楼前,先看看那随风舞荡的白绫,又看看楼内杂乱景象,再转头望向众人,表情阴晴不定。那郝密双足一顿,身躯陡然拔高丈余,随手将白绫扯下,攒在手心里摩挲片刻,双臂蓦地一震,整条白绫陡然撕裂成布片飘散开,显露出极为高深的内功修为,众人轰然叫好。
那卜泰眼帘低垂,鼻孔里喷出一口浊气,开口道:“诸位来得早,可有什么发现?”
众人纷纷叫嚷起来,有的讲看见八九个魔教妖人远遁,有的讲是三四十个,虽然信口胡诌,却总没有太离谱。更有人大声建议道要大搜全城,势要魔教妖人无处遁形。不过这个公然无视官府的傻瓜很快就挨了同伴的黑拳,声音消沉下去。
郝密震裂白绫后,冷哼一声,道:“魔教妖人公开约战,这是小觑我河朔江湖无人!哪怕不为私仇,我也要将赵无伤这魔崽子碎尸万段!”
此话一出,顿时群情激昂,众人纷纷大吼着宣泄被轻视的怒火。
卜泰则眉头紧蹙,沉吟道:“魔教妖人诡计多端,怎么够胆量公然约战?只怕会是一个阴谋……”
赵禹听到卜泰的话,暗道这老者老奸巨猾,还未被怒火冲昏头脑,不肯轻易离开平遥,这可有些难办了。
他正忧心之际,峨嵋派的丁敏君却忽然蹿出来,大声道:“卜老此言差矣,魔教妖人作恶多端,而我们则身负维护江湖正统的大任,哪有惧怕妖人诡计的道理!眼下诸多江湖同道在此,大家同心戮力杀上十字坡,哪怕赵无伤那小奸贼如何诈计百出,也必会饮恨授首!”
众人听她一个女子竟都如此刚烈勇猛,大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姿态,纷纷叫好。丁敏君颔首回应,一扫最近低沉怨愤的心境。
卜泰被一阵抢白,老脸登时阴沉下来,秃鹫般怨毒的双目扫过丁敏君,随即便换上笑容,大声道:“丁女侠所言振聋发聩,不愧为我等江湖人士的楷模!老夫方才犹豫,是怕众位因我家私仇而陷入魔教妖人的陷阱中。那小魔君敢公开约战,我们兄弟自然没有退避的道理,却不好让众位以身涉险……”
忽有一人大呼道:“卜老回护之心,我等哪会不知!只是我们众多河朔江湖同仁聚在此处,为的就是除魔卫道!眼下魔教妖人避无可避终于现身,当此紧要关头,怎能半途而废!大家同去!”
“同去!”群情激昂下,众人齐声大吼,声震全城。
卜泰与郝密对望一眼,都觉无奈,只得大声道:“如此,老夫兄弟两个多谢众位大义相助之恩!待妖人授首,必有重谢!”
想了想,那卜泰有补充道:“魔教妖人必然还隐藏在附近,为了大家安全,希望众位能齐聚一起,不要落单被妖人所乘!明早我们便一起杀上十字坡!”
经他提醒,众人都心生惶惶,齐声应是,还忍不住四下观望,似乎真有魔教妖人窥伺在旁一般。可见明教被妖魔化的名声,早已深入人心。
眼见到众人随即便要散去,赵禹猫着腰敏捷的窜进春风楼里,顺势将竹片塞进口中,大吼道:“强盗入城抢劫啦!大家不要惊慌,快去城外梁官堡求梁大人主持公道啊!”
妓院中原本还在哭号的老鸨和姑娘们闻听此言,纷纷收声,便要往楼外冲去。
那河间双煞本已经离开数十丈远,听到身后动静,陡然收住脚步,目光落向神色有些尴尬的众人。那郝密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楼中,双眼四处打量,大吼道:“谁在这里说昏话!”
那春风楼的龟奴此时也刚硬起来,颤声道:“求大爷可怜……姑娘们都是可怜人,攒些体己私房不容易……”
卜泰脸色阴郁无比,沉声道:“众位江湖同道一心追查魔教妖人踪迹,难免生些误会。此间事了,老夫定会散尽家财重谢诸位。眼下的误会,还是要解释一下。”
众人臊眉耷眼低下头连声道不敢,过得片刻有人禁不住河间双煞厉目巡弋的压力,趁众人不注意走进楼里偏僻处将怀中事物丢下。越来越多的人走进楼里,装作扶起桌椅的样子将细软银钱塞进去。
喊了那一声,赵禹便从侧门溜出春风楼,低着头走向客栈。人事已尽,明天一战能有几人活命便看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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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章 安步当车赴死约
连续数天不眠不休,饶是赵禹内功再如何精湛都觉得吃不消,回到客栈中便扑到床上。现在不须再刻意装扮成旁人,赵禹自然不必与杨青荻同处一室,虽觉有些失望,但过不片刻便酣然入睡。
这一觉,足足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时。笃笃敲门声将赵禹吵醒,他起身去开门,只见道士打扮的刘伯温正站在门外,有些羞赧的请其入房来。
刘伯温见赵禹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开口道:“赵公子真是好胆色,今日之事竟丝毫不能扰乱你的心境。想起多年前我进京赶考,激动地整夜睡不着,远不及赵公子的豁达。”
赵禹唤店小二打来清水,洗过脸后才笑道:“事到临头,多想何益?这几天来我也着实有些疲累。刘先生来此,可不是只为了唤我起床吧?”
刘伯温捋须微笑,从袖中抽出一张折起的纸递给赵禹,说道:“平遥县丞是我同年,昨天我特意去拜会他,见到一份即将呈送大都的公文有趣,便默写了一份来给赵公子瞧一瞧。”
赵禹将公文接过来快速读了一遍,不由失笑道:“这梁家当真有十拿九稳的信心,战都未战便将捷报拟出。不过,这捷报中所言匪首瑛七七是哪一个?”
刘伯温回答道:“年初暴民抗税冲击县衙,那瑛七七正是其中一个首领,被斩杀在衙前。只是平遥城加税未报备上峰,此事便被匿瞒下来,此番当作作乱被剿的义军报上去,梁家所为将天衣无缝。公文中还有荐举那河间双煞为官的字条,怪不得这两老汉如此卖力。”
听到这种欺上瞒下的行为,赵禹都觉大开眼界。
刘伯温又说道:“此次统领官兵剿杀江湖人士的名叫粱承嗣,官居太原府招讨使,虽然年轻但却颇知兵法。昨夜入夜之后,梁家军队已经出堡设伏在十字坡数里外的桑园中。周颠前辈想要去查探,却因粱承嗣广布斥候而作罢。可惜五行旗众位兄弟来得仓促,不曾携带火油等物,否则火攻桑园倒不必再声东击西那样麻烦。”
他又叮嘱道:“稍后赵公子都不必真正与那河间双煞交手,只要直接公布他们的阴谋,大军近在咫尺,不愁那些江湖人士不相信。而后赵公子可从西南突围而出,唐旗使自带几名兄弟在那一处接应。”
赵禹点头道:“届时我自会随机应变。唐旗使他们这般做,梁官堡那里人手可够?”
刘伯温笑言道:“梁家这一战势在一网打尽,堡中精锐尽数调出。眼下梁官堡中只得老弱留守,全不设防,不须忧心。待午时一到,五行旗众位兄弟便会火烧梁官堡,那粱承嗣必定首尾难顾,兵势自然大乱。”
听到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赵禹放下心来,刘伯温便起身告辞。
送走了刘伯温,赵禹到杨青荻房前叩门,门内传来杨青荻悦耳的声音:“进来吧。”
走进门去,赵禹见杨青荻早已梳洗停当,仍是一身男装白衫,明眸皓齿却不加修饰,秀美不乏英气,望去倍觉赏心悦目。
事到临头,赵禹还是忍不住说一声:“明教那里都安排妥了,青荻姐姐实在不必陪我以身涉险。”
“废话。我这番去,只为给丐帮讨个说法。”
杨青荻说了一声,突然将手拍向赵禹。赵禹下意识躲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将肩膀耸起来。原本以为要挨一巴掌,谁知杨青荻柔荑只在他肩上掸了掸,拍去灰尘。原本只是一个寻常动作,赵禹心中却如落进石子的水面,骤起涟漪,苦笑道:“完了,今天走这一遭只怕不妙。”
“怎么?”杨青荻瞪大眼急声问道。
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