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刻意不让他接触那些江湖人士,反而暗助宋青书在军伍之中树立起威信来。
眼见到这些桀骜不驯的江湖人士在李黄山恩威并施下竟渐渐有了几分峥嵘姿态,赵禹最初的想法也渐渐有了改变,一个计划隐隐在心中生成。被李黄山排除在义军之外,他有了大把空闲时间,通过观察可以肯定整个李家堡虽被李黄山经营的水泼不透,但并未更多人知晓他的另一层身份。
除此之外,他大半精力都放在那鸽舍中。他假冒的身份经不起推敲,或能瞒住李黄山一时,但只要其与外界稍一沟通,这个假冒的昆仑派弟子身份就会被戳穿。幸运的是,某一夜飞来的信鸽再次被他截留下来,虽然得到的仍是根本看不懂的数字,但也达到了隔绝交流的意图。
到了第四天,赵禹终于等到了援手。唐洋和颜垣悄悄潜入堡中来,随行的还有一个神色冷峻无比的中年人。
唐洋为赵禹介绍道:“这位就是五散人中的冷面先生冷谦,他恰在船山做客,听到此间之事便赶来相助。”
赵禹见冷谦人如其姓,果然冷峻无比,面对自己都只是轻轻颔首,脸上殊无喜色。他也没心思计较这些,快速将自己这几日的发现快速讲了一遍。
听完赵禹的话,颜垣忍不住抽一口气道:“船山眼下混乱不堪,若真被这李黄山攻去,势必无法幸免,好在总旗使拖延了几日。”
那冷谦脸上也挤出一丝似乎混着冰渣子的笑意,说道:“谢。”
唐洋笑道:“冷谦先生向来惜字如金,虽只一个‘谢’字,却比旁人感恩戴德的样子还要难得。”
赵禹摆手道:“都是明教一脉,不必客气。”
他转身对颜垣讲起李家密室中的那个地窖,并问他可有法子潜入其中。颜垣略一思忖便拍胸脯保证,赵禹才仔细叮嘱道:“地窖中别的东西都可不理,只有一卷佛经,一定要抄写下来!最好做得不被察觉,我这一石二鸟之计才好凑效。”
入夜三更后,颜垣成功归来。赵禹捧着墨迹未干的佛经,取出截留的几份信件来,与唐洋等人琢磨片刻,总算推敲出解读这暗语的法门。原来信件上的数字须得对照佛经上的文字,才能串联出一条完整的信息。
一共三份信件,头两份的内容分别是“联武当,诛船山,回师湖广,攻荆樊,玉碎,军归武当”“前议毁,据芜湖,抗魔君,引白眉西去”。
这两份信件制订了截然不同的两个计划,赵禹略一思忖便觉几分后怕。现今天下局势虽然纷乱,当中自有微妙平衡,李家堡虽然一群乌合之众,但若依照此计划行事,势必将局势搞得愈发扑朔迷离。就如第二个计划,矛头直至滁州,原本赵禹对拿下芜湖就觉有些力有未逮,若多了李家堡这个变数,势必更加困难,严重拖慢滁州发展的步伐。
唐洋等人也望着两条信息沉默良久,半晌后唐洋才沉声道:“这天魔教阴谋皆直指义军,似要引得诸方厮杀不休,是否元廷爪牙?”
赵禹点头道:“不排除这可能,但几率不大。元廷若要扫平叛乱,直接大军压境,江湖纠缠毕竟只是小道。这番举动,更似是有意天下者因力有未逮而制造混乱争取时间。”
第三份信件也解密出来,赫然是“詹冬假,宜诛之。”
赵禹扬着信件,冷笑道:“这李黄山,命当该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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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章 刀影血光人心寒
训练数日的义军,终于浩浩荡荡开出了李家堡大门,直扑船山。
六百人的侠士营,一千庄丁队伍,加上近千名辎重兵,浩浩荡荡两千余人的义军,在平原上拉开数里长的队伍。
赵禹被李黄山丢进了辎重营,可见李黄山打定主意不让他染指义军的领导权。
没能做上义军首领的宋青书成了侠士营的头领,他武当派高徒的身份,用来约束这些江湖强人再合适不过。尽管连番受挫,但尝试过几日手握兵权一呼百应的滋味后,眼下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高踞战马上,脖子里系着猩红披风,手按长剑,带领侠士营当先开路,威风凛凛。
李黄山一身甲胄,率领庄丁队伍殿后,观察到队伍士气高昂后,脸上也挂起了得意的笑容。
终究不是正规军旅,这支队伍衣衫杂乱,旗帜也五花八门。尤其侠士营中,众多江湖人士充分发挥了他们的想象力,就连一名什长都精心炮制出军旗,粗布上绘出或苍鹰或猛虎,着人以竹竿高高擎起来,琳琅满目,好似集市上商铺打出的旗幡。
当然,这些只是小节,整支队伍还算得上士气如虹,整整一个上午赶了十余里路程。然而到了下午,所有的问题突然井喷爆发起来。
头先开路的侠士营队伍变得散乱起来,众人不再队列分明,交头接耳谈论起来。数十名举旗手耍过威风后,双臂酸涩难当,有的扛住旗杆,还有的索性扯在地上,拉起大蓬土尘,又引得后方队伍大声咒骂起来。更有甚者索性脱离了队伍,跑到路旁休息起来。又或者饥饿难当,冲进辎重营里寻找吃食。
作为侠士营的头领,宋青书此时完全没了约束部属的能力。他红着脸扯起嗓子大声呵责,初时大家顾忌他武当派的背景还收敛几分,可是随着饥渴疲累感觉越来越难耐,众人的脾气也焦躁起来,仗着法不责众在队伍中言语反击。
与侠士营相比,庄丁队伍总算还有几分样子。一来李黄山在庄丁们心中威望极高,二来这些庄丁往常便多是吃苦耐劳的农户,小小行军之苦还能禁受住。
至于辎重营,则早早就脱离了大队。原本庄户出身的辎重兵们心疼拉车的牛马牲畜,见其气喘吁吁的样子,哪里舍得鞭打,索性走走停停,保养畜力。
见到这乱状,李黄山终于明白起兵作乱远比自己想象中复杂得多。这还是训练数日的结果,若按照他原本的想法,直接将队伍拉出来,只怕眼下早已经一哄而散了。
他挥舞着马鞭,前后奔走,一边大声许愿鼓舞士气,一边责罚表现太不堪的刺头,却激起了更大的混乱。江湖强人向来不服管束,喝酒吃肉的宴席上还能齐刷刷的口出豪言,若真落到实际里,鞭子抽到身上,哪个又服得哪个。最初还能几声嘴炮便罢了,末了自家先打斗起来,队伍再也无法前行,只得寻了一个开阔处驻扎下来。
而此时,距离日落还有一个多时辰。第一天的行军,离开李家堡将近二十里便到了尾声。
露宿于外,自然要扎营布阵。侠士营里好汉们还在厮斗不止,脸红脖子粗,哪有余暇扎下营帐。殿后的庄丁队伍便担负起了扎营的重任,还要承受好汉们拳脚相加言语责骂他们手脚不利索。
营帐好歹扎起了,好汉们的厮斗也接近了尾声,倒并非没了脾气,而是着实没了力气精力,瘫软在营帐里,连喝骂声都变得软绵绵没了气势。
天完全黑了下来,辎重营姗姗来迟。庄户兵们不急着埋锅造饭,反倒先心疼得捧出草料来伺候牲畜们。饿得眼冒金星的侠士们索性自食其力,一拥而上哄抢干粮,还不忘咒骂吃食味道比狗食都不如!
赵禹寻了一个角落蹲下来,笑吟吟看着这一群老爷兵种种丑态。阴谋如何漂亮,终究只是纸上谈兵,落到了实处,还要有相称的执行力才能成事。很明显李黄山没有这等能力,勉强拉起这支队伍,连流寇都不如,还奢望转战千里挑动乱局?
李黄山忙碌了一整天,甲胄未解,一脸疲累的出现在赵禹面前,哀求道:“詹少侠可有良策制住这眼前乱象?”
赵禹早就在等他开口,闻言后只说道:“给我一百精兵,见过血杀过人听得话的。”
李黄山不许赵禹接触义军,是怕他夺去了义军控制权,不过眼下他的戒心早被磨蚀干净,况且一百人的队伍也济不得什么事。听到这要求后不再迟疑,只用了一炷香时间便将百名士兵挑选出来。他已经使唤不起侠士营的好汉,所选皆是原本李家堡的庄丁。
“李堡主最好聚齐庄丁队伍守住营地,稍后会很精彩!”
赵禹交代一声后,命这百人配上弓箭钢刀,然后带人出了营帐,在营地外游弋数周,抓到数十名在营外徘徊的好汉,借以绳索捆了破布堵住嘴巴,押回营中。
此时许多人已经睡下,听到这番动静纷纷钻出营帐,睡眼惺忪望着赵禹要做什么。
赵禹带兵将人押至营地篝火前,待众人都围观上来,才气沉丹田,冷喝道:“夜不归营者,杀!”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大部分都在戏谑笑着起哄。虽然这个昆仑派高徒初到李家堡一招逼退宋青书,武功之高令众人觉得惊艳,不过随后他淡出众人视野,许多人都忘了他。此时听他这般喊来,全都当作一个笑话来看。甚至连几个被捆住手脚的几个好汉也呜呜叫个不停,根本不相信自己会送命。
那百名士兵听到这话,心中也在迟疑,他们虽比好汉们顺从得多,却还未完成从庄丁到士兵的心理转变,只当赵禹在虚言恐吓。
赵禹眉梢一挑,抢过一柄钢刀来,抡上半空接连挥下,登时有数个人头高高抛落,失去头颅的身躯喷出半丈余高的血柱!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站立半晌后才蓦地倒地!
“夜不归营者,杀!”
赵禹再次暴喝一声,那百名士兵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挥起钢刀,数十人片刻间身首异处!
“杀人啦!”
良久之后,呆若木鸡的人群中才陡然爆发出一声惨叫,如雄鸡初鸣,营帐中登时响起连片的惊骇叫嚷声。
李黄山虽然早猜到赵禹会做什么,却想象不到他竟如此狠辣,挥手间杀掉数十人!众人的尖叫声将他从震惊中惊醒,眼见到侠士营隐隐有炸营之势,才知赵禹先前吩咐的深意。来不及多想,他连忙命令身后整装待命的庄丁队伍围住侠士营。饶是他心机深沉无比,此时后背上仍禁不住涌出一层冷汗,生怕赵禹弄巧成拙。
“杀人魔王!他们究竟如何得罪了你,竟下如此杀手!”
血淋淋的场景,骇破了胆小者的胆量,但却有更多人被激发出凶性,将赵禹团团围住,眼见就要扑杀上来。
“营中喧哗者,杀!”赵禹将钢刀一竖,再次冷喝道。
李黄山也在侠士营外大喝道:“速速返回营帐,既往不咎!”
地上尸体仍在抽搐,血涌不止。此时众人才发觉周围皆是列阵待命的士兵,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颗心陡然沉往谷地,不待僵持片刻,便有些放弃了对峙,快速钻进就近的营帐里。却仍有几个本就凶名卓著的,仍然站在原处恨恨盯住赵禹。
赵禹嘴角一翘,对身边那百名遴选出的士兵下令道:“引弓!”
百张柘木弓被拉至半满,夜色中绷紧的弓弦传出咯吱轻响。劲矢引而不发,巨大的压力终于碾碎了最后一丝抵抗的勇气,侠士营中再无人敢立于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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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章 挥军北上诛魔君
第二天再上路时,队伍总算有了几分模样。
李黄山正式给了赵禹督战全军的权力,他也已经意识到,统领一支军队和打理一座坞堡乃至施行一项诡计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慈不掌兵,他虽然算不得仁慈,但心性与挥手便收割数十人命的赵禹还远远无法比拟。
百人组成的督战队装备了最好的武装,衣襟上插了一根以血染红的翎毛,在赵禹的带领下,鹰鹫般俯瞰整支队伍。昨夜的血不止浇灭了侠士营的嚣张散漫气焰,也磨砺了他们自己的胆色。这一支小队伍与整个大队区别开,已经拥有了些许不同的气质。
士兵们望向赵禹的眼神充满了畏惧,当他行过时,连呼吸都忍不住迟滞下来。这种感觉,谈不上有多美妙。见识过真正战场厮杀后,人命在赵禹眼中已经算不得该当珍视的东西,尤其这一支多方阴谋下诞生的义军,注定不会有一个好结果。与其让他们溃败后流寇一般肆虐人间,不如一开始就杀掉他们的胆气,让他们明白战争之残酷,杀人或被杀都算不上多愉快的体验。
第二日行进了三十余里,驻营后统领辎重营的来福神色凝重进了李黄山的营帐。两人密谋半夜,而后便将赵禹和宋青书请入营帐中,决定队伍折转向北。
宋青书闻言后不满道:“不是已经议定,要剿灭船山魔教妖人?朝令夕改只怕将士们会心生怨忿。”
赵禹冷笑道:“行军统兵,主帅一言以决之。哪个心生不满,我有法子整治他!”
宋青书原本就对赵禹心存敌视,昨晚见识过他狠辣手段后,畏惧之余又生不满,毕竟被杀之人都算他的部属。听到这杀意十足的话后,情绪登时爆发出来,怒喝道:“众位江湖朋友是因屠魔卫道的公义之心才汇聚而来,你只因他们小小错漏便不留情面的虐杀,难道不怕连累到昆仑派清名引起整个江湖仇视?他们都是正气凛然的好汉子,你若再屠猪杀狗一般肆意虐杀,须得问过我手中长剑!”
“呵,你当起兵作乱是你武当派里门人切磋,或胜或败都能握手言和?加入军中就要守军规,若不然,不要说你那些手下,便连你这武当高徒,我都不留情面!”赵禹沉声道。
眼见两人一言不合便有大打出手的倾向,李黄山连忙站出来打着圆场说道:“两位少侠皆是一心为公,千万不要伤了和气。咱们举义兵,就是为了要有一番作为,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宋少侠所虑我也考虑过,大家既然为了公义而战,自然要捡紧要的事来做。我收到急报,窃据滁州的小魔君赵无伤不日便要渡江南下。咱们须得赶紧北上讨伐他,否则江南之地势必被他淫威肆虐。与此相比,船山些许贼寇且容他们苟延几日,也没什么紧要。”
听到这话,宋青书面露难色,迟疑道:“李堡主,不瞒你说,青书此来只为祝寿。逗留在此已经违背了家父的意愿,若再随军南上北下,只怕要受到家父责罚!”
李黄山脸色大变道:“宋少侠,咱们兴义兵举义事,打压魔教妖人的气焰,令尊知晓了只会拍手称赞,哪有责罚的道理。况且,大事未竟,你若轻弃我等,岂非寒了一众江湖同道的心,只怕于武当清誉也会损害许多!”
宋青书神色为难道:“可是……”
“可是甚么!李堡主一腔热血,这番可说是将身家性命都给赌上,仍不后悔。你只怕会受到父亲责骂就要退出,这算什么?罢了,你去罢!竖子不足与谋!”赵禹不客气的冷笑道。
原本他是不想武当派搀和进来,不过眼下情况有变,倒觉得有宋青书在,对自己的图谋增添了许多便利。权衡片刻后,便出言相激。
果然,宋青书见到赵禹一脸不屑的样子后,为之气急,沉声道:“我要如何做,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纵使一时思虑不周,也不及你的狠辣心肠!”
他转过头,对李黄山说道:“李堡主,我留下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定要约束这詹冬,不许他再肆意滥杀无辜!”
李黄山递给赵禹一个安抚眼神,点头保证道:“这是自然,詹少侠昨夜所为也是不得已。若非如此,军纪涣散,难以约束。有此教训后,大家都醒觉了许多,自然不需要再杀人立威了。”
队伍转向往北,引起了许多怨言,原本的路程都白走了不说,连带士气都沉到了谷底。不过,有赵禹这个凶名卓著的人在队伍左近巡逻游弋,众人纵使有所怨言,也不敢轻言出口。
元廷在皖南力量本就薄弱,这支义军穿州过府近乎胡闹的举动竟无军队来剿灭。尤其李黄山一路行军大张旗鼓,更引得许多本就不安分的地方豪强引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