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廷在皖南力量本就薄弱,这支义军穿州过府近乎胡闹的举动竟无军队来剿灭。尤其李黄山一路行军大张旗鼓,更引得许多本就不安分的地方豪强引兵来投,队伍渐渐庞大起来。旬日之间竟达到五千之众,各自统属不同,愈发难以管束。尤其那些新加入的头领,无论江湖地位还是乡野声望比之李黄山都不遑多让,就连李黄山这名义上的统率都无法约束他们。
这时候,宋青书作为武当派高徒的影响力终于彰显出来。这些新加入的地方豪强,或是曾受过武当七侠的恩惠,或是有子弟投在武当派门下,或是单纯的仰慕武当派声明,纷纷加入宋青书麾下。原本被赵禹杀到五百余人的侠士营,激增到三千有余。
与一呼百应的宋青书相比,赵禹这个名义上同为名门高徒的昆仑派弟子则就显得落寞起来。首先昆仑派远在西域,在中土的影响力远不及武当派,其次他在义军中嗜杀的名头顶风都臭了十丈,旁人对他这视人命如草芥的凶徒自然敬而远之。
宋青书终于妥妥压过赵禹一头,愈发不给他好脸色看,甚至不许督战队进入侠士营范围。随着行军渐近长江,赵禹也不再与他计较,督战队风光几日后便名存实亡,索性转而做了谁都不乐意做的斥候。
大军缺了管束,军纪越发涣散,所过之处如蝗虫掠境,满目疮痍。许多据城自保的坞堡,见机得早还有机会引了丁壮来投靠义军,见机晚的直接被里应外合攻破,烧杀抢掠恣意无比。这些侠士们解民倒悬之事未做多少,落井下石的勾当却渐渐纯熟起来,一个个囊中丰厚无比。
将近芜湖时,队伍已经滚雪球般壮大到万余人,这样浩大的声势,就连始作俑者李黄山都始料未及。不过他非但没有玩火**的觉悟,反倒越发兴奋起来,除了每日向赵禹探听斥候打探来的情报,对义军则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愈发助长了后来者的气焰。
狂欢般的行军将近芜湖时宣告结束,赵禹的斥候探知芜湖已被滁州军攻破,而此时义军距离芜湖还有区区三十余里。只要再有一天的急行军,就会与滁州军碰面。
入夜后,在李黄山的大帐中,众头领对下一步的行动众说纷纭,有主张返回皖南的,有主张西去攻打襄阳的,却无一人主张北上进击芜湖。他们已经集体失忆,忘了此次举事最初的说辞。
赵禹此时已经彻底被边缘化,但因他昆仑派弟子的身份,在大营中还有一席之地。耳边听到众人议论不休,忍不住冷笑出来。
宋青书已经彻底摆脱了赵禹施加的阴影,此时见他一脸不屑冷笑连连,顿生不满,冷哼道:“詹兄,有何见解不妨说出来大家合计。你在那里一言不发,莫非不将自己当作义军的一份子?”
众人此时才注意起赵禹来,纷纷转头望向他。
赵禹站起身环顾一周,冷笑道:“你们这群人,当真可笑的很。只听到小魔君攻下芜湖便以为他战无不胜,不敢撄其锋芒,难道旁处敌人就是好相与的?要我说,小魔君现下是最易击败的对手!他力战芜湖,手下必定死伤惨重,而且芜湖刚刚易主,正是人心浮动之时。我们万余雄军出其不备,兵临城下,正是最恰当的时机!否则给他站稳了脚跟,南下一马平川,皖南无险可守,能阻挡到几时?而襄阳更是天下雄城,百年前战无不胜的蒙古兵都在此地饮恨数次,凭我们就能一战而定?”
见到众人被赵禹言语所摄,宋青书不欲他独占锋芒,反驳道:“小魔君诡计多端,天下闻名。他麾下五行旗也是魔教最精锐的部队,你凭什么就认定我们战得过他?”
赵禹不客气道:“行军作战,一鼓作气,再鼓衰。小魔君拿下芜湖正是士气衰弱之时,而我们则众志成城,士气如虹。天时地利人和皆备,有什么道理战不过他?况且大家不要忘了,小魔君攻打芜湖势必精锐尽出,滁州空虚无比。我们拿下芜湖后,正可顺势取下滁州,如此紧扼长江水道,占据金陵锁钥,进逼集庆,这样好的形势,天下去哪里能找到?”
他连番分析,最后一句话恰击中众人软肋。金陵虎踞龙蟠,王者之都,哪个心中没有图谋!如此美好前景,谁也不能轻言舍弃。
沉默良久,李黄山最终发出定音一锤:“大军休整一个时辰,夜攻芜湖!”
他眼中闪烁着厉芒,心中却掠过最新接到的指令:“诛魔君,进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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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章 一战而定扼大江
芜湖毗邻长江,地处集庆西南,是元廷江南行省除集庆外又一重镇。此处水乡泽国,道路错综复杂,水陆连营,若从滁州南下须得攻破绵延数十里的水军大营。虽然有一部分水军舟师沿江而下驰援集庆,但营中所留有的力量仍然不容小觑。
滁州这两年发展虽然颇有起色,但若要独力拿下芜湖还力有未逮。尤其战船严重不足,根本突不破长江南岸的水军大营,遑论直接攻下芜湖城!
义军中众多首领,未尝没有颇具智谋者,其中一个名叫陈野先的义军首领更是旗帜鲜明的怀疑小魔君能否攻下芜湖。但众人皆被赵禹所描绘的前景所诱惑,哪里听得下这些反对意见。万余大军闹哄哄的急行军,混乱不堪。
反对未果,几名义军首领也纷纷派出斥候,务求详细掌握敌军形势。
赵禹随军而行,直接掌握的百名督战队转成的斥候尽皆撒出,不断从前方传来利好消息,通报全军。众人益发兴奋,连连催促手下疾行,片刻也不松懈,人人都想争抢拿下芜湖的首功。混乱中竟无一人察觉到回报的斥候皆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为了配合这次行动,五行旗精营皆调往长江南岸,一方面往来通报消息,一方面剿杀皖南义军派出的斥候。当所有人都被蒙蔽的时候,整个芜湖左近的形势尽数掌握在赵禹心中。
两百余名五行旗精锐悄无声息渗透进义军里,聚拢在赵禹身边,他们负责在乱军中把握战机,并且保护赵禹的安全。真正两军交锋惨烈厮杀起来,再高强的武功也未必能保全性命。为了保证赵禹安全无恙,就连庄铮等几名掌旗使都易装守护在他身边,务求万无一失。
黎明最黑暗时分,义军渐渐逼近芜湖,夜幕中那黑蒙蒙的城墙依稀在望。许多未扑灭的火堆兀自燃烧着余烬,涌出大股烟尘。疾行一夜的义军未见疲累,纷纷鼓起最后一分力气,嘶吼着扑向前方。
东方未露鱼白时,战斗打响了。一直冲锋在前的侠士营最先撞上了严阵以待的敌军,与他们预想中的残兵游勇不同,迎接他们的是以逸待劳齐整无比的元人精兵。甫一接触,侠士营便死伤惨重,折了百余人!前行的势头突然被遏制,中军撞上前军,场面混乱无比。
军令不行的弊端暴露无遗,在一片混乱中前后消息几乎隔绝。押后而行的义军根本无法得知前方情形,见到城头火起,反倒以为前军已经开始进攻城池,一时间更加蜂拥向前。一路行来攻破诸多坞堡的经验,他们早明白第一支冲进城中的队伍才会获得最好收成,哪个也不愿被友军啖了头汤,自己只落一个残羹剩菜。
别有怀抱的李黄山早就已暗中收束队伍,隐隐与大队脱节,在这一场席卷全军的动荡中受到波及最小。眼见到乱象骤起,他隐隐察觉到几分不妥,恰看见赵禹从乱军中脱身往此处奔来,他便急问道:“詹少侠,前方到底是何情况?”
赵禹朗笑道:“我军势如破竹,即将要攻下芜湖了!”
“怎么可能……”
饶是李黄山不通军事,仍看出眼下情况与赵禹所描述有些不妥,正待要再详细问一次,却惊骇发现赵禹猱身冲来,势如闪电!他张大嘴要惊呼,却陡然发现下巴已被卸了下来,整个身躯身不由己的跌下马去。
“老爷!”
紧靠李黄山的来福见赵禹竟突然出手袭击李黄山,挥掌劈来,却被早就伺机一旁的庄铮出手擒下!
此时天色昏暗,众人且不清楚此间发生何事,只听到赵禹大喝道:“李堡主中了流矢,大家小心!”
听到主帅负伤,众人皆哗然出声,惶恐无比,正不知所措之际,又听赵禹高呼道:“向东冲杀,攻破敌人营帐!”
人心惶惶时最是盲从,加之赵禹早在庄丁队伍中树立起威信,听到喝声,众人未及迟疑便向东冲杀去。此时战场中早已混乱不堪,各自为战,赵禹带领这千人生力军快速摆脱战团,冲向元军虚弱的后方。
芜湖陆营中驻扎了三千精兵,城中尚有两千守军,原本与水营三千劲旅交相呼应,成犄角之势,无懈可击。以滁州军当下实力,要想一战而定,希望渺茫。但皖南义军的出现,却让赵禹看到了希望。当他决定将皖南义军引来此处时,早已传信驻留滁州的徐达、常遇春,以他们军法谋略之高明,一定会捕捉到这个战机!
陆营中三千元兵皆是精锐之师,赵禹根本不奢望这万余乌合之众能够力克之,只要能牵绊一时便能给滁州军争取到机会。当他绕场半周后,却惊喜的发现皖南义军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勇武,非但没有被杀溃,反倒将元军的阵势冲得凌乱起来。这等不合兵法常理之事,着实出乎他的预料。
皖南义军各自为战,非但没有统一的主帅,连战法都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各自厮杀的节奏不同,令习惯了正规战斗的元军倍感无所适从,竟有几分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气概。
元军大营中虚弱无比,赵禹以五行旗精锐为锋矢,一路冲杀进去,长驱直入,直接拿下了元军大营!来不及休整,他再次整束队形,从元军后背杀入,本来就不稳固的元军阵型登时冲垮开!
皖南义军超常规的发挥,死伤却惨重无比,折损近四成,尤其是首当其冲的侠士营,近乎全军覆没!当赵禹杀至战圈当中时,血浆几乎淹没了脚踝,侠士营近千人,只余几十人还在苦苦支撑。他们不止正面抵挡元军的冲杀,背后还不断受到友军冲击,可称得上腹背受敌。如此惨状,饶是一手将他们推至绝境的赵禹都觉不忍,
观察了片刻,赵禹发现宋青书竟不见了踪迹,不由得紧张起来。他虽不在乎宋青书的生死,但此人乃是武当派第三代最受瞩目之人,若死在了此处,与武当派势必交恶,对滁州的发展势必有恶劣影响。
此时元兵阵型虽已溃散,但战斗却还远远没有结束。随处可见数十成百名元兵在奋力抵抗,皖南义军没有投降不杀的讲究,眼下各部也都杀红了眼,厮杀仍在持续。
眼见这乱状,根本没可能去找一个人。赵禹略一思忖,便放弃了寻找宋青书,而是带领已经聚集起来的五行旗精营杀向正离营前来救援的水军劲旅。数年训练,五行旗精营终于在战场上绽露锋芒,士气如虹,以一当百,同为精锐的元兵根本招架不住,冲杀数番之后,便被凿穿了阵型!
厮杀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当江面上逝出滁州讨虏军遮天蔽日的舢舨小舟时,大局终定!
徐达与常遇春率领近万生力军到达战场,兵分两路,一路直取芜湖,另一路则加入到对元人溃兵的剿灭中。哀鸿遍野,挡者披靡!
讨虏军在战场呈秋风扫落叶之势,投降不杀的吼声震天撼地,苦战良久的皖南义军和元兵皆已成了强弩之末,除了弃械投降,再无他途!
尘埃落定后,赵禹恢复了原本模样,在滁州军拥护下巡弋战场。所过之处,新败之军无不噤若寒蝉,不敢喧哗。
而此时,一个不合时宜气急败坏的尖叫声在人群中响起来:“詹冬呢?莫不是死了!他不是说小魔君已经攻下了芜湖?他不是说此战必胜?”
听到宋青书中气十足的吼声,赵禹心知他性命无虞,徐徐行过去,指着芜湖城头冉冉升起的讨虏军旗,朗笑道:“芜湖,现在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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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章 武当一侠宋远桥
因为有了皖南义军的相助,芜湖一战可称得上轻松无比。
近乎无损的拿下芜湖并水陆连营,获得了大批的军备物资,最重要的则是水营中许多未及凿沉的大舰,将是赵禹西攻集庆的极大助力。
对芜湖的图谋已经酝酿了数年,一战而定后各项事务很快就有条不紊的运作起来。以芜湖本地镜湖帮为框架构建起的水营进驻芜湖水军大营,积极备战集庆方面或许会有的反击。而讨虏军则忙着肃清溃兵,同时编练降卒。
经此一役,皖南义军只剩三千余人,赵禹能够如此轻易取下芜湖,可说是全赖他们的功劳。这三千多人赵禹并不打算放过,一来这些降卒皆年富力强,稍加训练便是一支劲旅,二来赵禹也怕这些人放归乡里后会化作流寇继续为祸皖南。
至于这些义军的头领,则尽数收押一处。赵禹对如何处置这些人,还没有一个定计,索性置之不理。
杜遵道等一大批总管府文官到达芜湖,接管了民生政事。因为芜湖是元廷重点经营之地,赵禹并不打算效法滁州以本地士绅掌管,并以铁腕手段镇压了数起士绅掀起的民乱暴动。如今他已经有了实力并底气,再不须小心翼翼委曲求全。
时间在忙碌中飞快流逝,至正十五年渐近尾声。
冬日江寒,水战不利,元廷江南大营错失了收复芜湖的良机。赵禹充分利用了这段时间,将滁州芜湖一线经营得铁板一块,并且将整个皖南都收入囊中,明教五行旗一部声势大盛,江南之地无人可及!
年关将至时,芜湖迎来了一位分量十足的访客,武当七侠之首的宋远桥。
赵禹深知武当派在湖广之间根深蒂固,不敢托大,亲自迎出府外,远远便拱手道:“久仰宋大侠威名,有失远迎。”
宋远桥年约四十岁许,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因张三丰常年闭关不理俗事,他已经算得上武当派真正的掌门。多年养气功夫,哪怕泰山崩于前都能不变色。可是现在他脸上却挂着愁容,只因为独子宋青书落在了魔教妖人的手里,这对整个武当派的名声都是一次重创。
而更令他忧愁的,则是江湖盛传小魔君杀人如麻的凶名,作为一个慈父,哪怕所面对的是平日最不齿的魔教妖人,此时也要放低姿态,谦逊道:“赵总管过誉了,宋某区区江湖薄名,在总管面前何足挂齿。”
他表面很是平静,心里却涌动出许多念头。虽然只是初见,他对赵禹却并不陌生。近年来江湖上关于小魔君诸多以讹传讹的传闻他自然不信,但亲近如六师弟殷梨亭,以及与武当派关系颇深的地方士绅豪强,也都多次在他面前提起此人。虽然心中早有一个评价,但亲眼见到后,仍不免生出几分感慨。
宋远桥入张三丰门下最早,得其真传,武功之高在江湖上都排得上字号。可是与少年对面而立,仍觉瞧不出少年底细。而更让他感到惊诧的,则是少年小小年纪便能折服明教一干桀骜不驯之人,且将芜湖一地掌管的井井有条。
如此一个江湖罕见的奇才,却偏偏入了明教!想起此节,善恶分明的宋远桥便倍感惋惜。
将宋远桥请入府中,赵禹即刻命人去将那被软禁的宋青书请过来。
宋远桥见儿子身陷囹圄多日,非但没有清减,反倒白胖了许多,晓得赵禹并未苛待儿子。他心中一块巨石总算落了地,只是看到宋青书神情黯淡没有活力,心中有些不喜。尤其与眼前这神采飞扬的小魔君相比,哪怕宋远桥再如何偏颇,也不得不承认两人无论是武功还是智谋都差了太多。
宋青书见父亲来搭救自己,惊喜中隐隐含着畏惧,未开口身子便先颤抖起来。这一次兵败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