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禹笑道:“若他真要感恩戴德,那才有古怪呢。咱们要做什么事,须得以自己打算为主。譬如养一头猪,为的就是吃肉,它谢不谢你,有什么打紧?”
颜垣闻言后,咂摸片刻才说道:“是了,殷野王就是那头猪,咱们不过是用这头猪作由头去寻少林的晦气。眼下目的达到了,倒真不用理会这头猪在想什么。”
“不过,少林擒下殷野王却以礼相待这件事,还有些蹊跷。当时在少林,我因不想和鲜于通他们纠葛太深,早早撤下来。这次返回来,要安排人手仔细查一查。”赵禹又吩咐道。
颜垣点头应是,又说道:“讲起刺探情报,还是韦一笑那老蝙蝠算是行家。他的轻功冠绝武林,哪怕武当派张真人晚上起了几次夜,也能打听出个眉目来。”
赵禹也听旁人提起韦一笑的名头,只是此人一直在西域厮混,倒一直无缘得见。闻言后,他便点头道:“教中许多奇人异士,有时间一定要逐个去拜访一下。”
颜垣自豪道:“以现下总旗使在教中的声望,只有旁人赶着来拜见的道理,旁人哪个还禁得起您亲自去拜访!”(未完待续。)
134章 守疆治民须谨慎
铁骑营得胜归来,滁州军民夹道欢迎。
数年休养生息,滁州已成了乱世中极难得一处乐土。此地无苛捐杂税,无乱匪兵灾,只要脚踏实地卖力气,全家全家都能有个温饱安宁生活,让民众很快便滋生出难得的归属感,对镇淮总管府与滁州讨虏军皆发自肺腑的拥戴。
能取得如此显著成果,除了刘伯温、杜遵道等深知民间疾苦又精于民生政事之人殚精竭虑的治理,和本地士绅的精诚合作,还离不开那些江南商户的鼎力支持。这些人虽不显山露水,手中却掌握着庞大资源与可贵的渠道,让滁州皖南很快渡过民生凋零的最初,从物资匮乏的泥潭中一跃而出。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这些商户给民众提供了极难得的做工机会。若只依靠单纯的屯田耕作,滁州地狭,皖南多山,根本没办法在如此短时间内解决境内之民温饱难题。而这些商贾在此时对滁州作出的贡献,着实难以估量。
当然,商贾逐利是天性,若滁州不能保证他们的产业安全和稳定回报,这些商贾也不会头脑发热涌入滁州。
赵禹回到城中总管府,要经过滁州东市集。远远的观望了片刻,发现市集比自己离开时又兴旺了许多,所见者少有面带忧愁之人。
这些潜移默化的改变,都让赵禹感到欣慰。在他瞧来,杀人是为了活命,讨虏军转战天下,所向披靡,若境内却是一番民不聊生的凄惨模样,那纵使能君临天下,也无趣味得很。
总管府位于滁州东北,并算不上广阔,乃是杜遵道亲自督建,原本的总管府则又做回了滁州府衙。按照赵禹的想法,他常年在外,坐镇滁州的时间很少,本不需要另辟一府,只是刘伯温谏言道此举于稳定人心也有大裨益,赵禹才依言而行。要居万人之上,其实他的许多想法还远未称得上成熟。
将近府门时,赵禹心中忽生异样,往远处驻足观望的人群中瞥了一眼。只是刘伯温与滁州知府叶琛联袂来谒,他便略过这小事,将两人请入府中。
方一坐定,刘伯温便奉上讨虏军攻打集庆的最新情报。讨虏军水陆之兵,合共八万,以在徐达的统领下占据江宁,并且在集庆城下与元廷军马进行了两次交战,或有折损。而进逼镇江的张士诚不愿见到滁州军攻下集庆,竟引兵东归,给了元廷江南大营以喘息之机。
现下徐达正对集庆采取只围不打,剪除枝节援军的策略,将元廷回师之军紧紧扼于靖江,同时一步步蚕食集庆守军。
赵禹将战报仔细阅读了数遍才放下来,虽有张士诚意外退兵,但局势尚在掌控之中。赵禹心绪大宁,也就没有赶往前线的念头。徐达的应对以稳重为主,并不急兵冒进,他若贸然前往,反倒会使得军令调度失据,于事无益。
讨论过一番军情之后,滁州知府叶琛又上前汇报了半年来滁州民生政事,总之一副欣欣向荣的形势,没有忧心之事。
与这两人谈论许久,天色渐暮,便留他们一起在总管府用餐。
赵禹虽然出身世家,但却没有食不厌精的毛病,粗茶淡饭也甘之如饴。他指着桌上吃食笑道:“不论名望势力如何,咱们总算能令滁州皖南之地百万民众盘中有菜、碗中有食,才不算空废了力气,虚度了光阴。”
刘伯温与叶琛点头应和,只是各自表情上有些隐忧。
赵禹瞧在眼中,便放下筷子,沉声道:“莫非还有不妥之处?”
这两人对望一眼,踟蹰良久,叶琛才开口道:“不瞒总管,我与刘长史最近以来讨论许久,觉得咱们滁州现下已经埋下一个大大隐患。”
赵禹听到这话,脸色一紧,连忙道:“快快讲来。”
叶琛皱眉道:“隐患之源,正是商贾横行。诚然,咱们现下的局势离不开这些商贾鼎力相助,只是他们所得到的好处,现下已经足够威胁到滁州的安定了。”
赵禹归城时尚感慨了一番滁州商事繁荣,听到叶琛的话,便问道:“此话怎样?”
刘伯温接口道:“商贾之道,货值天下,疏通有无,也算是关乎民生的道理。只是这些商贾熙熙攘攘,为利驱逐,终究不是安于一地的顺民。民生之道,最要紧还是耕者有其田。仓廪实而知礼节,这才是长治久安的大道,若一意追捧商事,田野荒芜,刁民滋生,难免要生乱子!”
“这几年,滁州府衙一直致力屯田之事,然而却收效甚微。除了耕地少的原因外,民众大多乐意从工,工商之事短期内虽卓有成效。然而长久来看,民众乐于急功近利,却少了耕田种地的耐心。做工换来银钱,银钱去买粮食,长此以往,商事愈胜,农事愈废。民生之事,操于商贾之手,官府士绅倒不及逐利商贾来得尊崇!”
叶琛忧心忡忡道:“现下滁州军民所耗之粮,自产不足十之三四,若有一日无粮输入,米价势必大涨。如此一来,若有外寇切住滁州商路,不许一兵一卒入境,现下大好形势便破坏无疑!总管,此民生大计,不得不防啊!”
赵禹闻言后,背上都涌起一层冷汗,他于政事甚少接触,所知者自然不及这两人深刻,只见其利未见其弊,竟不知滁州现下繁荣只是镜花水月的虚妄。沉吟良久之后,他才沉声道:“你们回去后,整理户籍税册送来我这里,我要仔细瞧一瞧。”
刘伯温和叶琛见赵禹对此事已经重视起来,便点头应下,草草用过餐后,便回去准备。
赵禹坐在中庭,沉吟良久,待门下来报沈万三求见,才醒觉过来,请其入府。
沈万三已在滁州发展两年有余,与赵禹也不算陌生,进门后远远便拜下笑道:“总管大人扬威中原,沈某特此来贺!”
赵禹点点头请他入座,互相探问近况寒暄片刻,才问道:“沈先生日进斗金,若只来道贺,哪用得深夜来访。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沈万三点头道:“总管既然问了,我便直说。我今日来,是求总管许我于镜湖开一作坊。镜湖水道便利,土地却贫瘠不产五谷,是不毛之地。就此荒废,着实可惜。不若由我接手过来,兴建工坊,一来可得税利之收,二来也可招工数千,盘活几百户人家的生计。”
赵禹皱眉道:“此事向来滁州知府打理,沈先生不去府衙,怎么到了我这里?”
沈万三苦恼道:“这等小事,本不该麻烦总管。只是叶知府近来公务繁忙,我几次拜谒都不得见。商机如农时,耽搁片刻都是莫大损失,我心里实在焦急,没奈何才冒昧来麻烦总管大人。”
赵禹正记挂刘伯温与叶琛所奏,闻言后只是点头道:“这件事,我知道了。只是我远征归来,现下身心俱疲,没太多精力去过问。待我歇过这几日,再邀沈先生来详细讨论。”
沈万三听到这话,脸上显出喜色,连忙起身恭谢。
送走了沈万三,赵禹所要求的籍册也送进了府里。
关乎滁州前程,赵禹强忍疲意,漏夜批阅,埋首于几大箱的案牍中。
商贾之灾,显然并非独刘伯温与叶琛意识到问题严重,总管府诸多谋士如杜遵道、朱升等皆曾往总管府反映过此事。只是赵禹当时尚引兵于外,不曾看见,今次正视起来,所有陈言奏请都被一并翻捡出来。
叶琛等人对资料的收集尽心无比,并不只是虚言陈情,还附有详细数据罗列,一目了然。
滁州皖南二十万户,以农事维生者堪堪半数,所垦田地也远未达至供民养军之需。而滁州粮价也远超周边各府县,只是民众手中钱钞渐多,弊病一时间才未暴露出来。
只有亲眼见到这些数字,赵禹才生出触目惊心之感,晓得刘伯温与叶琛并非危言耸听。商事不禁,农事不兴,滁州盛况,终逃不脱镜花水月的虚妄。
赵禹一夜未眠,将近天明时才打坐调息片刻,待精神略振奋些,便急召总管府幕僚商讨此事。如此数日,讨论不休,连去探望养伤的常遇春都没有时间,只派了亲兵去慰问一番。
滁州崛起,多赖商贾,若言一朝除根,势必引得局势大乱,民生艰难。而且商事也并非全无坏处,全面打压只是因噎废食。现下状况可维持不变,但商事的发展必须要限制。总管府即刻颁布以商振农数项条款,严令商事不得有伤农本,同时鼓励新附之民多垦田地。
此令一出,滁州皖南两地波及不小,有许多立根未深的商户甚至就此抽身离去。而如沈万三等在滁州经营经年的商户,也都颇有微辞。赵禹一改先前对商贾纵容态度,直接以峻法严令商贾不得哄抬物价,扰乱市场民生,总算将震荡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此事对蓬勃发展的滁州可算是一个打击,但随着拿下集庆的希望越来越大,民众些许不满也被接连传来的捷报所冲淡。
经此一事,赵禹也总算明白历代帝皇为难之处。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要为全天下子民活命之食而殚精竭虑,哪怕偶有一得,也不能轻言放弃农事根本。他在滁州所为,算是拔苗助长,没有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因而事辍。此事非一时一世之功,须得徐徐图之。
因此,他非但并未就此放弃摸索新出路,反倒愈发用心琢磨起来。吃一堑长一智,土豪不除,世道难靖!(未完待续。)
135章 人心常怀虎狼志
忙过此事,赵禹终于安闲下来,也有时间去探望常遇春。
常遇春年初被殷野王所伤,便一直留在府中养伤。赵禹率军北伐时,他的伤势严重只能卧榻,经过半年的调养,应该有起色了。
常遇春的府邸在城南,一家三口,加上胡青牛夫妇与张无忌,由赵禹特意着令赐予。
赵禹一身便装,只带了两个随从来到常府。入门后便看见常遇春那虎头虎脑的儿子常茂正扛住一柄大木刀在影壁后劈砍,那虎虎生威的架势,真算得上将门虎子。
赵禹抱臂站在一边,看了好一会儿。
常茂七八岁的年纪,个头却生得足,自小便有胡青牛这医仙用心调理身体,打下一个扎实的基础。足足劈砍了百十刀,才气喘吁吁停下来,以刀拄地,威风凛凛道:“茂太爷大刀一口,劈倒鞑子十万兵!”
耳边听到笑声,常茂小眉毛一挑,转过头才看见抱臂而立的赵禹,当下脸色便羞红起来,神态扭捏道:“赵叔叔什么时候到的我家?”
“茂大将军敌营冲杀的时候到的,你这刀法可真吓破人胆量!”赵禹笑道,他年岁虽长,却还有几分稚气,对常遇春这顽皮儿子向来喜爱得很,闲来也爱逗弄一番。
常茂小脸上红晕越浓,听到赵禹的话,漆黑眸子一转,扑通一声丢下木刀跪在赵禹脚边,大叫道:“常茂谢主隆恩!”
赵禹见他这样子,奇道:“混小子,你这是做什么?”
常茂仰起小脸,正色道:“叔父以后是要做皇帝的,君无戏言,封了我做大将军,我在谢恩呢!”
赵禹闻言后,原本一直低落的心情畅快起来,指着小家伙朗笑道:“你爹爹征战多年,都未捞到个大将军封号,你小子倒会取巧!即是君无戏言,你以后要长进些,若不能杀敌报国勇冠三军,我只封你做娃儿军大将军!”
常茂听到这话,笑脸垮了下来,叹口气道:“还要怎样长进?求叔父让我爹爹出征罢,他在家里没事做,日日操练我,侄儿被摆弄得只剩半条命哩……”
“好泼胆的小子,竟学会背着我去告状了!”常遇春暴喝一声从房里冲出来,走起路虎虎生风,先向赵禹见礼,而后才转头教训儿子,却见那小家伙早拖着刀逃掉了。
赵禹见常遇春气色如常,步履稳健,想是已经痊愈,赵禹欣喜道:“恭喜常大哥总算痊愈了。”
常遇春将赵禹迎进房去,说道:“些许小伤,算得什么,早就可以老虎都能打死一只!总管你不来,这几日我也算计着要去请战!”
“待要问过胡先生真的已经无恙才好!”赵禹又说道:“这一次,五行旗兄弟们代你报了仇,那殷野王伤得比你只重不轻。”
提起此事,常遇春又忿忿不平,闷哼道:“若不是殷野王太阴险,藏在溃兵里突然暴起,也未必就伤到我!两军交战,可不是比得哪个武功更高明。可惜了,白眉鹰王一世英名,却养出个上不得台面的儿子!”
寒暄过片刻,常遇春脸色突然一肃,沉声道:“昨夜刘先生来过我家,要我劝劝主公你看开些。这几天的事情,我虽然瞧不出个大概,也能咂摸出有心人要逼宫的味道。赵兄弟,咱们相识于江湖,我不提那些繁文缛节,你若有命,我即刻便提兵入城,冲杀几个来回,将心怀叵测之辈杀个干干净净!”
提起心烦之事,赵禹的心情又生出几分烦躁。他摆摆手,说道:“事情还远未到那么严重,讲起来,算是我有些急功近利了。滁州农事本就单薄,一旦异变,大好形势将顷刻操于人手。此事早早爆发出来,未尝就是一件坏事。那些士绅肯用心布局将商贾踢出去,说明他们是真的看好滁州前景,要下重注了。经此一乱,滁州该可太平一段岁月。”
他见常遇春脸上露出不解之色,便又仔细讲道:“农本商末,古来有之。我引沈万三等商户入滁州,一来解决滁州财事窘迫的形势,二来也存心想试着打开一个新局面。只是滁州根基终究太薄弱,田无所出,一旦有外力侵扰,民生大计便要动荡。滁州士绅借刘先生和叶知府之口挑明了此事,要远远比他们私下里对抗要好。”
“自古来未有千年的帝王,却有千年的世家。这些士绅,和土地捆在一处,哪个当家作主,也不能忽视他们的存在。改朝换代,讲到底不过是瞧瞧哪一家在这些土豪士绅面前装孙子装得更得体。土地是万民大众生计福祉所在,也是套在帝王头上一根绳索。现下我摆明了重商轻农,绳索可就松了,他们肯费心纳于正途,而不是勾结外寇,这说明对我还是有些信心的。”
常遇春叹息道:“往常做事,只凭得一腔热血,以为砍掉那些土霸豪强的头颅就可天下太平,哪晓到世事凶险成这模样,许多事终究不是手里钢刀能说了算数。难道咱们就真的没法子没希望了?”
赵禹摇头道:“那却不然,此事让我明白到,要真做成一件困难事,大张旗鼓旗帜鲜明是要不得的。而且现在的时机也还不成熟,归根到底,农本之事一日不改,土豪乡绅便一日除不得。种田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