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华采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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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碧火
石块“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半尺之外的兔子回头望了一眼石块飞起处的大树,迅速地钻入了草丛,消失得无影无踪。
躲在树后的少年懊丧地站起来,他已经在这里蹲守了半个时辰,还是一无所获。
远处的同伴提着半袋野果走了过来,他看了看少年空落落的双手,笑道:“昭云,你到底行不行啊?”
被嘲笑的昭云回头,二话不说,将手里紧紧握着的另一块石头朝同伴扔去。
同伴炎歌亦是少年,两人虽然认识不到四个月,但性格相投,相处甚是融洽。
炎歌本是在千鸟之森长大的流浪儿,从小没有人管教,常常饿肚子,后来自己学着在树林里觅食,上树摸鱼抓兔子样样拿手。
和炎歌相比,昭云的野外生活经验实在太少,常常追着兔子跑了百十来尺,刚刚要摸到兔子的尾巴,突然发现自己的鞋子掉了,返回头去找鞋,却被地上的落叶草根扎得直跳脚。等他好不容易从草丛里摸出鞋子穿上,兔子早就找不着了。
炎歌一边躲一边笑,也把手里的袋子抛了过来,他倒是很有准头,袋子顺利地击在了昭云的胸上,昭云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昭云怒极,作势便要再丢,炎歌跳了起来,用力挥手:“嘿嘿,你可别把今天的晚饭摔烂了。”
昭云想到兔子已跑,两个人只剩下这半袋果子充饥,真的砸烂了,岂不是要挨饿,只得悻悻放下袋子。
这一晚炎歌一直笑个不停,等到两人坐在林间的空地上燃起篝火,依旧笑眯眯的看着昭云,手里握了一个果子啃。
昭云被他看得不耐烦,恶狠狠地瞪回去。
炎歌赖皮惯了,嘻嘻的问:“毛又炸起来了?”
昭云闻言一惊,伸手在头上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的羽冠早就丢了,再看身上还穿着炎歌破了三个洞的布衣,活脱脱是一个九州流浪儿,哪里还有原来的样子?他心中突觉怅然,也不理会炎歌,径自躺了下来。
夜风寂寥。头顶的天空和苍竹海一样,星月相辉,偶尔能听到禽鸟的夜鸣,甚至连树叶随风而动发出的“沙沙”声都像极了苍竹海中竹叶的摩挲声。
但是他心里明白,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今日是六月二十七,他离开圣凰部落已经三个多月,妹妹昭月的成人仪式马上就要举行了。身为哥哥的他,此时此刻本应该陪在昭月身边。
他仍记得,昭月刚刚出生的时候,只有巴掌大小,因为灵力不足,还是小鸟的样子,毛茸茸的一团,扑在父亲怀里,从黑色斗篷的缝隙中露出一只眼睛,怯怯地看着他。
那时候,族内的小孩子都不和他玩。他想,有了这个妹妹以后,自己再也不会孤单。果然,昭月很快学会扑扇着小翅膀,踉踉跄跄地跟着哥哥在苍竹海里玩耍。
他拿竹叶给昭月玩,她用翅膀捧住就要往嘴里送;他披上斗篷,她已经抓起斗篷的一角裹住自己。
这是他的妹妹,昭月。
苍竹海里总是有无名旋风刮过,不知危险的昭月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闪避,他紧紧把她抱在怀里,锋利的竹叶划过斗篷,发出尖锐的声音,头被钝钝地击打,可他竟不觉得痛。
旋风过去,他生怕捂坏了昭月,急忙打开斗篷,却见昭月朝他眨眨眼睛,格格笑了起来。
等昭月长到一岁,化作人形,左颊上的凰纹日益明显,族人们纷纷议论,这个小小的女孩,是高贵的凰女,很多年以后会成为圣凰部落的族长。对他来说,妹妹会变成母亲那样的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因为他永远都只能是族中一个抹不去的污点。
身为昭氏后裔,羽毛居然不是纯色的,昭云从记事起就被族人的目光教会了自卑。他甚至不敢让昭月看到自己夹杂着墨色羽毛的翅膀。那些窃窃的议论,像是陈年的灰尘一样,一层一层覆下来,遮天蔽日。
而他的妹妹,昭月,终于要成为部族中最高贵的凰女的妹妹,是不是也会把这个哥哥当做污点一样弃掉?
昭云一直不说话,炎歌吃完了果子,给火堆添了柴火,也躺了下来。
这里离九州人的聚居地很远,早就听不到人声,千鸟之森多的是各种各样的鸣禽,如果是白天,可以见到它们在枝桠间跳来跳去,色彩斑驳的羽毛和深绿色的树叶交织。还有兔子和田鼠一类的小动物,悉悉索索地跑过草丛。
但此时鸟兽也都安静了,只有风一遍一遍在林间疾行,静得久了似乎还能听到遥远的西方传来的海浪扑打礁石的声音。
第二天的早饭还是野果,为了能够在今晚吃到野果以外的食物,炎歌把昭云打发到一个池塘边钓鱼,自己用袋子装了石块去打猎。
其实千鸟之森最多的还是鸟类,但两个人在这件事上十分有默契。
三月初,炎歌第一次见到昭云的时候,他还带着羽冠,穿着斗篷,清俊的面容,有着凌厉的轮廓。从没有见过真的羽灵的炎歌,心里一跳,立刻蹦出两个字:“羽灵。”
要他当着一只羽灵吃鸟肉,这太残忍了。
半个时辰后,炎歌一路跌跌撞撞跑到池塘边,一把抓住昭云的衣襟,气喘吁吁的问道:“昭云,你会飞的对吧?”
昭云差点被推进水里,窘迫地摇摇头。
炎歌无奈,扯过他手里的鱼竿,就把人往树上拽,好不容易两人爬到十多米高的地方,炎歌指着东北方向,道:“快看,快看,那里的天空。”
昭云双手扒着树干,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下一个,鹏族行央。”雁长老清锐的声音在人群上方回荡了许久还是没有人应答,她回头看看鹏长老,后者长身而起,朝着下面的一人厉声喝道:“行央!行央你发什么呆?”
那人兀自呆呆望着几位长老身后的天空,恍若未闻。
鹏长老大怒,拿起案子上的一支竹笔就朝行央丢了过去,再次喝道:“行央!”
被砸中脑袋的行央身躯一震,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鹏长老大声道:“发什么呆!”她心下怒极,手掌在案子上重重地一拍,案子上的物什七七八八都跳了起来,雁长老急忙伸手压住了纸笔。
这本是圣凰部落很寻常的一次集会,下一个月轮到鹏族宿夜,负责族内文书事务的雁长老例行清点鹏族人数,除了鹏雁两位长老,族中其余五位长老、族长以及凰女都未参加。但有雁长老这个外人在场,鹏长老还是颇为尴尬,正准备好好训斥一番。却见行央伸手指向自己身后的天空,惊呼:“啊,凤火!凤火!”
行央的声音凄厉嘶哑,说不出的诡异,众人皆朝她手指的东北方向望去。原本澄蓝的天空,东北角仿佛有人燃起了碧色的火焰,那样浓重的色彩,炽烈得像要冲破苍穹。
在场的人无不大惊失色,鹏长老脱力一般地撑着案子站起来,口中喃喃道:“凤凰发怒了,这是凤凰发怒了。”
雁长老一顿,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匆匆翻到某页记下一行字:“六八二九年,灵洲东北天现异兆,碧色如火。”
第二章 道士
抬头看到那碧色天空的一瞬,昭云突然觉得喘不过来气。身为圣凰部落的后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凤火异色。
这是凤凰降下的天罚,在羽灵一族,无疑是最严厉的示警。
可是身在千鸟之森的他,连族内的具体情形都无法知道,更奢谈做些什么了。从他离开圣凰部落的那一刻开始,已经将自己的命运拖离了轨道。
突然,他们栖身的大树剧烈摇动起来,炎歌措手不及,一个踉跄,就被晃到了树下。
树下正是刚刚昭云钓鱼的池塘,鱼竿还一起一伏地飘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着湛蓝湛蓝的天空。
炎歌头下脚上,倒栽了进去,激起了一大片水花。好不容易挣扎着浮出水面,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砸到了他头上。
昭云也掉了下来。
不幸的是,他恰恰和炎歌落在了同一位置,再次把刚露出头的炎歌压到了水中。
昭云不会游水,炎歌又被他砸蒙了,眼看了两人就要向水底沉去。昭云懵懵懂懂中感到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不归路,忽然衣领一紧,被人硬生生从水中提了出来。
他在半空中飞过一个弧线,重重摔到了池塘边的地上。衣领一松,一枚闪亮亮的鱼钩滑了下来。
原来他是被自己的鱼竿“钓”了起来。
再一眨眼,炎歌也被勾着领子,钓到了岸上。眼看炎歌就要砸到自己身上,昭云一个翻身,躲到了旁边。
昭云不得不庆幸自己的鱼竿十分结实,不然怎么能承受得住两个人的重量。
救他们的人,是个道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此处,年纪约摸在三旬之间,面白无须,穿着破了洞的青色长布衫,头上还戴着一个歪歪斜斜的道冠。单从服饰上来讲,倒和昭云炎歌很是搭配,脸上那副笑嘻嘻的表情,更像极了炎歌。
昭云心想,这要再大个几岁,活脱脱就是炎歌的老爹。不过也不能排除此道士是炎歌失散多年的远方堂哥的可能性。
道士瞅瞅昭云,再看看还晕晕乎乎的炎歌,道:“一个羽灵,一个晨露国人,都不是善水的,在池子里瞎扑腾什么?难道你们早知将有大祸临头,事先学习下凫水之技?”
昭云一怔,虽然天现异色十分惊人,但能瞬间联想到祸事的,只有羽灵一族,他不由得上下打量起道士。以道士这幅尊容,实在和形象清俊飘逸的羽灵联系不起来,或许是夜枭那支族的,晚上出来行动多了,难免长相诡异一些。
他更加想不通的是,这祸事又和能否凫水有什么关系?
道士似是明白他心底的疑问,摆摆手道:“别瞪眼了,我不是羽灵,这祸事和你们的什么凤凰也没有关系。你们小鸡小鸭的那些破事儿有什么当紧的,真正的大祸还在后面。”
他言语中对凤凰十分不敬,昭云立时就想要反驳,但这道士毕竟是两人的救命恩人,不好冲撞,因而只别转了头,去拉炎歌起来。
炎歌好不容易吐干净了肚子里的水,一早没有进食的肚子里翻江倒海,扶着昭云的肩膀,喘了半天气,才蹦出一句话来:“凭什么只许你砸我,不许我砸你?”
昭云半响才明白他话中所指,愕然道:“我就是反应快了些。”
炎歌想要砸回去,苦于被水泡了太久,体虚无力,无法做此高难度动作。他晃悠着站了起来,愤愤然甩开昭云的手。
谁知昭云刚刚把手收回来,地面又晃了起来。因为他们本来就坐在池塘边,炎歌失去平衡再次倒栽入水中。
昭云虽然自己也被震翻在地,还是及时抓住了炎歌一只脚,充分证明了刚才那句“我就是反应快了些”不是虚言。
一时间,山摇地动。千鸟之森多有三四人合抱的巨木,此时竟也被震得枝叶乱颤,仿佛有巨人抱着树干摇晃。
再看那道士却是岿然不动,负手而立,目光投向西方,口中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昭云想到他刚刚仅凭一根鱼竿就能将自己两人救上来,的确是有些神通。
然而这紧要时刻也不容他多想,昭云费力将炎歌从水中拽出来,道:“怕是地震了,凤凰震怒,不知还要降下什么灾祸。”他正待劝说炎歌离开此地,一旁的道士却插话道:“关凤凰鸟事。”
昭云终于被激怒,也不管他是什么救命恩人,大声道:“当年苍龙作乱,冰封万里,若不是凤凰怜悯世人,化身为火,灵洲怎么能够保存下来!”
道士不屑:“不就是一群老妖怪穷极无聊打了一架,你们后人知道什么?”
炎歌在九州人聚居区,见多了行骗的假道士,虽然对昭云笃信凤凰震怒的想法不以为然,却也不愿让这道士占了上风,一边朝地上吐水,一边拉昭云:“这家伙看起来神神叨叨,别理他。”
道士斜睨一眼:“无知小儿,大祸临头尚不自知,道爷我今天心情好,就让你们知道下什么叫做天谴!”
说罢,一手提了一人,飞身上树,足尖一点,复又飞起,落到另一株树上。几个纵身,已经跃出数十丈远。他也不停步,一口气奔了下去。
山石草木本就在摇晃,被道人提在手上的昭云炎歌只觉天旋地转。过了半顿饭的功夫,道士才停在一株巨木之上,随手一丢,将他俩挂在一个粗大的树枝上道:“抱紧了树好好呆着,再跌下去,可就只剩下骨头了。”
他们栖身的地方,足有一丈多高。四周都是几人才能怀抱的大树,头顶的天空被繁茂的枝叶遮得严严实实,几乎没有光线漏下来。
炎歌正要大骂,昭云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道:“你听。”那道士没想到昭云能立时察觉到此处的异样,心中颇为诧异,不由看了昭云一眼,目光中似有一道亮光闪过。昭云全无所觉,拉着炎歌伏低身子向远处看去。
这一片林子听不到千鸟之森最常见的鸟鸣声,却有切切擦擦的声音不断传来,像是有人一步一步踏在层层落叶之上,急匆匆向这边行来。
森林里越来越冷,划过面颊的风都带着料峭的寒意。
三人闭气凝神伏在树上,远处的切擦声渐渐移近。
时间仿佛一顿,猛然跃入眼中的是无数飞禽走兽奔逃的身影。
林狐,青虎、野兔、锦燕、柳雀……还有好多说不出名字的动物,像一股洪流一样,滚滚而来。
飞鸟撞到树上也不回头,幼兽紧紧跟在父母身后,稍不留神落下一步,就被后面的动物赶上,一脚踏在足下。
可是除了脚步声,再没有其他一点声音。
炎歌张大了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道士突然哼了一声,昭云以为他又要嘲笑,转脸却见道士的面色十分沉重,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这一次,昭云终于听清了道士的话,原来是一段四言诗,仿佛偈语一般,恰恰和当下的情景相合: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
第三章 凰女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波洪流才过去。
道士提了两人下来,自己走到了一棵树下,倚着树干坐了下来。他像是累极,双目一合,就睡了过去,只留下兀自怔忪的昭云和炎歌发呆。
地震也停止了。树林里又恢复了那令人心悸的安静,只能听到三人高低不一的呼吸声。地上一片狼藉,草丛被踏得稀烂,本来没有路的地方,用蛮力硬生生冲出一条路来,长在当中的树木都被挤到一旁,甚至有被连根拔起,抛到远处的。
炎歌打小在林间长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如果当时一不留神滑到树下,连骨头都能被踩成粉末,后面的脚步将血迹一点点带走,什么痕迹都留不下。生长于苍竹海的昭云更是惊异,狂奔的动物中有许多都是他从未见过的。但身为羽灵,比起炎歌,他似乎更能体会那些动物心里的惊惧。
那些小兽睁大了眼睛,埋头朝前奔的样子,看得人手足都战栗起来,仿佛身在一场噩梦中,被不知名恐惧驱赶着向前奔跑,可是喉咙又被紧紧扼住,无法出声求救。明明在狂奔,却寻不到出路。弱肉强食,固然是丛林中无人可以违抗的最残酷的现实,但被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恐惧吞噬,却是连鲜血都不需要的屠杀。
那跟在它们身后的,到底是什么?
此时苍竹海中已是一片混乱。
圣凰部落向来以凤凰为尊,传说上古之时,凤凰和苍龙斗法,被其巨浪所伤,千万飞鸟护送凤凰到达苍竹海,最终到达崖上的已经不足百只。就是这百只禽族,成为了圣凰部落最初的先民。其后一代一代繁衍,再加上每年由千鸟之森化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