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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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嫁-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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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第一章 归家

    料峭的寒风从帘子的缝隙里漏进来,几片白光斜落,照亮藏经阁里凹凸不平的泥板地面,翻滚着一缕一缕的尘埃。

    春草手里扬着棕红的鸡毛掸子,往排列在窗口上的经书一阵扫,仿佛一下捣碎了原本静匿的时光,溅出时空间错漏的粉尘。

    丁姀恍惚,六年前的自己该是回老家帮老妈扫尘了吧?学校这个时候肯定只剩了传达室的阿伯。可是现在——

    “咳咳咳……”爬在梯子上手中还捧着经书的她开始咳嗽,扶梯的夏枝就嚷起来,“春草,你别掸了,仔细小姐把那些脏东西都吸进去。”

    春草眼一斜:“这破落院子里就这样,几年都没人收拾了?若不是这几年小姐在这儿,这儿都能被灰尘给压塌了。小姐隔三差五来这里找经书,是好心才帮着打扫打扫的,可是你瞧瞧你瞧瞧……”

    丁姀用手上的经书挡住灰,朦朦胧胧的光影穿凿这幢藏经阁,她不禁又跌回到了这个现实里。六年前她穿越了,对的,是不可逆转的穿越!

    她收回心,低下头对夏枝说道:“夏枝,你扶牢了,我下来了。”

    “哎!”夏枝应道,不去理会春草的抱怨,扶稳梯子让丁姀安全落地。

    丁姀将挑下来的经书交给夏枝,自己捋起袖子,虽话是对夏枝讲的,但脸却朝着春草,说道:“夏枝,把书都搁屋子里去吧,我跟春草先打扫一下。”

    夏枝忙道:“小姐,春草说的是,您的好心也该收收了……”

    丁姀不说话,只是温淡地走过去接起春草的鸡毛掸子,开始轻柔地扫尘。夏枝见样,微微叹了口气,就抱着经书出去了。

    春草过意不去,吸了下鼻子,有点不甘心地走到丁姀身边:“小姐,还是奴婢来吧……”

    丁姀这才有了点笑容,朝帘子旁的一把扫帚睃了一眼。春草会意,过去拿起扫帚,开始陪着丁姀扫这姑苏城掩月庵藏经阁的第二十四次尘。六年来的第二十四次……春草在心底拨着算盘珠子。

    她想到,这已经是第六年了,也不知丁家人会不会派人来接她们小姐回家。若再不接回去,姑娘家的大好年华就都尽数蹉跎在了这庵院里,不就真成了尼姑了吗?

    丁姀却微抿着唇,眉目里露出几许欣慰,但更多的似乎是一种怡然自得。仿佛在春草嘴里这全然不该落在自己身上的打扫工作,完全是一种陶冶情操的趣味**情。

    话不过几句,夏枝抱着经书又转了回来,神色不定地打起帘子说道:“小姐,您瞧谁来了?”

    丁姀正掸着尘,回过头就听见一声唤:“八小姐……”她身子一定,来者声音里虽布着些许苍老,但无疑是精神爽朗的。她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顺着夏枝撩起的半边软帘望出去,看见个灰发裹靛青头布的****,身上是一色的描花背子,棕色棉裙上沾着几片草屑。

    “张妈妈?”她微讶,那是母亲的陪房老妈妈。

    “八小姐,”张妈妈泪盈于睫,早早地伸了手出来,又站定在离丁姀三步开外的地方,矜持地敛衽,“奴婢问八小姐的安。”

    丁姀上前几步亲自扶起张妈妈,向外又看了几眼,不觉失望。

    张妈妈是一个人来的?

    她脸上不禁疡涩下来。

    张妈妈似看透了丁姀的心事,偷偷咬着她的耳朵说道:“三太太没来,三太太让八小姐回去呢!”

    是母亲让她回去?却不是二太太?而且是回去,不是回去一趟!

    这是什么意思?

    丁姀的眼睛里闪过失望,还带着一抹忐忑。

    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吗?为什么母亲会突然让自己回去?月前来送东西的粗使婆子可什么都没说。

    她看着张妈妈,心里疑惑。

    六年前,丁姀的祖父,大梁内阁大学士丁荣海丁阁老因与人政见相抵,最终皇上采取了对方的革变之法,他一气之下递了奏折致仕回了姑苏城,结果一病归天。撒手人寰之际更对子孙立下谆谆之诫,丁家人从此不入仕途,若有违者便令他九泉之下都难安宁。

    都知祖父是怄着这口气,只得顺着他,子孙们都在他老人家面前磕了头,保了证,这才让他安心闭了眼。

    可是丁家以仕起家,自打老祖宗起就在科举考场上过日子。仕途的沉沉浮浮,经历了几代人,怎么到了父亲这一辈,祖父说停止就停止了呢?到时候一家子这么多口人,难道守着祖上那几个老农庄烂铺子过日子吗?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祖父膝下三个儿子,大老爷丁广平跟二老爷丁如平都是正室所生,唯独丁姀的爹三老爷丁宜平却是庶出的。大伙儿合力办了丧事之后,二太太吴氏便定了板儿:原在盛京的二老爷孝期一过便仍旧回盛京去候缺,至于对祖父应下的诺,就择个心诚的子孙去庙里抄经居丧,以洗了违拗之劫。

    二老爷对这些宅内之事向来由二太太拿捏,丁姀的爹捐了个通判在家照应里外生活,二太太这一说,他也没什么主意。大房那头自打大老爷跟个丫头私奔之后,更连说话的位置都没了。所以说,这话,二太太说了,那就是算数了的。

    为表诚心忏悔之意,二太太坚持要在孙辈里挑人。家中兄弟姊妹众多,但是从二太太自己肚子里蹦出来的,却仅有二爷丁朗寅跟四小姐丁妘、七小姐丁妙三人。不必踌躇什么,二太太自然不会将手指头指到这三人头上去。一则丁朗寅这几年都在南京读书,二太太一直巴望着他能一试中举,从此青云直上,连带着她也能母凭子贵,届时身贵两三番。二则丁妘则是指了人家的,若非祖父骤然离世,想必婚事早已办了。二太太说,既然是许了人家的,这恐怕不好同亲家交代,于是也把丁妘剔除了在外。

    再说丁妙,自打一出生就是体弱多病,风经不得吹,雨受不住打,整日里面黄肌瘦似棵黄豆芽似地,更别说是去寺里受那数九寒冬的苦。二太太就凭着这一个个理由,将自己的三个亲生骨肉都护在了羽翼之下。

    接下来的目光,就全数拢在了大爷丁凤寅、五小姐丁婠、六爷丁泙寅、八小姐丁姀、九小姐丁姈以及才刚满一岁,丁姀的弟弟十一爷丁煦寅身上。

    丁凤寅与丁婠都是大老爷嫡出的,可是大老爷自己不争气,为了个丫头鸢红竟然带着人从家里逃跑了,当初将丁荣海气得险些中风。说起来丁荣海仕途不得意,多数也源于此。故大太太以及膝下的丁凤寅丁婠,都因为这个爹而抬不起头来。二太太说保不住祖父还因此事不肯原谅大房,若是大房的人去的话绝对是火上添油。于是大房的人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了。

    剩下的四人里,九小姐丁姈那时才四岁,笔都握不稳,谈何抄经呢?于是立马被与丁煦寅一起抱到一边儿歇着玩泥巴去了。

    只有丁姀跟六爷丁泙寅,在年龄上倒是符合的。但是丁泙寅却是二房姜姨娘所生,俗话说的好,自家人不打自家人。在二太太的眼里,即便丁泙寅不是自己所生,那也是她二房的人,自然不容他去庙里做俗家和尚。于是便说丁泙寅也满了十岁,识字读书正是年头,耽误不得。

    这么说来,丁姀就能耽误了?

    三房不敢说什么。丁姀的母亲文氏哭地死去活来,抱着丁姀肉痛地真想替丁姀去了。三老爷丁宜平就说:“好歹,还有煦哥儿在,丁姀这孩子打小就听话,她懂得照顾好自己的。这不,还有春草跟夏枝照顾着么?你放心吧!”

    文氏一听,哭地更大声了。

    春草跟夏枝才比丁姀大那么丁点儿,出去还不都是豆芽菜一根任人捏掐的?

    春草跟夏枝那会儿也陪着文氏嚎啕大哭。谁愿意好好的姑娘家去庵里做几年俗尼姑呢?她们为自己哭,更是为八小姐丁姀哭。好歹一个小姐,怎么就这个命?

    丁姀是三跪九叩上的掩月庵。掩月庵是个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小尼姑庵,二太太说,若是大庵院的话,来来往往的闲杂人等多,丁姀毕竟是个小姐,恐怕不方便。就找了这么个破地方,山高水远,离城好几里路的山沟里,说是倒能更加凝神静心地为她祖父祈福,为大伙儿赎罪了。

    张妈妈将这些许年的事情都想了一回,打心底怜悯丁姀。屋子里头还有灰尘沉沉浮浮的,她眨了几下眼,就又湿了眼睫。

    丁姀看起来有些呆呆的。回想这六年,若不是给了她这样一个环境,她怕是难以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真正的丁八小姐在三跪九叩上山的路上就晕死过去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就成了现在的丁姀。

    她面向掉了漆的菱花格窗外,轻轻叹了口气。毕业还不到一年,正有大把光阴潇洒的年纪忽然戛然而止。想到这个,丁姀就想锤足顿胸。

第一卷 第二章 前因

    丁姀接收了丁八小姐稚嫩生命里断断续续的记忆,或许是八小姐的记忆在病中有点混乱,她至今都对那个姑苏城里的丁家有点不清楚。陌生就更是不言而喻的了。

    丁姀低下头,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右手手腕上那串五眼六通的手珠。棕褐色的椭圆珠子原本是被打磨过的,但这几年戴下来也透露出许多属于木质的原始光泽。顶上的五个牙孔就是这种念珠的名字由来。

    这串五眼六通是当年丁姀的母亲上山来,亲手戴到她手腕上的,哭着转述了二太太的又一个决定。说孝期虽满,但唯恐祖父大人在天之灵仍有余气,耽误了六道轮回的时间,故请求丁姀再抄三年的经。

    她那会儿欣然同意,能不回那个丁家就最好不要回。但是丁姀的母亲却是哭着来又哭着去的。她心底第一次泛起了对这个****的愧疚之感。煦哥儿是柳姨娘所出,自然与母亲又隔着一层,说起来母亲跟她一样,在这个世界上都无依无靠。丁八小姐是她唯一的女儿,自己这么想是不是自私了一点呢?

    想着这些时,四个人已经慢慢移步到了她们位于庵院后罩房西厢的寝居。

    庵院整体说来是个三进的院子,只有后罩房是住人的,西厢略大,六年前就隔出来给了她们主仆三人。这里极为简单,一张简式木床,浮雕拙劣并不似以前在各地旅游时看到的那些遗留古董那般赏心悦目。屋里的其他陈设就更不用说了。

    进门左手靠窗便是一张实木八仙桌,上头笔墨纸砚,大摞大摞的宣纸,就是她平日里抄经的一角。若撤了上头的文房四宝,就成了张餐桌,在上头吃饭或者夜里三个人窝在一起做些女红。右手边隔了个净室,盥洗如厕都在那里头。地方是简陋了些,不过弄得却很干净,丁姀还特意移了几株竹子放在屋子的东南角,装点一下,透着一股子品性有节的清悦,更添几分隐修之士独离凡世的味道。

    张妈妈里外张望了几眼,夏枝就把刚刚挑来的经书搁到了八仙桌上,分别是《大宝积经》、《三世因果经》、《往生论》、《佛说盂兰盆经》。其实这些经书丁姀都抄过一回了,每本经书是七七四十九遍,四本的话就已经将近两百遍了。无非是不同大师的译本,她闲得出鸟的时候再翻翻罢了。

    经书都积了灰,书页侧面的粉尘已经沁入了纸张,黑斑斑的像一些零散的烙印永远在经书上,与那些经文融为了一体。

    “张妈妈?”丁姀的表情有点木讷,随意翻着那本《佛说盂兰盆经》,眼睛里却已经闪起了水光,“母亲,她好吗?”

    “好好,天天盼着你回去呢!”张妈妈说道,眉宇飞扬。丁姀心想,看样子母亲应该没出什么事。可是这样骤然让她回丁家,她根本无所准备啊!丁家的一切,她还没想过如何去熟悉去接受,她好像莫名其妙被人打了记闷棍,心里说不出地堵。

    望着将近一年多没见的丁姀,张妈妈心头浮起了怜悯。皱着眉头“啧”了一声:“瞧瞧,上次随三太太上来,小姐的个头还没有春草高,现在却已经追了春草小半个头了。三太太看见,定会高兴坏了的。”

    丁姀嘴角蠕动,脸色微红。

    张妈妈又指着外头的天色说道:“瞧我老婆子,说起话来就没个完的。八小姐,还是赶紧收拾收拾下山吧,要不然天暗下来,咱们下山就不易了。”

    这么急?丁姀心头狐惑,但嘴上已经对春草夏枝说道:“那就收拾收拾吧……”

    春草早等着这句呢,立马开始动起了手。

    丁姀对张妈妈微笑:“妈妈,坐会儿吧。我们要不要等师父们回来,也好打声招呼。”

    “不用了,”张妈妈一摆手,红光满面,“方才来的时候就在镇上碰到了,奴婢已经跟师父们都交代好了,八小姐您就放心吧!”

    丁姀闻言就不再说什么了。张妈妈这回来显然是有过准备的,看来丁家她是不得不回了。想到这里,她心中弥漫起了一层淡淡的伤怀。掩月庵可谓是她的重生之地,这六年来她虽回过几次丁家,但都只是蜻蜓点水似地,人走时茶却还未凉。那样极短的接触当中,何来感情可言?倒是这掩月庵,有着一份亲切之感。

    夏枝先给张妈妈倒了盏茶,笑容里略显因拮据的尴尬:“张妈妈,还没烧水,您就将就着喝口温的吧。”又说道,“许久不见了,您身子还好吗?这里山不说陡峭,即便有那些石阶却也年久失修难走得很,一路上辛苦了。”

    张妈妈就赞开来:“夏枝真是越来越水灵了,你瞧这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越发出落地标致了,真叫人羡慕。”

    夏枝的脸赫然赧红,抬眼看了丁姀一眼,微微敛衽:“奴婢去帮春草一起收拾。”

    张妈妈捂着嘴便笑了。

    西厢里并无什么东西可收拾的,两人转了一圈儿,除了三个人的衣服之外,另带了几本丁姀的手抄。至于所抄下的经文前一批都已交给了庵里的师父化渡焚烧去了,剩余的仅只有几张,春草见了早给一并揉成了一团,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两人收拾停当就各背了个藏青呢布的包裹。张妈妈一刻也停不得,忙让两人搀上丁姀,一道走出了掩月庵。

    庵门内开,在山顶寒峭的风中“吱嘎吱嘎”地作响,上面的铜锁尤为沉重得撞击着门板,两种声音协奏,一年四季的风天都在山谷里回荡。

    门外已经站了四名抬藤架的小厮,见张妈妈出来,殷勤上前:“张妈妈……”说着眼睛已经瞟到了丁姀身上。见夏枝跟春草搀着她,都心知肚明,这就是丁家当了六年俗家尼姑的八小姐丁姀了。于是相继打千问好,让两个丫鬟把丁姀安安稳稳扶上垫了青色条毡的藤椅就起程了。

    丁姀诚然不知,她竟然会离开地如此仓促。回眸时,山间空荡回想着铜锁撞击门板以及老旧木门“吱嘎吱嘎”的声音,她忽然眼眶一热,收回了目光再不敢看。夏枝上前,将锥帽复又盖住丁姀的大半张脸。

    下山约莫花了近一个时辰,期间歇了两回,因天色实在不早了,张妈妈就紧着催。到了山下,山脚早停了架黑漆蒙青绸的平头马车,车夫带着遮露的斗笠,见到藤架下来,赶紧下了马车:“丁八小姐,张妈妈……”

    丁姀微微点头,就见张妈妈给了车夫一块银子,然后从车里拿了脚凳打起帘子让夏枝两人把丁姀扶上马车。

    看来那车夫并非是丁家的人。丁姀思索间,就已见张妈妈也钻了进来。

    “张妈妈,二太太真的让我们回去了吗?”春草简直不敢相信,那二太太难道良心发现了?

    张妈妈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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