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一转瞬地恍惚,瘫在圈椅里。心道:万般造化都看那姊妹二人了。丁妙躲得过是一劫,也让自己跟丁都死了这条心,倘或躲不过,也就是命了,千万别怪她这个做母亲的有失偏颇。手心手背都是肉,兼顾只会顾此失彼。
正这般宽慰自己,冷不防芳菲进来,喜色禀道:“二太太,二爷回来啦!”
她蓦然张开双眼,笑意不觉浮于嘴角,立马起身道:“快迎二爷进来呀!去……去告诉二奶奶去,把信之也给抱过来……”心想道,总算自己还有这么个争气的儿子,也不枉她十几年如一日的苦心孤诣。
芳菲甜笑一声就去了。
屋里静了回子,廊外便响起了一阵皂靴汲地的声响,不急不躁缓疾轻重皆都有余。
“娘!”未几,那门前便站了个七尺身量,小蚕扣无领藏青箭袖,漆黑弹墨袜半筒乌青皂靴的年轻公子。肩上扛了张镌菊纹铁松大弓,手携半筒黑翎毛小圆钢头箭,一脸笑意苁蓉。又喊了声,“娘……”
二太太眼一睁:“怎么这副打扮呐?”
“嗬……昨日鲁学正邀学生们上山狩猎,想那些冬天藏了一季的肥物经过这一春的觅食,如今都长得膘肥体壮的,正是好吃的时候,于是就都去了。不想困在山上,天亮才找到出路……”说罢脸上果然有些疲惫。
二太太忙亲手要来帮他卸下肩上的大弓,丁朗寅忙道:“娘,这个重,我自己来。”
二太太便只好作罢,看着他将这一身家伙舍都搁到桌上,自己轻轻在大弓上箭羽上来回地摩挲。道:“虽说是去打那些畜生,可这些锐器都不长眼,你可得注意些。”
“嗯。我有轻重……”丁朗寅微微笑着道,在一边坐了下来,“听人说八妹来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二章 进舒公府
二太太嘴角的讥诮俨然:“来就来吧,你不会是因此才抽空来家一趟吧?跟鲁学正可告了假没?”
丁朗寅见着桌子上有刚泡的香片,便拢袖给二太太先斟了一杯,双手奉到她跟前,直到二太太接了,才转身替自己也满了一杯,轻口嘬罢,道:“这倒不是。只是恰好先生告了咱们的假,就都回来了。”
“嗯……”二太太沉吟,“那就多歇上两日,估摸这几****父亲也该回来了。”
“唔?父亲大人也外出了?”丁朗寅意外。
二太太点头,将茶搁下还坐了下来:“听说是去山东督漕运,咱们妇道人家哪里晓得。嗬……别是躲着咱们老小就成。”
“嗬……”丁朗寅露齿一笑,正要说什么,却被人唤住,“二哥!”转过身来瞧,只见一道杏光泄在门前,如风吹浮萍之态娉婷到了自己跟前。打眼一瞧,嘤嘤笑起来:“七妹,你今日可大展光彩,穿戴成这样,是要去哪儿呢?”
“四姐邀了我跟五姐去侯府住上两日,这不正想走呢!幸好还算慢了一步,否则怕是来年也难见上二哥一面。”丁妙掩唇笑道。她们自打跟着赵大太太一行回来盛京也不过半个月,仅就初到盛京那回见过丁朗寅一面,况且兄妹以往也是分居两地的,便格外要亲热些。
丁朗寅“嗬嗬”笑着:“你这小丫头倒来奚落我了……四妹兴许在府里等你,你还不快去?”
“哼……”丁妙一甩帕子,“别提了,五姐还杵在屋里没出来呢!这不……我适才刚想去请她这尊菩萨的。哎……真是人越贱越是脸皮厚……”
丁朗寅立马敛住笑,不悦道:“七妹,都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这么说。”
二太太拿眼斜瞄丁朗寅,吭了声:“她不懂事,你苛责她做什么?有道是无风不起浪,你七妹说这些也未见是没有道理的。朗寅,这女人家屋子里的事情,你不明白,也绝不是你眼睛看到的如此……”
“……这……”丁朗寅张了张嘴,无奈地摇头。
正这般静默了一瞬,未想丁却抱着信之进来了,身旁恰恰是关缕儿。着见二太太及丁朗寅,二人皆都行礼。
喜儿手挽着件包裹,偷偷打量那一身斐然出众的丁朗寅,不禁脸红心燥。想那时离开姑苏,丁朗寅不过十五六岁,而今几年过去,竟长得这般英俊好看,让人心口冷不丁地跳突了几下。
如今家里面这几个男嗣,丁凤寅稍觉儒雅些,丁寅又太过顽皮,丁煦寅还不知人事。历数而过,因是这丁朗寅最为卓越不凡。
信之在丁手里头扭了几下,挣向丁朗寅,嘴里喊着:“爹,爹……”便要过去,露出一口刚齐整的奶牙,像头小豹子似地让人制他不住。
丁朗寅朗笑,张手便将人从丁怀里接过:“这位是……八妹?”一面心忖着,印象之中,那丁应比这年纪再小上两岁,人也不似这般精明的样子。不是上了六年山吗?想来应比小的时候更为木讷了才是。
才这般想着,丁就笑起来:“我哪里有这等福气做得了八妹呐!”
丁朗寅旋即就意识到失算,这个并不是丁。因笑道:“原来是五妹,是二哥眼拙了。”
“二哥见笑。”丁微微裣衽。
丁朗寅一想,丁自小到大谁人说她过一句福气好,偏丁却这么说了。难道她眼下甚不如意?想着,便不禁上下打量丁。见她果然眉宇间带着几分清愁,便在腹内度量究竟为何。
丁妙懒洋洋伸了伸腿,仿佛才意识到丁已来,装作吃惊的样子,愕然道:“哟,五姐来了呀?我还以为你昨儿晚上蹬了一夜的楼板子累坏了呢!”
“……”丁蓦然脸红,牙关紧咬。
“蹬了一晚上的楼板子?”二太太意外,“这是为何?”
“这……呃……嗬,二婶,是这样的。昨晚上喜儿说看到一只老鼠,所以一起打老鼠来着……”丁尴尬道。
“嗬……你这丫头倒好大的胆子。”二太太冷笑。
丁妙扬眉:“老鼠这东西,一旦聚众成多,未免就叫人起鸡皮疙瘩的。可若落了单,那就是人人喊打的。嗬……五姐,你屋里头的那只老鼠,改明儿七妹帮你一起打!”
“那就……有劳七妹了。”丁僵硬笑着。
二太太眉一皱,也不知怎的,现如今这二人见面就跟两条狗似地咬地凶,看着甚教人心烦。便忙对站在外头的刘妈妈努了一眼:“还不带两位小姐去侯府?仔细让四小姐好等,皮痒了你们……”
刘妈妈赶紧躬身哈腰:“是是是,奴婢这就去!”说罢只得哈着脸招呼那两尊菩萨出来,到垂花门前登平头小车,快出府时套马送去侯府。
丁朗寅渐看出端倪来,回屋便跟关缕儿提了提:“母亲自来不喜五妹八妹,你常日在家可为那两位妹妹多担待些。”
关缕儿坐在炕上正抓壶倒水,听他这么一说,不禁冷笑:“你那八妹如今身份,谁还敢跟她较真儿?还有你那个五妹,你也甚不了解此人个性,那嘴巴可厉害着呢!谁能欺她半分?”
丁朗寅一阵哑口无言。
关缕儿放下八角壶,端起热泡的香茗轻轻吹凉,送至丁朗寅跟前,那语气一时又缓和下来。说道:“还有件事,你或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丁朗寅怔眼,“什么事?”
“哎……就是你那时来运转的八妹呀!”关缕儿为丁朗寅扶背揉肩,一面说道,“那还是母亲刚从明州到盛京的时候跟妾身提过几句,说是赵大太太有意让你八妹进府去。”
丁朗寅愕然,猛一个转身:“要进侯府?”
“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关缕儿失笑,又接续道,“原是这么打算的,不想赵大太太的娘家人也相上了八妹,要讨了去给哪个爷呢!”
“舒公府?”丁朗寅更加吃惊,“这是为何?论身价论地位,舒公府里哪位爷要沦落到上姑苏去讨人?退一万步说,那……那还有五妹七妹呢么?”说罢,脸不禁也红了。心底里压根就知道,自己也看不大起丁。只是因为丁为这一家子上山抄经,他们老小才能读书走仕途之路。这份感激藏于心内,是愧疚而非尊重。
关缕儿瞅着自己夫君脸上那阴晴不定,略略叹息:“谁想你八妹早已今非昔比,便是七妹也及她不上。但是回过头来想想,她这层身份可是有明文吏律所限,必是登堂入室的!这样一来,她这出身可就不好说了。入侯府的话,将来应本是四妹说话算数的,却要变成八妹在她头上颐指气使的,这让母亲如何肯俯首了?再若,她是进的舒公府,你想想,那国公府还有几个爷们儿是尚虚中馈衔位正空的?”
“……舒……七爷?”丁朗寅恍然。
关缕儿点罢头:“你想想啊,那七爷又是什么个身份?倘或真如此,咱们一家子就恐都要受她所左右了。一人富则全富,一人穷则家穷,便连四妹,咱们的侯爷夫人也得喊她一声‘七舅母’呢!”
“八妹幼时忠厚老实,必定不似你们想的那般。”丁朗寅扶额,话虽如此,然这说话的底气却稍显不足。蓦然一惊,又想起桩事,“那……听说国公府里那位爷的夫人不是……”
“你说的是那七爷的大侄子舒将军吧?”关缕儿自打知道丁要进京来,便已将这几层关系都理了个顺。要说还有她不知道的什么事,那便是舒公府老太太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吧!她这么一说,自己便也不禁笑起来,“要真是那位大将军,倒合乎辈分,那将来还不是有七太太能压她一头。不过……听说那将军夫人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让她下堂……啧,你八妹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丁朗寅一下愕然,没想到如今局势乾坤大转。成了要么他们丁家过不去,要么就是丁过不去。扪心自问,自己偏向哪一方,似乎……似乎早已有了定论。这番推测在关缕儿心中尚且如此透彻,更别提在二太太的方寸之间是如何清晰明白的了。丁即便要嫁,那也不得嫁出她的威风来,也不得将整个丁家都至于她的名声之下。
不能入侯府,不能嫁给舒七爷,故而丁剩下的,便是逼人妻下堂,跻身将军府。嗬……岂不让她一入门,便已背负了骂名么?
他闭了闭眼,甚觉这闺房里面空气浮躁,便喝了两口茶,问了声:“六弟还关在那里么?”
关缕儿知他要去,便将怀里那把开香烛房的钥匙给了丁朗寅,道了句:“千万别跟他说太久,免得母亲责怪。”
丁朗寅点头,便去了。
又说丁那日一早就被接往舒公府,与夏枝二人甚为忐忑。直至外头卸马,婆子拉上小车才有些恍然。在一扇小铜门前换座,舒公府里恰有专备府中乘坐的小撵,两个婆子拉着在十字甬道上规规矩矩地等,前头方站着恭候已久的徐妈妈。
见那二人一起下车,便招呼身后婆子将小撵拉上去迎。(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三章 舒老太太
“八小姐来了呐!”徐妈妈热络地老远便伸手相迎。
丁微笑着,在车边向徐妈妈行了个礼:“让徐妈妈久等了。”
徐妈妈一听便是眉开眼笑地:“哪儿能,小姐请上车,老太太在屋里等呢!”说罢打起那小撵的帘子,笑容满面地让丁夏枝上车。
两人也不敢多看别的地方,只见前头有一面大金红的赤鸟影壁,稍稍歪一眼便可看见坐落在左手边的偌大垂花门。便低着头上了车,听徐妈妈吆喝了声“起”,便被几个婆子拉着,转过影壁,轱辘上垂花门中央砌的坡阶。
进垂花门后又行了大约一箭之地,徐妈妈就在外轻唤她们下车。
里头二人相视一眼,便也就下来了。只见已到了一处四周游廊盘纵垂兰苁蓉之所,碧瓦神兽在近午的晨光下捋下一寸如冰瀑似地光芒,屋下透彩的琉璃窗开了个全,还是初夏的天气,却已经糊上了紫烟纱。想来常在这屋中住的人定是畏暑的脾性。
才想着,那厢游廊仪门边就出来个干净的姑娘,笑语道:“老太太都琢磨坏了,说贵客怎么还没到,不想已到了屋门口了。嗬嗬……小姐快随奴婢来……”说罢就伸出双剑兰似的丰润手掌来,招呼她们过去。
徐妈妈好气又好笑:“你怎不到这里来接,偏躲那里去,是不是在那里躲懒着?还有旁的人?”
这话一落,那仪门边笑嘻嘻地又出来几个姑娘,皆樱桃小嘴朱红的妆,眉心点着三粒朱砂,头面一应是银蓝玳瑁簪,珍珠挽镂丝小步摇,梳的却是花样林总的髻。乍眼一看那形态举止如出一辙,可再细瞧,每个人却都不一样了。
“我就说么,你们几个……”徐妈妈笑着摇头,侧身请丁两个登那头的游廊。
丁轻轻笑着,提裙上阶,与她们几个极近相视,才发现她们额头上点的并非普通朱砂,而是大梁少有的细丝花钿。心下愕然,难道老太太竟派了自己的孙女儿来接自己的不成?
夏枝似也意识到,便赶紧屈膝行礼,却一把被徐妈妈扶住,笑道:“傻丫头,那几个都是皮猴,你见过白兔没有?她们可比白兔有过之而无不及呢!哪里值当你给她们行礼。”说罢,往那几个人道,“这位便是八小姐了,还愣着做什么?”
几个人嘻嘻哈哈一阵笑,便一字排开在丁面前,齐道了声万福。自我说道是老太太身边的春夏秋冬四季花,人道是一双胳膊儿一双腿儿,算是老太太的眼线之意。
丁心里一缩,原是老太太屋里分量及重的人,让她心里顿有了几分惶惑。
夏枝更是脸红,急忙又要行礼,又被徐妈妈拉住:“听她们胡说,姑娘且听妈妈的就是了。”之后,夏枝便只好涩涩一笑,互通了名讳。
那叫夏无忧的一听夏枝这名,分外亲切,忙拉起手儿就问:“姑娘本名就是姓夏的吗?”
夏枝摇头,就把丁与丁煦寅四个丫头的名字都说了遍,恰恰好与老太太的这四个有异曲同工之妙。乐地那四个姑娘直说要将此事告诉老太太去,这才叫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这便说开了,虽是头一回见面,可那几个人显然不觉得生分,拉着夏枝就似话家常一样,一路说到了堂屋去。
在外探听的丫头着见她们过来,便连忙打帘奔进里头去:“来啦来啦,老太太……八小姐来啦……”
这边一闹,丁便循声望去,只见这屋外花藤绿萝映天湛清,盆栽满地彩夏缤纷,一名姑娘斜依在廊下坐着,藕臂横栏青丝犹泄,水青背子的银纹若隐若现,杏白小褶裙一如江南碧玉。只那样无心慵懒地一坐,便似从漫天的藤萝里走出来,成精了的萝仙一般。
她半掀眼睑一副似梦非梦欲醒还眠,忽而挑眉往丁瞧来。
丁心里一凉,忙对她笑了笑。
徐妈妈这时向她行了个礼,道:“大姨奶奶怎不屋里去坐?”
“热……”她扇了两下罗巾,懒懒吐下这一个字。方从那里起来,旖旎步下台阶,不时朝丁瞧着,道,“想必这位就是……丁八小姐了?”
丁瞳孔微缩,笑道:“正是。”便点了点头,微微裣衽。听徐妈妈方才唤她大姨奶奶,因知她必是舒文阳的小妾,据说姓秦。于是脸上到底还忌惮些,毕竟日后相处需长长久久的,攘外也得先安内不是。
“嗬……我可是受不起这一拜呢,改明儿将军该责罚我这个做小的了。嗬嗬……”秦氏笑笑着揶揄,半是认真半又似玩笑话,想是对丁之来意已是心知肚明的了。碍于徐妈妈在场,到底不得明说。
丁一阵脸红,不大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但自己初到此处,需得谨言慎行,其余话万勿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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