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阵脸红,不大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但自己初到此处,需得谨言慎行,其余话万勿多说的好。于是一笑了之,转了话锋只邀她一同进屋去。
秦氏点点头,倒是欣然往之。
一行人正蹬台阶,那里头又出来个小丫鬟似乎来催,道:“奥哟哟,老太太可急死了,都到屋门口了怎么还折腾人……嗬嗬……快进来吧小姐。”说罢将帘子揽地高高的,供丁几个入屋。
丁轻言道谢,手背掠过门帘,顿有丝丝凉意扣入。回身小瞧了一眼那道帘子,瞳孔蓦地紧缩,这是……《芳华集》上记载的,所谓冰入肌的上佳织品,果然纹色光泽与书中描述相去无多,她心里顿有许多唏嘘。冰入肌价值不菲,况民间难得,舒公府却作了门帘当避暑之品!真是让人既惊又怕。
那屋子比想象中的还大。漆红包金的一人多高碧纱橱将屋子隔成了各用的宴息处,冷翠纹理银丝绕边,绣里的冰蝶宛如活生生似地被困在碧纱橱上,教人叹为观止。
那一路里,西厢似有间禅室,虽有厚厚的帘子隔绝起来,但仍掩不住一股幽韵深深的上品迦南香香烟之气。
丁轻汲了一口,忽觉七窍通神似地,顿有一种清心不予言说。
徐妈妈还在前带路,打起了第二道东海水晶帘,道:“小姐这边儿请。”
后头春无双几个便越发嬉笑地簇着丁,将她推入内堂。
丁脚跟险险稳住,才见这里头又别有洞天。水晶帘左手面泰立一桩黄花梨老根树雕桌,黄地发红,红地发亮。上头只一托茶盘,六盏一握有余的小口掐丝珐琅杯,旁矗一个同一系花色的股腹南瓜壶,还齐至着一杆须白若棉的根雕柄云展,一尊翠玉小如意。半鼎子心字沉香香溢幽幽,闻之血脉舒缓,不知不觉就将脚步放轻放慢了。
再往前头,偌大纱罩流苏宫灯,因是白天未点开,只见画布上头美人仕女图如过烟云似地,形态婀娜,多姿雍容。垂挂间微微晃动了几下,复归平静。
再来不及多瞟上几眼,那面长长一道水纱帐便已缓缓启开了。若多少女嘤嘤笑语,连声闹趣,簇拥着个银华若古,双目黑而有神的老太太出来。一色冰翠嵌赤金的庆云冠将老人家白净略有松弛的皮肤衬地几乎细白,大展翅凤头衔珠步摇挂下长而洁白的滚圆珍珠垂头,使得她虽老,可万般都不显得老而衰败。
老太太身着紫边纱短褂,胸前两尾大红看带,皆施蹙金绣云霞翟鸟纹,丝长裙外一段挂珠补子,上施的是横竖金绣缠枝花纹。俨然礼制冠服相迎,伯阳郡主威仪丝丝入微。走起路来精神抖擞,笑容里温和可掬,细瞧下竟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丁一时看愣眼,竟不知如何上去行礼。被徐妈妈轻轻撞了下胳膊,方才回转神,上前一步就要拜。
“搁我这儿不必多礼……”老太太道,略略打量丁上下,点点头温声笑道,“果然是江南烟萝女子,我见犹怜呐!”
“老太太,您又来了,瞧着谁都是好的。”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顿惹得周遭人一阵轰然的笑。
但看老太太穿着如此慎重,自己却没着御赐士女冠服就来了,丁心头好一阵尴尬。
显然也有人发现了丁这一失礼,口气俨然不悦,道:“八小姐怕是来得匆忙,不曾仔细打扮了再来。倒让老太太您整整忙活了一个早上才穿戴齐整……妾身就说,老太太您忒当回事儿,不过就来串个门子……将来……”
话音戛然而止。丁微微抬头去瞧,只见是老太太瞪了她一眼,又安慰她道:“她这张快嘴,哪天儿让人撕了去才教大快人心。八小姐只当是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就罢了……”
丁笑了笑:“有规矩才能成方圆,是小唐突了。下回一定记着……”
老太太“嗬嗬嗬”地笑:“下回……可真得记着才是。”
丁一愣,就见老太太冲自己点了点头,一时不明白老太太这话背后的意思。难道老太太果真介意自己那一套冠服?
说话间,适才那说话责备的太太便又道:“哪里撕了妾身的嘴叫大快人心了,白兔那嘴还要厉害呢!老太太就是偏心眼儿……”(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四章 厉害的婆婆
感谢绝色悠然、喃鄢两位童鞋的粉红票,祝大家周末愉快。顺祝今日四六级的童鞋们都能拿到理想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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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呶呶呶,说你几句,倒还拖白兔下水了……”老太太指着那人直笑。
有人掩唇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朝她裣衽,半屈在地上,说道:“要说奴婢的嘴厉害,奴婢万万承受不来。奴婢是老太太从奶盆儿里带大的,那说话行事不也朝老太太看齐的嘛!姨太太要这么说,白兔可委屈哩……”未想白兔竟也在此,适才嗔了那句“老太太,您又来了,瞧着谁都是好的”的人,正是白兔。
言下之意,那老太太才是最厉害的角色,顿弄得老太太啼笑皆非,嚷了一阵“青出于蓝”。
丁心下一愕,原来那冷冷揶揄她的人,正是舒文阳的生父二老爷舒威的姨太太。这下她忽而起了心,在人堆里打眼瞧还有哪些人在此。
不过却无果,那推推搡搡站成一堆在老太太周边的人,看似漫不经心,却在气度上甚是不同。不过都是丫鬟,唯独那一个姨太太与秦氏分外惹眼。二人一个冷若冰霜,未见笑意,一个轻挑曼妙,似无心又是有意。
她在心里打了个突,想起自己适才进来到现在还未给姨太太行礼,便莲步到她跟前,屈膝裣衽:“小年纪尚浅不懂规矩,适才有眼无识还请姨太太谅解。”
那姨太太微微一哼,嘴角却已经咧了开来,道:“嗯,嘴巴倒是有几分甜。”说罢掩唇笑了几声,看似已扫了适才那股不快。
老太太笑嗟:“你啊你……”却又说不出那番责备的话,转首坐上了张贵妃榻,拢着白兔轻轻道了句什么,白兔捂嘴偷偷地笑,不时冲丁瞧上几眼,未几便起身来到丁身边,道,“老太太说,奴婢的脸皮算这府里拔尖儿的了,故让奴婢跟着小姐,谁胆敢在小姐面前没规没距的,就给上两嘴巴子。嗬嗬……奴婢未想是这等唱黑脸儿的角儿,老太太可是给奴婢安了份好差事!”说罢冲秦氏瞄了几眼,挑眉冷笑。
秦氏斜唇,耷拉着一双病弱柳条儿似地眼,别开了脸去。
老太太忽然又问那姨太太:“你家里头那位怎没过来?”
姨太太微侧螓首,裣衽道:“姐姐说是去领淳哥儿,不知道现下已到了哪里,要不……妾身去瞧瞧?”
老太太“咳”了一声:“她也真是的,家里来了客人,她却这般磨磨唧唧的。”
“是呀,听过那丑媳妇儿是要见公婆的,不想公婆也怕见漂亮媳妇儿!”老太太身边不尽是那些敢说敢做的丫头,冷不丁便将这话说了出来。
丁的脸孔一下子紫涨,知道说的是舒文阳的生母,这舒公府里的二太太玉氏。
老太太“嘿”地嚷了句:“小丫头片子越发嘴上刁了,你们二太太也是你能开得起玩笑的嘛!”惹得丫鬟们都捂嘴笑,说话的那丫头更是直不起腰来。
正是闹腾着,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小爷,别跑……”
丁诧异,想那人正是晴儿的时候,下身猛地就被人给抱住了。低头一瞧,淳哥儿撅着嘴似乎十分委屈地看着她:“八姨八姨,可把你给盼来了,呜呜呜呜……”
“淳哥儿……”看他那委屈的模样,丁心尖也疼,怎几月不见,淳哥儿似乎瘦了。想罢就伸手轻触淳哥儿的脸庞,矮身蹲下与他齐高,问他,“淳哥儿可是没吃饭,这两月不见瘦了这么多?”
晴儿道:“还是八小姐眼尖瞧出这个来,咱们府里的人天天见着却是没发现。小爷怕是在明州时的那场病没好全,这两月吃不爽快睡不痛快的。大夫看了不少,却还是瞧不出什么病。”
白兔就在旁歪着脑袋:“心病还需心药医。”
“呸,那两三岁的小孩子家家哪里来的心病!”晴儿笑着啐她。
白兔一瞪眼:“怎么就没有了?”说罢冲她眨了眨眼睛,屋里人就都会意地笑了起来。
丁的脸似被这屋子里的熏香熏地通红,正有些尴尬,外头有人便来报:“二太太来啦!”
她心口猛地一跳,四肢被一种无力桎梏,竟紧张地有些站不大稳。抬起眼来,正听水晶帘子轻响起一片,便有个银红衣裳缠枝花纹短背的贵妇进来,瞧见她时,眼睛倏地一亮。微微抿唇,却没说什么。径自到了老太太跟前,向老人家行了个斯斯文文的礼。这下子屋里那些打笑戏谑的丫头都不说话了,看似都忌惮这二太太。
老太太抬眼扬笑:“怎才来?”
舒二太太道:“宝儿身上不舒坦,就去瞧了瞧她。”说罢对着丁微微点头。
丁亦上前行礼:“见过二太太。”
“啧……好个标志的小姐。快,过来我瞧瞧……”舒二太太温和笑着道。
丁便拉上淳哥儿的手,一道到了舒二太太跟前。淳哥儿机灵,立马上前拉住自个儿祖母的手,道,“祖母祖母,她是八姨。”
“哦……就是淳哥儿心心念念的八姨呐!”舒二太太就着淳哥儿的话,拍了拍他的脸庞,宠溺似地道。完了又直起身子对丁歉然道,“淳哥儿在明州时多亏了有八小姐照料,文阳都跟我说了,八小姐人品才貌俱佳,今日一见甚似如此。”
丁想到初遇舒文阳的尴尬,不禁喉口滞涩,脸红地别开了眼。
老太太沉吟:“宝儿又病了呢?”
“是呀,”舒二太太蹙眉,“昨儿个听丫头说又没吃多少……”
老太太眼眶一湿,方想起来跟丁解释,道:“我那孙女儿是个可怜人,有爹没娘的……要不咱们下午去瞧瞧她去?”似乎在征询丁的意见。
丁忙道:“老太太做主。”
这便有人来问是否摆饭。因听了那宝儿小姐又抱恙在身,老太太忽然间心里不大舒坦起来。就也不多与丁寒暄了,照直发话摆饭,适才闹哄哄的一席人便都散开了去,各司其职。
未几抬着食盒的丫鬟鱼贯而入,屋里再不似适才那样气氛轻松。
丁被引至一间垂拱门花厅,待老太太入座后方依着老太太的旁座坐下。因那会子曾与赵大太太共食过几次,颇知道这里头的规矩,倒没出什么差错。布菜的丫头轻手轻脚,夏枝到底也见识过赵大太太的排场,手起手落间皆是从容大方。
吃过饭便又回到大厅就坐,喝茶说了回子闲话。丁就趁着这个时候,将所准备的些许小玩意儿送了出去。
丫头们人人欢喜。老太太眼睛一亮:“这般巧活儿小姐是怎么想到的?”
丁只笑而不语。
舒二太太便问:“这想必便是咱们娘娘说的东西了。如今一见,倒真是别致地很……”
“粗鄙之物博太太一笑方可,难登大雅之堂。”丁微笑道。
老太太又问:“可有宝儿的没有?”
夏枝捂着嘴笑:“有的,老太太。”
说罢众人就又笑起来,白兔道:“老太太总想着宝小姐,淳哥儿可要吃醋了!”
说笑着一番,老太太因说要歇一会子,让丫头们陪着丁,喊了舒二太太、姨太太及秦氏哄着淳哥儿进卧房去了。说是等晚些再去瞧宝儿,令丫头们带丁四处走走逛逛也可,或匀间小屋躺下歇歇也可。
那些丫鬟哪里肯,待得老太太一进去便都怂恿丁出去逛逛园子。
丁挨不住这么多张嘴,道是多多察言观色便可,况有晴儿、白兔等尚且熟知一二的人物在,倒也不怕其他人携着她胡来。于是就答应去了。
至屋外,此刻午后的阳光有些烈了,明晃晃地照在头顶到底有些倦怠的。沿着游廊乘荫而游,丫头们争着给丁带路。有说要往四季园走,又有说要往别处去。晴儿嗔了一句:“八小姐对咱们府的小爷可是有救命之恩的,由不得你们挑唆了去。咱们哪儿都不去,就在老太太屋子四周逛逛走走就好。免得走远了去,老太太喊个半天还不见人影的。”
春夏秋冬方都笑起来:“难怪七爷常日与你形影不离的,晴儿你真是好懂主子的心思。”大都知道,那老太太哪里是真要去歇息,分明是喊了那几个主子进屋去商议些什么的。经过这半日与丁相处,以往听说的那些毕竟是虚的,眼下感触才是最实实在在的东西。故而老太太只是想知道知道舒二太太的意思。毕竟是舒文阳要娶媳妇儿纳妾什么的,总得要她这个准婆婆也点头答应了不是。而她们一行,不过是领着丁在外候话罢了,谁晓得老太太到底什么时候就出来寻人了呢!
晴儿脸一红,追着那四个就要打:“看我不撕烂你们的嘴,都被老太太给惯坏了……”
丁略略沉思。记得离开明州之前,晴儿总是长吁短叹,还道她有什么心事。现在看来,怕是……眼睛直直看着那莲步追打的几个人,嘴角微微沉了下来。
“小姐……”夏枝小声道,“晴儿她……”
丁瞧她一眼,示意她现下不是讨论这些的时机。夏枝赶紧抿了下嘴唇,一时沉静不语。(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五章 异常
白兔倒十分气定神闲,小小年纪早已有了几分张弛有度。负手摇头道:“你们且管取笑打闹吧,我是大爷专派来的,倘或大爷知道你们冷待了八小姐,就都把皮绷紧了吧!即便老太太出来求情,也必让你们先脱层皮才成。”
当下那几个人便都笑不出来了,立马垂手过来,在丁面前裣衽:“让八小姐见笑了。”
不想白兔说话这般凌厉,虽是只字片语却已然凌驾于那春夏秋冬四个人脖子上了。向来聪明之人往往都知道自己渺小人轻言微的,但却懂得如何使出大人物给自己抬脸,给人嘴巴子。究竟是惧怕舒文阳呐这几个姑娘,看她们面色惨白丁便隐隐在心中觉得一丝无奈。原来徐妈妈说的这四人比白兔更为精怪,只是说笑的。已然见识过老太太亲手培养的白兔,那眼前这四人,又还算得了什么呢?
正想着,晴儿忽而脸孔紫涨,瘦弱的身子弓成了尾红虾,脚上拐了两拐便扑在了丁的胸口上。
丁倏地收紧瞳孔,惊问:“晴儿,你怎么了?”
晴儿双肩一抖,捂住嘴之余,一口秽物就从嘴里喷了出来,溅脏了丁的一片衣裳。
无忧骇然,惊呼道:“哎呀,晴儿你今儿吃了什么了?”
晴儿蹙眉,不安地提袖要帮丁除去秽物,可是嗓子眼里顿又涌上一阵恶心,忙丢开罗帕扑到了院子里头,倚着一簇藤萝干呕起来。
廊子上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静了好一会儿,秋无华便忍不住扯了扯无忧的衣裳,朝丁努了一眼。那四个当下就脸孔发红,细声问:“八小姐……这身还是脱了吧?奴婢给您去找几件衣裳来换……”
“……嗬……嗯。劳驾了……”丁呆愣着才回神,微微一笑。低头瞅了瞅还挂在身上的秽物,不觉就眉头紧蹙,心底下不安地盘测着晴儿的背影。
她看了夏枝一眼,示意她过去扶住晴儿。
夏枝自然知晓内里,忙就过去,生怕被春无双等人给占了先,看出些什么端倪来。她虽也年纪不大,不过有句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还记得小的时候是如何见着母亲十月怀胎生下弟弟妹妹的,故而心里也与丁猜到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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