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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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嫁-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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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下还跪着个人,脑额支在地面一动不动,观那身影便知是丁煦寅。

    看这情形,像是柳姨娘已经把丁煦寅闯的祸都招了。

    她缓步上前,给三太太行礼,又走到床前贴近了看柳姨娘。柳姨娘的细密睫毛微颤了几下,眼角边一丁点的泪渍都没有,可那双乌黑发怵的眼睛里却总有一股水光在泛。

    丁姀不忍再看,回过身轻问自己的母亲:“娘,有什么话去我屋里说罢?姨娘正病着,该宁心养病。”

    三太太冷笑:“都是病秧子,还分什么彼此?你可是够孝心的,一听我在这里,怎么?就这么急着过来了?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又上下扫了丁姀两眼,“琴依,给小姐去拿件披风来。”

    春草忙道:“我去我去……”生怕让琴依碰见夏枝。

    琴依见春草跑得快,只得转身给丁姀抬了把圈椅过来:“八小姐,您坐下罢!”

    丁姀不知道母亲究竟作何打算的。有些不安地坐下。

    三太太又道:“我让你过来,并非我有话说,是你姨娘有话要对你说。”斜睨跪着的丁煦寅,道,“你也别跪着了,仔细你母亲看着心里难受。”

    环翠一听就从外边进来要扶丁煦寅。可丁煦寅却把头压地死牢,怎么拽都不肯起来,喃喃地道:“是我娘让我跪的,我娘没说让我起来。”

    三太太讥诮一声笑:“罢了,你跪着罢。”

    丁姀没料到是柳姨娘有话对她说,可是当着自己母亲的面,她能说出什么话来?将目光凝向柳姨娘,柳姨娘似乎也有了点反应,伸出手来抓丁姀的手掌。

    丁姀立刻握住,柔声道:“姨娘,我在这里,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柳姨娘紧抿的嘴角有了丝弧线,稍稍柔和了表情。她张开嘴问丁姀:“还喜欢煦哥儿吗?”

    丁姀错愕,只得点头:“亲生兄弟,哪里有不喜欢的道理。”

    柳姨娘苦笑,噙着眼泪低声“呸”了一口:“可惜是个不争气的东西。”

    “姨娘别这么说。十一弟还小,若让先生好好劝导将来定会有出息的。”

    柳姨娘抓着丁姀的手忽而一紧:“姀姐儿既然这么说,那姨娘就把煦哥儿托付给你了!”

    “……”丁姀惊愣,“什……什么?”

    “你瞧我这破身子,已经活不过多久了。老祖宗有句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过我这个病呐……就像是个剥不完丝的茧一样,永远没有尽头了。我想趁着还清醒,尚能说话,把能做的做了,能说的说了。姀姐儿,你是个好人,你会照顾好煦哥儿的是不是?”柳姨娘叹气,“再不争气,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只想他以后跟着你,还有口饭吃。”

    丁姀偷偷瞄了一眼母亲,竟然全无知觉似地,默许了柳姨娘说的这番话。她很想答应下来,可是总觉得这番决定似乎来得太过仓促与怪异。以至于声音卡在喉咙,连丝气都喘地费力。

    三太太这时候冷不丁道:“姨娘都这么说了,你还不快应下?”

    丁姀愣住:“娘……”

    三太太眼神一睃:“煦哥儿是你爹的骨肉,这份心我是有的。”

    丁姀似乎想释然,可是怎么都无法松了这口气。

    柳姨娘追问:“姀姐儿,你不答应么?你为何不答应?你答应吧,煦哥儿若有不当之处,将来任你打罚……我只求他能无风无浪地走一辈子。”

    地上的丁煦寅抽泣地厉害,一阵呜咽低传,却始终不肯抬头。

    话到了这份上,丁姀固然心里狐惑。面上也再不表现出来。连着点头答应:“姨娘说哪里的话,照顾十一弟,这是分内的事,请姨娘只管放心。”

    柳姨娘轻笑,满足地点头:“我就知道……只有姀姐儿你——是好人。”

    丁姀咬住唇,眼泪灌入喉咙烫得疼人。柳姨娘是知道自己不会对丁煦寅动任何粗的,在母亲面前让自己许下这个承诺,将来母亲也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对丁煦寅稍加宽容。

    柳姨娘又道:“姀姐儿,把耳朵伸过来,我再同你说句话。”

    丁姀不及想,就起身坐到床沿上,倾身靠往柳姨娘。柳姨娘握着丁姀的手也亦发地紧,手心里似乎都粘出了汗。她问:“姨娘要说什么?”话落就侧耳细听。

    柳姨娘却在这时沉默下来,微微发了一丝冷笑。那吐气如霜的吐纳喷到丁姀脖颈里,颤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正要把身子收回去,柳姨娘忽而阴测测地说了句话:“若你,抛弃了煦哥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丁姀屏息,瞪大眼睛抽回身子,怎么都没料到柳姨娘最后要说的,竟然会是这样一个警告!

    三太太蹙眉,这状况出了自己意料外,厉声问:“怎么了?”

    柳姨娘柔笑:“姐姐……是我不好,吓到姀姐儿了。我跟她说。若我死了,我想埋回家乡去……呵呵……是我妄想了。”

    柳姨娘本家在会稽山,家里人都是丁家在外农庄上的人。有一年三老爷去会稽山办事,在农庄上宿了****,而后就与柳氏藕断丝连了。直至三老爷再次南下之后才领回丁家纳为妾室。这段过往也只是丁姀后来从环翠嘴里知道的,不过那时逝者已矣,这些都没了什么意义。

    柳姨娘想身后入土会稽山确实是有些妄想了,即便三太太肯答应,亦不会铺张办此事。要知道运尸可是个高价的买卖,三太太固然不肯为个死人花冤枉钱。

    柳姨娘拿这当个笑话似地,说过就没再提了。困倦地要躺下去。嘴里说道:“累……我要歇会儿……冬雪啊,别忘了给十一爷多加件衣裳,天黑了就冷……”说着说着似乎没了声响。

    众人魂的飞了,三太太起身一把把环翠推过去:“去瞧瞧你主子还活着没!”

    环翠吓呆了,正要去,只见丁姀从容地俯身,伸手探柳姨娘的颈脉,缓声道:“姨娘睡着了。”

    三太太眨眨眼睛:“睡着了?”

    丁姀点点头,她也是察觉柳姨娘的胸脯微微起伏才敢去探脉的。或许,柳姨娘是真的累得想睡一觉而已。可是一等自己静下来,那冷飕飕的警告却突兀而至,仿佛那声音就藏在了耳朵里一样。

    终究,柳姨娘对自己的,并非是信任,而是遍览情势之后的不得已。否则断然不会以此恫吓她。

    她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低眉看啜泣却仍旧不肯起身的丁煦寅,心酸泛腾。

    三太太显然又松弛下来,道:“煦哥儿,你也该起来了,往后搬到你姐那里去住。”

    听了这话,丁煦寅立马抬头:“我不去!”

    三太太眼一瞪:“由不得你!冬雪,把十一爷的所有东西都给我搬到八小姐屋里去!”

    冬雪不敢动:“太太……这,十一爷还小……”

    “十一爷是孩子难不成你也还是个孩子?姨太太这会子病重,你让十一爷在一屋住着瞧着亲娘难受,他能好过么?啊?”三太太气极,“他若是想见姨太太了,你们陪着过来不就成了?”

    冬雪抵不住三太太怒斥,慌忙去拉十一爷:“爷,起来吧……”冬雪适才倒没被丁煦寅挠到脸,也不知是因为丁煦寅到底动了恻隐之心还是别的。

    自始至终,三太太都未提及丁煦寅闯祸的事情,丁姀不禁觉得早上那一切都是自己出的幻觉。可是看看眼前丁煦寅还跪在地上,就又清醒了几分。难道母亲因为柳姨娘的病不追究了?

    丁煦寅怎么拉都不起来,正这时,春草领着美玉跟大夫莽莽撞撞地进来,边叫嚷着:“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大夫快步走前来到柳姨娘床畔,先行查看脸色、瞳孔等等。然后利落地拿出脉枕把脉。

第一卷 第七十五章 珍贵的兔子

    第七十五章 珍贵的兔子

    这大夫并非先前来的,只见他摇头:“晚了……”

    众人气息顿凝,丁姀仿佛早料到了这结果,轻轻地叹息。柳姨娘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三四,在现代正是轻舞飞扬的年纪,以她相貌身后定围绕着许多青年才俊。可惜——在这里,她却即将成为一缕芳魂。

    大夫尽人事,说给柳姨娘扎上几针倒还能拖延些时日,不过也需要隔三差五地来。三太太应允了:“怎么说,都拖到年后再行打算。”

    刚打开针包,丁煦寅瞧见一布囊长则手掌长短则半指的银针,“哇”地一声大叫,迅雷般冲起来扑到柳姨娘身上,嚎道:“不要害我娘,不要害我娘……”

    三太太脸色铁青:“说什么混账话?重锦,给我把他拉出去。”

    重锦答应着就要上前,被冬雪一把撞开,护住丁煦寅红着眼眶道:“爷……大夫是要救姨太太,爷是聪明人,听话,姨太太会好起来的。”

    可丁煦寅死赖着不走,重锦咬牙,一个箭步过去把冬雪拉走,而后臂膀一揽就把丁煦寅拦腰圈到了怀里,叫道:“琴依,快来帮衬一下,十一爷的劲儿太大了。”

    琴依听了赶紧上前,两个人连架带拖把丁煦寅从屋里拖到屋外,“咣啷”一声关了门,一起在外守着他。

    大夫的老眉深揪,似乎对这番作为极不苟同。可是在本分之外,也就撇撇嘴没说话。倒是手底下见真章,一针一针地落到柳姨娘身上,柳姨娘僵滞的面部肌肉开始逐渐舒缓。

    屋里再没人敢吭一声。直至大夫收针起身,大家才喘了口气。三太太让人打点了银两送大夫出门,见丁姀一直愣在柳姨娘跟前,自大夫来了之后便没说什么话了,于是嘱咐春草把人搀回去。

    春草点头,跟美玉先把三太太拱出门,而后才来扶丁姀:“小姐,三太太走了。”

    丁姀目不转睛盯着柳姨娘看,脑袋里一直回响那句警告。直觉浑身发冷,胸口涌出一股毛汗。她闭了闭眼向屋子里扫了一圈:“大夫呢?”

    美玉“哎呀”一声:“让人给送走了!”

    丁姀道:“去追回来,夏枝的伤一样耽搁不得。”

    美玉忙应着跑出去追人。

    丁姀回想母亲的决定,让丁煦寅搬到自己屋里去,忽而有些迷惘。要说管教十一爷的话,把他弄到自己屋里去岂不是更见成效?可是母亲并未这么做,而是把他送到她的屋里。可见,母亲心里对柳姨娘母子的确有着一番不易察觉的恻隐之心。

    看看柳姨娘的屋子四壁冷墙,幽暗阴冷,高橱铜环上哑光僵硬,她也不禁想到,这样的环境并非是一个孩子适合待的。她叹了口气:“春草,去跟冬雪拾撮下十一弟的细软。”

    春草诧异:“小姐,真要把十一爷接到咱们屋里去?”

    丁姀点头:“你照着做吧。”

    春草不禁咕哝,这下屋里还有太平日子过么?凉凉地问:“那……十一爷睡哪里?”

    丁姀挪开脚步慢慢往外走,沉思了片刻,说道:“我里间不是还有个暖阁么?就那里吧,尚算暖和。等过了春再请二伯母开库收拾几样寝具,以后就是长久了的。”

    春草吐舌,脸上有些不大情愿。

    丁姀话落就有些如芒在背,她目光微侧往柳姨娘床头望去,果然瞧见一双幽幽亮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后脑勺,背脊上立刻窜起一股寒毛。加快了几步出门,瞧见冬雪搂着丁煦寅呆呆杵在一道碧纱橱下,就咳了两声,轻道:“冬雪,姨娘醒了,你带十一弟进去瞧瞧罢!”

    冬雪困顿地侧转头颅,仿佛在心里辗转了无数次才明白过来,脸上挂着一抹疏远的笑,轻轻推搡十一爷,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起卧室。

    丁姀回到自己屋里,美玉已经带了大夫给夏枝瞧伤。见她进来,大夫望了她两眼:“小姐不必太担心,伤口不深,好好养着未必留疤。”

    丁姀稍微宽心,柔声问:“可有什么忌讳的没有?”

    大夫道:“忌盐忌辣忌酒忌虾蟹……除此之外,最好别太过操劳。”

    丁姀一一记在心里,等大夫替夏枝包扎完,让美玉小心送出去,自己则在夏枝身旁坐了下来。

    听闻大夫说的忌讳如此多,夏枝恐让丁姀为难。丫鬟们没有这么多讲究,若被外头的人知道可要对她指指点点的了,没有小姐的命还偏得了小姐的病。于是忙对丁姀说道:“小姐,适才大夫是说大了,不过两道疤,哪里有那么多的忌讳。”

    丁姀也知道,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如今巧玉是万不管屋里的事了,夏枝是唯一一个知道珠绣技巧的丫鬟。若仅凭自己一人去教美玉春草,教不教得过来是一回事,那屋里的事又得轮到夏枝承担也是一回事。她左思右想,何况如今丁煦寅也要搬来跟她一起住,珠绣的事情是万不能在他面前露眼的。那自己要利用什么时间完成珠绣?

    她是真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夏枝见她这副模样,低叹道:“小姐,奴婢从未见您如此愁苦过。即便六年离群索居的生活您照样跟咱们有玩笑话。可是您自打回了家,脸上却亦发没有笑容了……小姐,要不咱们还回掩月庵去好么?”

    丁姀失笑:“既来之则安之。常言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即便真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也绝不能放弃柳暗花明的希望。你不必担心珠绣的事情,我自有定夺。母亲给我的时间大约也够我绣出两幅图,在这之前你先好好养着,好的越快才能够越早帮我。”

    夏枝这番话倒勾起了她连日来的心事。如今日日的琐事纷扰跟掩月庵的清平生活实在有太多迥异的地方。人在倦怠的时候通常都分外渴望平和宁静,可就算是现在回去了,这颗心已经被搅动,回去只是徒污了庵里那一册梵书贝叶。再说,在这里有她的母亲父亲亲弟,有太多无法私心能撇下的东西,做人求的是良心安宁。

    她苦笑,什么叫做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一走一个脚印,知道自己正在脚踏实地。

    夏枝也知道自己说了窝囊话,要现在回掩月庵,三太太非把她吊起来打死不可。再说掩月庵亦不是想去就去想留就留的,那是亵渎菩萨。

    今朝一日,几人都如至恶梦里一样。直等春草跳着脚撞开乌木珠帘冲进来,连口气都不喘地道:“小姐,奴婢在十一爷的床里找到了这个。”

    手掌一摊,丁姀惊讶,没想到丁煦寅还会留着这只绢制兔子!

    春草飞奔回来就是为了拿这个献宝,她看到时也着实吃了一惊。谁能想到丁煦寅会留丁姀送的东西?还是好好地放在枕头边上的。这可不像只是随意搁在那里的!她是左想右想:“小姐,十一爷该不是拿这个扎小人吧?”说着真就拿着兔子翻倒认真检查起银针来。

    “瞎说什么,”丁姀觑她,春草的脑细胞也不知怎么长的,什么都敢想。她前一阵在荣菊堂的时候就听说丁冉之的那只早就被他拆成绢帕了,她也就以为丁煦寅也必然不会好好保存。本就是轻于鸿毛的东西,她亦不甚在意,可偏偏是这自己不曾在意的东西,丁煦寅却一直留在枕畔。

    她拿起兔子,看得有些发呆。兔子有些脏了,看来有不少的时间是在手上把玩的,若丁煦寅单单喜欢兔子的话,大可以让冬雪或者环翠依照这只再折。这绢子是她的,花色是自己的憋足针脚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所以万不会认错。

    春草显得颇为兴奋:“看来十一爷也不是不知道小姐的好的。”

    可是有什么用?这一切已然被破坏了。

    丁姀把兔子还到春草手里:“把它放回去,别让十一弟瞧见你动过它。”

    春草诧异:“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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