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妘回过脸兀自照镜,像是不看她,却在镜中将紫萍的脸色都看在眼里。又叹道:“哎……可知好景不长的,不是这家的人,又岂能待得久呢?紫萍,你说是吗?”
紫萍身子颤了下,别过头去未回应。
丁妘起身,在旁的如春赶紧给她围上一条薄软的银灰狐裘,搀着往二太太走去。
紫萍心道,原是冲着这个,她可没有胆子揽这活儿。忙堆起笑,道:“那奴婢就不打扰夫人跟姊妹话家常了。奴婢告退……”就出去了。
丁妘一脸阴霾,坐到二太太身边。
二太太颇是意外:“没想到这紫萍还颇有几分脑筋。还是她……嫌礼不够?”
丁妘没好气地瞟了二太太一眼:“娘,要拉拢紫萍您怎么不跟我商量商量?”被当着母亲拂了面,丁妘满肚子晦气。
二太太脸色尴尬:“我原想不就这点小事么,哪家府里不是这样的?”
丁妘叹了口气:“偏她与别的人不同。自小就是婆婆养大的,吃穿什么跟女儿没什么两样,就仗着这点心高气傲的,素日也不见谁能讨她的好。”
二太太愕然:“怎么早没听你说起过?”
丁妘蹙眉:“我哪想你要这么做。”
二太太沉吟了一声,摇了摇头:“不像你说得,那紫萍对丁姀可好着呢”
“那也是看在淳哥儿的面子上。”丁妘答地理所当然,“您没瞧见那淳哥儿就粘着八妹么?话说回来,我倒是不曾发觉,八妹跟淳哥儿的缘分这么深。”默然了须臾,又道,“专写信知会了您一声,万不能教丁婠知道此事,怎么她就能眼巴巴地跟了来呢?”一想到这个,丁妘便不甚其烦。
“姐姐又何须担忧。”丁妙冷淡地话从帘子后边传出,她挑起帘露出半张脸,身后如璧低着头,想来主仆两站在那里已经多时了,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起来的。
丁婠吓了一条,神色不定地轻斥她:“偏站在那里做什么?快出来”
丁妙懒洋洋地莲步轻出,噙着抹笑道:“姐姐别杞人忧天,咱们六只眼睛盯着她,她还能兴什么风作什么浪?我就不信,大哥会由着她。”
丁妘正坐:“我倒忘了大哥。他这个人极好面子,跟过来亦是怕丁婠做什么出格儿的事情吧……”说着掩帕笑了笑,“最是八妹糊涂,被个小鬼缠住,呵呵……”
二太太一想也对,丁姀应付淳哥儿都不及,况就她一个人,还能挪出多少心思来跟她们计较什么。只是没有拉拢紫萍,心里到底有些失落。原想再高贵也不过是个丫鬟,奴才就是奴才,哪里会不卖主子的帐?可就是生生拂了丁妘的面子,教人好不心生疙瘩。看起来,丁妘在侯府的生活,似乎也不似她自己说得这般如意。
正想着,屋前一暗,丁婠带着喜儿登门。她此行就带了喜儿,君儿留在姑苏照应。
屋里人惊讶不已,但赶紧收住错愕,改而一副怡然喝茶的模样。
丁婠笑了笑,往前给二太太行了礼,道:“在家不常来给二婶请安一直不甚自在,今朝子在外,我就天天来给二婶请安纳福。”
二太太板起脸孔:“我说呢,你怎么来了?你母亲可放心?一路上过来可还顺当?”
丁婠坐在下首,拾笑道:“大哥做事向来稳妥,母亲即便不放心我,也不会不放心大哥的。”
二太太扬眉:“这可未必,俗话说的好,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世上哪里有不记挂的母亲呢?你们兄妹俩也是,若要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丁婠一脸讶异:“我先前也未曾知道,二婶您是带着七妹八妹往这里来走亲戚的。那回子原是七爷修书来说,邀大哥南下游赏。我知道了,便吵着要来,大哥没法子才带我来的。不想再这里碰上了二婶你们。哎……也真是的,您瞧一家子人兜了一个圈,还是免不了撞在一起。当初要不是知道您要带着七妹他们上盛京去的话,我也早来相邀了……”
第一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姊妹俩
第一百二十二章 姊妹俩
二太太被反堵了回来,脸上青白不断,濡了两下嘴便别过头去了。
丁妘却含着笑,反观丁婠来来去去的,便道:“妹妹昨儿还住的好吗?缺什么要什么,且跟四姐来说。”
丁婠道:“七爷都想周到了,并没什么不妥的。”
丁妘愣了下,脸上神色不改,又问她:“早饭吃了吗?要不就在这里同吃吧?大太太今早亲让紫萍给送来的,特地给母亲做的。”
丁婠摇头,掩帕笑得极轻:“不了,我是吃了来的。舒七爷一早便打发人送了好些明州的小吃过来,我跟喜儿两个都吃不完,分了府里的其他丫鬟。哎哟……我是琢磨着赵大太太定会准备些什么的,所以就没往二婶这边送,巴巴地空手来了。”
二太太身子一紧,目光闪烁看着她。
丁婠回以落落地一笑,转而瞧屋子里打开的箱笼,目光注视了一会儿方才又回到丁妘母女身上。
丁妘的神色开始不自然,道:“七舅舅想得周到,那必然八妹那里也有了,也省得我再张罗。”看了看二太太,“娘,咱们吃吧。紫萍的手艺好,放凉了就可惜了。”
二太太没好气地瞧她一眼:“不吃了。”她现在哪里还吃得下?顿了一下方想到自己是被气糊涂了,立刻收霁脸色,缓和道,“刚起来,还不想吃。”
丁妙在一边顾着掰指甲,对丁婠爱理不理的模样。时不时飞去一眼,又飞快收回来,早就有些不耐烦了。察觉自己母亲是被气上了,便冷笑了几声,对如璧道:“没长眼睛么?五小姐过来,怎也不去沏茶?五小姐今朝子早饭是吃多了,撑得慌,去泡些滚滚的茶,莫让她塞了牙缝了”
丁妘一听,瞪了她一眼,一面又忍不住偷笑。就连二太太的唇角也勾勒起来,浮出一丝笑。
丁婠的脸色一瞬僵硬,目光追向慵懒地斜靠在圈椅里的丁妙。她眼下着宝蓝的坎肩,衬里头打底的交领月白绫袄,将那丝原本眨眼的白色晕上了一层淡淡的水蓝,宛如碧水月牙一般匹配。尖俏的瓜子脸儿一双漆黑的眼睛格外有生气,刘海不多不少,软而疏松地卷搭在额头上。脸上气色虽无,可就是那眼波流转之间便让人忽略了这个瑕疵,反倒被她的灵气所动。这真是个我见犹怜的女人……
丁婠不由想到,男人自来都是怜香惜玉的,最喜丁妙这个模样。可惜长在规矩的人家,倒浪费了这副天生勾人**的相貌了。不过有句话叫什么,自古红颜多薄命,丁妙那病是从胎里带出来的,要想好可不容易。
不觉有些失神。
丁妙淡眼瞟她,玉身而起,莲步到桌边,掀开食篮望了望,扑鼻的香气氤氲而上。她“啧”了一下:“是鲜蛤蜊粥。”再掀开下一层,道,“是龙翔蟹黄汤包。”还有最底下一层,“这道水晶虾饺端的是漂亮。五姐真吃?”
丁婠蹙眉,没说话。
丁妙面露惋惜,摇了摇头秀眉微拢,道:“可惜了,这三道可是有钱都不定吃得到的。莫不是舒七爷也是拿这些招呼姐姐的吗?”想了想又兀自否决了,“不是这些,想来也比这些差不到哪里去。五姐是舒七爷请来的客,自然与咱们又是不同。仔细想想,咱们倒还不如姐姐你来得正当呢呵呵……”
丁婠瞧她一眼,冷哼道:“来者是客,七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五姐是气什么呢?”丁妙放下食篮的盖子,缓缓朝丁婠过来,嘴角抿着一丝笑,“妹妹我没有说错吧?这里可是舒公府,赵大太太是谁?是侯府的当家,又不是这舒公府的当家。这里若论起来,可不就只有七爷是名正言顺的主子吗?若七爷有令说了什么,便是赵大太太,可也不能置喙违拗的。所以呀,五姐……你可是正主请来的上上之宾呢”
丁婠怪异的眼神看着她,知道她说话向来如此,总挑刺骨的说。心里堵了两下子,便也只是冷笑:“不过就是三道点心,七妹说远了。七爷跟赵大太太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姐弟,都是一家人,哪里来说两家话的。”
“咱们不也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姊妹吗?可见咱们也是托了五姐你的福。”丁妙懒懒地道,慢吞吞在丁婠的左手侧坐下,托起下巴支肘盯着丁婠,“那咱们可能不能说两家话呢?嗯?”
丁婠被丁妙古怪的眼神看得极不自然起来,挪了挪屁股,以便不跟丁妙触地如此近。僵硬地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丁妙咕哝了句什么,笑开来:“姐姐害怕什么呢?我说得是那些点心。那蛤蜊粥用的是鲜蛤蜊,刚从海里捞上来的,这可是明州这地方的头等点心。哎……还有那龙翔蟹黄汤包,乃是明州名吃,据说知道配方密料的天下间就只有一个人,呵……没想到那紫萍却懂得做这个。”
丁婠眉头一挑,冷眼看她。
丁妙顿了一下,突然压低声音问她:“五姐有没有见过活的闸蟹?”
“没有。”丁婠冷言回答。
丁妙笑了两下,一指那食篮:“呶……活的闸蟹可都被包在那水晶虾饺里头了。纵然螃蟹活着是横行霸道,可死了不一样要沦为咱们的点心么?”
“……”丁婠身子发紧,抬眼看着丁妙,越发觉得这丫头不止口齿伶俐,还句句绵里藏针。
丁妙的话就到此,甩甩手便道:“不说了不说了,越说五姐可越不高兴了。”利落地起身,往前挽住二太太的胳膊,“娘,那么好的东西,咱们可不能错过,也不枉费人家赵大太太的一片心意。”
丁妘也笑着起来:“娘,来吧”两姊妹便拉着二太太,丢下丁婠一个人,兀自吃饭去了。二太太面上没说什么,还只当不大愿意去吃,可眉眼里早已有了笑。
丁婠宛若一尊石雕似地,在堂上坐了半晌。喜儿轻轻在她耳边道:“小姐,咱们要不要先去堂屋?早上赵大太太可派人说了要去寺里上香,问咱们愿不愿意去呢。”
丁婠早就如坐针毡,正等着个借口走人。这一听,便就起身欲告辞了。没想到如璧听了丁妙的话,刚沏了烧开的茶过来。一撞……哎呀一声,就一听到丁婠大叫起来,喜儿赶紧上前掏帕子给丁婠上上下下擦拭。
丁婠姣白的双手被烫得发红起泡,她一瞧,泪水登时不争气地流。又怕别的人瞧见,连忙背过身去瞧瞧抹掉。
身后骤然“啪啪”两下,她赶紧回身,才见到丁妙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朝如璧脸上甩了两个耳刮子。那烧肤般地痛,简直就像是这两巴掌落在自己脸上似地,浑身发抖。
二太太也箭步过来瞧,皱着眉头拉住丁婠的手要瞧:“二婶瞧瞧烫得重不重……这丫头真是欠了打,素日妙姐儿待她好一些,她做事便不知分寸了”
如璧低垂着头,立马跪在地上朝丁婠磕头:“奴婢该死,请五小姐宽恕,奴婢……奴婢并非故意的。”
丁婠满目一扫屋里的几人,眼热地厉害。轻轻挣扎开二太太的手,道:“不过就是洒了茶水而已,我也不是睚眦必报之人。七妹,教训下人可不是打出来的……喜儿,咱们走吧,不耽搁二婶用饭了。”说罢抬脚就走,不做片刻逗留。
丁妙冷笑,看了两眼跪在地上的如璧,道:“人都走了,还跪谁去?”不等如璧起来,她便兀自回去吃饭了。
又说紫萍从二太太屋里出来,在厨房里提了另外一篮,领着丫鬟们就往淳哥儿的院里去了。
丁姀早在院里同淳哥儿玩耍,拿着把小铁锹应淳哥儿的话刨坑。奶娘在旁垂手欲哭无泪,拿着帕子给丁姀擦脸上的泥污。紫萍一瞧,笑起来:“就是八小姐人厚道,由着这小祖宗欺负。这哪里是小姐该做的事情,奶娘还不快快帮八小姐收拾干净去?”
奶娘连连点头,要去拉丁姀。淳哥儿从花坛上扯着嗓子叫:“不要不要……我跟八姨做的是正事儿,谁也拦不着”
晴儿红线正翘着腿跟夏枝春草两个在游廊上闲话,听到紫萍声音,便走过来。晴儿道:“若不是他说话,咱们岂会让八小姐做这个?又不是不要命了。”边说,边把淳哥儿从地上拎起来,皱起眉头“啧啧啧”地,唬着脸斥他,“你瞧瞧你,一大早的做这个,可害了咱们被说了。改明儿被大爷知道,看不拔你的皮。”
淳哥儿捂住嘴一个劲儿地乐,挤着眼睛笑道:“哈哈……晴儿放幺蛾子竟拿瞎话唬我。七叔公说了,我爹这回不来,哈哈……”
晴儿被奚落地红了脸,一戳他脑门:“就你猴精猴精的,拿八小姐耍。快收拾收拾吃早饭了,别把八小姐饿坏了。”
淳哥儿吐了吐舌头,一只手伸进晴儿的手掌心,一只手来拉丁姀:“八姨,紫萍做的虾饺很好吃哦……”
丁姀把手送过去拉住,弯起眉眼笑得真切。
第一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小堂聚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小堂聚
紫萍往他两刨的坑里一瞧,不禁乐了。一个人头大小的窟窿里,填满了昨晚落地的青肤樱。花瓣泛着掉落后的一丝靡红,蓬蓬松松地聚集在一块儿,风拂花动,有几分意趣。
她笑了笑,便跟上晴儿她们,也往屋子里去了。
丁姀跟淳哥儿收拾完,换了衣裳出来,紫萍已经把几道点心都摆开在桌上,正跟晴儿几个在窗前嬉闹。
她抱着淳哥儿坐下,给他盛了碗粥。淳哥儿一推,嘟起肉呼呼的唇道:“八姨喂。”
晴儿立刻投过来一眼:“又欺负八小姐。”落落地过来,端起那碗粥,“我来喂你,八小姐也得吃饭。”
淳哥儿嘻嘻笑着,点点头:“哦”
晴儿笑了笑,又对丁姀道:“八小姐,等一会儿咱们跟四姑奶奶去南山寺上香,您记得多穿一些。”
刚把粥勺递到嘴边的丁姀一愣:“去……上香?”
晴儿的视线落在她裸露的手腕上,微惑地嘀咕了句什么,又冲丁姀笑了笑:“嗯,是去南山寺,离这儿有些远。”
双眸里乍然浮现起雀跃,让丁姀看起来脸色红润神采崭然生色不少。眨着眼睛满口答应:“我知道了,带上披风要好些。”
晴儿点头:“明州风大,是该带的。”
淳哥儿扭开脖子问:“我也去么?”
“哪里能少了你?快吃,别耽误时辰。”晴儿瞅了他一眼,往他嘴里灌了一大口干贝粥。
紫萍过来把那一蒸笼的虾饺推得离丁姀近一些,已有所指地道:“八小姐,这是小爷最爱吃的,您尝尝。”
丁姀惶惑,怔怔夹起了一个,而后不假思索地送向淳哥儿的嘴里。递送之间,紫萍笑得益发浓厚,薄唇欲张,全然掩盖不住地欣喜。
夏枝在窗边看着,支了春草的胳膊一把,悄悄道:“春草你瞧,有没有瞧出些什么?”
春草茫然地往丁姀看了看,摇头道:“怎么了?你瞧出金元宝来了吗?”一想,“哦”了一声,“也对,舒小爷的确是块宝呢”
夏枝没好气地睃她一眼:“哪里说得是舒小爷,我说得是紫萍。”
“哎?紫萍?”春草登时打起精神,眯着眼睛正好看到紫萍的侧脸,浮着一抹称心的微笑。
“你不觉得这紫萍总在提点咱们小姐什么么?”夏枝拉着脸,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这是好事,怎么从你嘴里出来便就变了味儿呢?”春草咕哝道,对夏枝不再理会,抬脚过去了。
夏枝叹了口气,只得也跟过去。
紫萍正说到去南山寺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