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上了车,隐约听见车外淳哥儿的声音,在焦急地找她:“八姨……八姨……八姨你在哪里?”
丁姀示意外头的小丫鬟前去告知一声。小丫鬟隔着帘子在外边喊:“小爷,八小姐在这儿呢”
接着淳哥儿的声音便近了,显然是晴儿抱着他,哄道:“瞧见了吧?八小姐在呢,咱们赶紧回去。”
淳哥儿不依:“我要跟八姨一车……”
“你这么缠着八姨,仔细八姨嫌你不听话了”蓦然的男音出现在车外,车里的两个人顿然僵住。
第一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海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海
丁姀一听毋庸分辨,这就是舒季蔷的声音。间或杂着几声马蹄,只听淳哥儿欢呼:“七叔公,我要跟七叔公骑马……”
“舒小爷不怕摔么?”丁凤寅亦勒马打趣。
“他皮厚,可不怕摔。哈哈哈……上来吧捣蛋鬼”舒七爷朗笑。
小孩子,果然是喜新厌旧的呀丁姀忍不住笑起来,每每想到舒季蔷跟淳哥儿,她都有一种暖暖的感觉,像周遭被温吞的水所包容。舒季蔷虽只是淳哥儿的七叔公,其感情却足见浓厚,若撇开身份不说,则是天然的一副亲子图。
她虽没有见过淳哥儿的亲爹舒文阳跟淳哥儿是怎么相处的,但屡次听到晴儿拿舒文阳吓唬淳哥儿,便知他是个严厉的父亲。
自来严父多是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教条主义者,所以相处之间总缺乏温馨。
或许是自己与父亲感情微薄,所以她更羡慕淳哥儿拥有这份额外的感情。想到他俩融洽相处的画面时,总已忽略掉了,这两个人其实共在一处利益上存有冲突。
梁小姐的身子紧绷,显然很紧张,见丁姀已然坦然,便问:“你知道是谁吗?”
“一个是我大哥,另一个……”她迟疑了。
梁小姐身子一正,宛如初生牛犊不怕虎似地问:“你大哥?适才那两个不就是你的姐姐么?”
丁姀点头:“是堂姊妹,大哥是吴姐的亲大哥……”
“哦……”梁小姐若有所思,“啧”了一下,笑眯眯地道:“你们家来了这么多人呐?”
丁姀面容滞涩,有些难以启口。无奈地笑了笑,道:“是赵大太太好客。”
梁小姐托着腮帮子,问:“那侯爷夫人岂不也是你的堂姐吗?”
“……”丁姀无言地点了点头。
梁小姐还要再说什么,紫萍便在车外头嘱咐丫鬟把水拿进来。两人就都打住话茬,没有往下说。丫鬟将水盆端入,一本正经地道:“请两位小姐净手。”
两人相互看了看,梁小姐便率先将手浸入了盆中。待两人都净过手,丫鬟把水端出去,车队便开始启程了。
丁姀百无聊赖地坐着,本来从姑苏往明州一路过来的时候也不曾说什么话,现在已经习惯了这种寂寞。梁小姐起先端坐着,不过行了一里地,便有些撑不住了,身子松垮了下来。一脸好奇地问丁姀:“你这么坐着不累么?”
丁姀一笑:“你可以想些其他的,诸如咱们要去的地方什么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打发时间也好。”梁小姐道,“不过咱们俩既然同乘一趟车,这样干坐着岂不是浪费了么?倒不如说些什么,打发打发这时间也好。”
丁姀失笑道:“你想说什么?”
“你家里以前也是做官的吧?”梁小姐直言不讳。
丁姀对这种直截了当干脆爽利的说话方式微微震愕,似乎对这种模式已经不大适应了。是自己浸在那种战战兢兢的日子里太久了,被慢慢同化了吗?
突然起了再次打量梁小姐的心思。这梁小姐并不如外在看起来的垂眉低顺,开口说话举手投足皆爽快直接,并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踟蹰羞涩。与容阁老的孙女儿比起来,她都怀疑这梁小姐是不是也是被穿越人附身了。可是细看,她开朗的笑容里,却另有一番细微的苦恼萦绕在额间。
反观自己,步步小心,又怎么及得上梁小姐的半分豁达?
梁小姐察觉丁姀失神,便将目光投注到她身上,问她:“八小姐怎么不说话了?”
丁姀不好意思地笑着:“我家里以前是祖父在今为官,祖父老了之后,现在就是二伯在京了。”
梁小姐无比羡慕:“哎……果然你是大家闺秀,难怪母亲说,你家姊妹几个都才能称得上小姐。那侯爷夫人也当之无愧……我听说,你祖父是内阁学士是吗?父亲曾缘过一面,哦……那容家姊妹的祖父现还在任上,之前与你祖父应该是同僚吧?难怪我总觉得你们二太太总跟容家媳妇眼神频频交汇,无言又似有声似地,大概早就认识了。”
丁姀一想,这确实可能。容家媳妇的年纪在自己母亲之上,跟二太太相去不多。以前二太太也在盛京待过一阵,想是在那个时候与盛京四通八达的人脉有了联系。这样与容家媳妇认识便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她俩既然认识,缘何未在赵大太太面前说开呢?若是梁小姐没说这些话,连她都不会想到这个层面上去。
梁小姐却为自己的这股臆测不以为意,甩了甩袖子便抛到一边去了。突然又问起丁凤寅的事:“你大哥就是素来与舒七爷交好的吧?”
丁姀狐惑地看着她,微微颔首:“君子之交淡如水,无所谓称得上好与不好的。”
梁小姐愣了下,突然叹息:“我原想,在你这里还可以说说实在话,却没想到还是不能说。”
“……”丁姀脸色渐渐涨红,她的确有意疏远了丁凤寅跟舒七爷之间的交情,但这是目前这个特殊环境里迫于无奈的选择。谁跟谁离得近,不是变成踏脚石就是变成眼中钉。除了避而不谈之外,便只剩下了敬而远之。
可却被梁小姐一眼洞悉,并还一语道中,心里除了苦涩,便是一股不安。
这梁小姐到底是真性情如此,还是另有所图呢?丁凤寅与她素不相识,况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姐,与她也不是分外相熟,怎么竟有如此熟络的感情与她攀谈,还大大方方不加羞涩地问舒七爷跟丁凤寅之间的事情?她并不算得是个人来疯,因为她并没有跟容家小姐这样,更没有跟丁婠或者定妙这样。却偏偏与她如此交言……这是为什么?
蓦然顿了一下,她张了张嘴为自己想到的感觉到错愕,一阵战栗从脚底直冲毛发。梁小姐怕是因为赵大太太才如此的吧?因为赵大太太自打自己进了堂屋起,就有意待她与众不同,所以……
心头恶寒不止,适才对梁小姐的那股子好感统统变得同冰块似地砸到心底。她看着梁小姐依旧开朗的笑容,一时间怀疑与相信两种情绪,在交织拉锯。
她亦变得不易轻信他人了,实在怕被无辜牵扯。既然同乘一车已经避之不了,那从容相待,闲说些其他的就罢了。
她突然释怀地笑了笑:“我是嫌说这些无趣,大哥的事情我也不甚清楚,若问五姐的话,倒尚可。”
梁小姐错愕,瞪了瞪眼珠撇嘴露了一丝笑:“只是路上无趣,咱们不说点什么的话岂不让时间过得枯燥了么。你既然不愿意说他们,那就说说别的人,你跟舒小爷……”
“明州我没有来过,倒不如你来说说这边的风土人情如何?我以前看过一本书,是《大梁俗制》,现在已经记不全里头的内容了,关于明州的似乎也不曾读到过。你这个土生土长的明州人同我说的话,就胜过于自己看书了。”丁姀温淡地打断了梁小姐继续发问,将主动权给拉了回来。
梁小姐又是吃了一惊,接着便靠在后头套了菱花纹椅套的靠背上,怔怔看着她,目光里已经多了审视的意味。
丁姀坦然地一笑:“这里有座状元楼是吗?”
梁小姐点了点头:“听我父亲说,前朝殿试出了两届状元,恩科加试出的,就曾受过状元楼老板的接济。他再路过此地的时候,便提下了“状元楼”三字。后又传出状元三吃的菜肴,小到这里乡试,大到上京考举人、上殿试的,来人都是络绎不绝。”
丁姀脸上绽开笑:“什么叫状元三吃?”
梁小姐撇撇唇:“鳌头、鲍汁……”说到第三样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外边来人捧上来几道点心。
梁小姐理了理裙裾,正身问道:“到哪里了?”
那丫鬟摆下两道点心,抬头笑道:“还远着哩,小姐们且吃些点心,别饿着了。”说完就下去了。
梁小姐呷了呷嘴,显然是无趣,絮道:“那第三样是苋菜……”瞟了丁姀一眼,挑了一块南瓜菊糕咬下了一小块。
丁姀抿着嘴笑,也挑了一块慢慢细嚼。
梁小姐似乎也觉得无甚话题,吃下之后 便不再说什么了。
又行了半个时辰,车子开始行上坡的路。驾车的婆子技术十分可靠,一路上竟没有颠着她们。这时梁小姐才淡淡吐了句:“快到了。”
丁姀想想也是,南山寺大约是在山上的寺庙,车子开始爬坡那便是进山了。
但耳边却传来一阵阵海浪拍涛滂沱而来的声响。哗哗地仿佛车里离大海很近。她愣了一下,突然闻到缠绕在鼻尖的海腥味,整个人都绷住了。辽阔而广袤的海天就在车外,而她却不能瞧一眼,端的是难耐呐。
梁小姐似乎也是如此,叹息道:“每每来此,总不能缘面。我总希望有一天,自己能跳下车去……”
“这里离大海很近吗?”丁姀问道。
第一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赵大太太的考验
第一百二十六章 赵大太太的考验
梁小姐的眼神迷离,默然点头:“近,很近。不过进了山,就看不到了。”
“……”看她一脸惋惜,丁姀亦感同身受。原本海风略帘尚能闻到些使人豁然开朗的气味,可是再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突然听不到涛声,也闻不到海腥气了。似乎是有一座大山横断其间,将一切都隔离开。
她亦浅浅地叹息,两人相对一眼,都不约而同地别过了头去。
大约又行了半刻,车子缓停住,外边有架脚蹬的声响,微微地,似乎怕惊扰到菩萨。听到前面的车马都有了动静,丁姀这车不一会儿也有个丫鬟来请:“请小姐仔细下车罢,小姐们的丫鬟都在斋堂前候着了。”
两人便相继下车。原来自己的近身们都抄前头去了,因要在寺中盘桓一日,故前去打点一切。
赵大太太同一行太太们已伫立在寺门口,正与披明黄袈裟的方正攀谈,自门向寺内一字排开缁衣小沙弥,光溜溜的脑门闪烁着近午当头的阳光,乍一瞧还似一面面镜子似地光洁。
舒公府的小丫鬟上来,为她俩系上毡帽的带子,低眉顺目并未借此机会细细打量她们。
她俩极为识趣,知道这小丫鬟是提醒她们非礼勿视,便统统将头略微低下,跟在她身后小心拾阶攀上。
南山寺盘山而建,鳌立于整座山包之上。其实只消抬头看那一眼,位于寺间各大佛殿以及僧众居住的屋舍贯通的藏黄色围墙便清晰跃目。丁姀只看了一眼,脑中残像渐渐消退,可犹知这寺庙规模不小。
果然,随方丈先入大门,前头从赵大太太开始,便由丫鬟们领着照序齿一字排了长龙,一个个又向上坡登阶。丁姀拨了拨毡帽微微抬头,赫然一惊,只见眼前是一屉屉庞然远入的青石莲花石阶,堆堆叠叠估摸之下也足有百多屉。
她抽了口气,便听到梁小姐轻道:“晚上可得住下了,你不须急的。”
丁姀张了张嘴,无言以对。再一望,豁然自那群太太的背影里,打一眼就认出了先前不见的那个未知身份的太太。她也不知是与谁同车的,竟到了她们前头去,这会子正在赵大太太身旁说些什么,只见赵大太太眉目笑容间尽是客气与顺从的意思。
她再胡乱望了一遍,才又发觉原来淳哥儿、晴儿他们并没有跟她们走这一道。跟在方丈身后的,皆是太太们以及她们几个小姐,再就配着一对一人的舒公府丫鬟。而她们身后,才是那些合掌垂目的僧弥。
不敢多看,丁姀飞快又埋下头去,乖乖跟着前头丁婠定妙的脚步。
百多来阶的阶梯,走了大约五十多阶丁姀久不运动的身体便有些气喘吁吁的了。反观身边的梁小姐,虽然竭力隐藏,但因缺氧而晕红的双颊,已经泄露了身体的疲惫。她忽然就想笑,记得以前清明的时候都会带学生去英雄纪念碑扫墓,似乎也是走这样一大段的上坡阶梯,结果个个累得东倒西歪不说,随后还能再打成一片的。可如今呢?身子弱小不能与当日相较,就这五十来阶的阶梯,都已经累得够喘的了。
不觉露出苦笑,忽然当头一阵海风蓦然将她吹醒。她跟梁小姐相视一眼,各自往身后瞧。只见青山半横,远处却是金沙滩岸蓝海齐鸣。再仔细听,竟能隐隐约约听到海浪声,不禁让人振奋不已。
梁小姐激动之情溢于面容,紧住的呼吸令她的身子微微噙颤。
丁姀见状,便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能过于失态。
梁小姐会意,脸上闪过一抹失落,两人便加了几步,使得并不断空于前面的人。
又走过了一阵,梁小姐才缓过激动之色,轻声道:“我第一回瞧见呢,呵呵……”
丁姀稍稍愣住:“……你……不也来过?”
梁小姐叹道:“可能是合了时缘才能在今日看到,以前便不说了。”
丁姀点点头。这时却已经过了大半的阶梯了。两人再放眼往前看,丁姀不禁倒抽了口冷气。上头还有累叠的石阶,目测居然也有五六十阶之数打前地定妙身子骨较别的人弱,一路上没少停歇休息。这会子又瞧见前头还有阶梯,便忍不住嘀咕道:“累死人了,怎么不让人抬软轿上来呢”
丁婠向她睃了一眼,哼笑道:“你知道什么,这怕是赵大太太故意的,且忍一忍吧。”说话的气息渐紧,看来也着实吃力。
定妙窒息想了想,就明白过来,沉下脸部说话了。
再前头的容阁老孙女,是这里最为年长的,此刻紧紧依附在舒公府丫鬟的胳膊上,整个人已经明显地颤了起来。丁姀眼一眯,难道这小姐也有什么不足之症?正想着,容阁老的二儿媳妇子容方氏悄悄在她耳边提点了几句,那容小姐便立刻恢复了常态,脚下似乎也轻松了起来。丁姀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如何,所以也不敢断然臆测。
倒是梁小姐说了:“那容小姐可不简单。”
丁姀愣了愣,轻笑道:“什么叫不简单?”
梁小姐想了想,尴尬道:“我是说她家底子不简单。”
丁姀了然,眯着眼睛巧笑道:“那这么说来,这里的每一位太太小姐都不简单了。”
她意有所指,梁小姐反而吓住了。原来这丁家八小姐并不是糊涂人,心里可清楚明白着呢她狐疑地打量了丁姀几眼,突然间明白丁姀这话里的意思所在。不觉淡淡地松出口气,又做全然不觉的样子,继续登阶。
不知道走过了多少阶,来到一处宽敞的平台。平台上阳刻的是大朵的云莲,横跨了整整一面两平见方的平台。
原以为过了平台会继续攀上,没想到赵大太太就在那里停了下来。与方丈相互又说了些什么,随后便往平台的右道过去了。
丁姀怔然,等太太们都往那边走了之后,便也来到了那里。这才瞧见,原来那里挖山而建有一座殿堂,门洞黑黝黝地开启着,因为实是山洞,故而里面点着松脂混合而成的长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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