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十里桃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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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十里桃花1-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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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中五味杂陈,料想如今这世道,有婚约的男女青年大抵都如此互相调戏。奈何本上神的情况却着实特殊。虽也做得来这些风流态,但一想到我在这世上活了九万年,他才刚打娘胎里踱出来,便硬生生觉得,与他做亲密状,实是我在犯罪。可贸贸然抽出手来又显得我风范不够大度。思考再三,我抬高右手去触他的发,情深意重地感叹:“当年我与你二叔订婚时,你还尚未出世,转眼间,也长得这般大了,真是白驹过隙,沧海桑田,岁月这东西,着实不饶人啊。”

  他愣了愣,我顺势将两只手都收回来,与他再点了一回头,就此抽身走开。

  岂料生活处处有惊喜,我这厢不过走了三步路,方才大殿里那惊鸿一暼的东海水君,便堪堪从天而降,似一棵紫红紫红的木桩子,直楞楞插到我跟前来,三呼留步。

  他这三声留步实在喊得毫无道理,唯一的那条路如今正被他堵了个严实,莫说本上神现下是化了人形,就算化个水蚊子,也很难得挤过去。

  我后退两步,由衷赞叹:“水君好身法,再多两步,老身就被你砸死了。”

  他一张国字脸涨得珊瑚也似,拜了一拜夜华,又恭顺地问候了两句小糯米团子,才侧过身来看我。面露风霜,一双虎目几欲含泪:“不知本君何处得罪了这位仙僚,竟要仙僚在本君大喜之日,拿本君的园子出气。”

  我顿时汗颜,原是东窗事发。

  夜华在一旁凉凉地瞅着,时不时伸手顺顺小糯米团子油光水滑的长头发。

  其实,充其量我只能算作个帮凶,可小糯米团子叫我一声后娘,我总不能将他供出来一同连座。这哑巴亏,便也只能自己吃了。然我实在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发现这园子的设计风格是被我颠覆了的,忍了半天没忍住,到底问了出来。

  东海水君却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我浑身乱颤了好一会儿,方平静下来:“你你你,你还要抵赖,我园中的珊瑚精亲眼所见,方才那大风是一绿衣小仙所为,这岂是你想赖就赖得了的。”

  我低头打量了一回自己身上青色的长衣,再抬头打量一回夜华手下那只墨绿色的糯米团子。顿时恍然。东海水君对那珊瑚精口中的小仙二字,怕是在理解上,生了点歧义。这厢指的是形貌,那厢却理解成了阶品。小糯米团子是夜华长子,天君重孙,品阶自是不低。而我此番着的这身行头,却委实看不出来是个上神。东海水君要指鹿为马,要草菅人命,皆是情有可原。

  这事原是我的错。东海水君难得生个儿子,开堂满月宴,我虽是他红纸黑字递了名帖真心实意请来的客人,可也实实在在触了人家霉头。他认定了我要抵赖,我却从未想过抵赖,然不知者不罪,我自是不与他一般见识。

  东海水君已是毫无耐性,目眦欲裂。

  我认真回忆了一番红狐狸凤九每次开罪我之后是怎么做小伏低的,依样画葫芦,垂首敛目道:“水君说得极是。小仙常年守在十里桃林,此番头次出来,便闯下这样的祸事,败了水君的兴致,也失了折颜上神的脸面,小仙羞愧不已,还请水君重重责罚。”

  夜华轻飘飘瞟了我一眼,一双眸子潋滟晴光。

  我以为既然注定是要丢脸,丢折颜的脸固然是比丢阿爹阿娘的脸要好得多。

  当年我与四哥年幼不晓事,双双在外胡混时,皆打的折颜的名号。惹出再混帐的事,折颜也不过微微一笑,倘若是落在阿爹身上,却定是要扒掉我们的狐狸皮的。

  东海水君呆呆望着我:“十里桃林的那位上神不是,不是……”

  他屏气凝神,神情肃穆,竟还避了折颜的讳。于是我觉得,这阔额方脸的水君,乃是一个老实人。

  老实人都是些宝贝。我从袖袋里取出那颗南瓜大小的夜明珠,并事先罐好的一壶陈酿交到他手中,语重心长叹道:“水君可是不信?这也怪不得水君。我家君上确确几万年都不曾与各位仙家有过应酬了。此番乃是因青丘之国的白浅上神,上神到桃林做客,不幸抱恙,因之前接了水君的帖子,不愿失信于水君,是以派了小仙前来东海。此为拾月珠,乃是白浅上神的贺礼,此为我家君上亲手护养的桃花酿,君上嘱我以此聊表恭贺之意。却不料此番小仙竟闯下如此大祸,实是,实是……”

  我正欲潸然泪下,眼泪还没挤到眼眶子来,那厢东海水君已是手忙脚乱地劝慰开来:“仙使远道而来,未曾相迎却是小神的过失,左右不过一个园子,如此倒还亮堂些,仙使便随小神去前殿,也吃一杯酒罢。”

  我自是百般推托,他自是千般盛情。

  夜华过来,极其自然地握了我的手道:“不过吃一杯酒,仙使实在客套得紧。”

  我出了一脑门的汗,指着被夜华紧握的右手对东海水君道:“其实,小仙乃是男扮女装。”

  东海水君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讷讷道:“实是断袖情深。”

  原以为说是男子与男子便可避嫌,却不想如今的神仙们皆见多识广,本上神此番,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第四章(1)


  东海水君在前头引路,小糯米团子一个人颤巍颤巍走中间,夜华拽着我的手垫在最后。

  我不过小小说一个谎,这谎多半还是为了维护他生的那只糯米团子,他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偏偏要来与我作对。委实气人。

  我也再顾不得上神风范,干脆用了法术,要挣开他来。他轻轻一笑,亦用了法术来挡。

  我与他一路斗法,他有恃无恐,我却得时时注意前头东海水君的动静,一心两用,斗到最后,竟是惨败。

  不久前四哥与我说,如今这世道,真真比不上当年远古神祗时代,一众的神仙们只知成日里逍遥自在,仙术不昌,道风衰败,着实令人痛心疾首。不想夜华君的法道精进至此,真是他爷爷的仙术不昌,他奶奶的道风衰败啊。

  东海水君转过头来,陪起一张笑脸,双眼却仍直勾勾地望着我与夜华相握的那双手:“君上,仙使,前方便是大殿了。”

  小糯米团子欢呼一声,乖巧地过来牵住我那只空着的手,做出一副天君重孙的庄重凛然之态。

  若现下处在我这位置的,是夜华储在天宫里那位侧妃,列出这等的排场来,倒也合情合理,无可厚非。

  今日拜别折颜之时,原应让他给我推个卦。兴许今天这日子,正与我的生辰八字犯冲。

  那金雕玉砌的殿门已近在眼前,本上神的头,此刻有些隐隐作痛。

  大殿里的神仙皆是眼巴巴等着开宴,夜华方一露面,便齐齐跪做两列,中间腾出一条道来,直通主位。待我们三个全坐下,方唱颂一声,一一入席。这就开宴了。

  坐得最近的神仙过来敬酒。敬了夜华之后便来敬我,道:“竟有幸在此拜会到素锦娘娘,实乃小神之幸小神之幸……”

  夜华在一旁端了酒盏,只做出一副看戏的模样。我要唱的这个角儿,却真正尴尬。

  东海水君煞白了一张脸,拼命对着那犹自荣幸的神仙使眼色。

  我实在看不下去,对着他嘿然一笑道:“小仙其实是夜华君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如今在折颜上神处当差。”

  夜华饮酒的动作一顿,杯中酒撒了不只一两滴。

  东海水君茫然地望着我。

  那来敬酒的神仙,却仿佛吞了只死苍蝇。端着斟满的酒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半天才讷讷:“小神眼拙,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我和蔼一笑,并不当真,陪着他亦饮了一杯。

  底下觥筹交错,狐狸耳朵尖,推杯还盏之间,隐隐听得几声议论,一说:“今日未见姑姑,实在遗憾,不过见着折颜上神的这位仙使,倒也聊可谴怀。你们看,姑姑今日不来,是否因知晓夜华君和北海水君皆来赴宴,是以……”

  一说:“仙友此言不虚,依本君看,姑姑此番失约,折颜上神却派仙使赴宴,此中大有文章。各位须知,因折颜上神的怪脾气,此遭东海水君,是并未向他递帖子的。”

  一说:“有理有理,怪道是,折颜上神的这位仙使,竟还是夜华君的妹妹。”

  又一说:“小老儿倒是怀疑,这位仙使真是夜华君的妹妹?小老儿在天宫奉职这许多年,竟从未听说夜华君有个妹妹的。”

  再一说:“仙友方才是没瞧见,夜华君牵了那仙使的手么?如此看来,兄妹一事,倒也有几分可信的。”

  我想,若此刻东海水君宣布宴罢,这些神仙们都要乐得手舞足蹈,然后找个僻静之处,酣畅淋漓讨论一番。而今却要苦苦在这台面上熬着,只偶尔交头接耳一两句,忍得多么难受,多么辛酸。

  我叹了两叹,又自饮一杯。不想夜华却皱了皱眉:“你倒是酒量好,小心喝过了,又来耍酒疯。”

  我十分不屑,东海水君这酒,虽也算得上琼浆玉液,可拿来和折颜酿出的酒一比,委实是白水。却也懒得理他,左右已撕破了脸皮,只怨本上神运道不好,一纸婚约要生生把我和他送做一堆。

  宴到一半,我已毫无兴致,只想快快吃完这顿饭,早些回狐狸洞蒙头睡觉。

  当此时,东海水君却啪啪啪拍了三个巴掌。

  我勉强打起精神,便见一众舞姬袅袅娜娜入得殿来,手上都拿了娟扇,穿得也一个比一个凉快。我心下好奇,此番又不是东海水君做寿,一个小娃娃的满月宴,还要歌舞助兴?

  丝竹声声入耳。我只管探身去取那最近处的酒壶。

  当年有幸被鬼君擎苍绑去他的大紫明宫叨扰几日。大紫明宫的舞姬们,清丽者有之,淡雅者有之,妖艳者亦有之。不得已与她们虚与委蛇三五日,四海八荒便再无舞姬能得我意。

  瞟了一眼旁边的夜华,他亦是百无聊赖。

  小糯米团子却乍然一叹:“呀,是这个姐姐。”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那殿中看去,白衣的舞姬们正扮作芙蕖花的白花瓣,正中间托了个黄衣的少女。那女子乍看并无甚奇特之处,形貌间倒略略寻得出几分东海水君的影子来。

  我难免转过头去看几眼东海水君。

  他咳嗽一声,尴尬笑道:“正是舍妹。”又上前一步到得小糯米团子身边:“小天孙竟认得舍妹?”

  糯米团子看我一眼,吭吭吃吃:“认是认得。”却又立刻摆手坚定立场:“不过本天孙与她不熟。”说完又偷觑一眼他的父君。

  东海水君那舍妹如今正眼巴巴地望着坐在我侧旁的夜华君,目光热切又沉寂,哀伤又欢愉。

  夜华把着酒盏纹丝不动,一瞬间倒又变做了我初初见时的冷漠神君。

  这是唱的哪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善感女碰上冷郎君,妾身有心做那藤绕树,无奈郎心如铁妾身真无辜?

  我满意点头,却是一出好戏。自斟一杯酒,看得挺快活。正到兴味处,丝竹却嘎然而止,东海水君那舍妹朝了夜华的方向拜过一拜,便在众舞姬的簇拥下飘然离去。

  夜华转过头来看我,似笑非笑:“仙使何以满脸失望之色?”

  我摸了摸面皮,打了个干哈哈:“有么?”

  又熬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宴罢,本应各各散去。夜华却将小糯米团子往我怀中一推:“阿离先由你照看着,我去去便回。”

  各路神仙恰来拱手道别,我一个恍神,他便连人影都不见了。

  被些许琐事压了好几个时辰的清明陡然翻上灵台,我脑门上立马渗出几大滴清汗,他该不会把我那唬小糯米团子的话做了数,真将我拽去天宫吧。

  想到这一层,手上软呼呼的小糯米团子登时成了个烫手的山芋。

  我匆匆迈出大殿。而今眼目下,快点找到糯米团子爹,将糯米团子还回去是正经。

  问了几个小仆从,却无一人见过夜华君。我只得绕弯子,改问东海水君那舍妹如今仙驾何处。

  方才夜华形色匆匆,淡薄之间隐含亲切,梳离之间暗藏婉约,如此神态,以我十多万年所见的风月经验,定是会佳人去了。

  小仆从遥遥一指,便指向了路尽头的东海水晶宫后花园。


  第四章(2)


  我拉着糯米团子站在园门口,不胜唏嘘。

  需知本上神年纪虽大,其实没什么方向感,进去方便,却不知能不能出得来,还是在这口子上等着罢。

  小糯米团子却不依,握着小拳头做恶狠狠状:“娘亲再不进去棒打鸳鸯,父君便要被那缪清公主抢走了。”又抚额做悲叹状:“自来后花园便是是非之地,多少才子就是在这里被佳人迷了魂道失了前程,累得受苦一生的。”

  我傻了片刻,哑然道:“这这这,都是谁教与你的?”

  小糯米团子呆了一呆:“两百多年前,天上白日飞升来一个小仙,叫成玉的,天君祖爷爷封了他个元君的虚号,便是他告诉我的。”

  顿了顿揉着头发茫然道:“难道竟不是么?”

  我暗想片刻,觉得这位成玉元君所言着实非虚,如此妙人,日后定要结交结交。

  小糯米团子干脆来拉了我的袖子,硬要把我拖进园子去。

  他一个小人,我也不好反抗,只得出言相劝:“你父君青春正健,那缪清,是叫缪清吧,那缪清公主也正是年华豆蔻,年轻男女相互思慕乃是伦常,他两个既已做了鸳鸯,你我再去当那打鸳鸯的大棒,无端坏人姻缘,委实造孽。你与那缪清公主又不是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非要坏了她的姻缘才尽兴。”

  许是我后面那句话放得过重,小糯米团子嘴巴一扁,我赶忙安抚,又是亲又是摸,他才镇定下来,软着嗓子道:“她虽曾救过我一次,但我也好好向她道了谢,她却自以为从此后便在父君面前有所不同,每每父君领着我去娘亲的俊疾山小住,她便前来痴缠,甚是讨厌。”

  我忍不住教育他两句:“救命之恩直比海深,岂是道个谢就能了事的。”

  若是道个谢便能不再挂心,我如今却不知要逍遥多少,只管记着我和那人做师徒时圆满融洽的情分,断不会再有这许多愧疚遗憾。

  小糯米团子短短反省了一回,却又马上跺脚:“她不守本分,她明知父君已有妻室,却还来纠缠父君。她住娘亲的房子,用娘亲的炊具,还来抢娘亲的夫君。”

  我望了一回天,略略回想夜华君那张和墨渊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脸,很是感慨。

  这倒怪不着那缪清,本上神看那么一张脸看了几万年,如今才能略略把持住。寻常的女子,要能在那张面皮跟前谨守住本分,着实有些困难。倒是东荒的俊疾山,什么时候变做了那素锦的财产,我却有些疑惑。略略一问,小糯米团子便和盘托出。

  他说得颠三倒四,我倒也能顺藤摸瓜筹出个大概。

  原来这糯米团子他亲娘并不是夜华君的侧妃素锦,却是地上的一个凡人。如今糯米团子的寝殿里,还挂着那凡人的一副丹青。说是青衣着身白绫覆面,正是现下我这副模样。三百年前,却不知什么因缘,那凡人甫产下小糯米团子,便跳下了诛仙台。诛仙台这地方我有过耳闻,神仙跳下去修为失尽,凡人跳下去定是三魂七魄渣渣也不剩。

  小糯米团子想来却并不知道这一层。

  那凡人被接上天宫之前,正是长在东荒的俊疾山里。夜华君思旧,将她在山上住过的屋子加了封印,每年都领小糯米团子来住十天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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