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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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阴-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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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以后别干杀手了。”
  “嗯?”桑抬起头,眼神中有些许迷茫。
  他学了一身的武功,却学不来江湖上那些规矩,一开始就走了杀手这条道,除了做杀手,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最最紧要的是,人,一旦手上沾了鲜血,就再也洗不干净了。杀手,根本就是一条不归路。
  “不做杀手了,就跟着我好了,和我一起卖酒总比做杀手安稳多了,还随时都有酒喝。”妖摆出一副伪善的面孔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他在觊觎桑这个优质的苦力。
  桑不识妖的真面目,感动之余,甚至还为不能接受他的好意而愧疚。桑说:“那真是感激不尽,可是……我杀过很多人,一直以来都有很多人想杀我,我若是跟着你,恐怕会给你带来麻烦。”
  “笨蛋,你不会保护我啊?你那一身武功是好看的啊?”无良的妖不为自己欺骗了纯真的桑而惭愧,反而为桑的不解风情发起怒来。
  “可是,我学的这是……杀人剑,不是保护人的武功。”桑说着,神色黯淡了下去——当初师傅问他为什么要学武功,是为了保护别人还是为了杀人。桑念及母亲已经死了,自己只想能够杀了那个男人,毅然地选择了杀人之法,如今……
  妖注意到桑的情绪,知他是想起了什么悲伤过往,于是就暂时压下了这一茬,佯怒喝道:“没有经过我的允许谁让你下床的?!”
  
  桑在妖这里养伤,期间,百里明月已经振作了起来,还特意来妖这里谢他的酒,妖笑眯眯地说“不谢不谢”,他身后的休言念起当时妖让他跟人家要的一百两纹银,已经不想再鄙视这个无良的人了。
  当初若不是他特意费劲地提醒对方这酒喝多了是会死的,现在恐怕皇都里就已经在办宣王的丧事了罢。一瞬间,休言突然觉得妖就是知道他会跟对方郑重地说明这一点才让他去送的。然而这个念头只是冒了一下头就被休言狠狠地摇头甩开了。
  ——这怎么可能,凭妖这个人,一定只是因为店里只有他一个伙计的缘故。
  百里明月现在已经不再费心思去想新的花样首饰了,妃子要什么皇宫里没有,已经不稀罕他的了。而且,百里明月也已经不再整日里四处闲逛游玩,那些原本因为他态度闲散而对他颇有微词的老臣们也都对他大有改观。
  当初的闲散王爷一下子变成了积极上进的大好青年,那些老臣们也甚为欣慰。百里明月喜欢杜若的事就连平头百姓都知道,朝中诸臣自然也清楚,发生了这样的事,看到百里明月能有如此改观,许多老臣对百里明月甚是心疼,加上百里明月自小就很讨人喜欢,于是对他也格外关照,然而百里明月却婉拒了同僚们的好意,尽捡些麻烦的事做,时时往皇都外跑,一路辛苦,中间还病了几次。
  现在百里明月还接着追查那个杀手桑的事,只是一直无果。
  百里明月郁闷时便来妖这里喝酒,虽然已是深秋,但妖的地方并不甚开阔,倒也没有多大的风,加上秋日晴好,日光照下来倒是暖暖的。
  百里明月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妖端上来的味道极淡却悠远的枝露,突生感慨说朝堂之上多纷扰,只要身处此境,便永远无法摆脱。他倒是真羡慕江湖上那些侠士剑客,仗剑行天涯,多么超脱潇洒。
  妖想起后院里还在养伤的桑,想起桑从近百高手的围剿中逃出生天的“传说“,笑了一声。
  “人心诡谲,江湖也未必潇洒。”
  这世间,何处无人,何处无纷争?谓正谓邪,不过是看借口是否冠冕,说辞是否堂皇罢了。那些所谓正义之士,有几个是真正义,又有几个是真侠士?
  百里明月举着杯的手顿了顿,许久无声。
  
  




11

11、歌尽桃花扇影风(三) 。。。 
 
 
  事后,百里明月依旧偶尔会来妖这里,时常说起掌握了桑的什么线索之类的话,妖抄着手站在树下,日光明暖,妖听得漫不经心。
  百里明月坐不久便走了,止戈一如既往地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为他披衣。
  百里明月走在前头,止戈默默紧随,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幽巷尽头,枯树虬扎,暝鸦零乱。
  妖在树下站了不知多久,直到后院袅袅的炊烟都消散了,桑过来叫他吃饭。
  饭后,休言收拾了餐具去洗,桑坐在妖后院的凉亭中饮酒。
  妖的后院极是宽阔,百花竞妍,还有一个不小的池塘,乱石砌岸,有亭立水中。桑便在这亭中斜倚亭栏,手中端着一只暗红宽口浅碗,自饮着。石桌上一只酒壶盛着妖酿的月露。
  妖趴在桌上,没有骨头一样,半个身子都贴在桌面上,慵慵懒懒地抬起眼来。
  “你这样杀人,不怕总有一天会被别人杀了吗?”
  桑却毫不在意,饮尽了一碗酒,那拇指掠了一下唇,道:“有那个本事,来取便是。”
  妖没有作声,只是眯了一双细细的眼看着桑。
  不多时,桑突然觉得眼前迷蒙起来,浑身无力。桑抬起迷离的眼,说:“我还有伤在身呐。”原本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可是入眼的却是这幅因药而迷濛的神情,竟恍惚有几分撒娇地味道。
  妖微怔,站起来,捏着桑的下巴,说:“怎样?还说有那个本事来取便是?”
  孰料,一向面瘫的桑突然笑了。
  “若是你,那也未尝不可。”
  妖从微怔转为薄怒,狠狠地放开了捏着桑下巴的手,冷哼了一声,揣着手回屋了,木屐叩着青石,发出嗒嗒的声音,像是要踩碎这一地的月光。
  走在池塘边,看见静水中倒映着圆月,妖眯起眼,抬脚踢了一块石子进去,水里的月碎了,晃了晃,而后依旧皎洁。
  桑手中端着一只空了的酒碗,垂眼浅笑。碗在白色月光里透着暗沉的红,仿佛凝固的血。
  “死这种事,真值得避讳么?”
  秋夜凉,红莲已谢,满池枯色。秋虫细细鸣,尽乱语。
  
  伤未好,桑就走了。
  天寒客少,妖无聊,便留了休言独自看店,自己上街去了。
  金风萧飒,路边的繁华消减了大半,街道仿佛一下子宽阔了起来,卖包子的笼屉里冒着热腾腾的白雾,倒是为这条肃杀的街添了几分暖意和烟火气。
  妖依旧穿着那身红衣,抄着手,趿着木屐优哉游哉。走到包子铺前,妖弯下腰去,用笼屉里的雾气蒸自己被风吹凉的脸。包子铺的老板热情地上前来招呼,一滴溜串儿包子名从他嘴里念出来,极有韵味。
  妖笑眯眯地听着,突然一声极是沉稳宁和的声音从背后响了起来——
  “是你。”
  妖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跟包子铺的老板要了两个猪肉馅的包子,揣在怀里,侧身,走。
  师行陌师宰相没想到上一回还公然调戏他的人这回居然假装起不认识他没听到他的话来了。于是好笑地跟在了妖的身后。
  师行陌不紧不慢地跟在妖身后,妖自然有所察觉,于是越走越快,最后竟然变成了小跑。
  妖揣着手,脚上趿的又是木屐,是断然跑不快的,师行陌便疾走了两步追上他。
  突然间,妖大叫了起来:“哎呀呀呀……有人非礼了啊!救命啊~~~”
  ——妖就是这么有本事把人弄疯。
  师宰相镇定,可以冷冷一笑作罢,可是在寂寥的大街上经妖这么一叫,路两边的酒楼店铺一下子就都大开了门窗,探出无数好奇的目光。
  妖长相娇娆,看周围路人鄙夷的目光,显然是认定了他说的是真的。更甚者,竟有人认出了师行陌,小声地交谈说:难怪当今宰相命犯孤鸾,原来是有分桃短袖之癖啊。
  听到这话,宰相大人再看看前面那个红色身影,终于产生了上去把他推倒在地,狠狠踩上几脚的冲动。
  “别让我再见到你。”师行陌云淡风轻的语气里透着不可忽略的狠辣。
  妖此刻已经溜得远了,没想他竟然还是耳朵尖尖地听到了。只见妖突然停来,回头,一手抱着东西,一手拿着不知从何处摸出来的沉香扇掩在唇边,“呀咧,上回阁下也是这么说的,怎么这回竟然又追起在下来?”
  “上回?”
  “嘁,又来这一套。”妖冷冷地哼了一声,趿着木屐,哒哒哒地走远了,留下当朝宰相一人在街上遭受众人各种猜测和审视。
  看到那抹妖红的背影渐渐远去,师行陌突然笑了一声。
  ——当真,是个有趣的男人。
  师行陌感慨了这么一句,便又恢复了那儒雅淡泊,施施然地走开了,丢下那各种各样五彩纷呈的揣测。
  角落里,抱着包子的妖却蹙起了眉。
  
  夜黑无月,星子寂寥。桑坐在妖后院的屋顶上,那把破剑就放在身边。
  一架梯子突然架上来,妖爬上屋顶,在他身边坐下来。面色不善。
  “我这屋顶上如何?“
  桑说,“青苔蔓青瓦,有点滑。”
  妖听着他这前后风格迥异的句子,嗤地一下笑了,伪装出的不悦也顿时烟消云散。妖从怀中掏出一只青花酒壶递给桑,寒天下,两人就这样并肩坐着,桑偶尔喝一口酒。
  星光暗淡,却也足够从屋顶上看到旁边无人居住的老屋院子里。一棵枯树上停着的乌鸦,在月下动了动。
  妖修长的手指在瓦片下的青苔上滑过,说:“露湿寒鸦,青苔都冷了。”
  桑把白玉酒壶往妖面前一推,示意他也喝点酒。
  妖笑着,推开,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推辞的话,突然眼睛一亮,吼道:“你!你拿我这只酒壶!我说怎么刚才没看到!你居然拿这只酒壶!倘若摔碎了,就算把你卖了都赔不了!”
  桑抬眼,淡淡看了妖一眼,道:“你再吼我,我被你吓到,说不定就真的失手把它掉下去了。”桑的语气极淡,如秋日晴空孤云,丝丝缕缕,闲散适意。
  “你……”
  妖气结,半晌,才叹了口气,“算了,不过是个酒壶罢了。”
  而后,妖和桑都没有再说话。
  夜,静好。
  “白痴。”
  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就打碎了先前的安谧,让桑被一口酒呛到,险些从屋顶上掉下去。
  “咳咳咳……”桑抬手拭去喷出来的酒,眼里带着咳出来的泪转向妖,“何……何出此言?”
  妖甩了他一大白眼,忿忿道:“天下都恨不得你死,你没死算你命大,如今你竟然去刺杀朝廷要员,你是真不想活了?想死的话到处都有树,你缺绳子还是怎么着?要不要我借你一根?再不济,你不是还有把破刀么?拿起来往脖子上一抹,多省事?你要是嫌这样太痛快了,那就给自己凌迟,那个够你享受的!看你这样也不像个白痴啊,怎么就这么傻呢?以往朝廷通缉你也不过是给天下个交代,谁没事儿都不愿意惹上个杀手,只要你别太出格,朝廷会动用这么大力气搜查你?可你现下居然去刺杀朝廷要员,你……你比百里明月还傻。”
  桑听着妖的责备,没有解释,只是架在膝盖上的一只手提着两只酒壶,轻轻碰撞着。瓷玉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说:“百里明月不傻。”
  百里明月不傻,妖当然是知道的,可是桑这么说……
  “你……他是雇主?!”妖那双素来除了弯如新月和妖娆飞挑之外都没什么变化的狐狸眼顿时睁得老大。
  然紧接着,妖便摆了摆手,说:“算了,不用说了。”杀手不能透露雇主的消息,妖也去为难桑。
  桑沉默了一下,说:“不清楚雇主的身份。”
  妖点了点头。也是,敢雇杀手刺杀朝廷要员的人怎会如此不谨慎地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桑不傻,他何至于接这种生意?
  桑笑了笑,没有回答妖的问题。他说:“妖,你其实是个好人。”
  “哈?”妖对桑这毫无头绪的话很是难以理解,却嘴比脑快地冒了句“我若是个好人,还会收留一个杀手?”
  桑没有看他,只是低垂着眼帘浅笑——桑虽千杯不醉,但只要喝了酒便会褪去一身冷冽气息,或忧伤,或浅笑。
  妖思量着桑方才的话跟自己的问题之间的联系,一双娥眉顿时蹙了起来。
  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妖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问,便听得桑说:“天下欲死我,惟妖留我。妖,你可是为了我敢与天下为敌?”
  “呸!”妖相当干脆地啐了一声,“谁管你!”
  桑笑着,说:“若是有朝一日,妖为天下所不容了,我也会与你一起,敌这天下。”
  “呸呸呸!”妖抬脚照着桑就踹了过去,“咒我呐!我就算不喜欢这天下也才不要陪着你落魄!”
  桑轻巧地躲开,脸上仍旧是一片淡如薄雾的朦胧浅笑。
  
  夜长露重霜瓦寒,深宫多少灯未眠。
  香龛灰冷,烛火摇曳,蘸了墨的紫毫停滞已久,生宣上一点扎眼的墨已缓缓洇开,墨滴在半字也无的纸上仿佛一朵在久远的岁月中已经蒙了尘的血溅而成的桃花。
  一声颤巍巍的叹息在死寂的深宫里微澜般漾去,一室寒凉越发岑寂。
  紫毫在秋蟾桐叶玉洗中晕开一片墨色,染了一洗清水。杜若将笔挂回笔架,转身,坐到了梳妆台前。
  铜镜昏黄,照容颜憔苍。
  扫粉,画黛,描眼,点朱,淡涂胭脂。
  女子红颜,容冠天下,不得君心,花容奈何?
  镜中女子唇角微弯,却是一行泪,洗了铅华,坠入胭脂,湿了一片红香。
  遥想当初,青梅竹马,他许她一诺,她便暗付了他芳心一颗,时隔多年,他予她片言,她便毅然入了这深宫,任红颜寂寞,独自凋零。
  曾经携手同游,她跟在百里明月和那人身后,唤着“哥哥”的那些时日早已在过往中尘封了。流光抛人,昔年往事不堪重提。
  她也好,那个人也好,甚至连同百里明月,他们,都已经回不去了。
  风乍乱,灭了烛火,凝了红泪,黑夜湮灭一切。
  




12

12、年少事,轻狂总几许(一) 。。。 
 
 
  太师椅上的女人身着一袭桃粉暗花细丝褶缎裙,一只赤金缧丝嵌宝镯子套在圆润的手腕上,她的指甲上的涂着鲜红的丹寇,像是那锋利的指甲才从谁的身体里拔出来,尚沾着淋淋漓漓的鲜血一般。
  她端起了旁边桌子上的茶盏,右手食指和拇指捏着茶碗盖,轻轻地拢着,高高翘起的兰花指仿佛是生怕碰到茶碗上给烫伤一般。女人轻轻地呷了一口,杜若怀疑她其实只是吸了一点儿茶水上飘着的水汽,根本就没有喝到任何茶水。
  女人放下茶碗,又继续说了起来。
  那是一种浓妆艳抹的声音,充满了浓郁的脂粉气,金光闪闪,珠光宝气,滑稽地炫耀着它的浅薄,繁冗而毫无美感。杜若听得很无趣。
  后宫三千,围着一个男人团团转,除了这些无聊的事,还能做什么呢?
  杜若抬起头,看见门外庭中挂着的鸟笼。一只画眉在笼中上上下下地跳跃着,仿佛永不知疲倦的样子。
  杜若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宫里的女人能够活下来的,那个是不会察言观色的?对面的女人见了杜若的模样,知她心不在焉,自己说着也无趣,便又叮嘱了一声,让她记得准备准备,下次的宴会上少不得要为皇上献舞什么的。
  杜若似闻未闻地点了点头,顿了顿,才后知后觉地道了一声谢。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显然是要下雨了,院子里的梧桐已经木叶尽落,只剩下光秃秃的灰黑色枝桠擎着院子上的一方天空。杜若看着那脆弱的树枝,莫名地生了担忧,好像那树枝一旦折了,天空里的沉沉阴霾便会悉数砸下来,将她掩埋进暗无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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