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轻侯目光一闪,道:「以我们在寺院的遭遇看来,留侯要杀红叶无疑是易如反掌,现在他们所以这样做,绝无疑问,是真的要支配红叶,藉此要挟前辈答应他的条件。」
「倾覆天下?」
楚轻侯尚未答话,萧十三已经摇头道:「这种事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楚轻侯无言。
「红叶虽然是我的命根子,但……」萧十三双拳紧握,道:「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为了她一个人,令千万无辜的人陷於水深火热之中。」
他的语声非常苍凉,也充满了悲哀!
楚轻侯的心情也一样,大法师看看他们,不由叹了一口气,沉喧了一声佛号。
萧十三即时亦叹了一口气,道:「话虽是这样说,到时我能否狠得起心肠,却是连我自己也不敢肯定。」
大法师笑道:「这番话你其实可以不必说出来的。」
萧十三苦笑,转问道:「现在我们又应该怎么办?」
大法师道:「留侯是绝不会就此罢休的,从现在开始,我们对红叶应该更小心保护。」
萧十三追问道:「你又有什么高见?」
「不是高见。」大法师的语声有些无可奈何,道:「这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你、我、轻侯三个人每天轮流守候在红叶的房门外。」
萧十三再问道:「到什么时候?」
「我们将留侯找出来,将他消灭为止。」大法师的语声更无奈地道:「这也许三五天就可以解决,也许三五个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就是留侯绝不会要我们等太久。」
萧十三不由颔首,楚轻侯插口问道:「师父,有没有什么办法,我们可以追踪留侯,将他的巢穴找出来?」
「应该有的,只是我们对留侯所知有限,莫测高深。」
楚轻侯沉吟著道:「那些活尸怕火,留侯相信也不会例外。」
「能够找到留侯的巢穴,我们尽可以尝试用用各种不同的方法,除了火之外,他也许还有其他的弱点,只希望我们发觉的时候还不至太迟。」
萧十三目光又落在大法师脸上,忽然道:「这些话不像是你说的。」
大法师笑笑道:「你莫忘了我也是一个人,自然也有人的弱点,在面临一个前所未有的危机的时候,难免会说出缺乏信心的话来。」
萧十三摇头道:「有时我的确忘了,你其实也是一个凡人。」
大法师又笑笑,笑容显得有些苦涩。
楚轻侯目光转注在萧红叶脸上,一声微喟,转对大法师,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道:「师父,有一件事,徒儿……」
大法师道:「你是问那只吸血的蝙蝠?」
楚轻侯道:「不错。」
大法师又问道:「你看到了我眼瞳中的悲哀?」
楚轻侯讷讷地说道:「莫非……莫非那……」
大法师叹息道:「这也许就是,我虽然看出他将来必定会陷身邪魔外道,却是怎么也想不到,竟应在这件事上,而且来得这么早……」
楚轻侯急问道:「难道没有挽救的办法了?」
「不是没有,只是迟了——」大法师又一声佛号,这一声佛号,你说有多苍凉就有多苍凉。
大法师缓缓别转头去,道:「留侯是一个精灵,我们虽然已考虑到他将会不利於白云馆,却兼顾不到,他当然亦看透个我们这人弱点。」
萧十三脱口道:「以我所知,你一共收了五个徒弟,其中一个就是叫蝙蝠。」
大法师喃喃地道:「蝙蝠、芭蕉、芍药、玉砚、轻侯,就只有轻侯福厚。」
楚轻侯吃惊地道:「师父莫非说,芭蕉、芍药他们也会有危险?」
大法师无声颔首,面容苦涩,楚轻侯呆呆地望著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萧十三忽然道:「怎会有这种事?」
楚轻侯应声目光一转,苦笑著道:「连死了一百年的死人都可以复活,还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
萧十三不能不点头,转向大法师道:「琵琶,你应该教他们怎样防范。」
大法师道:「可以教的我都已经敦了,至於能否救回他们的命,是要看他们的造化。」
楚轻侯道:「师父不是已给了芭蕉一串佛珠?」
「也要看他能否善加利用。」
楚轻侯沉吟道:「芭蕉虽然精神不够集中,但也是一个很机灵的人。」
「可惜——」大法师欲言又止。
楚轻侯追问道:「可惜什么?」
大法师道:「他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各方面的经验都缺乏得很。」
楚轻侯垂下头,道:「也许我应该留在白云馆打点一切。」
「没用——」大法师摇头道:「若是应该留你在那里,我一定会留你在那里。」
萧十三怀疑道:「我就是不明白。」
大法师道:「轻侯虽然是他们之中武功最好的一个,这件事却不是只凭武功就能够解决。」
萧十三不能不同意。
大法师道:「而且,心魔末除,他留在白云馆,只怕亦难逃那一劫。」
「那一劫?」
「留侯是必已经到过一趟白云馆,若是我没有看错,玉砚只怕已……」
大法师摇头,没有说下去。
楚轻侯吃惊地道:「玉砚还是一个小孩子。」
大法师沉痛地道:「你们之中,最短命的就是他,我替他算过,他难活得过今年冬天,就应在此劫。」
楚轻侯忙道:「难道一点挽救的办法也没有?」
大法师叹息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
萧十三一再摇头道:「琵琶,你似有难言之隐。 」
大法师道:「天机不能泄露。」
萧十三道:「为什么你不将他们一起带来这里?」
大法师苦笑道:「你一定要我说?」
萧十三没有作声,大法师接道:「每个人都难免有错,我也只是一个人。」
萧十三一呆,道:「莫非你低估了留侯的魔力?」
大法师无言地点点头。
萧十三微喟道:「这却也怪不得你,像留侯这种东西,无论他做出什么,应该都不是我们所能看透的。」
大法师缓缓地道:「我一生之中,做错了两件事,一是不该入宫——」
萧十三道:「大内的黑暗使你完全改变,从此投身佛门。 」
大法师道:「其次,就是不应该将芭蕉他们留在白云馆。」
萧十三摇头道:「你就是不将他们留在白云馆,留侯亦未必对付不了他们。」
楚轻侯亦道:「在路上,留侯一样可以下手的。 」
「也罢……」大法师苦涩地一笑,道:「这大概就是所谓天意了。」
楚轻侯转问道:「师父,你方才说的心魔……」
大法师望著楚轻侯道:「你真的不明白。」
楚轻侯心念一动,怔住在那里。
萧十三看在眼内,道:「你们师徒二人又在打什么机锋?」
楚轻侯苦笑,大法师缓缓地道:「红叶就是他的心魔,古刹之中,没有杨天一叫,他只怕已坏在那个香奴的手上。」
萧十三奇怪道:「这与红叶有何关系呢?」
「他当时看见的是香奴,却因为想到红叶若是落在留侯手上的可怜,而真信香奴的话,对香奴起了怜惜之心。」
萧十三点头,道:「关心则乱,你这个徒弟对我的女儿果然是痴心一片。」
大法师笑笑道:「这未尝就不是一件好事。」
萧十三伸手一拍楚轻侯的肩膀,道:「那你这一次非要加倍卖力不可。」
楚轻侯只有苦笑,不由看一眼在床上昏迷末醒的萧红叶。
萧十三目光随著一转,道:「在你眼前这个红叶,可是真的几乎被留侯所害。 」
楚轻侯有些儿尴尬。
萧红叶的眼睫毛即时一颤,樱唇中同时吐出了一声叹息。
三个人的目光立时都集中在萧红叶的脸上。
大法师轻捋了一下花白的胡子,道:「我出去取一只补血的药方,好教人配来煮了给红叶服下。」
萧十三看看楚轻侯,看看萧红叶,目光落在大法师脸上,道:「我与你走一趟,找几个懂医药的,听候你地差遗。」
他笑笑接著道:「反正我留在这里也是碍事。 」
楚轻侯一怔,道:「师父,前辈——」
大法师捋著胡子,道:「我说的尽是闷话,一个不小心,惊著红叶更不好。」
萧十三亦道:「我也是没有什么废话要跟红叶说。」他又一拍楚轻侯肩膀,道:
「你们两个年轻人一向谈得来,留给你们谈好了。 」
楚轻侯道:「可是……」
萧十三回手一捋颌下长须,道:「你应该知道说些什么才可以让红叶安下心。」
「我……」楚轻侯的话又给萧十三截住了道:「你若是不知道,那就赶快在红叶醒来之前想妥当。」
语声一落,萧十三举步往外走,大法师手捻佛珠,若有所思,亦走了出去。
楚轻侯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心念未转,又听到了红叶一声叹息,回头望去,萧红叶的一双眼正缓缓睁开来。
她的眼神看来是那么朦胧,仿佛仍然在梦中,带著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
楚轻侯只看一眼,目光便凝结,再也移不开。
萧红叶好像在看著什么,也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懒懒的呆在那里。
好一会,她才梦呓似地喃喃道:「我怎么又回到床上了?」
楚轻侯没有作声。
「难道是作梦?」萧红叶的话声是那么轻,那么娇憨地道:「否则又怎会见到轻侯?」
楚轻侯再也忍不住应道:「你是真的见到我,不是作梦。」
萧红叶目光应声一转,落在楚轻侯脸上,道:「你……你真的来了……」
语声透著一种难言的喜悦,楚轻侯上前三步,伸手分开碧纱帐,道:「红叶,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萧红叶忽然像想起了些什么,伸手按著颈旁的伤口道:「那……那只大蝙蝠……」
「给我们赶走了。」楚轻侯连忙安慰道:「以後都不会再来了。」
「是真的?」萧红叶有些怀疑,但很快那种怀疑的神色又从眼瞳中消散,道:「是你赶走它,救了我?」
「那是我师父。」
萧红叶好像这时候才记起,在瓦面上醒来的片刻曾经见过大法师,她沉吟著道:「这之前,朦胧中我好像还听到大法师的声音,还有我爹……」
楚轻侯点头道:「他们才离开,师父要给你开药方,你爹……」
萧红叶笑笑道:「他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所以也走了?」
楚轻侯目光一闪道:「其实你已经听到了……」
萧红叶微一颔首道:「却是现在才想起来,不知怎的我当时就是睁不开眼睛。」
楚轻侯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没有说出来,萧十三即使没有吩咐,他也不能够让红叶再受惊。
萧红叶好像看到楚轻侯的心灵深处,道:「我知道你们都关心我,很怕吓著我,可是,我虽然柔弱,胆子并不是你们想像的那么小。」
楚轻侯摇头,道:「这相信每一个人都很清楚。」
萧红叶微喟一声,道:「那你们就不该隐瞒,给我说清楚才是。」
「这件事实在太恐怖,太不可思议,太难以令人相信。」楚轻侯苦笑道。
「你们却又不能不相信。」
「因为事发的时候,虽然我们怀疑是在梦中,事实并不是。」
萧红叶好奇地望著楚轻侯,等他说下去,楚轻侯忽然发觉,苦笑了一下,道:「你爹……」
「别说我爹,你也应该知道,将这件事详细地说出来,对我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楚轻侯沉吟起来。
「若不是,我胡乱推测起来,岂非更害怕?」
楚轻侯不能不同意,还是再考虑了一会,才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萧红叶听得很用心,听完了之後整个人却呆在那里,呆了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
「怎么有这种事?」然後她说了这句话。
楚轻侯只有苦笑。
萧红叶目光转向楚轻侯,露出了歉意,道:「我不是不相信你。」
「只是这件事太难以令人相信。」楚轻侯替她接下去。
这已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
萧红叶微微颔首道:「但是,我还是相信了。 」
楚轻侯叹息著。
萧红叶接著道:「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火龙寨发生的事情。」
「不要怕……」
「有你在旁边,我一点也不怕。」萧红叶倏然坐起身子,楚轻侯忙将她按住。
「你还是卧著……」
「我只是失去了一点血,没有病。」萧红叶牵著楚轻侯的手,走下来。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来,楚轻侯忙扶著她的肩膀。
「看你……」楚轻侯叹了一口气。
萧红叶靠著楚轻侯,以手加额,一副娇慵无力的样子。
「我真的没事。」萧红叶含笑摇头,移步往前行。
楚轻侯急问道:「你要到那儿去?」
「你不知道,这些天,爹老是要我卧著,现在你既然来了,总得要伴我到处走走。」
「可是现在已夜深……」
「没关系。」萧红叶目光一转,又露出了歉意道:「对下起,我忘了你赶那么多天路,|Qī+shū+ωǎng|已经累得很……」
「我不累。」楚轻侯事实上一点倦意也没有。
经过方才的事情,相信任何人都会倦意全消。
萧十三、大法师正在厅子里闲谈,看见楚轻侯伴著萧红叶下来,都有些诧异。
萧十三连忙站起身子,道:「红叶,怎么你不在房间里好好的休息?」
红叶一笑,道:「爹紧张什么,女儿根本就没有什么不舒服。」
萧十三转顾楚轻侯,道:「轻侯你也是,叫你看好红叶,你怎么让她跑出来。」
楚轻侯方待开口,红叶已抢先替他答道:「那爹找错人了,他怎看得住我?」
萧十三大笑道:「你就是懂得去欺负轻侯。」
「还懂得欺负爹。」
萧十三笑声才一顿,一听红叶这句话,又大笑起来。
这所谓欺负,当然并不是真的欺负,这父女之爱,儿女之情,又是何等感人!
大法师听著,亦好像有些感慨,眼瞳中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迷惘。
萧红叶随即时走到大法师面前,一揖道:「大法师,你好。」
大法师一捋颔下花白的胡子,道:「大家都好。」
萧红叶又是一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大法师怎么竟忘记了?」
大法师「哦」的一声。
萧红叶接著道:「不是大家都好,有一个人不好。 」
大法师笑笑道:「你没有什么不好,大法师徒具虚名,也不是出家人。」
萧红叶摇头道:「那你是叫我们不要大相信你的话。」
大法师只是笑,萧十三一旁笑骂道:「红叶,别寻大法师开心。」
「不要紧。」大法师目光一转道:「她也只是要我回答她实话。」
萧红叶立即问道:「大法师,你说我能活多久?」
大法师微微一怔,道:「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天机不可泄漏?」萧红叶追问。
大法师摇头道:「我不是天神,又怎懂得天机?」
萧红叶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大法师,给你添烦恼,红叶很过意不去。」
大法师又摇头道:「别说这些话,我与你爹到底是好朋友。」
萧红叶又是一福,转向萧十三,道:「爹,女儿到枫林去走走。」
萧十三转望大法师,道:「这大概不会有危险吧?」
大法师点头道:「有轻侯在旁,你可以放心。 」
萧十三微一颔首,道:「你们可也不要走得太远,打个转,就要回来。 」
楚轻侯尚未答话,萧红叶已「噗哧」地笑了出来,道:「爹,你怎么了,当我们是小孩子?」
萧十三拈须微笑道:「在爹眼中你们都是小孩子。 」
萧红叶一笑转身,扶著楚轻侯的肩膀往外走去!
目送二人的背影消失,萧十三沉吟著道:「这孩子今天有些奇怪。 」
大法师轻吁了一口气,道:「这孩子很聪明,已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
「看来,轻侯什么都告诉她了。」萧十三抚著下颔,道:「她说得不错,轻侯的确奈何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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