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向侍立在皇帝身边的高力士丢了几个眼色,可他却浑然不觉。
太常卿引领着一群彩衣歌姬走到大殿的平台上,就在李岩座位下面。
彩衣歌姬俱是头梳双鬟望仙髻,额上细描雉形花钿,素白衫儿石青长裙,身姿曼妙,手拈红色披帛,似要挥红帛而舞。
彩衣歌姬们身姿轻盈柔美,李岩看着养眼,微笑着朝前面一位俏美的歌姬点头示意,嗯,还有一位眉如翠羽的歌姬看着也让人心动。
三声画鼓突地奏响,一声比一声催得急,歌姬们将手中红帛轻舞,随着节奏鲜明的鼓点,气氛骤然热烈,只见彩衣歌姬的水袖裙摆如雪花随风狂卷,一会儿聚拢,一会儿散开,条条红帛在空中划出道道弧线,穿插回旋,舞步错落,让人眼花缭乱。正在此时,那俏美歌姬红帛朝前一甩,牵着长裙在空中跃起,如溪边翠鸟般去得急,轻盈地落在地上。接着舞姿一慢,如风动莲叶般款摆多姿,美目流盼,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清俊温雅的李岩身上。
吐蕃王子赤祖德如摇摇摆摆从食案后走了出来,大声嚷道:“陛下,今天这烈酒很好,最适合高原驱寒,可否赏赐吐蕃几百坛。”
李隆基今儿过生日高兴,大方地手一挥:“就赏赐你们百坛美酒。”
下面的突厥、渤海、日本等蕃国王子使者也纷纷出列,跪拜求赐美酒,李隆基大方,全都照准,每个蕃国一百坛,李岩听得心痛不已,皇帝嘴巴说说倒容易,永穆山庄的产量连长安都供应不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蕃国,嗯,得想个法子治治他们。
听到所有的蕃国都是一百坛,吐蕃王子赤祖德如不干了,借着酒劲醉醺醺靠近平台,口中呼到:“陛下,我吐蕃有雄兵百万,战将千员,那能跟他们一般待遇,你莫如将酿酒的法子交给吐蕃,省得你赐了酒,我们还要天远地远地送回吐蕃。”
见着平台上慢舞多姿的歌姬,赤祖德如酒壮色胆,竟然从台阶上脚步踉跄地扑了上来,惹得彩衣歌姬尖叫四处奔逃。
满殿哗然,事起仓猝,连千牛卫都未反应过来。
敢来搅乱我的宴乐,李隆基龙颜大怒,高声喝道:“左右千牛卫,还不将赤祖德如擒下!”
李隆基的声音未落,视线中,李岩如一只敏捷的豹子跃下,落在平台上,勇敢地迎着赤祖德如冲去。
眼前是四散奔逃的女子,赤祖德如瞧准了那个俏美歌姬,猛扑上去,眼看那俏美歌姬无处可逃,身子吓得瑟瑟抖,赤祖德如嘴角泛起淫笑,伸出了肮脏的爪子……
一个绿色的身影挟着风声在眼前一晃,赤祖德如脚下被李岩绊住,后背挨了他重重一击,肥壮的身子“砰”地一声脆响,摔在平台上,李岩手未软,未等他爬起,回转身来一脚踢在他后脑勺上。
赤祖德如硬摔在平台上,即使下面有波斯地毯垫着,脸也挫得生痛,刚刚抬起的后脑被踢,立刻晕了过去。
千牛卫涌上前来擒人,见李岩已经料理好了,也省去一番手脚,如狼似虎般将他架起。
吐蕃将军朗迈色出来叫嚣:“不要伤了我家王子,要是引起两国纷争,谁能负起这个责任?”
大步踏前,李岩少年气盛,义正词严地大声呵斥:“吐蕃蛮子,你吓唬谁,你要战,大唐便战!”
刚刚漂亮地擒下吐蕃王子,李岩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言辞更是铿锵有力,朗迈色嚣张的气焰顿时消减了大半。
“好,翰林待诏李岩这句话就是朕的态度,将朗迈色一并擒下,按君前失仪治罪。”帘幕后传来李隆基洪亮威武的声音。
李岩转过头来,对那个俏美歌姬微笑道:“别怕,有我在呢!”
俏美歌姬额头是细细的香汗,因为刚才热烈的舞蹈,汗水浸透白衫儿,宛如雨点溅在身上。
李岩向高坐在胡床上的皇帝躬身奏道:“吐蕃王子犯贱,自愿为跳梁小丑,逗圣人一乐,这不过给天长节宴乐的添个趣闻罢了。”
转念一想,李隆基哈哈笑道:“李岩英勇可赞,吐蕃王子丑陋可笑,你们编的好戏,继续!”
高力士透过帘幕的眼光带着骄傲,以后可得用心教教岩哥儿骑射,这可是自己的弟子,为自己长脸哪。
皇帝会不会亲自传授他弓马兵法,跟自己抢这个良才美玉的弟子呢?高力士斜眼瞥去,皇帝正瞧着岩哥儿,目光中尽是赞赏之意。
42。天长节(下)
钟、鼓、箫、笛奏响了,属于华夏雅乐的坐部伎登场,轻歌漫舞,顾盼多姿。
在琵琶、五弦、横笛、羯鼓的热烈奔放的节奏中,立部伎的胡旋舞依次上场表演,忽而摇头,忽而弄目,弓腰举臂,应弦和鼓,像水龙卷一般旋转起来,在皇帝面前露了脸,李岩神情兴奋,观看这歌舞丝毫不觉得疲倦。
宴乐整整持续了一天,日近黄昏,五品以下的大臣躬身退出大殿,广场上为他们设好了座,高力士给李岩传了个口谕,皇帝命他伴驾,登楼与贵妃公主,皇子高官们一道观看今天的压轴大戏。
广场上,在《倾杯乐》有节奏的鼓点下,三十匹身披锦绣的舞马被引出来了,小步频迈,步态轻巧,排列得整整齐齐,比那奥运的马术比赛的盛装舞步漂亮多了
鼓点中还掺杂着细细的铃声,李岩定睛瞧去,一匹匹高大骏健的舞马长鬃修尾,脖系金铃,鬓毛间还缀有闪闪亮的明珠。舞马奋鼓尾,纵横应节,看着场面恢弘,气势迫人
那还不算最精彩的,广场空地处架有三层高床,一匹神骏的白马被驱赶上去,在上面似胡旋舞般旋转如飞,看得李岩瞠目结舌,一颗心高高悬起,唯恐那白马在旋转中失足,掉下高台。
跟着鼓乐大作,五坊使引导大象、犀牛等高大威猛的动物进入广场内,向勤政楼上下的皇帝百官拜舞。
两匹最为优雅骏健的舞马踏着盛装舞步被引到前面来,马颈下系了一条彩带,马嘴里衔着一只金杯,最妙的是,两匹舞马腕足齐行,两膝做跪拜之态。
勤政楼上是一片锦衣绣衫,宫人如云,与广场上百官人等一起山呼:“圣人千秋,寿与天齐!”
整个天长节宴乐达到了最**!
“……时龙五色因方,屈膝衔杯赴节,倾心献寿无疆。”中书令张说大声吟诵出他的舞马词,马屁拍得震天儿响。
这就是歌舞升平的盛世大唐么?谁又知道繁华过后尽是一片凄凉,这些优雅健壮的舞马会有怎样的悲惨命运?
聪明驯良的舞马大多来自塞外诸胡的贡马,由五坊使挑选其中精良的加以训练,安史之乱后,舞马大都散落民间,有几十匹优雅骏健的战马落到了安禄山的部将,残暴奸诈的田承嗣手中。
田承嗣也没学识教养,就是个大老粗,得到舞马后,不知道它们的来历,当做普通战马使用,有一次军中奏乐,舞马像从前一样排成队列,踏乐而舞,养马的军士大惊,以为中了邪魔,急忙报告田承嗣。
这是妖异之象啊,田承嗣胆颤心惊,下令用棍棒狠狠地打它们,可怜的舞马被打得愈痛,还以为主人嫌弃它们跳得不好,打得愈是凶狠,便愈是整齐乖巧,一直跳个不停,不敢停歇,被安史余党,一帮暴徒活活打死。
想到这些,李岩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根本就没听见几位宰相和翰林待诏舞马诗应制词一接一地呈献给皇帝。
“李岩,如此良辰美景,你也做诗来。”皇帝李隆基因吐蕃王子那点不快已经烟消云散,笑吟吟瞧着李岩。
有这么多前辈大家在这儿,轮得到我?再说我记得那舞马赋,不知道是不是人家写过的?李岩为难道:“启奏圣人,李岩心中想着怎么给圣人送份大礼。”
“大礼?你献上的美酒佳肴已是最好的礼物。”李隆基微笑道。
皇命难违,要是皇帝脑子一热,要自己将酿蒸馏酒的法子交出来,穿越这点优势岂不顷刻化为乌有,李岩微笑拱手道:“山中仙酿酒烈味美,对居于苦寒之地的胡人来说,在漫长的冬季,无疑是保命驱寒的仙酿,可酿酒需要耗掉大量粮食,如能换回成群的牛羊战马,才能大量生产。”
李隆基沉思片刻,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兴趣来了,伸手道:“继续说下去。”
“李岩年少,智浅识短,动脑筋想了那么一点,请各位相公指点。”李岩朝围在李隆基身边七八位宰相团团作揖。
户部侍郎宇文融与李岩在游园会上相识,也赏识他的才能,对他一直就有好感:“李待诏,今日又不是廷前奏对,但言无妨。”
站在李隆基身前,李岩声音压得很低,轻轻道:“如果大唐与塞外诸胡互市,用美酒等奢侈品换回牛羊马匹,不是可以削弱塞外诸胡的实力吗?”
李岩说完,扫了一眼勤政楼上的诸蕃酋长,退到一边,闭口不言。
皇帝李隆基见李岩欲言又止,心中明白,吩咐了高力士,让百官贵妃,诸蕃酋长拜辞离去,独留下几位宰相重臣,听听李岩的见解。作为开元盛世的明君,他并没有因李岩人微言轻而忽略他的真知灼见。
何况今日他在大殿替自己出了口恶气!
勤政务本楼底楼大殿。
帘幕高挽,李隆基坐在平台上的雕龙胡床上,一群宰相重臣俱都赐了座,君臣之间并无礼仪约束。
“孙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李岩以为,大唐应该严控奢侈品的生产制造,如美酒、丝绸、茶叶、瓷器等等,用质地最好的产品,最昂贵的价格与塞外诸胡互市,突厥、吐蕃、回鹘等酋长贵族追求豪奢,必会更加盘剥治下子民,他们国内祸乱继起,内忧不断,大唐陈重兵于边境,派人招募其国内饥寒交迫的民众……”李岩娓娓道来,目光不时注意着皇帝和各位宰相的脸色。
李岩这主意不错,运用奢侈品的经济战,在塞外诸胡中制造阶级矛盾,让它尖锐化,把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之间的矛盾转化为统治阶层与民众之间的矛盾,似乎看着可行,前世不愧是读过毛选的青年干部。
几位宰相或是沉思,或是点头,中书令张说对李岩本有成见,认为他有才无德,心术不正,指着李岩大声讥讽道:“圣人仁德,广布恩泽于四海,讲求的是道德礼仪,岂会用这不入流的手段,万一胡酋羡慕中华的美酒丝绸奢侈品,召集胡骑来攻,奢侈品岂不成了罪魁祸?大唐就是要战,也要堂堂正正而战。”
就差一口唾沫吐在脸上,一番厉声训斥李岩如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
必须忍,这是当朝为的宰相,李岩敢跟他去辩论?咱装拙,李岩叉手为礼,退后一步道:“小子受教!”接着退到一边,君子不辩微笑淡然,再不一言。
你一个位高权重的宰相,跟一个少年过意不去,宇文融看不过眼,出言反驳道:“塞外诸胡从来不识礼义廉耻,力强者称雄,中原一旦有事,莫不趁火打劫,那个时候张相公就用道德礼仪去感化诸胡。”
“宇文侍郎,你说话老是断章取义,我又没说不动刀兵。”张说闻言勃然大怒。
当朝另一位权相,侍中源乾曜悠悠道:“吐蕃王子今天叫嚣,它们有雄兵百万,战将千员,青藏高原地势高险,唐军仰攻,受困于地利,不服水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翰林待诏李岩所言不无道理,如能策反吐蕃兵将、牧民来投,唐军也会少牺牲一些。”
坐在胡床上的李隆基沉思片刻,很快作了决定:“永穆公主、翰林待诏李岩献酒有功,笔架峰下还有五座皇庄,三座皇庄赐给永穆公主,两座赐给李岩,再拨钱五十万贯,以后皇宫贡酒全由他们供应。”
皇帝,你也得说个数,皇宫贡酒一年多少坛?李岩却不敢问这个,心道:日后再将赐下的皇庄银钱折算成股份,每年给他分红,让他尝到甜头,工商富国就从酒坊山庄开始。
正在李岩胡思乱想的时候,听见皇帝郎声道:“李岩,你明日就不必来兴庆宫应差,专心温书备考,今日你遇变不惊,英勇无畏,朕心甚慰,那班跳拓枝舞的歌姬就赏赐给你,明日由中官送到朕新赐给你的院宅。”
那可是十二名身姿轻盈,脸蛋儿柔美的少女,整整一打啊!李岩喜笑颜开,立刻跪下,高声谢恩。
43。歌姬十二钗
平康里,紧邻永穆公主府的五进宅院。
皇帝赐给李岩这座宅院,跟公主府大小规模相等,奴仆侍婢一大群,连管家都有,李岩收拾几件衣服就可以搬过去住。
皇帝安排好的管家奴婢,咱也不好说不要,李岩留了个心眼,来了个对调,让他们全部到李林甫府第听用,将跟了自己几个月的管事仆从换过去,借口是新府第的庭院需要重新布局,原来那帮子人自己熟悉,用着放心。
新府第就是好,隔公主府只有一墙之隔,昨儿晚上李岩爬了回墙头,偷偷摸摸进了住春堂,浴在柔柔的烛光里,摸着永穆公主清减变尖的下巴,轻声询问她这些日子的辛苦操劳,每日的汤是否都喝了。红罗帐里,细语温存,好好地怜爱了她一番,倾述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相思之情。
皇帝赐给李岩一打歌姬美女十二钗的事,他在床榻上忍住没对永穆公主说。
约摸过了四更天,李岩才故技重施,爬过墙头回到了自己的新府第,那几名少年奴仆已在前院开始了晨练。
八月初的阳光还有几分炽热,洒进庭院,李岩披着沙衣,浑身都已湿透,用了早饭,方才沐浴更衣,还是白衣士子打扮,腰悬横笛,君子温润如玉。
一打美女,十二钗,是不是重新按金陵十二钗给她们换个名儿,想想也是开心,唐朝女子以丰腴艳美为标准,这打歌姬少女身姿轻盈柔美,明眸善睐,却不符合流行的审美标准,算不上大唐绝色的丰腴美女。
放在前世,就是舞台上纤腰美腿的一群伴舞美少女,腐朽堕落的生活来得这样快,难怪大伙儿都嚷嚷要穿越。
坐在书房里,书也没心思读,脑子里放电影似的回忆起昨日的舞蹈场景,那个俏美的名儿叫什么,还有一位眉如翠羽的,腰肢若柳胸脯隆起……正想得出神,小妹李腾空来到书房:“岩哥哥,府里来了一群歌姬,由中官领着,正在前院等着你呢。”
“真的?走,可不能让中官久等。”李岩将经书往曲足书案上随意一丢,霍地起身,因为走得急,不留神带到了曲足书案的边角处,“哐当”一声,将那书案硬生生撞斜了几分。
“岩哥哥,等等我!”李腾空在后面跺脚喊道,不想那李岩像道烟似的,转瞬就穿出了后院。
快到二进的府中正堂,气喘吁吁的李岩才放缓了脚步,调整了呼吸,换了副笑容可掬的面容,走进了正堂。
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李岩恍若置身阳春三月,繁华似锦,自己就如那只蛱蝶,在花丛中蹁跹……跪谢过圣恩,李岩微笑着将一张五十贯的飞钱塞到传旨办事的中官手中。
那中官年轻,死活也不肯收,极力推辞道:“岩哥儿已是高将军的弟子,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一定,一定,敢问中官姓名,有机会我给高将军提一提。”李岩一副认真的表情。
那年轻中官喜出望外,提了自己的名字,李岩嘴里故意念叨了好几遍,亲自将中官送出府第。
回到正堂,这群歌姬这才明白,自己的主人是个清俊出尘的哥儿,细看相貌,不是昨日擒下那个肥猪般吐蕃王子的绿衣少年官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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