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想捶老娘?”沈红英干咳两声,又坚持挖料,“我说,你送过芙雅花么?”
白理央摇头,又信誓旦旦地说,“……我也想罗曼蒂克一下的。”
“没有过‘创举’么?”
“以前在解剖室饿急了背着同学吃了三块卤鸭肉……”
“……不是这个。话说回来,你的心理素质好强大……”
“因为很好吃。”
冷场——
绕过人流最稠的路口后,再瞟观感从天上到人间,从乖张到平凡的白理央,沈红英心旷神怡,她正色道,“那么,为了芙雅的大好前程,你能作出适当的妥协吗?”
“能。以后开车不要聊天了。”
沈红英笑了笑,“遵命,小理央。”
问答游戏告一段落了。沈红英载白理央回了医院,心里奋臂直呼,太有趣了吧,想发牢骚又想晒幸福才是堕入爱河的表现……
而白理央在想,她的真话解除了沈红英的怀疑,也促进了她日后说假话的方便。
用心买椟率性还珠
下午的班,白理央在抽烟时,有人一手轻挥到她的脸上,丢了她的烟,问,“人前人后你都要躲我?”
白理央顿失心窍,“芙雅。”
蔺芙雅神情微怒,自说自的,“晚上我要跟你约会。”
白理央低眉顺眼地说,“你就要升任副院长了。为避免节外生枝,无论什么场合我们都减少接触吧?这世界很乱,小心为上。”
“……”蔺芙雅不说话了,她从白大褂的衣兜上拿出一支黑色水笔,拔开了笔帽,再拉过白理央的手,在她的手心上写字。
字体龙飞凤舞。
白理央的脸绯红,她虽被吓得不轻,但又被这刚劲的力量稳住。
蔺芙雅写完了,细细地审了一遍后,便走人了。
她写的是一家餐厅地址。还有点钟:19:30
白理央还未来得及消化,张凡突现。他探过头,问了个胸有定见的问题,“理央,你是同性恋么?”
问得好呵。
同性恋。这是白理央由衷接受的一个身份。她扪心自问,她不是贪恋女色,而是弄巧成拙,用情至深,才成就了这个意义重大的身份。很难说,她有没有因此陷入过瓶颈或癫狂,但她必将走得更辛苦。她无非动了真格,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是甘之如饴的。只是,她有所考量,她的情绪可大可小,“等会我有任务。长话短说吧。老张,你想听的是什么?”
“实话。”
“我想你帮我摆脱它。”真假的重心从来在所思、所言、所欲、所为间游移,一时的真假白理央不在乎。她撒了谎。
张凡心潮澎湃,联想前因后果,认定白理央是在点拨他试练他,一刹开豁,以骑士的口吻说道,“交给我吧!”意思是,我会拯救你的。
19:30分,白理央来到了致馨社工事务所。
她放了蔺芙雅鸽子。也不接蔺芙雅的电话。她的目标暂时只指向一个,她要扰乱蔺芙雅,永绝蔺芙雅到“致馨”来的可能性。那么,19:30分,在卡座上等待白理央的蔺芙雅翩翩跃动的心是不得已地在下沉的。她等了三四个小时,店要打烊了,她驾车奔至白理央的公寓,开了锁,倒在空无一人的床上,全盘接纳哀伤。只愿希望不落空,愿白理央牵起她的手,走出这虚实莫辨的境地。两年后的蔺芙雅对白理央说,“想要真正拥有你怎么这样难?”其后所发生的事,令蔺芙雅的心补丁垒了补丁。这是后话。
眼前的事务所扎根在冬天的冻土之上,黑森森的。
白理央进了大门。
保安们笔挺地立在原地。再不是风雨不透的死守。
陆壬衣浑身发虚地问白理央,“那一年的事,你……想起来了?”
白理央冷峻地别开脸,说,“走开。”
陆壬衣眼花耳鸣,她说道,“理央,你还是不能理解我?!我所信奉的是最一流的疗法!”她的泪掉了下来,“我没有强迫过他们的,他们也是自愿入住的,我从来都尝试着好好沟通,企求打破他们的心理防线,可越是这样,他们的暴力行为越是严重,我的伤是这么来的。”
“走火入魔。”白理央说,“我看错你了。”
“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那成效不是明摆着么?”
“你想为虎作伥是你的事。”白理央朝前走去。
“理央。”陆壬衣亦步亦趋地跟上她,“理央。”
“我不会再医你。”
陆壬衣散了神。难过在延烧。她问,“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
白理央不作声,上了二楼。白墙在月下笼了虚幻的蛋壳青色,似乎构成幽然的寐态。
“说吧。”施养情站在阳台上,声音硬梆梆的。
白理央脑中千头万绪,她问道,“你身边的那个人,她在哪?”
“哪个人?”施养情偏过头,推了推眼镜,万分的铁面无情。
白理央说不上来,拟好的腹稿被四两拨千斤地变为中规中矩,“老师,我来这里是想说,我打发沈红英了。”
“那蔺芙雅呢?我答应过一个人,不拒蔺芙雅于门外。你说怎么办?”施养情已贴近白理央的耳朵,不屑地质问道,“你到底行不行啊?”
白理央心中一痛,再多的苦她也能当哑巴独自吞咽下去,只是,这一次,难题非同小可。她想起年少时,对舍友说过这么一席话,“我喜爱买椟还珠这个故事。表面上主人公取舍不当,不过可想而知,那盒子的作手定是巧匠,无需珍贵材料,它自有价值。记得在学生街我看中了一只玉鹿,明眼人知道它‘劣质’,可是那雕工技术从第一眼看去便能明白它是由深深懂鹿的人刻出来的。不偷工减料不矫揉造作的东西本身便是可贵。我决定买下它,珍藏它。我买的正是一种真诚、用心的感觉。”当时,谁也听不大懂。白理央是常常做些傻事,她们觉得有趣罢了……天才是奇怪的。却不知,她的“奇怪”影响了她的一生,又因现实残酷每每擦枪走火或堕入冰窟。她能比谁都柔情,也能比谁都冷漠。
“我在问你话。”
“行。”白理央的眼汪得如一泓清泉。此刻她想着的是蔺芙雅甜的舌香的吻,蔺芙雅的长指叩击她的花道,砸砸有声,无数次撕裂她,无数次安抚她,在氤氲的氛围下,她们跌进深不可测的放肆痛快,达到快感……尊啊贵啊名啊利啊造福啊牺牲啊是个屁,白理央盼之若渴的是那个人而已。回到这个起始点,光有爱还不足够。她的心愿很大。
“我不想抛头露面。”施养情说,“事情没办好的话,后果自负。”
“好的。老师。”
“这事处理完后,你便不要来了。”
“……嗯。”
天空深得要脱节了,无边无际得阴沉。
好晚了。
白理央去了严氏卿家。她读书时像个脱尘入世的高人。
严氏卿曾向心中低调儒雅的她深情表白过,那时白理央说她对矮个女生不感冒……身高159cm的严氏卿大受打击,苦中作乐地说道,“白大人,我不是很矮好么。你要不要四舍五入一下?”
“你不是她。”白理央回答。
“噢!”
这是根本原因。严氏卿恍然大悟。
……
“你们,还好么?”严氏卿以微妙的情感在问白理央和蔺芙雅的现况。
白理央眼不离书,答道,“我们很好。”
严氏卿泡了杯咖啡,又从点心柜拿了条吐司盛到白瓷盘上,再放至书桌,说,“有点回到大学时代的感觉,我还是舍长。”
白理央笑了,“舍长,晚点熄灯。”
月亮洒了好几品脱的清光下来。
严氏卿开车送白理央回去时,忍不住说道,“理央,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蔺学姐的生日。”
生日。
她的生日。
这声告知扎扎实实地刺痛了白理央。
市音沉淀久久。十二点已过。
寸寸熟悉处处见外
车首灯光持续向前游弋而去,拓开一片黑漆漆。
严氏卿顿了顿,半开玩笑,“昔日,蔺学姐的个人资料我等小辈可是人手一份呢。”
白理央说,“是啊。”便去看手机上的未接来电。一共三个。间隔时间很长。她是怎么熬的?
“你还没理清你说过的棘手事,对么?”严氏卿问。
“……”
“没理清前为何要去招惹她?”
“她先来招惹我的。我有拒绝过。”白理央答道。
“我从不知你的自制力这样糟糕。她真的是你的例外。有了第一次会有第二次。”严氏卿唉唉叹,“到了。”
“你不要这么没精神。那,拜拜。”白理央下了车。闭眼吐气。
那灯亮着……
她上了楼,拧开门把,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纸条,许是怕它掉下,透明胶带黏了它四个边角,将之牢牢地固定在正对面的冰箱上。
再一转头,瞥到酣睡中的蔺芙雅茫茫地蜷在床尾。
白理央右脚后抬,轻巧地关了门后,走去撕下纸条,见上面写着:只能明天再吃抹茶蛋糕了。
这么说,蔺芙雅一定是倦极了才睡过去的。
白理央想到了什么,摊开手掌,蔺芙雅所写的地址还好好的在那,这不是蔺芙雅初时为她解困后载她去的餐厅么……是不是想着纪念一下呢?
短短的几步距离,有好多话在白理央的胸口冲来撞去。她在床边欠身吻了蔺芙雅的额头,继而蹲在地上,争分夺秒地痴望这具绰约多姿的女体。
她很熟悉它。
她最先揉磨起蔺芙雅的右手,那拇指的第一关节比普通人稍稍地更向后弯起,食指、中指略形成一前一后的小弧度,蔺芙雅手术生涯上的无尽操劳生动地潜入己身。白理央又吻她一下,然后解开她的三枚扣子,埋首于她绵软的胸前。
蔺芙雅的左乳下方有一道浅浅的刮痕,随年岁逝去而深藏不露,但白理央还是能检阅出。以及,她的脚的尺寸,细嫩洁净的脚趾头上趾甲惯有的长度……
白理央复又为她穿好衣服,再恋恋不舍地起身。
约莫五六分钟后,蔺芙雅醒来。
白理央正在倒一杯牛奶,后知后觉地与她的目光相碰。
“我们谈谈。”蔺芙雅端坐起来。
“嗯。”白理央也坐在床上,盯着地板。牛奶在手,她僵硬地尝了一口。
“我们不要再这样下去了。”蔺芙雅说。
空气凝结。
白理央仓促回神,“嗯?”
“你不是说我不够小女人心态,那我一五一十地与你坦诚沟通。”
“沈小姐她……”沈红英她!白理央皱眉。
“红英只透露了一部分。”蔺芙雅揉揉太阳穴,“理央,有些事,不提不代表不重视。”
“嗯。”
“你今晚,很忙?”
白理央并不急于解释。
蔺芙雅说道,“我不回你短信的时候,你气坏了。那你了解你不接我电话时,我的感受么?”
“嗯。”
“从你我第一次见面,到我们结识,我大致上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你聪慧,安然,与世无争,又那么的耀眼。我很想骄傲地向所有人宣称,你是我的女人。可到头来我接收到的是,压迫感。记得么,你推辞过我邀你到桐城医院的心意,后来你出尔反尔,我是竭力忘掉不愉快,消除犹疑,装得深明大义的。”
“嗯。”
“我……也是会没有安全感。”
“嗯。”白理央的应答全然表明她听到了罢了。
“在我期待你陪伴我去劝说那个被注射了过量胰岛素的孩子的父亲时,我不过是想你在我身边而已。”
“嗯。”
“有好几个晚上,我不关车灯,我在远处看你和事务所的一名女社工有说有笑。我的心情不是很好。”
“嗯。”
“我们一起跳舞的那一夜,青兮兮的北极星挂在窗外,白炽灯一闪一闪的,给人拨不开时间的幻觉。我沉醉了,我说‘我爱你’。你的回答是:好。”
“嗯。”
“在我们确定了交往关系后,你喊我‘蔺小姐’、‘蔺主任’喊得顺口,处处见外,我忍住不适,心想顺其自然吧。我花了很多心思,在适应你。诚然,我们也有过诸多美好,可是入不敷出了。理央。”
“嗯。”白理央太意外。又眼热。
不知从何处响起一两声老蟋蟀的微鸣,好像穿越了时空长河。
蔺芙雅在接下来的沉寂里候她的回眸。
白理央用背影对着蔺芙雅,走到窗台前。
“我……我想抽烟。”白理央说。
“理央,你是力不从心了么?”蔺芙雅不再赘诉,“感情能听之任之?不去经营的话,它怎能开花结果?”
白理央的脸色惨白。她一大半的心在蔺芙雅的身上,一小半的心在荒凉。
她记起她选中的那只玉鹿的结局。它因“质量”不好而褪色。尔后在一次大扫除中,她的舍友一不留神把它摔在了地上,仍因“质量”不好的缘故,一命呜呼了。
哪里出错了。它那样可贵。她那样宝贝它。还是被打败……
白理央的眼睛很亮,那样亮,噙着泪。
“不要再这样下去了。”蔺芙雅又说。
是要提分手么?
太经不起考验了?不,没有去经营的话是没有资格谈及考验不考验的。
然而白理央有苦衷,一颗大石头悬在心上,暂无落地之法。
这个苦衷,自她出生以来便是如影随形。在改弦易辙前,鱼刺越卡越多。
“理央。”蔺芙雅叫她。
白理央说,“芙雅,这两天寒流侵袭,你穿得太少了。”她一时天真地想重开话头。
蔺芙雅轻声说,“我们这是累积效应。”悄无声息又不可忽视的累积效应,“白理央……”她的眉头浅锁。
她要提分手么?
白理央步履细碎地返身。她得到了这个爱她的人,她爱的人,得到了这个仁义之人,忠诚之人,顷刻间,要化为乌有了吗?纵然这一设想是那暗天无日的计划下的副作用,白理央也难以面对它。
囫囵
这几日,接连下了好几场暴雨,桐城的河水位大涨。很多人都在担心水会越过堤防。
白理央哪也不去。这会,她坐在地上念,“我二十六岁,她三十一岁;我二十七岁,她三十二岁;我二十八岁,她三十三岁……那我三十三岁,她三十八岁。我们交往半年多了,我前天还希望,七年快点过去,就能度过七年之痒。是不是我幸运得老天都嫉妒了,所以又给我不痛快。”
……那天,蔺芙雅对白理央说的是,“你好好反省吧。再决定要不要走下去。”这话果真是她的风格。
白理央觉得蔺芙雅是在旁敲侧击分手的事。她们的相处、进展,戛然而止了。白理央在家萎靡地吃泡面,睡觉,自言自语。这幅颓废的样子外人决计是看不到的。蔺芙雅也看不到。白理央不会让谁知道,这恰恰是她在感情上的致命伤,硬生除不得。
雨珠猛烈敲窗。手机信号不好。
蔺芙雅有没有打来过?
这种天气,蔺芙雅是不会到“致馨”去的。即使她想去,在礼数上亦不合宜。白理央一想到下一步对策便更是心灰意冷。
“我想要拥有一个稳定的家。”她说。
泥土腥气无孔不入地蔓延。
森冷的潮湿浩浩然。
白理央吸吸鼻子,她的指间还夹有半截烟,烟头被她咬得歪七扭八。
她想到了什么,披了件外套就跑出门去了。
那雷声大作,震耳欲聋。叶飘然打转归不了根。
路上积水很多。这说明桐城的排水系统超过负荷了。
白理央被淋成了落汤鸡,紧致的乳/沟隐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