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英。”蔺芙雅用手指揉揉眉心,“我很担心舒勤。”
“不如我们悄悄潜入探个究竟。你记不记得,致馨那有一次传出一哀嚎声,很恐怖,很刺激!指不定闹鬼了。”
“这……扯太远了?”
“是是是。你老正经了。”沈红英又绕了回来,“诶,芙雅,你和白理央的关系会公开么?”
“感情稳定后再说。”
“不错不错。你呀,再过不久不是要升职了么?风口浪尖小心为妙。”沈红英塞了几口饭,又说道,“对多数的人多数的事,不论厌烦或是青睐,要别人买账,首先定然要走走形式,进而开发尽量多的了解机会,要人尊重本色,没有包装的话事倍功半。耐心付出,耐心等大局定下来,也就无需那些外在矫饰了。这叫什么,现实!妥妥的现实!妥妥妥妥的现实!”
蔺芙雅轻声应道,“嗯。你别噎到。”
“讨厌!”
“说到这里,我坦白下,我最迷恋理央不拿腔作势的天然,那在一个除净俗气的基础上。我东奔西走手忙脚乱,累了的话,有个这样的人揉揉肩膀什么的,很重要。”说到动情处,蔺芙雅双颊绯红,眸光闪烁,有股难得的诚意,“太‘成熟’的人很乏味,理央某方面很成熟,然而她本人更偏爱她不成熟的地方,例如她生性随和但她时常得罪人不刻意维系情感。所以,我忍不住,把她放到了我的可控范围,这很任性 吧。”
沈红英看直了眼,说,“何止任性,是超级任性。”
“那就任性一次。”
“你是不是早看上她了?”
“……嗯。”
“你啊。”
几秒钟后,两人相视而笑。
二分一把的葱撒在煎蛋上,就酱菜喝粥,也挺惬意。
“太晚了,这么将就着吃吧。”
“嗯。”施养情抬头看了看时钟,她想她不会忘记很多个这样意义不大的时间。她舀了一勺稀粥,又放下,问道,“理央,你和蔺芙雅在交往?”
事实上,她对白理央的行踪了如指掌。白理央坦诚道,“交往几周了。”
“在桐城综合医院过得还凑合吧?”
“还行。”施养情没有反对白理央和蔺芙雅交往,这令白理央颇为放松。
“好好磨练医术,我也没什么可指导你的了。”
“嗯。”
施养情又说道,“说起来,蔺芙雅家世不错,对朋友也够义气。”她姣好的唇瓣含住汤匙,呷了上面的粥。有很多微妙的因素糅进她清澄的眼里,她的笑积蕴了洞察,那是犟性的洞察。
“谢谢老师。”白理央说道。
“那没事了。我走了。”
灯泡亮光忽明忽暗,在破旧的家具上抡过,嗜伐嗜斩。
白理央搁了碗,扬起了脸,观察了一阵子后,搬来了把四条腿的椅子,一只脚刚跨上去,蔺芙雅推门而入。
白理央旋即笑开,“没想到你今晚会来。”
“在修灯泡么?”
此时白理央弯下膝,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跳支舞么?”
蔺芙雅想了一下,碎步向后,再伸出手来,说,“可以。”
白理央赤脚踩上地板,左手牵起蔺芙雅的右手,再采取闭式舞姿,轻拥蔺芙雅,低声说,“我在学校时参加过舞蹈社团。”
“想不到……”蔺芙雅的情绪被她调起,即兴地右足起一步,左转一圈,曼妙的身段摇摆,暗香盈动。
白理央学她。
她们以同样的姿势分享快乐。
灯光晃得那影子深长的意味。
白理央拉着蔺芙雅更融入舞步范围,近到圆心,充沛美的力量。
蔺芙雅格格笑个不停,故作新奇地问道,“理央,还有别的舞步么?”
“有啊。”
藤步、迭步、叶门步、方块步,不清闲又悠悠地移位,一会面对面,一会背对背,这回是并肩。蔺芙雅吮吻了下白理央的耳珠。
舞序便乱了。
“你要抓得紧一些。”白理央叮嘱她。
“嗯。”
彼此信赖方可达成协作的重心。
“抓得够紧了么?”
“……”白理央的脸很红。
蔺芙雅将白理央的手揣在了怀里揉捏,白理央最后踉跄了一步。蔺芙雅笑得欢,“一不留神跳了好久了。”
白理央关了灯。两人跌到了床上去,各自褪去外衣,剩薄薄的里衬。
“我也参加过舞蹈社团。”蔺芙雅温柔地说道,“还有专属恋人的舞步。外足/交叉于内足前……”她一面说一面照做,“内足在原地踏,外足侧踏……”她是在和白理央厮/磨。
夜色包裹了她们。
“嗯,嗯……”白理央逸出鲜有的娇气的低吟。
环绕。交错。擦肩。
“挺胸收小腹,腰杆要打直。再来。”蔺芙雅挤进白理央的腿间。肌肤胜丝绸,还要渐进式地嵌。载了颤抖,深植火花。
“理央。我喜欢你。”蔺芙雅的声音软和性感。
白理央左腿前举,夹了蔺芙雅的腰,摸黑默然地封了蔺芙雅滚烫的唇。
“我爱你。”蔺芙雅动情地说道。
白理央只说,“好。”
……
这个夜晚大概是风雨前的宁静。
医疗纠纷下理智到底的榆木疙瘩
翌日,一个医疗纠纷在白理央的眼皮下爆发了。它是作为一个导火索的小事,各自的观念作用在媒介物上,理性感性都大伤元气。
医疗纠纷在医院是家常便饭的事,在场的老油条们对此屡见不鲜了。白理央想分证个公道时,他们笑着摇头。
那一名白理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活的病人破口大骂白理央是刽子手,他哭诉后遗症折腾得他死去活来。
“术前告知过你副作用了。”白理央说道。
那人不理会,吼道,“是你的水平差,还有你讲的那些术语谁听得懂?你压根没跟我说到点子上!还狡辩!”
“手术是成功的。不手术会死。你也要考虑到,患者还有个体差异。”白理央不卑不亢地接着说。
张凡赶了过来,气急败坏地说道,“那是个不简单的手术,我们理央千辛万苦地保住了你的性命,你非但不感激,还恶言恶语,太教人寒心!”
“说的比唱的好听,问诊时她跟个智能机器人没两样,毫无人情味!我还看不透她是怎样的人嘛?不就糊弄我们不识字的?!”
“她一周三天开刀,病人人数很多,没空闲聊的。跟着查房,拟定医疗计划,开处方,有时一天到晚都忙不完。再有突发事件那简直要命!”张凡说,“我们现在也还有几台手术,请理解。回去吧,回去回去。”他背过身,嘟囔,“保安够龟速,还有,蔺主任还没忙完么。”
“你们医生不是白衣天使嘛?心虚了才顶嘴吧?!好医生不这样的!我要告你们!!”那人瞠然自失后雷霆大发,那孤注一掷的一拳铮铮得充血,要命!它砸向白理央的脸颊,旁观者千万个汗毛孔皆竖起。
所幸,那肌腱勃怒的臂在半途被阻拦,仅擦过白理央的颧骨。
“好险。”梅小玫大拍胸脯,喘道,“保安可来了。”
“这事让我处理。”蔺芙雅从走廊的一端也跑了来,白大褂飒飒地飘,她的气魄亦在伸张。她凤目上挑,先睨了白理央一眼。昨晚在说‘理央,我喜欢你’的蔺芙雅仿佛不复存在,她冷得能消耗情愫。
白理央犹自一脸茫然。
“我先道个歉。”蔺芙雅对那个人鞠了一躬,说道,“你的主刀医生技术没问题,但是为人太冷漠……”
“她内向。”张凡插话道。
蔺芙雅用眼刀飙他,大声说道,“老张,这没你事。理央,过来!”
白理央缓步向前,也对那个人鞠了一躬。
“你们放开他。”蔺芙雅冲保安摆摆手。
没了禁锢,那人扬手甩了白理央一耳光。
蔺芙雅在傍直直地看着,手指蜷起。这耳光能让那人消一大半的气。她默认它。
而白理央十分诧异。她沉默了几秒钟,说道,“少些情谊,少些应酬,我做事才得以客观,才得以放手一搏。我不认为这是矛盾点。”
“我会教育教育她的。”蔺芙雅很快说道,“你想打官司的话我没权力反对,不过,要投入的费用不菲。而开庭时法官推行的是‘以鉴代审’,鉴定下达后是‘以鉴定案’。我前面提过,我们在技术上没出差错。这些于你是不利的,你还是专心休养,不要浪费无谓的精力。我了解,肉体上、心理上的痛苦使你想嫁接压力。我也不愿见到从医院出去的病人不为活命庆幸,反而从此失去快乐……”
那人潸然泪下,败兴话说了一通。
蔺芙雅给了他台阶下,特意叫人开车送他回去。
白理央一动不动的,就像是她一个微小的变化也可能导致蔺芙雅的皱眉、谴责,从而收回昔日的宠爱。她收敛得心情很灰。
“我们去办公室谈话。”蔺芙雅在她的身侧停了一停。
抛了光的木质茶盘肌理交错,滚滚沸水漏了几滴,在其上形成亮油油的纹路。
第一遍茶过滤倒掉。第二遍茶斟入茶杯。迷你小潭浅可见底。
院里的其他人都知道,当蔺主任为你泡茶时,你千万别想要好过……
“我不认同你的行为准则,但我仍喜欢你。我们各自让一步吧。”
她又在表白……她分明有比这精彩得多的话要讲。白理央被她用情上的严丝合缝一声不响地折磨。
“你不冷漠。你是不擅长表达。”蔺芙雅坐到了白理央的身边,信手拿出一小盒红花油,白润的指腹捻了药膏划过她被打的脸颊。滑溜有声,摩擦得暖了。
整个过程,两人没有说话。后来蔺芙雅接了个电话,便忙去了。白理央一出办公室,梅小玫就同情又八卦地问她,“你还好么?”
“还好。”白理央笑道。周围的人无不有这个真实又迷惘的体验:白理央不近情理的风致吸引人的同时也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听到风闻的沈红英无数次对蔺芙雅强调,“你让她挨打了,她不生气??!这反应不合常规,不合逻辑。即使再怎么理解你,依你们俩的关系她也会心存芥蒂吧?”
“她很独特。”蔺芙雅总是这么说,“也很糊涂,或者说宁愿糊涂。”
“……你也不合常规,不合逻辑了。你也独特,也糊涂,或者说宁愿糊涂。”沈红英捶地。
蔺芙雅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
……
这天。
“你能不能治好我的病呢?我想早点下床去玩。”病床上的女孩巴巴地问道。
肌肉骨质化……
转院过来时,女孩的双腿已动弹不得,也无痛觉。
这症状是骨质化先由腿及腹、胸,再蔓延至心脏……活下去的希望渺茫。再者,女孩的双亲已不在世,她婴儿时期还感染了风疹导致智力低下。不过,常言道,福祸相倚,这个不幸的女孩平时的生活费是她远在海外摆摊子的叔叔寄回国的,而住院事宜是她的邻居发善心替她办的,拍CT的钱是东拼西凑来的。蔺芙雅昨天刚动员科室捐了款,主动免费为她医治。
“你想玩什么,我陪你玩。”蔺芙雅合上了病历本。
女孩傻里傻气地笑道,“我扮演医生,你扮演病人。”
外面的日轮陷在诡丽的灰烬里。地平线上是深不可泳的暗红。
蔺芙雅想起了多年前,在同样的床位上,那个苦中作乐的女人笑得柔媚,她说道,“芙雅,我想做个好梦,光拣好事做。你帮我!”
“怎么帮?”当时的蔺芙雅正手拿一支医用小手电筒照她的眼睛。
“你先说帮不帮。”
“帮……吧。”
对方狡黠地吻了蔺芙雅的额头,逗乐道,“小芙雅,我又占到你的便宜了。”
蔺芙雅似乎听不懂她的暗示。一脸愕然,转而肃然拧开门把走了。
那个女人叫戴望尧。年轻貌美,是个生意人,开的咖啡店。在她生病前,蔺芙雅是那家咖啡店的常客。
咖啡机,拉花杯,温度计,奶泡壶,自制模具……千百面的图形化作她的背景。戴望尧熟练地挑一些光泽度极佳、个头饱满的咖啡豆,细细一闻,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后,徐徐地把打好的奶泡注入装有浓缩咖啡的搪瓷杯中,她左右晃动手腕,在收杯后人们会见识到各式各样鬼斧神工的画。
她是这么地只手打拼。是个很努力的人。
“女性本身是一个伟大的族群。”她曾很骄傲地说。
蔺芙雅太疲倦时,在她店里兀自伤感,她会带上那自信的笑哄蔺芙雅,要蔺芙雅把心里的苦楚倒出来。她再取笑她,也开导她,非常留心蔺芙雅幼稚但具独创性的见解,并加以鼓励。
“人为什么不能一身两栖?我可以是医生,也可以是行政管理。我要花十倍、百倍、无数倍的勤奋去促成!”
“十倍、百倍、无数倍的勤奋啊。”戴望尧笑嘻嘻地说,“这谁也驳不倒你。加油。”
老是让自己看得开,活得一点也不容易。
在死别前,子宫癌也没有夺走她的笑。多么的,不容易。
蔺芙雅泪水滂沱,问,“那天,你真的有做个好梦么?”
“小芙雅,你这个榆木疙瘩。”她最后喃喃道,“唉,唉。笨死了啊。”
……
真正能操纵生命的是谁?
蔺芙雅回过神来,细心地为女孩盖好了被子才出门的。
线路检修,蔺芙雅往楼道口走去……
置之死地而后……
“高速翻车,右肺下叶无呼吸音,封闭性胸壁创口,心率过快,血压不足……还有另一个病人,对疼痛已无反应,鼻孔出血……”
“嗯。”白理央说道,“立刻给我根胸腔插管。”她无暇兼顾,急迫地喊,“氧气罩,好,打开呼吸系统……老张呢?这儿人手不够。”
“张医生有几个垂体瘤手术要负责。”
“老李?”
“李医生也在忙。”
“排了休息、行政班的医生全在忙!”
“我,我来吧。可、可行么?”见习医生小闵忐忑地说道。他和白理央是同辈。
白理央说,“你给另一个病人做血气分析,实验室检查。”
“好!”
万仞波涛轰袭般分据了千疮百孔的伤者,鲜血岌岌俯临。
“生理指数在下降……”小闵的脑子飞速运转,作出判断后,喊道,“手术刀!”
更多红浆自齐整的切口涌出,插管以深锥的威力进入——从左至右破空而堕。血要蚀尽了那脖子了,汹汹地喷洒。
小闵大惊失色,“不,不好了!”
“她心脏停搏了。”白理央出了一身的汗,“小闵,你管子插错位置了。”她为伤者做心脏复苏,祈祷唤醒她,潜她脉搏,一呼一吸,上下起伏,希冀呼吸相通。
“我、我、我再试一次应急气管切开术。”小闵大汗淋漓,一声声乞求道,“不要有事,不要!拜托!”
蔺芙雅是在这时到达这一层楼的。
“进去了!进去了!”热乎乎的喉核哽咽,有了遁辞,“哈、哈哈哈!”小闵眼前豁然一亮。
“真是九死一生。”白理央在喘气,“呵。”
蔺芙雅转身,走向下一个楼道口。
……
下班后,蔺芙雅邀请白理央到外面吃饭。
“我做给你吃吧。”白理央建议道,“意大利面条,怎样?用橄榄油炒火腿,炒得脆生生的来搅拌,再撒上一层切得细细的青菜……”
“就对面那餐馆了。”蔺芙雅说。
白理央的耳根腾地变红,“好。”她的一绺头发被风吹得在面颊旁荡,那一撮发梢尖儿很俏皮,执拗地徘徊。她捊了好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