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看不清山崖下的情状。只有一阵阵不绝的鬼哭狼嚎,穿透了浓密的夜空。然而这些屠戮杀伐,早已不能进入黄损的心思。仿佛天地都空了,无边无尽的,只有他和她,缓缓的漂浮在半空中,无所依凭。
“真是罪大恶极啊。我吸了那么多人的血,那些人都死了,好惨好惨。现在又毁了我自己的族类。他们明明和我一样,我却亲手安排了他们的灭亡。这不是报复。我们是人间的畸类和祸水,该完的就要完,不如我来做个了断。呵呵,这样恶毒,死后一定会下阿鼻地狱的。”她的声音越来越散漫,“谁知道吸血鬼会不会有亡魂,造了恶业,死后永沉阿鼻地狱,受尽苦楚。即使沧海桑田也不能超生。是不是,小师叔?”
黄损心如刀割,即使地狱的火苗烤灼着肺腑,即使沸腾铜汁浇灌着背脊,都似无知无觉。他不停的说:“我也去地狱。你不能超生,我也永不超生。”
她惊惶的叫道:“不!你不要去,那么多的血,你不要去。一进化生池,什么都完了——”颜歌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只是喃喃着,“没有什么的。我只是鬼,很多年前就死了,死在那个里面,那是阿鼻地狱。善恶到头……”
白色中的那种污浊化解开来,散去,颜歌的脸渐渐透明。黄损双手发抖,她背上流出的血把银白色的袍子染成艳极鲜极的红色,宛如新娘的嫁衣。
“小歌。”
他终于低下头,去碰她那淡白色的嘴唇。冰冷如同两片雪花,在他的唇间倏的化去了,然后她的身体也像雪花一样轻轻飘起,没有分量。
他把她放下来,发现她的脸上还残留着一痕笑容。以前总是看见她笑,但那些笑容终是夹杂着几分惨酷。唯有这最后的一笑,纯净如同未落地的新雪,如同初临尘世的生命,稍纵即逝的欢乐,竟然一瞬定格。
于是他想起很多年前,荒山寒雪之间的婴孩,一双澄如明镜的眼睛,那样注视自己。可是那个孩子却死了,在很久以前。
没有鬼蜮一般的厮杀,没有血泪纵横的战斗。只剩下灌愁海苦咸的水,一浪一浪拍打着孤傲的山崖,涛声响彻云霄。
“小歌——”
从那以后,揽月城的吸血鬼在中原和西域都绝了迹。人们都说,崆峒和峨嵋两派杀入揽月城,浴血奋战,杀死了两代城主,灭绝所有的吸血鬼,挽救了中原武林的命运。这是大约是真的。但是自从武林高手们完成屠杀退出揽月城,很多年过去了,依然没有人敢于走入大孤山深处那片绝域。云锦杜鹃张扬着灿烂的血色,在云海之间绰约风姿。据进山的猎人说,每到月圆的时候,灌愁海那边吹过来的风里,隐隐听得见哭声。听久了,却又觉得那声音像是在笑,清朗无比。
峨嵋的金顶,也是云海,也是雪崖。草庭荒斋,老尼云空独自枯坐在映雪的夕阳中。
自从何道长悒郁而终,自从师父圆寂,又是多少年。有谁还会惦记着,当时崆峒派最杰出的小弟子,留在了大孤山,再也没有出来。
何谓生,何谓死?云空未必空。
只这一念,她便再无法超脱。关于吸血鬼的传说已经烟消云散,为人遗忘。连云空面上自残的刀痕,也和纵横深邃的皱纹绞在一起,分辨不出了。但半生的恩怨,却如藤葛纠缠不清,生生把每一个人都牵拉进苦海。
当时,她只是对那个不幸的女孩子说起:“生死一线,他的确选择了救我,但事后却又回过头去找你,我明明见过那种毅然决然的神情。他不是要与我共生,而是要与你同死。”
但这一点,女孩并不明白,连他自己当时也不明白罢。
云空抬眼遥望。白茫茫的云雾自四周山谷中漫过来,如滔天白浪,蓦地淹过头顶;一忽儿云收雾散,远远的梵乐清歌,在天国中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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