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凉醇深觉自己要好好筹谋之后的计划,整个人沉寂下来。
青横面露担忧,“凉醇,我说的这些你可要记在心上。不得与段杀为敌,不得铤而走险。”
越凉醇深深看了她一眼,“青横,你知道吗?有些人生来便是要做宿敌的。”
她目光如炬,定定的望着青横,“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是青横,这是我的选择。”她语气突然萎顿下来,“好在青横在世,若他日埋骨他乡,有故友探望也是凉醇幸事。”声音,有说不出的苦涩。
青横大难不死旧人重逢,眼看越凉醇浑身散发着悲戚之色,不免心如刀割,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你放心,你死了,我绝不苟活!”
越凉醇只是轻轻一叹,“你又何必呢……”清浅如风,散在心中成了灰。
越凉醇为孤落皇帝送来汗血宝马,此马性烈难驯,武将纷纷落马,再说这纳兰承君身为一代帝王,少年意气,统治一国励精图治,不输人前。如今被一匹烈马激起了性子,当即足尖一点飞升上马,说来也巧,许是被帝王之气所慑,宝马只挣扎了两下也就温顺下来,此事得帝王大悦,当即在场之人皆有封赏。
对着越凉醇,也和颜悦色不少。
“司徒大人果然是送来一匹良驹,朕心甚悦呀!”纳兰承君一身龙袍,说不出的威严傲岸,隐隐有真正的帝王风范。
“君王福泽深厚,马儿通灵,想来又陛下驯服也是自然之事。”越凉醇恭敬的跟在右侧,不时望着陪在左侧的太子极眸有深意。
说起这越凉醇,穆凉极可谓是一肚子的火气。起先一个段杀就令他如鲠在喉,又从孤落来了一位司徒大人,只几日就在公主殿里的那位打的火热。不由的让他起了警惕之心。
这日越凉醇从玉阶下来,负手而立。静待身后之人。
太子极目露疑色,“司徒大人此番有何贵干?”
越凉醇倏然转身,清朗开口,“明人不说暗话,此行你我最大的阻碍是谁,想必长雁太子心如明镜。越所能做的,便是为太子殿下除掉隐患,不过,还需要殿下成全。”
一番话说的明白,太子极笑的从容。“司徒大人欲借刀杀人,何故来找本太子?”
越凉醇一派沉着,悠然说道,“段杀娶纳兰长公主为妻,此事天下皆知!长雁太子来此求婚,若无段杀,以太子英明,长公主未必不肯相允,只是,抱得美人归,太子是否有此魄力?”
太子极被她说的心下一动,“司徒大人这般好心,便不是存了其他心思?”
“我能有什么心思,段杀乃我平生宿敌,能亲手将此人毁去,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再者,君子成人之美,太子殿下还质疑司徒之心吗?”
穆凉极内心彷徨,终于下定决心。“好!若事成,本太子必定重重谢你!”
越凉醇微微阖首,面上云淡风轻。“举手之劳。”
太子极走后,越凉醇独自在凉亭久坐,“棋盘已出,棋子已成,就是不知,博弈之人肯不肯入局?”
她轻闲的抬起头,望着太子极飘远的身影,眸眼一狠,指尖棋子登时粉碎。
长公主寝宫。
段杀沉溺温柔乡不肯出宫门一步,纳兰红裳委实无奈,近日被她缠的身体隐隐吃不消,只能等那人睡去,才有时间好好看一看她的睡颜。仔细瞧着这人,纳兰红裳心头讶异。
是在什么时候,这人眉宇间染上了一层凄凉之色?
是在太子极出现之时还是在皇家狩猎之后,纳兰红裳一时竟想不起来。段杀的情绪藏的隐晦,若不是她肯开口,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如何自苦。
“裳儿……裳儿……”睡梦中呓语,不禁让纳兰心肠一软,连忙将手覆在她的手掌,轻声细语,温情款款,“阿生。”
“阿生,你在说些什么?告诉裳儿好不好?”带了糊弄孩子的口吻,纳兰难得对着她的阿生起了心思。她想这样,她的爱人为何愁苦。
这梦似乎做的不安稳,段杀皱着眉,迟迟不开口。
纳兰红裳倾身吻在她的额头,“阿生,告诉我好不好?你想和我说些什么?”
她静静的听着,屏住呼吸,“为什么……”
“为什么……不肯跟我走……”纳兰神情一僵,止不住有些心疼。原来你在意的是这。她动作轻柔的将女子揽在怀里,轻轻倚靠着,只觉得心里踏实。
是她疏忽了。疏忽了段杀向来坚强的心也会有脆弱,疏忽了自己迟迟滞留皇宫也使得心爱之人成了金丝雀一般,疏忽了太子极随时与皇兄的请求落在她心上点燃的焦虑。疏忽了如今的段杀,只有自己一人。
纳兰红裳轻声低叹,不是我不肯跟你走,是我曾经答应过母后,不让皇兄孤苦一人。如今,我能陪他一天便是一天,了却这桩心事,我才能放心和你远走。阿生,原谅我的心结成为你的心事,原谅我不能对皇兄那般绝情。我可以用余生来陪你走下去,亲情难割舍,阿生,还望你体会我的苦衷……
怀着满腔的歉疚,纳兰紧紧抱着她怀里的阿生昏昏睡去,似乎能感觉到这熟悉的体温,段杀睡梦里也像是安稳了许多。
一夜终究过去。纳兰不说,段杀不语,彼此心结靠着内心获得的温暖自行化解。都不忍为难对方,于是,都选择了缄默。
她们的爱,消耗在这高高的宫墙之内,如同被囚禁的自由诗人。无法歌颂,满怀不解。
纳兰近几日去承德殿的次数越来越多,入夜归来,都会见到段杀清醒着眸子望着她迈进寝宫。唤上一句裳儿,笑意温柔,整个人便也累了下来。
“睡吧,莫要多想。”纳兰安抚着她的身子,每晚都会这样和她说。
直到段杀睡去她才肯跟着睡去。如此不倦,也不知尽头在哪里。
直到宫中遇刺,皇上受伤,一切才终于混乱起来。太安稳的宁静,是太让人嫉妒的享受。越凉醇唇畔一笑,“青横,你猜这刺客是何人?”
青横陪伴在她身边,眼里是化不开的惊讶,披着青色长衫,望着窗外喧嚣的动乱,“凉醇,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要伤了长公主的心。”
越凉醇指尖轻颤,笑道,“放心,我不会那样去做。”
“再者说了,这刺客又非我的人。”她唇畔生出一抹嘲讽,让青横刚刚安定的心再次不安起来。
“抓刺客!快来抓刺客!别让这刺客跑了!”
段裳二人早已闻讯赶来。
“皇上受伤!快宣太医!”
纳兰红裳心下焦急,对着这入夜行刺之人当即就是出剑。剑锋凌厉,势必是要留下此人。
段杀借着月光去看不禁大骇!
这刺客说来武功也是高强,伤了纳兰承君,又与大内高手周旋一番。这与纳兰红裳交起手来,瞬间弱了不少。
纳兰出剑狠厉,剑光摩擦出火花,段杀突然一喝,“裳儿住手!”
四下无光,只有一层浅浅的月光,这刺客猛地回身,顺着声音传来的方位去看,登时僵在原地。
长身玉立,身形清减。月光下仅剩下段杀遗世独立的身影。
“主人……”竟是气息被打乱的无措。
“掌火把!”她倒是要看一看,伤了皇兄的是什么样的人!
这一看不要紧,昔日忠诚护卫,白发少年,七十二暗卫之首,赤!
“怎么会是你?!”纳兰大惊。
像做错事的孩子,赤望着段杀突然低下头来,一语不发,紧抿着嘴。再不敢对着段杀说上一句话。
“先押大牢,容后再审!”大内总管一声令下,恭敬的来到纳兰身边,“属下该死,搅扰长公主清眠,还望公主赎罪!”
纳兰沉默着脸,望向段杀,“此人交给本宫,暂且押至天牢,莫要为难,明日本宫亲自来拿人。”
“是!”
深深的看了赤一眼,纳兰来不及交托一句,步履匆匆,离了此地。
“皇兄伤的如何?可有大碍?”
“禀公主,所幸剑伤不深,稍加修养便可无碍。”
纳兰松下一口气,从头至尾思考一系列事情,看来,要想知道此间误会,还是要去亲自问一问赤。为何要对她的皇兄下杀手?又为何出现在北离皇宫?
段杀皱眉,赤……
匆匆一瞥,赤只来的及认真的凝望了她一眼,唇间张合,是要和她说什么?段杀闭上眼,仔细回想着今夜发生的一切,回想着赤第一眼望见她的惊讶,慌张,无措。
“越凉醇以主人随身玉佩来告,主人惨死,罪在纳兰承君!”
段杀蓦然睁开眼,含着愤怒,越凉醇,又是你!
☆、第105章 主代仆段杀受责
第一百零五章:主代仆段杀受责
“越凉醇以主人随身玉佩来告,主人惨死,罪在纳兰承君!”
段杀耳里反复回荡着这句话,指节用力显得惨白。一只手伏在腰间,空荡荡的,原以为随身暖玉一时不察被自己遗落,不想竟到了越凉醇手里。赤忠心护主难免为人所利用,这才有了入夜刺杀一事。
段杀再度冷静下来,坐等纳兰回宫。
纳兰红裳一路走来心急如焚。她去的匆忙,不知段杀那里是怎样情况。赤入夜行刺,她定是不知,依她的性子此刻应该是在为赤入狱一事焦急。纳兰心肠百转,怎么也想不到赤有何理由刺杀皇兄?罢了罢了,待明日与他相见,一问便知。
所幸皇兄无事,否则她还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赤,面对她的阿生。
一见纳兰,段杀急忙起身,“伤的如何?可有大碍?”
纳兰执了她的手,眉宇里掩着疲倦,宽慰道,“皇兄无事你大可放心。”段杀这才重新坐下,看着纳兰一副疲惫的样子,心下不忍,“你累了,先去歇息一会吧。”
纳兰摇摇头,“和我说一说赤吧,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北离皇宫,又为何要对我皇兄动手?”
段杀见她固执,只是一叹,将来龙去脉和她说尽,连同心里的揣测也说明。
“越凉醇此次是有备而来,不光是为了青横,更是想顺手除了我这个眼中钉。”
纳兰红裳听到最后,心底终于释怀。“想不到越凉醇的心,竟如何狠。”
“她明知你在皇宫,却假借玉佩之名让赤害我皇兄!以赤说一不二的性子,事关你的安危,宁可错杀也不会姑息。”纳兰想想便觉得后怕,亏了赤没有成功,皇兄也只是受了轻伤,否则,悔之晚矣。
段杀回头轻笑,“无碍,等明日我和你一起面见皇兄,将事情说清楚。只说赤误信了他人谣言,有关越凉醇的计谋,此刻还是少提为妙。”
“你且放宽心,一切,等到了明日再说。”
宫中的动乱终于平息,如同午夜的插曲,而越凉醇便是这看戏之人。
“青横,你放心,我也只是想给她一些教训而已,不会真的去害她的。”
青横站在她身侧,一颗心惴惴不安。“凉醇,说到底,段杀也曾救过我。”
“哼!那本来就是她欠你的!若不是她你又怎么能落得如今地步!”越凉醇忍不住拂袖,转身望着青横满是疼惜,“心头至宝被他人毁坏,但凡是用心之人,怎能不恨?”
青横蓦的失陷在她深深的目光里,心头至宝,那我能不能问你一句,你那心中的宝,是何人?
“凉醇,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半晌,她才说了这样一句话。
越凉醇轻轻点头,“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活着。”
而那不能完好存活之人,我必会亡她生路……
夜,宁静漆黑,带着晚时的孤冷,伴随着呼啸的风。
大牢深处关押着今晚行刺之人,赤一头白发,跪倒在地,脸上是深深的愧疚和无措。
“主人……是赤害了你……”他手指不断抚摸着掌心的暖玉,这玉是主人向来不离身的配饰,自小就挂在腰间,以求长命温养身子。
十日前,越凉醇亲自拿着这块玉找到了他。玉上染了血渍。
“段杀不知死活寻往北离,被纳兰承君擒下,受尽折磨之后,一刀斩首,尸身被抛至荒野,满目凄凉,纵是我见了也不免唏嘘。”
越凉醇带着一脸嘲讽来到他的面前,就在他失魂落魄之时将这玉佩丢在了他的脚下。“信不信由你,我也只是前来慰问一句把这消息带给你,段杀一世英明,也好过死后无人收尸。”
“你若有心,就去那荒野走上一趟,许是还能找到残留的骨骸。”
纳兰承君对主人的恨,他是知晓的,他误信了越凉醇的谎言,低估了她的演技,那嘲讽的目光太过凉薄,让他一度以为主人真的遇了不测。
当时他想的明白,纳兰承君非死不可!纵是主人不会为他所害,他身为奴仆就应提早灭绝祸端!
他不信主人会死,可是来了北离,几番打探,菜市场午门斩首还真有一个白发之人。如今想来他早就中了越凉醇的计。
一步步深入皇宫,提剑便刺。
他太过鲁莽,直到听到主人声音之时,又惊又喜,羞愧难当。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暗卫,到底是感情用事,坏了主人的处境。赤从没有向现在这样自责,哪怕当初被浣花侣打伤奄奄一息时也没有这般苦恼自己。
如今见到主人,他有好多的话要对她说。焚琴宫云偿宫主,铸剑山庄莫言欢莫庄主,如今的隐世城,段杀久不在云桑,他有好多事情要一一和她说清。否则,唯恐晚矣。
这一夜,赤注定了难眠。几人心思各异,或愧疚,或担忧,或暗喜,或疲累。这一夜,再是艰难,也终将过去。
纳兰承君受伤不深早已下榻行走,只右臂伤口被包扎好,面色不也复初时的样子。只是现下阴沉着脸,一副拿人问罪的态势。
纳兰没想到皇兄受伤未愈赶来,她还未来的及将事情本末说清,生怕赤触犯皇兄龙威吃了苦头。骑虎难下,只好开口,“将刺客押上来。”
段杀神情波澜微动,倒也宠辱不惊。比之纳兰,还从容了两分。
纳兰承君高坐软椅,声音冷寒,“抬头看朕。说,你是受何人指使?”
赤枷锁在身,神情桀骜,竟不肯在纳兰承君膝下跪倒。这样的神态,像极了纳兰认识的段杀。
再一想她二人主仆情深,又是止不住担忧起来。
段杀只静静的站在一旁,一眼便看到赤眸子里的羞愧自责,心登时软了下来。
“好大的胆子,皇上让你跪你敢不跪!”说着就要动用刑罚。
“住手!”纳兰冷然一喝,“皇上在此,你竟敢动用死刑!谁给你的胆子!”
“裳儿,莫要动气。”纳兰承君一边宽慰着自己的皇妹,一边用目光不住的打量眼下的刺客。“朕认得你。”
纳兰承君的语气忽然轻松起来,“你是叫做赤吧,隐世城七十二暗卫的首领,昔日段城主的忠仆。”他这样说着,眼睛似有似无的打量着段杀,像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你不愿意跪,朕偏偏要你跪。你能怎么选呢?”他的声音透着戏谑,让人看不清真假。
赤神情一冷,蓦然挣脱侍卫的束缚,一下跪倒在地。不过,跪拜之人并非是纳兰承君,赤跪的是自己的主人,段杀。
纳兰承君脸上阴晴不定,“好!好一个忠仆!你入夜行刺!该当何罪!”
“皇兄……”纳兰承君一挥手,“皇妹还是看着朕收拾这些贼子为好,莫要多言。”
他摆明了不让纳兰开口,摆明了是要给段杀难堪,拿住了她的仆从,蛇打七寸,纳兰承君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用刑。”他轻描淡写的从嘴里吐出一字,存了心要让着胆大妄为的人付出代价,也存了心的让旁观的人难受。
赤决然看了段杀一眼,眼中无惧,倒是藏着难言的想念。
“皇兄!”
“皇上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