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出口的却是一句无关痛痒的问候。
段衍生轻轻的拥住了眼前的人,纳兰红裳猝不及防,那怀抱的温暖一瞬间让她想要落泪,段衍生在她耳边呵气如兰,温柔细致,“离了你,怎么能好?”
是再也难以抑制,崩溃了万里心墙的无助,纳兰红裳放任自己躺在段衍生的怀里,“今晚,你是我的阿生。”
段衍生指尖发颤,拂过她的眉目,“好。我是你的阿生。”
明知凄苦,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宁肯两两偿了苦涩的味道,也不愿陌路难逢。
“还怪吗?”
纳兰红裳痴痴描摹着这张精致的脸,指尖温柔,听了那话,纳兰红裳轻启唇瓣,“如何不怪?”纳兰红裳是温柔的,是痴情的,是冷漠的,是骄傲的。这些,段衍生比任何人都清楚。许是太清楚了,当年才不敢告诉她实情,以至于败露后,真相残忍,伤了她的心,逼的她一走就是五年。还怪吗?如何不怪?段衍生拥着怀里的柔软佳人,笑出声来。“裳儿,在这世上,我独独是亏欠了你的。”
纳兰红裳也是一笑,“我的阿生从来是不欠我的。”
段衍生心中酸楚,她的身份,她的指责,就像一只手狠狠的禁锢了她的咽喉,砍断了她与红裳的情分。段衍生蓦地生出一份恨,又不知恨得是谁,该恨谁?她是绣云之首,护卫苍生,身逢乱世,民不聊生,她不能那样自私,却觉得人人自私。她做得了天下人的英雄,唯独不能做她的阿生。
“阿生,酒不醉人人自醉,你说,这梦,一世不醒该有多好?”
纳兰红裳低吟轻语,令段衍生的心湖泛起涟漪。
“裳儿,三月一战,阿生愿死在你的赤月剑下。”
☆、第8章 十二后人琉璃寻
一夜长谈,木槿树下的相守,对段衍生而言就是个温柔奢侈的梦。夜散了,梦醒了,还念念不忘。
“这两封信,烦请姑姑派人送到机关门和相思堡。”慕容问情接过书信,“此去琉璃宫,路途遥远,生儿照顾好自己。”
“姑姑放心,侄儿谨记。”
“纳兰姑娘一路小心,若有个差池,我这侄儿恐要寻死觅活了。”慕容问情放声一阵轻笑,纳兰红裳面露绯色,却没多做理会,径直上了马车。
慕容问情最烦离别送往的痴缠,当下挥手,顾自回了。
雷傲倒是依依不舍,“各位慢走,教主和雷某随时等待公子的归期。”
莫言欢扯了花溪的衣袖,留下段衍生一人应付。“多谢雷前辈相送。”段衍生抱拳,上马,缰绳一挥,马蹄踏起,伴着清晨的第一道朝霞。
机关门。
司徒正名看完书信,隐隐有担忧之色。影煞楼觊觎藏宝图,先后杀人造成武林生乱,是有备而来,司徒正名想起当日遇见的少年,俊秀神采,风华绝代,竟有些怀念。多日未见,但愿琉璃宫一行能得偿所愿,毫发无伤的归来。拾起桌案放着的连弩,一抹狠厉在眼里升起,影煞楼,其心可诛!
“来人,暗中跟着惊世公子,保其无虞!”
今日,相思堡发生了一件大事。十月初八,红豆坊布施万民,挥金如土,为坊主连红湘庆贺十八岁生辰。寻常女子十八岁早已到了为ren qi母的岁数,她却迟迟不肯招婿。趁着连红湘生辰,赴宴的倒有十之有二的前来提亲。提亲的人里相思堡主赫然在列。
相思堡以前并不叫相思堡,江湖人都称其为泽苍堡,有厚泽苍生之意。上官辙掌管大权后第一件事就是拆了泽苍堡的牌匾,更名为相思堡,与红豆坊遥遥相应。上官撤倾慕连红湘一事,在江湖上已不是秘密。是以众人在生辰宴上见到相思堡主来提亲也习以为常。自连红湘笄鬓。每年生辰相思堡都会派人来提亲,算上今年已有三个年头。
上官撤衣冠楚楚,眉眼泄露出一丝紧张,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
人群里忽然出现一番骚动,连红湘就是在众星捧月的阵仗中走了出来。长裙曳地,衣带当风。就像是降落在人间的精灵,连红湘浑身散发着灵动的气息。一张瓜子脸,是越发的秀气。美虽比不过纳兰红裳的青梅幽冷,淡又少了云偿的不食烟火,连红湘自有连红湘的美,至少,她笑起来就让人移不开眼。
正如此时,她看着上官辙,笑得甜美。说出来的话令上官辙啼笑皆非。
“上官是我在这生辰宴上最不想见到的人。”
提亲的少年郎见相思堡主遭人嫌弃,隐约看到希望。更是跃跃欲试。
“不过,今日却是我最乐见的宾客。”那笑,险些令上官撤失神。
最乐见的宾客?少年郎们又是颓唐。
两人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是再合适不过,今日连红湘算是接受了上官堡主的心意,却不知何时才能得见两人成为眷侣。连红湘花了三年的时间才对上官辙说了一句欢喜,修成正果的日子,远呀!
生辰宴上最开心的莫过于相思堡主,满堂宾客也是喜气洋洋。红豆坊富甲天下,连红湘生辰普天同庆,青年妇孺无不感其恩惠。
生辰宴上喜乐融融,此刻远在千里的段衍生一行人却遇上了棘手的事情。
故事的起因是烟霞楼花魁流苏姑娘的一句话。
流苏素来爱美玉,那男子腰间的玉佩我甚欢喜。可有哪个官人取了宝玉博我一笑?
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虽荒诞,最后褒姒还是倾城一笑。由此看来,周幽王堪称风月场上的祖师。流苏姑娘好美玉,美玉配佳人也是一桩佳话。
是以,当段衍生回头被众多风流公子,富贵纨绔淹没时,铁青着一张脸,像是在肉汤里看见了一只死苍蝇。
对方来路不明,又来势汹涌,阿昂果断拔剑。
被美色迷了心窍,竟未看清这些是江湖人士。阿昂的一把剑吓退了不少人,可也有看不清局势或者不怕死的。
段衍生端坐在马背上,着实的不想再多看一眼。纳兰红裳安坐在马车里,她唯恐有人扰了她清净,因此示意阿昂,不料这局势竟僵了起来。
“流苏姑娘看上了这公子的玉饰,我沈央也不是蛮横之人,以物易物,我拿这长颈旋纹龙泉瓶换公子的玉佩,公子却也不吃亏。”
“看,巡抚公子又在刁难人了,哎,这少年人生的俊秀,也不知能在他手上过上几巡。。。。”
段衍生内功深厚,人群里窃窃私语她听得一字不落。再看那长颈旋纹龙泉瓶,通透泛着荧光,做工精良,是个好物件。段衍生捞起腰间的通灵白玉,玉身被常年滋养,本就是一块暖玉,触手温润,带了自己的体温。这是她自小就佩戴在身的,算起来有十九个年头了。这人张口就要换她的配饰,行为张狂,不过是一介巡抚之子。
莫言欢向来瞧不上那些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当下笑道:“这位公子,君子不夺人所爱的道理你也晓得,你站在路边随便拿出一个陶罐一类的东西就要我大哥摘下玉佩让你去讨了美人欢心,青天白日,还未入夜,你怎的就能做起梦来?在下好生佩服。”
一席话说的沈央面红耳赤,花溪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沈央羞愤,见是一清丽的美人,更是怒火中烧!
“来人!抢也要给我把玉佩抢过来!”
段衍生冷了眉目,这就是她舍弃一切护卫的人!
纳兰红裳坐在马车里,想象着此时那人的神情,阖上的眼眸缓缓睁开。
这就是你舍弃一切护卫的人吗?
眼见双方就要起争执,忽听得一女子黄鹂清脆的声音传来,“流苏不过是和这位公子开了一个玩笑,沈公子莫要当真。”
这就是花魁流苏,也是引起争执的正主。段衍生不由的看了一眼。
美人发话,沈央自然恭恭敬敬,仍不忘表现一下君子气量 。流苏婉转一笑,“今日这位公子是流苏的客人,沈公子隔日再来,流苏自当欢迎。”沈央先是一愣,之后听了流苏自当欢迎的话只好按下自己迫不及待的心,狠狠瞪了莫言欢和段衍生一眼,带着家丁风风火火的走了。
流苏嫣然一笑,“公子,这里请。”
段衍生刚要推辞,话到嘴边突然止住,“好,姑娘请。”头也不回的上了烟霞楼。
莫言欢讶异,但见段衍生神色不寻常,也不作声,流苏请的是他大哥,他虽爱美貌的女子,对风尘之地却也不感兴趣,随后安顿好余下的女眷,静静的等待段衍生回来。
纳兰红裳听得出段衍生言语里的微妙,但想到段衍生刚刚跟着一青楼花魁走了,怎么也定不下心去想里面的玄机。
流苏姑娘领着一个俊美的男子上了楼,一时间,谣言炸开了锅,人们都在猜测这男子的身份,难不成是流苏姑娘的老相好?青年公子哥门狠狠盯着楼上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睛里就差喷出火来。
厢房里。素雅清幽,隔绝了一扇门,就像是隔绝了整个红尘里的云烟。
“姑娘怎会有琅琊玉珏?”
琅琊玉珏,十二后人的身份标记。这也是段衍生在她家密室里探寻出的秘密。十二琅琊玉珏,背面分别雕刻十二种花。“不知道姑娘的琅琊玉珏背后所雕何花?”
流苏翻掌,玉面海棠,栩栩如生。“是海棠。”
海棠?梓棠一族!
段衍生看的清楚,琅琊玉珏的确是真,就不知眼前的人是真是假?
流苏似乎看出她的疑虑,“怎么?段城主仍是不信?”
段衍生沉声说道,“事关十二后人,你既说你是梓棠一族的后人,除却这琅琊玉珏可还有何凭证?”
女子沉默,半晌叹了口气,“也罢。”
有细碎的声音传来,女子轻解罗裳。段衍生闻声回头,猛然间闭上眼。
后背光洁,衣衫半掩,犹可窥视到别样的风景。
“段城主可看清楚了”
虽说只匆忙的看了一眼,段衍生清楚,那繁密的游走在女子后背的图纹,正是美人图!段衍生红了俊脸,压下心中的躁动,才问了一句,“美人图?”
在男子面前裸露肌肤,女子的贞洁怕是不保,流苏合上衣衫,眸光里望不清神色,“嗯。”
她本名叶流苏,是梓棠一族一早选定的后人。自背上刺了美人图,她的命就不再属于自己,十二后人行踪诡异,她扎根青楼,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江湖不安生,有人觊觎美人图,十二后人与绣云七子同气连枝,共同护卫荆氏天下。段衍生来了,她也没必要去做这烟霞楼的花魁,整日逢场作戏了。
次日,浏阳城大街小巷都在传扬一个消息:烟霞楼花魁流苏姑娘跟人跑了。直气的烟霞楼老鸨将瓷器摔了个粉碎。
“叶姑娘,此去南山琉璃宫是寻琉璃宫主帮忙找出其他后人,以防影煞楼暗下毒手,在此之前,你的身份切不可暴露,以免影煞楼黄雀在后。”
“段城主思虑甚是,流苏明白。”
纳兰红裳见两人相谈甚欢,流苏又一副娇弱惹人怜惜的样子,默不作声,双唇紧抿。
☆、第9章 琉璃双姝对镜观
黄小一偷偷的溜出宫,远远的一袭黄衫在那飘动。她身手敏捷,一跃就是一丈开外。
越凉醇负手而立,站立在群山之上,大有一览众山小的气势。
“小一见过二尊主。”黄小一恭恭敬敬的行礼,眼角上扬只能看到一片青衫。
“小一。”
黄小一内心激荡,“小一在。”
越凉醇幽幽开口,“焚琴宫三月,你可看清云偿后背的图纹?”
黄小一放着胆子看了越凉醇一眼,“是。小一看见了。宫主后背的确是繁乱延绵的图纹,像是二尊主要找的!”
越凉醇看着黄小一,一阵轻笑,笑里透着凉薄,“哦?宫主?看来焚琴宫主待你不错。”
黄小一自觉失言,猛然跪下,“小一忠于影煞楼,忠于楼主,忠于二尊主,至死不改!”
越凉醇笑得更是肆意,手指抬起她的下颌,“小一,只忠于我不是更好吗?”
黄小一觉得自己被蛊惑了,感觉像是中了“医毒”谢无药的*散,身处云端,不能自拔,能看到的就是那张脸,以及脸上的肆意张狂。越凉醇一声冷笑下一刻便又将她打入凡尘。黄小一站在这人面前,卑微又可怜。像一株错开了季节的野花仰望盛开在山顶的君子兰。相形见绌,无地自容。
“好了,回去守着云偿,有什么事记得知会我一声。”
“是!谨记二尊主之命。”
那样卑微的姿态,越凉醇见了怎样都是不喜。看来,云偿的确是十二后人无疑了。越凉醇顾自思虑,未尝注意到一旁女子黯然神伤。
黄小一是楼主同父异母的妹妹,却不知是何原因弄得兄妹情分尽失,主仆相称。黄小一能够在云偿身边作为暗线,其中也有楼主的授意。顶着楼主妹妹的头衔立身,着实让黄小一尴尬,为难。到了焚琴宫,云偿待她温柔和善,是以往她不曾接触的善意。偏偏是越凉醇需要她的情报,否则,换个人来,黄小一或许不会选择背叛云偿。
黄小一对越凉醇,是一种卑微到极致的缄默,仰望到无力的叹息。有着深深地依恋。
越凉醇走后,黄小一站在山顶俯瞰,学着她的样子,深深地叹息。叹息穿过薄薄的云雾,她在云雾里看不见自己,她已经不是自己。她是多变的,在兄长面前是难堪的,在云偿面前是顽皮的,在越凉醇面前是卑微的,在自己面前是孤独的。
回了焚琴宫,她必须是星蓝姑姑眼里常常偷跑出宫的野丫头。
她唯一对不起的人,是,云偿。那个仙子般的人物。
此刻,云偿并不在焚琴宫。
远在南山的琉璃宫,云偿温婉着笑意在茶香氤氲里抬起头。
“阿商贵人多忘事,十年不见,可还认我这个姐姐?”
云商妩媚,撩起耳边的碎发,耳垂挂了个银环,银环细致,隐约能看见上面刻着一行小字。她一说话,绵软的似乎能滴出水来,眼角轻扫,勾魂摄魄。一袭云燕素锦衣,生动自然。
“阿姐丢下商儿十年,一转身却成商儿的不是了。”顿时,掩面欲泣,好像被负心人抛弃。
云偿不为所动,倒在心底惊讶,这小妮子竟将魅惑之术用在了自己身上。嗔了她一眼,便听云商在一旁说道:“阿姐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可是看上我琉璃宫哪点好处了?”
“无甚大事,不过是有人看上了你阿姐的这条命。”
云商细细的打量着她,半晌才说,“何人放肆。”
“商儿不知?”云偿反问。
“来人!”云商怒从心起,“有关焚琴宫情报立即给本宫呈上来!”
云商性子虽急,在宫中却并没动过震怒,她这一声斥责,情报司主管颤颤巍巍的才将几具木箱抬了上来。
云商脸色一分一分的冷了下来,琉璃殿上跪满了人,战战噤噤,不敢发一言。
云偿不忍。
“影煞楼好大的胆子!”反手一掌将木箱劈的粉碎!
当下,情报司女官又是一颤。头深深地埋入胸脯。畏惧里夸张的有些滑稽。
良久,云商才转身。
“都起来吧,各领一百板子,一月之内,莫要出现在本宫眼前。”
如蒙大赦,情报司主管紧忙领着人风一般的消失在大殿。
云商望着焚琴宫主,神情认真,“阿姐无需为她们求情,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云偿担忧的忘了她一眼,劝慰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商儿好强,她自小就比别人看的透彻。只是苦了那些跟随她的人了。
云偿眼里的担忧,她看的清楚,也无可奈何。
“阿姐慈悲,做妹妹的不狠些,只能让人欺了,如何护我云槿一族?阿姐只消继续做你的善心人,云商无惧,才能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