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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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第10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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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酒焦急得连林杉的话都没听完整,便促声说道:“那药呢?你没带在身上?”



  “你与药师一齐叮嘱我,要节制服食那种药,刚才出门时我便乖乖将它留在住所里了。”林杉慢慢说完这句话,就勉强地牵唇一笑,还真就扮起了乖孩子。



  见林杉还有精神开玩笑,显然他此时的头脑是很清醒的,陈酒这才冷静下来一些,但她脸上的愁情犹在,踌躇说道:“不然我背你回去,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怎么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像这样林疏坡缓的小山,连条野狗都不愿意在这里扎窝,说不定……”林杉略微缓了口气,才接着又道:“等会儿你回来时,我倒还能抓窝兔子让你养着嬉玩。”



  若是在平日里闲聊时听林杉这么说话,陈酒一定能被逗乐得笑出声来,但她此时身上疼痛,精神紧绷,情绪焦灼,哪里还能拿出轻松心情面对任何笑谈。



  她握了握林杉的手,感觉到他的指尖有些凉,这本来是如今他的身体素质大不如前所表现出的常态,但此刻这点体温上的异样却因环境所致,在她心里被放大了数倍负面暗示。



  “不……”她最终选择抗拒林杉地建议,哪怕这建议在由他说出口时,听来是多么的可靠。



  然而她只来得及说一个字,话就被林杉出言打断。



  “我现在比以前瘦了些,可你的身体更是单薄,这么做会压垮你的。”林杉收起了勉强说笑的表情。他本来就一直微微皱着眉,此时脸色又严肃起来,虽然他还坐在地上,并未以居高临下的视角看着陈酒说话,但他身上已自然形成一种毋庸置疑的发令气势。



  深深一个呼吸过后,当他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经多了一丝有些刺伤人心的决然:“我的身心已经很累了,不要再做让我伤神的事,去吧。”



  “好……我很快回来……”陈酒终于不再争辩什么的只选择了服从,她似乎终于能完全将情绪冷却下来,但实际上她才刚压制下去的那抹黯然神色又从眸子深处浮现出来,这才是让她瞬间冷下心绪来的原因。



  将林杉的坐骑就拴在附近一棵小树上,陈酒就骑上了自己那匹马,扬鞭奔下小山。



  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眼里就积满了泪水;她也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竟已经在心里积累了这么多的委屈。



  儿时家道败落,被迫乞讨的时候;少时为了给生病的父亲买药,以十两银子的身价将自己卖入青楼的时候;三年前跟着生命垂危的他来到这北方,没日没夜守候服侍汤药的时候……她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完全克制不住泪水。



  也许是不懂主人心绪的马儿在冲下小山坡时。牲口性子被激得活跃起来,四蹄跳起跃下的节奏大了些,才会将她的眼泪震出去吧?



  那么心里的委屈又是为何呢?



  自己怎么样的委屈没有忍下去过呢?



  陈酒咬紧了牙,抿紧了嘴唇,努力让自己至少能克制住哭声,但随着奔马高跃,她已经能品尝到自己的牙根被震出丝丝微咸的味道。



  傍晚微凉的风拍打在脸上。卷起了衣袖扯呼直响。又灌进了袖管摁揉着她身体上的疼痛。她忽然莫名地有些释然了,不再刻意去忍眼中泪水。她挥鞭重重抽在马臀上,她冲进了风里……如果没有人拥抱自己。就让自己跳进风的环抱吧!



  ……



  世间可能真的存在天意这种念力。



  如果廖世不是走到那条土路的尽头,走到了林杉的视线范围之外;或者说,如果不是那矮山脉并未绵延多远,阻止了林杉继续往前相送的步履……那么。当那辆没有轮子、只由竹片编织成的车驾出现在眼前时,药谷的隐秘地址很可能就再难继续隐瞒了。



  没有轮子的马车。如果是用木板钉成的,那看起来可真有些像一口棺材。



  幸好不是。



  隐约还泛着青竹颜色的竹片紧密编织在一起,走近这辆竹车,隐约还能嗅到青竹香气。竹片上的节点错落排着。藤条在竹片之间的细缝里传行,这种编织手法有着一种错落的美感。不过,竹片车内的表面环境大体还是比较平整的。竹片与竹片之间交叠的锋利头角都被一丝不苟的编在了外面。



  然而当与廖世并肩赶路的严行之看见这辆无轮的竹车忽然贴地“飘”到眼前时,他只觉满心都是惊异情绪。哪里还有闲情逸致欣赏这辆实际上制作起来非常耗费人力的竹片车有哪些妙处。



  而当他看清这辆车旁还立了四个一身黑衣、站姿如柱、面庞看上去非常年轻,但却生长着一头及腰银发的抬车人时,他的心抑制不住地猛然下沉。还好他很快想起了就在刚才廖世对他叮嘱过的话,忆起这四个……可能正是药傀儡,他的精神才略微镇定了些。



  不过,虽然他眼前所见的不是鬼魂,但傀儡一流,也跟活死人差不多了。



  严行之又仔细看了看这四个抬车人怪异的身形脸孔,很快就注意到他们那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他们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的竟是两团淡青颜色,眼神木讷,看人只会直视,但双目却有着如萤火般仿佛能折射出微光的瞳体。这样的脸孔,再衬着他们那垂散至腰际过长的银色头发……真就如四只在白天出没的游魂。



  廖世刚刚才对他介绍过的药傀儡形象,立时半个字不差的体现在这四个人身上,虽然严行之已先一步了解到这种情况,但当他真正亲眼看清药傀儡的模样,这还是令他震惊得一时忘了如何说话。



  那几个药傀儡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对于这几个药傀儡而言,除了廖世,还有药谷里的那个主人,其他的人全都是异类。



  面对异类,形神木讷的他们瞬间就会变得极具有攻击性。



  只是一个对视之后,竹片车右下角的一个药傀儡仿佛如猎鹰发现了猎物,原本微微呆滞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与此同时,他的一头白发无风自飞,在脸前缭乱狂舞,遮去了他的脸孔,他那长得超过了手指尖的袖子亦随着叶片儿一样的身躯飘扬而起,瞬间掠至严行之面前。



  严行之忽然觉得眼前白影乱扫,仿佛是那药傀儡的脸凑了上来,银发卷风而至的结果。只这一个瞬间,他就觉得自己肺里的空气仿佛在一个瞬间被人全部挤出了胸腔,一阵强烈的窒息感袭入大脑,心与肺同停了一拍,便失去了只觉。



  “扶!”



  看着摇摇晃晃向地下跌去的严行之,廖世大声朝那个刚刚一甩黑色衣袖洒出一片白色粉末的药傀儡呼喝了一声。



  那个药傀儡立即又伸出一只衣袖,动作僵硬的将严行之扶了一下。



  可对于失去只觉的严行之而言,药傀儡只如一棵不会主动给予什么细微动作的树,所以他只是在这棵“树”横出的树冠上略靠了靠。身形便如一件被风吹落晾衣绳的衣裳,继续向地下滑落。



  “抱!”



  廖世又朝药傀儡呼喝了一个字。



  药傀儡再伸出一只手,两边一直蒙在黑色长袖中、连指头都未露出半根的臂膀就左右各成半弧,并在一起成了一个圆环。药傀儡就以这个依然僵硬的动作将严行之的肩膀箍在中间,暂时支撑他不再继续萎顿到地上。



  廖世见状不禁叹了一口气。这哪里是扶,哪里是抱?这就跟拿膀子捆人是差不多的形势,严行之此时虽然没有躺倒在冰冷的地上。但如果他还有知觉。一定不会感觉有多舒服。



  廖世望着那个也正呆呆看着他的药傀儡,忍不住发恼说道:“记住,看见这个人。你下手给我放轻些!他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就停你三天的药!”



  那个环臂箍着严行之的药傀儡依然一动不动,照旧以微微呆滞的目光注视着廖世,比起他们无法辨识这么长话语的那种可能。无动于衷的他们更像是离魂的死物。



  如果这些药傀儡还能思考,他们在听到廖世这么说之后。一定会惊怕得跪地请罪。已经习惯了被药物淬炼的傀儡人,每天都要进行药浴和服用一定剂量的药食,否则他们逆于常人的体格会失去某种平衡,内循环进行反噬伤害。非常痛苦。



  然而他们四个能被药医放出药谷,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接廖世回去,显然他们已经是炼制得非常成功的傀儡人。对于他们那近妖的主人而言。他们是听话的、忠诚的,但对于寻常人而言。他们是傀儡,是有心跳无意识的活鬼。



  廖世叹了一口气。



  多年以前他回药谷劝阻师弟停止炼药傀儡,但已经炼成的那几个傀儡人无法再改变什么,便只能留在药谷。自此以后,廖世与师弟约定每年回一次药谷,一路都是由这几个傀儡人送行,如此已经是历经了二十多年时间。



  他那近妖的师弟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用药把活人控制成这个状态,说是他们是蛊物,也不尽然,因为蛊物无法做到这么完美。



  二十多年前,这几个傀儡人还都是十岁出头的少年,被那近妖的师弟用各种药物洗血之后,就变成了这样绿血白发的怪人。历经二十多年的岁月更替,这几个傀儡人的面孔大致还保持着少年人的模样。



  廖世亲眼看着这些傀儡人的微妙变化,虽然惊诧,但好歹算是勉强相处了二十多年,慢慢也就习惯了。



  但最近这几年自己这边的情况有些特例,先是经着严行之这小子缠人功夫了得,他竟没能脱身,后来就是林杉这边出事了,他紧随来到北地,又要为林杉的行踪保密……这样不停被各种琐事牵扯下来,竟是已经有四年多的时间没回去了。



  不知道药谷那个近妖的师弟有没有焦虑疯癫,又搞出什么新花样来。



  不过,就看这四个傀儡人的样子,虽然他们呆板木讷,但廖世认得出来,这四个人还是原来那四位。看来自己近几年虽然没有按照约定回药谷,但师弟大约仍然在遵守约定,没有新增傀儡人。



  望着仿佛被一根粗绳子绑在树干上才得以勉强站立的严行之,廖世抓了抓糟乱的头发,努力思索着已经四年多没用过的一些口令。这些傀儡人都不是他的作品,操控傀儡人的口令也是师弟编的,所以他一旦长久不用,就会生疏。此时叫他记起这些冷硬的口令,简直比要他全文背诵药谷二十七药典还要困难。



  思索半天无果,廖世皱了皱眉,然后伸手一指那没有轮子的竹片车,口中却没能呼出什么命令的词汇。



  那箍紧严行之的傀儡人视线落在廖世挥动的手指上,眼珠子转了一半。呆立片刻后,他终于动了,两只裹在黑色长袖里连手指都未露半根出来的手臂依旧保持着圆环的姿态,钳制着严行之的肩膀往竹片车那里走去。



  廖世见此一幕,心下微喜,暗自想道:几年没回去,看来师弟虽然没有炼新的药傀儡。但却将已有的傀儡人又改造了一遍。虽然傀儡人还是没有正常人那么机灵,但比起以前那僵硬模样,现在这几个傀儡人使唤起来倒没那么费事了。



  心下正这么想着,廖世就看见那个傀儡人像搬起一根木桩一样,将严行之横身举高了些,然后抛到了竹片车上。



  “嘭!”一声闷响,饶是竹片车比竹板车要具有多一些的弹性。能够减缓些许这么直接摔上去对身体所致的撞击创伤。可是看着这一幕的廖世还是觉得有些肉疼。



  有一瞬间,他仿佛忘了挨摔的不是他自己。



  所以他又恼了,也再不管那几个傀儡人听不听得明白。当即又大骂道:“混账!混账!你看不出来这是个活人吗?不是劈柴!这么摔,伤到哪里可怎么办?!混账!”



  在骂这句话的同时,廖世心里深切认为,自己从一开始使唤这个傀儡人时。似乎就做了选择上的失误。这个傀儡人极有可能是在药谷专干粗活的,搬柴禾、搬药缸、搬石头都是家常便饭。所以任何事物在他看来就都是这类东西。



  廖世连续骂了几声混账,那几个傀儡人依然无动于衷,仍旧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以一种僵直的视线角度看着廖世。仿佛这个能只会他们的主人也只是一样东西。



  廖世再次叹了一口气。



  他以前使唤这几个傀儡人时,从未像今天这样烦躁。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了身边那个谦恭但很聪颖的少年跟班。所以如今他自然而然有些不习惯这几个虽然还能保持少年面孔的傀儡人。



  沉默着跳上竹片车,廖世终于想起一个口令。连忙呼喝道:“眠!”



  当即就有两个傀儡人动作起来,从竹片车底部的夹层里扯出两样东西,是一叠棉被和一个枕头。



  “起!”



  随着这个廖世记得最清楚的口令呼出,那两个傀儡人退开,与另外两个傀儡人一起,抬起了无轮竹片车的四角,身形轻飘飘的如叶片儿一样跃至离地约三尺的高度,开始向远方滑行。



  廖世将棉被在竹片车上铺开,又重叠了一道,好使这被子能垫得厚软些,然后他就将中了迷药、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的严行之搬到被子上平躺,又将那唯一的枕头垫在他的头下。



  受了这么重的一摔,严行之居然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但他脸侧一寸皮肤上的青痕显示,他被那傀儡人丢到车上,这一摔着实不轻。



  “下手可真狠,果然不是人。”廖世细声嘀咕了一句,但他也拿那些傀儡人没办法。即便拿刀刮他们,他们也感受不到痛苦。要他们去死,似乎跟拔掉一根草没什么两样。



  而廖世实际上轻易不会动这些傀儡人,因为这些傀儡人都是师弟的作品。



  虽然这些作品本身存在的意义有些变态,但不得不说师弟在这些作品上耗费了极大的智慧与精力。这几个傀儡人如果在自己手上少了一个,廖世不确定他还能不能劝阻他那近妖的师弟出谷再抓无辜的少年补充傀儡人数的欲望。



  把舒适的被子和枕头都给了严行之,廖世坐在光秃秃的竹片上,他本来就是骨头多、皮肉薄的体格,一开始还觉得有些硌人,但当他思索了一会儿回去后应对可能已经暴躁了的师弟的办法,渐渐也就忘了车驾颠簸的难受了。



  一番思索很快计定结果,其实办法还是老一套,两个字:斗药。



  比起抱团厮打,师弟最擅长、最自信也是最乐意的发泄方式,就是摆弄他那一直自觉可谓天下无双的du药。



  思虑透彻此事以后,廖世的心绪放松了一些。以北地这处小镇作为始发点,回药谷的路程虽然不是他骗林杉说的四百里,却也足有三百多里路。以这四个傀儡人非人的脚力,日夜不停的赶路,这耗费在路上的时间至少也得有两天两夜。旅途百无聊赖,廖世很自然地就想起了挂在腰畔的那只老酒葫芦。



  老葫芦的密封能力显然不如烧陶壶,那老酒的醇香一直萦绕在身边,格外提神,格外挠得人心里发痒。廖世觉得,如果不把这葫酒饮尽。然后再把这葫芦能扔多远就扔多远,别叫他再嗅到那香气,他今晚以及明晚就都别想能睡个安稳觉。



  说做就做,廖世拎起那葫芦,拔开木塞,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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