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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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第1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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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时微微一顿,沉默片刻后才接着又说道:“至于需要活动的身份,也可以用对口令来证明。但他们显然绝对不允许有例外情况发生,纪律比军旅还严格,有些像过河卒子。”



  程戌从伍书的话里听到半截令他感觉颇为陌生的句子,他不禁诧异了一声:“过河卒子?”



  “过河卒子,只去不回。”伍书补充了四个字回答了程戌的质疑,很快他又追述一句:“这是很久以前,一个人给我讲过的句子。”



  程戌以为那个“很久以前的一个人”是伍书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授艺师傅,也是四组外驻组上届的头领。这个人在人生盛壮之年殉职异国,并且死状极惨,但这个人生前对伍书意义很大。程戌很清楚这一点。



  不想勾起伍书难过之事。所以对于他难得解释得仔细的一件事,程戌则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轻轻掠过。



  沉默了一会儿后,程戌将话题转回眼前事务上。感慨了一声:“面对这样用生命宣誓效忠的对手。换个角度仔细想想。还真是有些可怕。如果优劣之势来个翻转,我们二人的结局可能比眼前躺在地上的人要惨上数倍。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已经有多大规模了,任凭他们在京中盘踞膨胀。总像是头顶上多了一片乌云呐。”…



  伍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有些突兀的折转话头,注视着程戌说道:“你进来之前,就已经在外头料理了六个,这比我估计的多了两个,你是怎么跟到这里来的?”



  “你别误会,我没有跟踪你啊!”程戌连忙摆手,接着解释道:“前几天陛下不是在自家门口料理了几百号人么?但他觉得京中恐怕还是有漏网之鱼,把我组里的人发了一半出去了,每天都要例行将负责区域的街巷走一遍的,这不就恰好撞上了么?这群人先使了两个人截杀我,跟着你来到这里的自然就只有八个了。”



  伍书又问道:“你把那两具尸体丢哪里了?”



  “当然有人清理。”程戌想了想后又说道:“算算时间,他们也应该清理到这边来了。”



  他的话音落下没过一会儿,巷道两边就传来嘈杂声,似乎有人在拿竹枝编的大笤帚在扫地。



  很快又有两个手握大笤帚的布衣人番强过来,这两人先是朝巷道地上躺着的四具尸体看了一眼,然后他们的视线才从死人身上挪到死人堆中间站着的两个活人身上。他们的这种看人的顺序,是以一种无声的言辞证明着,他们与死人打交道远多过活人。



  这后到的两人面向程戌和伍书,拄着扫帚微微一躬身,行了存敬之礼,然后他们就开始着手清理地上的尸体。在与那站着的两人打照面的过程里,他们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这两个人先用麻袋装了尸体,然后两人一抬番强递出去,回来时他们手中多了几袋沙土,往地上血渍里洒,接着就开始用笤帚均匀涂开这些干沙。



  程戌说了句:“弄快点,快到私塾下学的时辰了,可别让这些东西吓坏回家的孩娃儿们。”



  那两个人手中的笤帚果然挥舞得快了许多,搅弄得干沙开始腾起灰尘。



  伍书并没有对这两个负责清理善后的人说什么,准确地说,这些人不受他管控,比较类似于程戌的下属。他只是在看见地面清理得快差不多了的时候,就侧过脸给了程戌一个眼神,两人便一起离开了这处地方。



  行至半路上,程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刚才你们是怎么碰上的?别告诉我你是偶遇,你若不是碰上什么事,绝不会叫人看出你的武功。”



  伍书淡淡地说道:“这是我的事,你也别多问了。”



  这好像是程戌刚才也说过的话。



  程戌闻言叹息道:“我有些后悔刚才帮你,或者我应该等一会儿再出手,让你们先互相折腾折腾。”



  伍书对自己的事不置一词,只慢慢开口说道:“陛下命你巡视街区,你却放走了那个女子,这是你的失职。”



  “你且够了吧。”程戌貌似烦恼的仰天感慨一声,然后一只手搁在了身旁伍书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说道:“我不问你的事了,但你要请我吃饭,刚才怎么说我还是帮了你一点吧?你不知道,我可是饿着帮你干活呐。”



  伍书迟疑了一下。他心里还记着刚才的事情,但很快他还是朝身旁的人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建议。



  程戌脸上重现一贯轻松的笑容,搁在伍书肩膀上的手抬起,将衣袖抖长了些,拂过伍书一侧削瘦的脸庞。虽然已经习惯了身边存在这个容易胡闹的家伙,但伍书还是在那截绸布袖子拂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偏了一下脸。…



  不过,他很快就看见了程戌刻意在他眼前摆开的那半截袖子,上等绸布上有几滴血痕。显然是从他脸上擦过去的。



  伍书微微一怔。很快也想起来,应该是在钳制那个戳心自杀的杀手时,离得太近,被其心血溅到。明白了程戌的举止用意。伍书也难得勾了一下唇角。他这笑意多少沾染了程戌的一些习惯。



  在伍书与程戌二人离开那条横躺了四具死尸的潮湿巷道后。待那几个清扫的人做完本职工作,也拖着改扮成垃圾车的运尸车离开,他们背后方向的巷道另外一端。忽然闪身出现一个人影。



  此人长得有些矮,个头也比较单薄,乍然一看,误似女子,但从正面看他,则明明白白是一个男子。



  这个男子约摸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他行走的动作很轻灵,看来颇有些纵跃功夫的底子,但他的脸色看上去又有些不太健康的苍白,似乎是在不久之前才患了一场大病。



  这个人与伍书一样,也是四组的。准确地说,这个人本来是四组外派组成员,但他既然在几个月前因为患病而被召回京中休养,此后很可能留在四组驻京部,那么他也可能在不久之后成为伍书的属下。



  然而他在刚才却一直只是旁观伍书与那几个蒙面杀手周旋,直到后来程戌跳了出来帮忙,他也没有现身的意思。



  在几个月之前,他一直活动在北雁,在回京后的这几个月里,他一直留在统领府给统领大人做侍剑人,与惯常昼伏夜出的伍书极少碰面。只是几个月里少有的几次碰面,还不足以令伍书熟悉此人的武功路数,同样的,这个人对伍书的武功路数也不能熟知多少。



  所以在最近的几个月里,他一直在抓紧时间,寻找机会,观察伍书的出手。



  但这件事计划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非常难。



  因为伍书的出手非常少见,至于他飞檐走壁的武功,则是这个跟踪他的人也早已掌握了的,不需要再钻研。



  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刚才,还是让他看清了伍书出手的真正细节。



  天时地利全都掌握,他藏身在巷道一头的那个角度,就见伍书袖中一缕银丝如蛇窜一般投出,已经无法用语句来形容那速度,站在他对面的那个蒙面人才挥至半空中的刀就脱离了掌控,飞出两步开外。



  如果不是因为他所站的角度恰当,他或许要跟那丢刀蒙面人一样,觉得手里的刀被“撬走”是碰上了鬼怪的力量。



  但天意总算是让他在今夜行动的前一刻看见了,还不算太迟,让他看清那不是虚无的力量所至,那力量来自伍书藏在窄口衣袖里的一枚机簧,他总算有了一点时间思索破解之道。



  刚才在刀具飞出后的下一刻,那个丢了刀的蒙面人就被那一缕银丝如织蚕茧一样束成一个直筒。那人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逐渐转为恐慌,他没有再犹豫,绷紧腮帮子似乎在口中嚼了什么,紧接着口鼻里就淌出了深色的血。



  在荣术看来,毒牙的安置已不是传奇,倒是伍书袖里藏的那缕银丝才是传奇。



  与程戌那一端看来一样,伍书这边对阵的两个蒙面杀手里,第二个人看着第一个人诡异受缚然后自杀的过程后,立即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开始挥刀猛然砍向面前的空旷处,然而他的刀虽然幸运地砍到了那根银丝,却未能将其砍断,反而被那银丝的韧劲弹开了数寸。…



  之后的事情如何变化,似乎就不具有悬念了,这种事情,荣术在别的环境别的杀手那里见过多回了。



  荣术现在满心都在想着,那束银丝到底是什么物质?身为四组成员,他也算是一个颇有些资历的旧人了。虽然他早些年多是在北雁境内活动。对四组驻京部的事情了解得不够细腻,但有一些大的隐秘,他还是知道的。



  他怀疑伍书手里的那东西,正是十多年前传言于世的天降神器。



  据说这东西可以伸缩自如,有了这东西,哪怕数百丈高的城墙都可以攀越。除此之外,这东西的远距离投掷力也是相当可怕,哪怕相距数十米,要以贯穿类伤口取人性命也不是难事。



  这个东西的体积非常小,甚至比一枚菱角暗器还要小一点。这东西是个四四方方的样子。四向开四口。各有其能。



  传言这东西世间只有一个,并且这唯一的一个已经因为过度使用而永久损坏掉了,这也就是说,这种神器的力量也是有限、会枯竭的。



  但四组核心成员都知道。这东西实际上有两个。



  其中一个的确已经失去效用。如今就放在统领府那间黑屋子里。被人打开作为标本,等待铸器大师铁狂的仿造复制。



  至于另一个小盒子的去向,说法则有些含糊。最可靠的说法是可能在两个人手里,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统领大人。但不论这二者哪一个才是最准确的,总不会是在伍书手里吧?



  但转念一想,这也不是全无可能。



  皇帝住在宫中,本来就是深居简出,外有重重城楼,内有数千羽林卫行走巡视,身边还长侍几名大内高手片刻不离,有没有那个盒子,对于他的安全问题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当今天子是从北疆打过来的,自己的武功也不算弱。



  至于统领大人,他虽然身在官场,但不论是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早已给他封了武神尊号。他凭着体质上的天生异秉登上武道极致,若是他刚才面对那两个蒙面杀手,可以说不用那黑色特殊质地的手套,也能徒手粉碎几把铁刀。



  他要不要那盒子,对于他的人身安全而言,轻重关系就更微渺了。



  可即便用了这个排除法,也不能得出有力的证据证明,这个盒子有被伍书得到的必要。



  王炽不是一直想摸透北雁军方的机密么?这个东西应该交给四组外驻在北雁的分组,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但它却一直留在京都……这或许说明,京中有一个在王炽看来,比北雁军方机密更为重要的事或人,需要借用此物的特殊力量进行看护。



  那么这个事或人,又是什么事、什么人呢?



  这个事或者人,好像出自那个挂着“宋宅”匾额的巨宅中。凭荣术的眼光看来,这个宅子的建筑结构超过了民宅的需求,已经接近于统领府的建制了,并且拨开表皮看其内在框架,只要安排人手得当,这所宅子已经具备自我守卫的工事了。



  离开了那条巷道,荣术步入了一条较为繁华的街市,他习惯在嘈杂的环境中思考。



  而当他刚刚思及宋宅这个外是民宅、内里却极具有玄妙的地方时,他忽然嗅到一股异味,就见眼前忽然蹿近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倒不是嫌眼前之人是多么的脏臭,只是因为做了这么多年的谍探事务,荣术早有一种生人勿近的警惕自觉心,哪怕站在眼前的是本国的人,是一个明显正准备行乞讨之事的苦命孩子。荣术在与这孩子即将擦上衣边的前一刻及时站住了脚步,在倒退了一步的同时,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将眼前这个小乞丐的眼神肢体审视了一遍,不难发现这是一个带着事儿来的乞丐。…



  这可不太多见。



  在迎着荣术盯过来的目光时,小乞丐明显眼神瑟缩了一下,但腹中饥饿滚滚又提醒着他,如果乖乖按刚才那个掳走他的人叮嘱的那样去做,他今晚不但不用吃馊了的饼,很可能还能吃上一顿香喷喷的卤肉面。



  反正又不是什么难事,总比在东市乙十三铺位的肉摊子上偷一刀肥膘要容易上手吧!



  干咽了一口唾沫,小乞丐便拿出了藏在破烂衣袖下的一只破碗,伸到荣术的视线可以垂直看见碗底的地方。他心里虽然给自己鼓足了劲儿,但他伸出去的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哆嗦。在伸出手中破碗的同时,他还用同样微微抖着的声线懦懦地道:“贵人老爷。您行行好,赏一个钱吧,小的已经两天没有一点收获,就快饿得站不起来了。”



  荣术本欲随手丢一个钱出去,一文钱对于他来说,真的算不得什么,何况眼前还是一个容易引人怜悯的小孩子。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那碗底,看见了几个笔画扭曲,似字又似符号的东西,他的脸色顿时变幻了一瞬。旋即寒着声开口说道:“我听你说话还挺利索的。不像是饿得快要站不起来的样子,我平生最厌烦会骗人的乞丐,你滚吧!”



  一个“滚”字出口,他仿佛是焦躁的随意一挥手。但准确地将小乞丐手中的破碗甩翻在地。



  小乞丐的碗也是捡来别人不要的劣瓷碗。被甩翻在坚硬青石板铺就的街面上。顿时摔了个粉碎。由于撞击的力量够强硬,即便是粗瓷的碗也撞出了比较清脆的声音,引得热闹的街市上几个离得较近的过客频频回头。



  小乞丐望着自己吃饭的家伙被摔得粉碎。脑海里喷香肉片的影子也几乎在同时破碎了,他心中顿时涌上一股酸楚,变成两行眼泪迸出双眼,在脏兮兮的脸上淌开两道白线。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离得较近的几档店铺口,已经有几个人朝这边指点数下,似乎低声议论起来。



  不用细听,荣术也能推测出那些人在议论什么。



  这个小乞丐并不知道,多年以前,被他刚才唤作“贵人老爷”的荣术也是贱命一条。那时的他凭着比这小乞丐更弱的年纪在街上乞讨,吃过的苦受过的白眼唾弃堆积如山,脚下走过的也远不止一个城市。所以他后来虽然过上了顿顿有肉能吃饱的日子,个头却再不能往上长,体格只停留在了少年的位置。



  有过这样经历的程戌当然深刻记得,即便是在十多年前那个乱世之巅,路人对于行乞者虽然厌烦,但也还没烦到摔碗的程度。这似乎是一个潜在的行规,不知由一种什么社会心态自然形成。但就是这样一种无根的规矩,就像农民爱惜种子,商人爱惜白银一样的让人们自然遵守。



  然而此时的程戌默然在心里坚定的认为,自己必须摔碎这小乞儿的饭碗。



  因为他的碗底写的那几个怪字,若留下碗,可能他的小命就留不住了。或者在今晚他讨要到半碗冷粥,准备用这破碗盛了吃时,或者就在等会儿他回到窝棚,等待那个指引他这么做的人给他酬劳的时候,他的小命就此消失于世。



  他多少还是对这小乞儿心存一丝不忍,也许他今天躲过这福祸参半的一劫,将来会有更好的际遇。



  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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