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一脸愧疚模样,就是在为这事儿自责?”岑迟的声音传来,语调中似有笑意。
小蔷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岑迟的脸上,见他果然在笑,她忍不住一撇嘴说道:“你们既然都看见,也都互通了消息,为什么一个叫醒我的人都没有呢?”
她以这种语态开口,话里想表达的另一种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她揣测溪心和岑迟是约好了一起看她的笑话,心里对此正非常地不满。然而她却没有考虑到,即便事情真是如此,以这两个人的心性,即便是看了笑话,也是不会到处去说的,根本不会对她产生影响。而他俩人没有在她打盹时叫醒她,多半还是出于一种大度随意的态度,如此一来,她自己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岑迟没有再对此解释什么,也没有安慰她什么,毫无预兆而显得有些突兀地就偏开了这个话题,只温和说道:“我们先离开这儿,我带你去休息吧。”
小蔷应声随岑迟出屋,不过她才刚走出禅房,就想到了一个问题,十分后知后觉地问道:“你们讲经……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小蔷闻言心中微喜,但这丝喜悦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她很快发现,刚才的岑迟似乎有些失神。
他果然没有把话说完,在略一停顿后又补充说了一句:“首阕结束了。”
“首阙……”
小蔷满眼里都是疑惑,还夹杂着一丝失望。
她虽然不大能明白岑迟话里的意思,但她由此话也不难听出,讲经还未完全结束。而她的疑惑,除了因为她艰于理解那些超出她学识范围里的词句,还因为她很少看见岑迟说话表意不清,像此时这样一句话拆成两截。
会让他失神如此的,会是什么事呢?
其实还是跟我有关吧!
今天,真是太丢人了!连带着把先生的脸面也拂了。
小蔷低着头,漫无目地的用手指搅着一处袖摆,自顾自的在心里如此想着,脚下步履越来越慢了。
“小蔷姑娘。”
岑迟的声音忽然传来,听起来有些飘远的感觉。
小蔷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的步履越来越慢,以至于岑迟已经快到此禅房所在小院的门口,而她才刚刚走出禅房大门几步而已,并最终致使岑迟干脆站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等着她。
小蔷连忙加快脚步走近岑迟身边,同时就听他像是顾虑着什么似地慢慢说道:“过一会儿,我与溪心师傅还要讲讨下阕,你……”
小蔷会过意来,连忙摆手说道:“那个……那个下阕啊,我就不来旁听了。”
岑迟自行截断了后面欲言又止将要说下去的话,只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小蔷,安静等待着她的解释。
“我听不懂那些,还是不要硬凑热闹了。”小蔷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想了想后又说道:“我注定是只能过平凡生活的料儿,但这也是我所愿望的,所以讲经的事,还是让你们这样学识与身份适合的人去思考交谈吧!我坐在那里,不但自己获得不了什么理解,说不定还会影响先生与大师的交流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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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6)、我的国
》 (336)、我的国
岑迟站住了脚步。
望着转身过来看向自己的溪心,目色微凝之后,他轻叹说道:“你这样身穿白衫忽来闪去,容易吓到人的。”
溪心不认同的摇头说道:“真鬼降临也是吓不到你的,倒是你,时刻不忘消遣我。”
岑迟冲溪心抬了一下眉,什么也没有再说,然后他垂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不过傻子也能看出他这举动有多么的多余。他只不过是借以此举逃避溪心的目光,不承认自己在消遣对方罢了。
溪心没有就此事再说什么,除了因为他了解岑迟的性子,不与他计较之外,还因为他此刻心里有更在意的事。
他的左手手指似无意地拂过右手手腕间环着的一长串佛珠,待缓缓开口时,话语里表述地已是另外一番意思:“她…似乎不是来监视你的。”
“谁知道呢?”岑迟甫一启唇所说的这句话,宛若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阔别多年,同门默契却似丝毫未减。无需多言,他即能知晓,他的这位大师兄淡漠话语里是在说谁。
垂着的双手负于背后,他看了一眼因为天气晴朗而显得湛蓝高远的天空,语调里的温度却忽然骤降:“我也知道,她…始终是相府的人。”
是的,身为相府成员之一,哪怕只是一个下人,这个名叫青蔷的女子的所见所闻皆有转达相府的义务。不论是主动的原因,还是被动的结果。
溪心看着岑迟微显落寞的面色,忽然话意微转地又说道:“如果她没有那个意图,那么她对你是心存真感情的。我能看得出来,只是不知道你准备怎样安排。”
“史家将她放在我身边很有几年了。”岑迟说着有些烦闷地吐出一口气,似乎是因为他还没有做好直面这方面事情的准备。
沉默良久之后,他才慢慢继续说道:“只说去年我从你这儿牵走的那头驴,养了不到一年,它都能跟我混熟了,更莫提一个在身边待了几年的人了。”
“我还能看得出来,你对她也还不错。”溪心没有接着刚才那个话头继续说下去,而是另挑了一头,微笑着开口:“既然是过了几年了,你还能待她如此,看来你也是没看出什么异端了。”
“但是如果有需要抉择的那一天,相府与我,她究竟会怎么选呢?”岑迟说到这儿微顿,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接着说道:“也许她现在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相府也没有给她任何提示,为的便是让她的选择毫无准备时间。我与相府对她而言,终究可能是生与死的结果,而她最好的选择,其实是不需要选择。”
“她既然已早早被她的家主搁到了这样的位置上,将来必然是逃不了选择、必须要割裂一些东西的。”溪心微微摇头,“小迟,说了这样理想化的话,可不是你的习惯。”
今天是作为岑迟曾经的同门大师兄的溪心第一次见到相府丫鬟青蔷,但他很快就察觉到,她与眼前这位自己的师弟之间存在的一些问题。而只要牵涉到今后小师弟与朝廷中某位人物的关系发展,以及想到门派中的某项门规,这样的问题几乎是绝对不可以存在的。
岑迟也已从溪心的话语里嗅出一丝提醒的意思。
他当然不会忘记门派里的规定,哪怕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去一次了。他也很清楚自己已经决定了的以后要走地是条怎样的道路,在这条路上,是最好能没有一丝务外牵挂的。…
可是他同时也感觉到了自己心里不知何时萌发出的一份异样情感,这让他偶尔也会失控。而一想到自己无力掌控这一丝心绪上的变化,他便会觉得异常烦闷。
沉默了一会儿后,岑迟慢慢说道:“最好的可能,就是相府没有出问题。”
“这个设想,我们以前就讨论过,并且从那时起,咱们就已经推敲出一个你我皆很信服的结果,却是与你今天说的这个推想大相径庭的。”溪心平静地开口,他在说话的同时,目光似淡然若水,又似肃冷如冰,“你本该很清楚,这几天你心里在愤怒的是什么事情。以此事为分界,此刻的你不该在这方面还有判断上的犹豫。”
“也许我是还有一点点犹豫,但我心中并不全是犹豫。相府力量藤蔓牵连甚广,史靖若有事,何止是要牵连府里一个丫鬟的命运生死……”岑迟说到这儿,忽然闭上了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如果史靖真有那方面地心思,将来总有暴露出来触怒龙颜的时候,到那时皇帝要法办他,可不是举府皆囚那么直白…可不是灭族那么简单……
溪心这时似乎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事儿,微微迟疑着道:“若你真地能在西边找到林师弟,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岑迟凝着的目色忽起一丝波澜,他有些讶然于溪心的心思敏锐。略自琢磨了一下后,他即说道:“若真如此,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与他碰面后,若他不需要我帮忙,我便再回相府,两相无事。”
溪心注视着岑迟的双眼问道:“因为这一打算,所以你暂时还不想与相府那边直接切断关系?”
“我不想针对任何人,我只想为我的国谋取最大化的利益。”岑迟在说完这句话后,深深地做了一个呼吸。平稳气息后,他才继续说道:“如果师哥安在,而相府也排除了那种嫌疑——也许只是暂时性的——那我亦可以继续待在相府,不究前事,倾力于后来事。”
溪心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他脸上的神情里写着不相信,但没人知道他摇头否定的是什么,他也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
也许正是因为多年前同门相处的那些日子培养出得默契犹在,或许只是岑迟本身不想就此事再多琢磨述说,面对溪心的沉默无语,他也没有再开腔。
如此过了片刻,还是溪心先开口,但他已然移开了刚才的那个话题,只是抬了一下手,说道:“跟我到屋里来。”
他引了岑迟进的并非刚才与岑迟一道论禅的素朴禅房,而是一转身,信步进了这所未名院落里的一处屋子。
尽管岑迟对这处院落感觉还很陌生,但他没有犹豫,只沉默着紧跟溪心的步履。而就在他刚刚迈步跨过门槛时,原本先他一步引路进屋的溪心却在这时落后一步,返身拉合了屋门。
室内光线比之前屋门开启时微微一暗,但并不太影响人站在室内时的视力。岑迟略微凝神,就看清楚了这间屋舍内左右两边以及对面一共置放的三处木架。架子上整齐摆放了一摞摞书册,并有不少书册的封面一角不太平整,有翘起的迹象。看来,这间屋子里的书册被人翻阅得还挺勤快。
岑迟随手在木架子上拣了一本书册翻开,扫了几眼后,他忽然笑道:“大师兄,你不会真地要在这地方当一辈子和尚吧?”…
然而他刚说完这句话,脸上神情忽然起了一丝变化。这是因为,当他的声音在室内散开,后再传回自己耳中时,他听出了一丝异样。待他凝神思酌一瞬,立即明白过来,这丝异样的原因,是他辨别出,自己的声音在这间屋子里荡开后,竟然能够反弹回来!因为自己的听觉对自己的声音无比熟悉,所以才能在这种熟悉之中辨出差异来。
这种声音地回转,原本应该只是在面对高山大喊时,才可能发生的事情,此时却在一间小屋子里发生,着实奇特。
不过岑迟对此感受到的,可不只是诧异。
这种声音传递的方式,很快勾起了了岑迟脑海里的一道思绪。略理了理脑中新旧纷繁的各种头绪,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嘴角微翘,露出一丝笑容来。
关好门回过身来的溪心正好看见他嘴角的这丝笑意,他也是很快露出笑容来,声音里透着一份暖意地说道:“我想你应该猜到了。没错,这是林师弟特地送给我的作品,的确也好用得很。”
岑迟再次环顾了一遍屋内摆满的一摞摞整齐的经卷,随口说道:“这里应该算是你的书房了。”
“差不多。”溪心点头说道,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它还是一处特别的会客厅,用来会见特别的人,说特别的话。”
岑迟收回了落在经卷上的目光,回头看向溪心,认真问道:“可是这样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和怀疑?”
“别忘了,这里不同于别处,不是聊天吃饭的娱乐休息场所。进到这处房间里的僧人,也全是冲着阅读经卷而来,还能注意什么别的俗事。”溪心说到这里,似是想起了什么,话语微顿。
再开口时,他抬手指了这屋子在不显眼处开出的窗户,一笑说道:“你忧心的这个问题,其实林师弟也提前考虑过,这所庙宇确实也不乏还俗、或是新渡化的僧人。控制的奥秘就在这几扇窗户上,平时它们都是开着的,一开一关之间,屋内境地就有很大不同了。今天是看见你来了,我又与你有事相商,这才暂时把这些窗户全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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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7)、你是我的大师兄
》 (337)、你是我的大师兄
听了他的这番解释,岑迟没有很快说些什么,只是轻微而绵长的吐出一口气来。这间屋子是那个男人留下的作品,站在这样的屋子里,仿佛就站在他的身旁,踩在他在日光下留出的长长身影里。这些恍惚间地心神感触,让岑迟不自觉间想起一些过往来。
他不是一个喜欢和容易怀旧的人,只是因为那个人突然在这世间消失,这种事态的发展却助长了他对那个人的想念。可这些想念因为那个人的消失,便只能寄托于他的过往上面。
“大师兄,你对于林师哥的事情,似乎并不如何挂心。”垂目沉默片刻后,岑迟抬眼看向溪心,有些突兀的问了一个问题。
溪心被他的这个问题问得神情微怔,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平静回复道:“如果林师弟真地身殁,作为同门,我们能做的更重要的事,应该是尽可能去保护他留下的东西。这一点,我的想法与你相同,另外还有一点我认同你的地方就是,我也不相信他会这么容易就……”
溪心没有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嘴,与此同时,他就看见岑迟微黯的双眸亮了起来。
“也许是在北国被软禁的那几年,给我造成的影响太恶劣吧……或许也有在这里待了几年的缘故。”沉默了一瞬后地溪心再开口时,话语中多了明显的一层含糊情绪,像是在自述着自己的心境。然而话至后头,又似不全是如此:“我是入师门最早的弟子,若要提及师门之谊,我应该是心存最厚的那个人。我能逃离北国的软禁,也多亏了林师弟的帮忙,可是我……”
“不。”未等溪心迟疑着说完那句话最后的几个字,岑迟忽然出言截断。
他在低沉的叹息一声后,缓缓继续说道:“我不该问你刚才那个问题,是我看待事情的方向出了偏错,忘了眼下最重要的另外一件事情。大师兄,我得向你道歉。”
“不能怪你。说到底,是我负了师门,负了师弟。”溪心的眼中现出失落的神情,顿声片刻后,才再说道:“北篱一系所有弟子当中,恐怕就属我活得最憋屈,最无能。”
“别这么说。”岑迟走近溪心身旁,握了一下他的手臂,“且不论师门绵延六百三十二年,二十一代传弟子中出现过纷繁何样的人,只说我自己,一生不会否认你是我的大师兄。”
溪心闻言目色微动,被岑迟握住的手臂轻轻颤动了一下。他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你的大师兄除了没有能力帮到你什么,还会给你找麻烦。”
“能难得到我的,才能算是麻烦。”岑迟轻松笑着回道。
他松开了溪心的手,抬掌屈指略微掐算过后,又含笑说道:“在师门生活的那几年,只算上你帮我在师父面前顶罪的次数,以及在我跟林师哥打架的时候掺进来劝架导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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