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感觉你以后很有可能会再来翻它们。”
杨陈神情一动,道:“因为我以后可能没那么忙的缘故?”
“你怎么知道?”王哲笑了笑,“还说得这么直白,不怕我这半个东家以后让你没法偷懒?”
“那倒是好得很。”杨陈笑了笑,随后他脸上的笑又慢慢淡了下去,转言说道:“对于肠胃虚弱的人来说,步行或许比坐车会感觉舒服些,或者,你应该聘两个轿夫。”
“杨兄弟真是慧眼内敛。”提及好友那似乎会缠绕一生的弱项,王哲眼中的笑意也淡了下去,“此事……说来话长。”
他不想多言的,正是杨陈所提的那个请车夫不请轿夫的问题。
沉默片刻后,王哲脸上的笑意已尽数敛去,他认真地对杨陈说道:“杨兄弟,过不了多久,我便又要离开这座都城。性格上有一点我与你有些相似,那就是我也不喜欢常在一处驻留。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能与你一见如故。”
杨陈平静说道:“但你在泊郡待了三年,只为一个朋友。”
“是的,所以在今天早上,看见我陪着疗养了三年的朋友,刚一回京都就出了岔子,我怎能不怒……”王哲说到这里,有些生硬的将话头打住,然后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杨陈没有说话,但心中有一个念头慢慢在发生改变。
叹息之后,王哲又深吸了口气,然后徐徐说道:“有的地方,我还是与你有些不同的,那就是你可以为你的心之所向做主,当然这可能代表着你要为此做出一些牺牲。而我,有时候有些事我即便不想做,也必须去做,因为我拿不出不这么做的筹码。”
王哲的话说到后头,近乎是在对旁人剖析自己的心境,语气中若有若无的敛着些许无奈与厌倦。杨陈听得目色凝了起来,虽然他与王哲相处的时间还没几天,但在这段时间里,他眼中的王哲是极富生动活力的。
他似乎对任何事都极有耐心和兴趣,没有什么事是他会排斥抗拒的。
“泊郡赋闲三年,搁置的事务已经有很多了。”王哲搓了搓手心,眼中浮现的那丝倦意已经彻底散淡一空,他恢复了杨陈初见时的那个王哲——或许也是所有人眼里所见的那个王哲。…
王哲的眼中含着温和之意,看向杨陈,感慨道:“尽管我仍不太放心阮洛独自住在这里,但我必须走了。”
沉默片刻的杨陈双眸微微有些发热。
“我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请尽管吩咐。”杨陈话语出奇的直白,实是思路已经与王哲走到了一条线上。
为了王哲说出的那‘一见如故’四个字,他终于斩断顾虑,交出信任。
顿了顿后,他补充又道:“我会竭力做你所说,我现在做不到的,今后也会学习去做。”
王哲微微动容。
为了几句话的结识,他驾车带着几个还很陌生的人游走了京都几条街;因为有人惹到自己的客人和生意,他可以杵在大街上破口大吵;而为陪不过片面之缘的朋友早些进城,他把全身家当协同马车一同扔在了城外……
王哲之前就有些感觉,杨陈这人有些江湖义气,或是可以托当之人。但是,当杨陈真正向他展露这一面时,他心中还是感觉有些惊讶。
“我的朋友阮洛,还请你平时多留意着。”王哲拱了拱手。
杨陈点点头,笑着也拱拱手,道:“你的朋友很受你的照顾。”
“也不全是如此。”王哲猜得出杨陈说的是谁,他也没有点破此题,而是话锋微偏,又道:“我找朋友麻烦的时候,也是不少的。”
杨陈闻言很快想到了刚刚在酒馆上被卜老大人带走的卜二少,但很快,这一想法的指向又移到了自己头上。他若有所思的说了句:“不知道我算不算你的朋友。”
王哲沉思了片刻,后道:“你待阮洛如友,我便待你如友。”
杨陈微笑着道:“那我这个勉强可算是朋友的人,能否向王公子请教一个问题?”
王哲的目色迟疑了一下,最终他无声的点了点头。
杨陈再次一拱手,道:“为何宋家有位阮公子?又为何宋家的事务,却由王公子主持?”
犹豫了好久,琢磨了一阵,杨陈终于还是将这个盘踞在心中已有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他问的是两个人,其实目的是直指王哲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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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借书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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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自己即将踏上一个较为漫长的为阮洛效劳的路程,杨陈觉得自己有必要知道自己的东家究竟是什么人。
他早就怀疑王哲的身份,只是一开始他只当王哲是萍水相逢,没想到时至此时,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数,令他无法再忽视下去。
可能他的这个问法显得不太有礼貌,可是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车夫,不知道究竟要婉转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合适的问法,所以在此之前,他先试探了一下自己在王哲眼中的分量。
对于杨陈的问题,王哲沉默了。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
良久之后,他也没有回答,而是平静地开口问了一句:“他看起来是不是比我更像这府里的斯文公子?”
杨陈不明白他忽然有此一问的目的是什么,但他虽然一直在怀疑他的身份,却未对其存有恶意揣测,所以在迟疑了一下后,他便照着心中的实际想法回答:“有点。”
王哲再开口,但是说话的语气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我似乎比他更能管事。”
这次,杨陈没有说什么。
“我要去请叶医师来,你载我一趟吧。”王哲转换话题的速度极快,但在下一句,他又言归正传:“你问的问题要解释清楚,并非三言两语就够的。在去叶医师家的路上,我会告诉你一些。”
刚才莫叶给阮洛试药时,杨陈也在场,所以他自然也听到了叶医师的大名。
杨陈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与王哲一同向宋宅后门放马的棚舍行去。
……
看着阮洛把药喝完,莫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把昨夜伍书给她的药糖拿出来。给了阮洛。
莫叶觉得自己可能不太需要这种药糖了,送给阮洛,或许更能物尽其用。阮洛的肠胃太弱了,希望他吃过这些对药汁有安抚作用的药糖后,可以尽快好起来吧。另外,莫叶还发现,尽管阮洛比她年长近六岁,却是个非常怕食汤药之苦的人,似乎仍有些孩子气呢!
果不其然,阮洛在含了一枚药糖后。很快就盯着莫叶问道:“还有么?”
莫叶则目光微垂,扫了一眼他手里握着的纸包,撇了一下嘴道:“你手里有的还没吃完。这么快就想着囤糖么?”
阮洛脸上略露窘态,怔了怔后道:“很快就会吃完了。”
莫叶失笑道:“我真的没做过叶医师的药童,所有的药糖就这么多了,这还是我生病那会儿,才得以从他那儿讨来的。”
阮洛微微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莫叶思酌了一下,轻声问道:“阮大哥,你有没有吃过糖葫芦、糖人、桂花糕……反正就是甜的零食?”
“看过。”阮洛干咳一声,然后目光指了指手里的纸包说道:“很小的时候吃过,不过那时候我还在北方,那儿没有多少糖果卖。后来我虽来了南方,肠胃却不太好了……我只记得味道好象跟这些糖有些相似。”
莫叶不禁动容。
略斟酌了一下后,她忍不住道:“虽然我不是叶医师的药童。但我想我还是可以通过好友的便宜,多讨一些这种药糖来的。”
阮洛眼中一亮。
然而莫叶很快又开口,加上她的附带要求:介于此事不是没有难度,所以今后阮洛需要答应借一些书给她看。
阮洛对莫叶的这个要求并没有异议,但他也把一段话放在前头。那就是他的书房里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书,对于自身没有多少算术学基础的莫叶来说。他的藏书可能会显得很无趣。…
对于阮洛提出的这个大前提,莫叶没有立即表示出退意,因为她向阮洛讨书的真正目的并非,而是以此为借口,好让她有晚上掌灯阅读的理由。
莫叶暗自思索过一番,有关伍书帮她盗来的那本《乾照经》,她想自己只能等夜幕降临,阮洛歇下,宋宅所有仆人也都歇下时,她才可以有单独的机会翻阅领悟。这不是最妥当的办法,但目前她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总需要先试一试。
昨夜伍书忽然到来,而他直到钻进帐子里才吹亮火折子,当时莫叶还为此疑惑,甚至心生一丝旖旎念想。后来伍书走了,莫叶才明白过来。
倘若深夜时分,屋内忽然亮起灯火,即便有经过的宅中护院看见,或许并不以为意。但如果映在窗纸上的是两个人影,那情况就不同了。床帐只是作为灯火的掩饰,这才是伍书那么做的真正用意。
经过此事,莫叶后来倒是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宋家一到天黑就彻底安静下来,少见灯火,自己必须找个理由,才能使自己‘’至深夜的行为在旁人眼里看起来没那么异类。
经过短暂商讨,莫叶推断,阮洛在泊郡休养的三年,一定还是看过一些闲书的。或许是他自己记得不太清楚,那些书已经由王哲随那晴雨时钟带回来了,到底有还是没有,去找一找,总会有些发现。
阮洛没有反对,并且立即动身,带莫叶来到书房,然后他坐在靠近门旁的一处椅子上,旁观莫叶自由翻找书架上摆放的书籍。
在找了一小会儿后,莫叶不禁对那将书架塞满了一半的诸多书册长吐一口气,心中暗道:这个阮洛,倒真没说谎,但他在别人不相信他所说时,也不会出言反驳,真是脾气好得让人想发疯啊……
正当她准备放弃,准备另谋出路时,置于格子书架一角的一本不太厚的书册引起了莫叶的注意。
那本书册可能是因为曾被较为频繁的翻阅,所以书的封页自然的翘起了一些。而让莫叶为之注目的,不是那书的封面名录,正是在封页半掩的情况下,露出的一行文字。
因为那本书的内容是竖版格式,所以封面微微翘起,覆盖面稍微向一边偏移了一些后,使其遮住了一竖条文字的右半截文字,只露出左边的半截。
书的正文内容不是莫叶关注的重点,她看向那本书的目光滞住,主要是因为这半截文字让她想到了那幅画上的半截文字。
她会将这二者联想到一起,还因为这两组文字都是竖排,都被略去了右半截,而且这一行字的首字左半截是一模一样的。
离开叶府后,一直牵挂在莫叶心中的那个问题,顿时被这半个字再度挑起。
而她之所以一直放不下那残破的一段句子,则是因为她隐隐觉得,那行字的笔触跟一个人有关。
长大至今,林杉在她心中占据的地位实在太重,所以当他离去后,她便不自禁的想要抓住一切与他相关的事物。或许这有些像一个溺水的人,脚下失去大地的安稳,周身浸入动荡的水泽中,所以这时人的手中必须抓住什么东西,才会令其感觉到一丝安全。
或许不全是如此,莫叶自己也不知道全部是什么样子。
莫叶蹲下身,取过置于书架下层一格里的那册书,一页一页认真翻动。阮洛看见她不像是在阅读,而像是在查找什么,便没有继续静坐下去,起身走近莫叶。…
在莫叶身边蹲下后,阮洛看向她捧着的书,很快认出来,温言道:“果然被你说中了,这是我在泊郡休养时,常翻的一本游记。当时我很喜欢读,感觉其中的新奇事物有很多,所以常常翻阅,但后来发现我不太可能像著书之人那样远游,便渐渐冷落下这本书,没想到王哲真把它带回来了。”
莫叶埋头翻书,没有留意阮洛话中的情绪变化,只在末了随口道:“也许是三哥看你以前翻得勤,才没有丢掉,不远百里带回,还特地把它放在一摞书的上端,使它没有被埋在箱子底下继续冷落。”
阮洛微垂着的目光中黯然之色一闪即过,无言地点了点头。看着莫叶专注的样子,他又问道:“你是不是在找什么?”
“嗯。”莫叶很快点了点头。
而她很快又抬起头来,望着阮洛,道:“我差点忘了,阮大哥曾经常常翻阅此书,应该能帮我找到一段句子。”
阮洛没有多问什么,直接道:“你想找哪一句?”
莫叶眼中流露出一丝为难神情,说道:“其实我只知道句子的首字,左偏旁是个‘女’字。”
“这个可有些难了。”阮洛微微皱眉,缓言道:“这样的字何其多,能找出来一大堆,可能就算找出来,你也混淆分不清楚哪句才是你真正要找得……”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转言道:“只知半个字的句子,你找它做什么?”
“其实……”莫叶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将那段疑似‘四四小令’的残字说了出来,只是关于它的出处,她还是对阮洛做了些修饰性隐瞒。
望着莫叶提笔在纸上写出了一段文字,却全是残破的左半截,阮洛凝神片刻,也提笔蘸墨,缓缓落笔。
他居然能将那段文字空缺的右半截全填了上!
在他笔下,白纸上左右两组残字拼凑在一起,虽然因为字迹的不同,看上去有些别扭,但确实是毫无差错的一行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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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5)、画中句子,话里她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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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风轻柔,如水清透,如雨沁心,如花容羞。”
莫叶轻声念出白纸上以两种笔迹拼成的句子,末了,她下意识看向一旁的阮洛,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惊讶赞叹的神情。
阮洛能够理解一部分莫叶此时的心情,想了想后,他含笑说道:“其实这并非什么难事,多读一些华丽辞藻,自然能培养出一种语感。像‘风轻柔、水清透’这样的段子是很常见的,在有半截句子的提示下,很容易将它们还原在脑海中。”
莫叶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没想到阮大哥遣词着句也这么厉害。”
“其实这算是比较浅显的句子了,所以我才能看透得快一些。”阮洛笑了笑,“但这句子显然不是给我看的,容我推断,应该是原笔者写给一位女子看的。这首小令的全部文字都透露出一种柔美,最后一句则直接拟人了,拟花为女子形容。”
“噢?”莫叶闻言,眼中又流露出新奇神色。她很快便想到在叶家小宗祠中见到的那幅画,画中描绘的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形象,那么这段出现在画卷上的句子,自然也是送给那个女子的。
心神贯注于心中所想的事情上,倒使莫叶忽略了阮洛此时的神情,从而忽略了他话中真正的指意。
阮洛微顿后又道:“诗词的主旨不全在辞藻之华丽上。歌颂山河壮丽,则该有一种豪气张开在文字间,但如果是送人的句子,基本的意义就在于受赠人要能看得明白。倘若只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