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第33部分

　　胖子闻言只是干笑一声，没有说话。走进草棚子中，在离莫叶还有一步远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来。



　　然而，就在他的手将将触到莫叶胸前两分处的时候，草棚顶上，一个人影猛然坠下，卷带起一片枯草尘屑，将邋遢胖子从肩膀处按在地上，同时就听到刑风的声音大叫道：“莫叶，跑远一些！”



　　或许是皮肉厚，地上又全是枯草，那胖子遭此一击只是受了点轻可无视的皮肉挫伤。刑风虽然空坠突袭，将胖子摁倒在地，但他终究只有十岁，手上力道又限，并且也没有那么狠的心性，抓住原本最好的搏击时机扭断那胖子的脖子，所以那胖子只是跌了一跤，他很快用力将刑风推开，然后站起身来。



　　刑风被那胖子甩开两步，他目露警惕之色，一个鲤鱼打挺弹起身子半蹲在地。他见那胖子将将起身，忽然迅猛的扫出一腿，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记横扫腿可以将那胖子再次撂翻，不料对方双腿扎地的力道比他想象得要稳，他这一腿扫去，便如踢在一对木桩上。



　　刑风心中微惊，心念急转，没有立即收腿，而是身子一侧，以手拍地，同时扫出的双腿一错角度，将那胖子的双腿绞在一起。



　　地上草多也容易打滑，虽然那胖子下盘功夫扎实，双腿没有在承了刑风先的一记扫腿时弯折，此时却是被刑风绞腿一拢，他脚底一滑，双腿由此并到了一处，身子因此微微失衡的摇晃了一下。



　　但接下来刑风心里却又是一惊，因为那胖子的手肘忽然屈起成梭，本来摇晃不稳的身子没有强行用力扭正，而是顺势扑倒下来，同时手肘方向一变，朝向他的背心准备狠狠的扎下。



　　刑风虽然比莫叶长得高大一些，但在这胖子眼里，终究还是个孩子，胖子觉得自己要拿下他难度不大。刑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松开了腿，撤去了下一个准备起身向对方迎面一拳的动作，两个翻滚避开了那胖子的一记肘刀。



　　刑风入山水书院总共才一个多月，还没有学会多少可用的招式，此时他利用自己身形的灵活和从小练习劈柴打下的下盘功夫，暂时与那胖子打成平手。



　　那胖子的招式虽然也没多少花样，但他胜在每一个动作都异常稳定，并且拳大力重。刑风想对他着机制胜，但在对方扎实的基础功夫面前，一时之间很难找到突破点。而这个时候如若一不留神挨一记对方那如铅石般重的拳头，刑风不禁都要担心自己会不会痛昏过去。



　　想到这里的刑风心里暗暗担忧。刚才他还以为这胖子只是个街角小混混，应该没那么难对付，不料对方只是长得略显臃肿，过了两招后，刑风已是真正认识到对方武技的特点。



　　盯着那胖子的一举一动，刑风心里冒出一丝后悔，责怪自己，刚才应该按照莫叶的暗暗提示，先去衙门找帮手的。



　　心中的悔意一现即逝，刑风弹跳开的身子一侧翻，已是借势站起身。他的双膝微屈，已做好起势，目光则紧紧盯着对面。那邋遢胖子一记肘刀落空，在手肘离地面还有寸许的时候，手臂忽然反转，以掌击地，借力起身。



　　两人站在草棚中对峙着，谁也没有先动。刑风知道这胖子的拳脚重，自己应该避其锋芒。而那胖子也意识到眼前这小子身形很灵活，自己不能总是白费力气的打空拳，最好能摸个时机直接将其拿下。



　　就在两人暂停动武，各自都在心里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忽然听已经走到十几步外的莫叶大声叫道：“刑风，比拳脚他块头大，你容易吃亏，先找根木棒！”



　　莫叶此时心里又焦急又郁闷，她没想到那胖子这么厉害。此时周遭都找不到利器，这荒郊破草棚附近连块大点的石头也难寻，所以她不但不能想办法自行松绑，并且因为胳膊被反拽着捆住了手腕，手臂也使不上力气，她连走路都在失衡大晃。



　　这个时候她若想帮刑风，唯一能做出的举动就是离刑风远远的，以免被那胖子再抓住。



　　如若按照刑风的吩咐，自顾自的逃走，她实在做不出来。所以她在跑出几丈远后，就忍不住回头，想为刑风出点主意。



　　就见她的话音才落，草棚中的两人不知道是各自想到了什么，几乎在同一时间，邋遢胖子略快一分的狠狠一脚踹在身旁近处的一根支撑草棚的木柱子上！



　　刑风微怔了一瞬，只略后一分的也是一脚踹在了身旁的一根木柱子上！
（054）、急转
　　刑风是受莫叶的提醒，准备就地取材。但那胖子的目的似乎并非如此，他在踹出这一脚之后的下一个举动就是朝数丈外的莫叶狂奔而去。



　　两人使出的都是全力的一脚，倚着一面半塌的屋墙搭建的破草棚子不堪两人的同时重击，两根支撑草顶的木柱轰然歪倒。邋遢胖子在草棚倾覆的顷刻一跃而出，刑风却似乎是被压在了其中。



　　莫叶见状大惊失色，拔腿就跑。这时听草棚那里异响突起，莫叶回了一下头，就见刑风的身躯如雨后春笋般直接从覆地的烂草棚顶穿过，站起身来！他的脸已经被草屑涂得分不清五官，但他的双瞳却是异常锐利，站起身后他立即大叫道：“莫叶，往右边跑！”



　　莫叶毫不犹豫的依言转右，但她因为双手被缚，身子的平衡性大受影响，所以这忽然的一转身导致她重重跌在地上。莫叶心中微惊，但她没有努力的想站起身，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就这么躺在地上，然后拼力的向右边滚行。



　　虽然莫叶知道自己用这种办法逃跑，能够起到的效果在那双脚如飞、狂奔而来的胖子眼里可能有些可笑，但她还是按照刑风的指引一点点的努力着。



　　此时此刻，她这么做除了是因为她觉得这比等她爬起来再跑会更快一些，还因为一种信任。她隐约觉得刑风这么说，一定蕴含着一些他的预想，所以她愿意有些呆板的依他言而行——如果这些只是自己猜错的话，她亦不会放弃和后悔。



　　连滚数圈后，莫叶微顿喘了口气，眼角余光瞅见那奔跑而来的胖子忽然脚步一滞，然后身形急转，同时半截木棍已是飞袭到他的身后。



　　原来，草棚那边的刑风在喊完那句话后，着机将他被棚顶压住时抓到的半截朽木朝胖子的后背心抛射过来。他让莫叶往右跑，是因为以他的角度来看，木棍抛出后如有误伤，胖子右侧的地方比较不容易被击中。



　　只是那胖子也听到了刑风的声音，他似乎是心有感应，立即停下追莫叶的步子。他偏头即看到刑风的动作，当机立断的一只脚狠狠印在地上，身形一转，另一只脚则凌空踢出，竟准确的将那半截朽木给踢了回去！



　　这一系列的动作实际上只在几息的时间里已经完成。胖子只是跑出了十来步远，刑风手里的半截朽木已经抛出，所以胖子这回脚一踢，竟是转防为攻，半截木头一转方向，向刑风砸去！



　　刑风大惊之际竟然没有躲。他双肩一沉，双手狠狠戳进塌伏在地上的草棚顶中。身处险境的时候，身体里的力量骤然增大一倍，竟是硬给抽出一根横梁木，然后朝那弹射回来的半截朽木挥去！



　　第一次将半截木头抛射向胖子时，刑风是做好了准备的，但这次挥棍反击，却是骤然起势，刑风脚下并未站稳。所以虽然这一次他运气好的用手中的木棍将那半截木头撞飞，但他的身躯却被那半截木头携带的劲道给反震得坐倒在地。



　　好在地上草厚，刑风这么倒摔出去，除了感觉浑身似乎要散架了一般疼痛外，筋骨并未受伤。



　　那半截木头被他这危难之际的暴力一棍给弹击出数丈远，这主要出于防卫的一击方向并没有掌握好。那胖子见木头又飞回来，只是一矮身就躲了过去，但这次，那半截木头带着余力，却是朝着躺在地上的莫叶扎去。



　　情势变化实在太快，此时的莫叶连惊讶的时间也没有。瞬间降临的生死之险会让人因为精神过度紧绷而浑身麻痹，莫叶只觉得心脏的跳动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呆呆的看着木棍朝自己飞来。



　　与此同时，莫叶忽然又看见一道褐影如流星般滑过眼前。她的心里不禁冒出来一瞬间的戏谑想法，暗道：被木头砸晕之前，不应该是满眼金星才对的么？



　　这个想法很微妙的在她脑中闪过，然后立即如水中气泡一样破碎无影。因为她看清了那道褐色的影痕是由一块四四方方大如菜盘的砚台所致，那砚台凌空飞出后砸中了那半截木头的中间部位。



　　轰然一声震耳闷响，那根表面上看有些粗，实际上内里已开始朽蛀的半截木头被那块墨砚砸成了两段，些许木渣带着余力擦过莫叶的脸颊，丝丝疼痛让她感觉到眼见事物的真实，她不禁又是一怔。



　　那边，在挥棍砸飞那半截朽木同时被震得仰面栽倒在地的刑风，后背被地上藏在茅草内的梁木狠狠硌了一下。剧痛感觉从脊骨上传遍全身，让他片刻之间手脚都无法使出力气。但他心系莫叶的安危，身子只是在地上蜷缩了一下，然后咬着牙爬起身来。



　　他并不知道刚才自己情急之下的一挥棒差点给莫叶带去怎样的伤害，但当他摇晃着身子站起来，看向莫叶时，脸上却还是慢慢溢出喜色。



　　而那一矮身躲过朽木袭击的邋遢胖子在重新直起腰，看向莫叶的时候，他却是惊叫了一声：“二棍哥！”



　　早在半年前，林杉雪地里的一挥剑即让刑风知道，这位先生也是会武功的。而今天，刑风虽然不知道林杉的武功练到什么高度，但此时他的双眼看见的景象已然证明，对付这个邋遢胖子，林杉应该毫无问题。



　　就见躺在地上的莫叶身后不远处，一前一后走来两个男子。走在后面，眉间忧色稍逝的淡衫文士手上没有刀剑之类的兵器，只是抱着一个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的油纸袋子，这文士正是莫叶的师父林杉。



　　而走在林杉前面，步履有些歪扭的青年不仅衣着邋遢，此时神情还有些委顿，并且在不停的皱眉，似乎是在忍受着身体上的痛楚。这人则是与那邋遢胖子一同将莫叶绑来的另外一个劫匪。



　　刑风虽然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使莫叶的师父能找到这里，但他总算能松口气，脚下有些脱力的再次坐在了地上。



　　那邋遢胖子面露惊容，虽然他的二棍哥并没有被绳子绑住，但依眼前所见不难猜出，必定是出了什么事。胖子眼中惊色过后立即警惕起来，朝林杉做出了出拳的预备势。



　　莫叶看了那胖子一眼，心里意识到了什么，还没站起身就强扭转过头看向身后。当她看见师父的身影，喉咙立刻哽咽起来。



　　那高个子此时已不复刚才冷酷有智的模样，踉跄着直接冲到胖子身旁，却是坐倒下去，还没等胖子发问就急道：“快……我们快走。”



　　胖子收了拳扶起高个子，目色凝重的说道：“怎么了？”



　　“他是个强人，你我不是他的对手。”高个子喘了口气继续急促的说道：“但他说过不为难我们，所以我们得快点走，不然万一他改变主意就糟了……”



　　他说道这里语气一顿，目光在不远处倒塌的草棚上停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又说道：“你对那小孩动手了？”



　　胖子受那高个子的情绪影响，自己也有些紧张起来，闻言连忙解释道：“不是……”



　　他才说了两个字，高个子就不等他继续解释，抓着他的手臂就往别处带，一边喘着气一边喃喃说道：“快跑，快跑，等他发现就完了！”



　　林杉看着那两个互相拉拽着，跑得匆忙的邋遢青年，脸上没有愠意，也没有出言阻止，只是步履急了一些的走到莫叶身后，蹲身替她松开了手上捆着的草绳。



　　莫叶的双手一松开就扑到了林杉怀中，心中压抑许久的紧张、害怕、焦虑全部化作泪水宣泄出来。



　　林杉安静的任由她哭了一会儿后才用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柔声说道：“已经没事了，你身上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没有。”莫叶哭过之后心情平复许多，听到‘受伤’这两个字，这才想起刑风来，抬头说道：“刑风他好像受伤了。”说完她站起身就朝草棚那边跑。



　　刑风见那两人狼狈的跑了，大出一口气后，也已慢慢爬起身来，只是走路还有些不稳。莫叶跑近他身边，见他的左手一直按着后背，眼中顿时满是担忧的神色，连忙问道：“是不是伤到那里了？”



　　刑风摇了摇头。后背确实很疼，但他不想令莫叶太过紧张，只是一时之间他着实也挤不出笑容，所以只是淡淡说道：“只是撞了一下，没事。”



　　莫叶正要再开口，就听到身后师父的声音传来：“叶儿，你过来。”



　　莫叶只得乖乖走到林杉身边，不过在她意料之外的是，林杉并没有说一句责备她的话，只是将手中的牛皮纸袋递给她，同时说道：“帮师父拿一下，还有地上那方墨砚，去捡回来。”



　　莫叶抱着林杉递交来的纸袋子，只觉得那纸袋特别沉，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等她把那方被林杉凌空扔出，替她挡木头的墨砚捡起，两样东西放在一起就更重了。



　　莫叶只好将纸袋子放横作托盘状，再将墨砚叠加在上面，这么如小二上菜一样捧着这两样沉重的东西。莫叶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师父知道自己在这里，似乎不是经过官府得到的消息，倒像是顺路而为。



　　想到这里，她向林杉看去，就见林杉将刑风背在背上，朝她这边走来，她不禁又是一愣。



　　倚靠在林杉的背上，刑风觉得浑身不自在，但又不敢挣脱下来。当他看见莫叶向他看来时，更觉得尴尬了，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先生，我自己走吧。”
（055）、同乘
　　“安心待着。”



　　林杉听到刑风说的话，只是淡淡说出了这四个字。他的语气中没有感激刑风的意思，也没有责备刑风的冲动差点恶化事态。在背着刑风走出一段路后，他又说道：“今天你不能再走路回去。上了马车，我再给你检查一下，看你的身体上还有没有遗有暗伤。”



　　“我感觉还好。”刑风说这话时莫名其妙的觉得声音有些发虚。



　　林杉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让刑风觉得不可抗拒的肃然：“你这个年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此时不小心注意，一时疏忽可能会延误一生。”



　　他的话说道这里，忽然身子略偏，朝走在身旁的莫叶看了一眼。



　　莫叶看到师父投来的目光，忍不住神情瑟缩了一下。她当然明白师父此时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另外的一层意思，那每天一碗的‘苦水’，今天的份儿还没喝呢！愁啊！



　　随着林杉的微微侧身一顾，趴在林杉背上的刑风也看到了莫叶眼中的愁绪，他误解了她发愁的意思，开口说道：“莫叶，你别害怕，那两个人已经走远了。”



　　“嗯。”莫叶闷闷的应了一声。令她犯愁的并不是刑风所说的问题，但那个问题的真实情况，她亦无法向刑风解释清楚——甚至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清楚，到底自己得的什么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