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事的人,小弟可不敢担当。易学友请自继续,如果在下因此败绩,也当甘心领受。”
易文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坚持他刚才的想法,轻轻叹了口气后,他收回看向石乙桌案的目光,回凝于自己手下方寸地间,又开始了他的运算。
小高台周围的观看席位里,那出于某种自觉心,而绝对分成了男女两拨各聚一处的人们,虽然视线所及,因为距离原因失了些清晰度,但此时大致也知道台上发生了什么。
石乙居然手滑了!
看着石乙挥手将算珠全部拂向一边,每珠归位,兀自长叹一声,东风楼里的那群女子虽然不是珠算高手,却不是一点皮毛都不知。没有亲身当过账房先生,也没少看楼里管事拨算盘。账目算至中途,忽然全珠归位,显然是弄出了无法回珠还原数字的大错漏。…
众女子这边,石乙的亲姨母紫苏看见这一幕,不禁也是皱了皱眉。
正一边信守承诺帮三娘剥松子仁,一边时不时往台上看两眼的二娘已然停下手中动作。屈起手肘轻轻顶了顶身边虽然神情一变,但仍然一言不发的紫苏,二娘忍不住说道:“老七,小乙这状态不佳啊,要不把老三叫下来吧?她早就进了老五的房间,谈了也有一会儿了,想必她那边的事已经弄妥了吧?”
紫苏闻言侧目看了二娘一眼,她虽然有些心急小乙,却也有些不明白二娘话里的意思,讶异了一声:“叫三姐作甚?”
不等二娘回话,坐得稍偏一些的十娘叹息道:“二姐,你且省省吧,你还真拿三姐刚才丢的话当真呐?小乙现在做的事可是很伤脑子的,要让三姐下来,时不时冲他吼几嗓子,还不得惊得他直接把算盘砸了?三姐那脾气嗓子,若发作起来,还是更适合给现在正在迷茫困扰的五姐提神。”
十娘身畔的六娘忽然一笑,一边轻轻抚着垂至胸前半泄春光上的一拢青丝,一边娇笑着道:“咯咯……要我看,三姐下楼来,可有妙用……”
不料她的话音刚落,紫苏忽然神情一肃,回头盯了她一眼,压抑着声说道:“六姐,你快息声吧,此事可不同寻常,你那点小算计,能逃得过台面上那位燕家的人物的眼睛?”
众女子闻言,即时已有几人明白过来——既明白了六娘言语中蕴含的那个没有道破的念头,又明白了紫苏话里的意思。
而将这二者合于一处,只消稍一思量,即能领会到其中的险处。这也正是紫苏眼现一丝严厉,出言告诫六娘的原因。
在三年前,九娘离开东风楼时,最终决定将楼里事务全部交给紫苏打理,并不是没有认真考虑过。除了紫苏的个性,的确不适合用来奉迎客人寻欢,还因为她的智慧,要特别于其她楼中女子。她看事总是比较开阔,而且越是在大事面前,她的视角便越清晰,原则越稳定。
…
(PS:石乙手滑的原因,在下章。)
…
(546)、看穿了
…
紫苏一语点醒众人,大家忍不住都噤了声,徒留几人在嘶嘶倒吸凉气。
又过了片刻,才有一二女子,在小声劝着六娘。六娘被紫苏点醒后,也已觉得后背生凉,不敢再多说什么。众女子之中,也没了谁再敢提喊三娘下来的事。
并且,此时哪怕是三娘自己下来了,她们怕是都要提吊起心尖儿。如果三娘真的一嗓子吼了出去,哪怕初衷是为了给石乙助威,恐怕威风没助成,还得引来燕家那边人的误会。
隔了片刻,二娘又屈肘碰了碰依然保持着沉静的紫苏,忍不住小声问道:“所以你刚才让三姐上楼去,是故意的?”
紫苏轻声道:“的确是,但请你们理解小妹的做法,我并无一丝恶意,并且现在的五姐真的需要有个人能跟她谈谈,而她平时最愿意听的话,还得是三姐去说啊。”
二娘点点头,道:“放心吧,这三年过来,你做的事大家都服,也都理解。只是不知道五姐到底怎么了,你不提,我差点都忘了。”
“情之一事最磨人。”紫苏叹了口气,“这事儿得顺其自然,不是旁人擅自可画方圆的。”
众女子闻言皆是认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都一齐朝小高台上看去。
石乙手滑之后,望着全珠归始的算盘,不动沉默了片刻,不知是在准备下一轮演算,还是内心已经生了气馁。
与众女子距了三张长椅,聚坐于另外一端的燕家几名随从看见这一幕,诸人大多都面现一丝轻蔑,但仍规矩地保持着沉默。他们都是燕钰特别挑选出来跟在身边的人,素质与见地自然养成了一些,在这处处透着陌生的东风楼里。他们也当更加警惕自觉。
站在阮洛身畔距了几步远的莫叶看着束手叹息的石乙,心里也有些着急,刚才石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手滑了呢?这一步错漏,回想起来,似乎处处都充满疑惑。
但她很快也只是叹了口气。回想她曾经练字的经历,即便笔法再熟,照抄字帖,都会有误笔的时候。然而练字的时候,歪斜一笔无伤大雅。可以再重来,但像这算术,却是错一步。全盘皆错。
意识到身处此事之中,心思头脑必须格外的严谨缜密,莫叶忽然想起她侍立在阮洛身边时,也常看见他在书房里,为一笔错账或凝神、或皱眉、或叹息的样子。甩指回珠的经历也不是没有,并且几率还不少。
莫叶默然感慨:失误在所难免。
稍平心神,她看了阮洛一眼。虽然以她此时所站的角度,只能看到阮洛的后背,以及半面侧脸,但见他双肩仍然平稳。她也感受到了些许安慰。陪伴在他身边时久,若用心去领会,即便不用对上他那双清澈而平稳如晴空湖面的双眸。她也已能感受到些许他的精神指引。
垂视了桌面片刻的石乙,自然搁在膝上的左手慢慢握成了一个拳头,像是下定了一个决心,但他的拳头握得又不是太紧。随后,他抬起左手。却不是点向算珠,而是将摊开的账册往后头翻了几页。
看见这一幕。审位上一直平静观望的阮洛和燕钰不禁都眼露讶然神情。
既然已经拂珠还始,石乙要重新开始计算,就应该摆出重头再来的姿态,可他此时却还要往后头跳页……难道他不准备算前面的了?
但审位上的两人只是脸上神情变了变,却一个字都未说出口。因为在赛事开始之前,先列明的规矩里有提到,审师不允许在赛事过程中与竞技者有对话,以防提供帮助。…
不过,他们此时不说话,实际上倒是给了石乙一种助益。因为他们不问,便也不知道石乙心中所想。石乙这么做当然是有考量的,还稍微有些冒险,但若说穿了,就没有这么设计行为的价值了。
填满了一本账册的数字组,越算到最后,位数越大,表现在算珠上,排列也就越长,进位步骤自然也加层了,这不利于石乙施展他那套心算结合手算的自创算法。
而将一本账簿上的数字组,切分成两个段落进行运算,除了达到缩短位数长度,降低对心算造成的压力,还有一种蒙蔽视听的作用。
石乙前世生活的那个时代,科技再发达,有些工程作业仍会采纳一些较为古老的建议。例如他见过不少的穿山隧道工程,无论勘测仪器和挖掘机械如何发达,大致还是采取双向挖掘的办法,勘测好山体对角,从两端同时施工,可以大量节省工期。
石乙此时就借用了这种理念,但他终究只有一把算盘,不可能把那账册真的掰成两半,他也不能化身两个人同时进行计算,所以他稍微用了点手段,施了个障目法。
只是不知道一旁的易文会不会吃这一招呢?
石乙将账册翻到了他觉得自己能拿捏得准计算时间的页数,然后才开始展指拨珠。
审台上的阮、燕二人其实早从一开始就觉察出了石乙的指法有异。如果台上就他一人,这种异常还不太明显。但拿着同样的账册,面对同样的数字组,又都只是用最基础的二指法,跟一旁弹指速律十分稳定的易文比起来,他的弹指异常之处,就很明显了。
阮、燕二人即便不是珠算绝顶高手,但也都早把算盘摸得透熟,即便是闭上眼睛摸算盘,都知道哪珠占哪位,岂会看不出来,石乙在算盘上拨出的数字组,完全与易文不同?
但他们两人手中参照的账簿,明明都是一模一样的。
凝神观看了片刻,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明白过来,不禁又是目露惊讶,并同时侧目向对方看了一眼。
这一次,燕钰终于忍不住开口,言意十分隐晦地道:“石学友的思路果然奇特。”
虽然比赛规矩是他燕家定下的,但规矩里并未严苛的说,在不透露丝毫帮助信息的前提下还不准说话,因为审赛的也是人,也会有突发情况。不过此时燕钰显然是钻了点规矩里的空子,他并没有什么要紧事,令他必须说这句毫无意义的闲话。
终是因为他只看穿了石乙两个障掩小手法中的一个,却以为将他完全看穿,只当他这异举是眼看着必败的结局而癫狂所为,因而心绪上有所放松。
他觉得易文此场必胜。
虽然凭他对赛事的预估情况,石乙这一败,是有点快了些,不过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尽早得偿所愿,顺理成章地展开之前与阮洛约定好的步骤。
想到这一点,他又不禁隐隐悦然。
人的严谨心理,真的很难跟开心愉悦走到一起,这一松一紧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倘若选择了其中一样,必定就要放弃另一样。
此刻不知易文是否如此,但至少燕钰已吃了石乙的小伎俩。
见燕钰先开口了,阮洛也没客气,他心中早有疑惑,刚才得以看穿,心绪反而有些焦急起来,但秉承不给竞技者透露帮助信息的原则,他只能含糊深意地轻笑道:“小乙这全是胡来,看来他是被易文吓到了,算术也是讲究前程后启的,本末倒置难结正果。”…
他这话明显有着斥责贬低石乙的意思,哪还能让人听出他是在帮石乙的意思。
阮洛在说这话之前,也不是没有仔细考虑过,双方迎战,他本来不可以出言折了己方士气,只是他也有些放弃了石乙继续下去的念头,只盼自己道出这句话,能让似乎在走偏门的石乙返回正道。
至于后续的事,即便小乙在第一局败了,反正他也已准备好亲自上阵。
这似乎也是燕钰很期盼的事,所以此刻的他才能笑得很真切吧?
莫叶本来也想出声劝诫石乙,但之前宣告比赛规矩时,她不是没有听见,心里也明白,自己离场中二人越近,便越要自觉遵守章程。燕家来的都是什么人?己方若妄图以破坏规矩的方式给自己图得优势,这平衡一乱,恐怕燕家能在规矩之外找到的助力会更多。
终是有些技不如人呐!
而在听了阮洛开口之后,她不禁又有些诧异,暗道:阮洛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已因为石乙的失误而削了信心,在打退堂鼓?
不过她很快又明白过来,知道阮洛这是以退为进,准备石乙弃场,而后他亲自接替。
阮洛要胜过易文,莫叶对此是有信心的。她侍立在他身边三年了,已不知多少次看见他在书房拨弄算珠的样子,指法灵敏度自然是超过此刻的石乙。而且因为他是她信任着、且已心生些许依赖的人,自然对这个人拥有更多的支持之心。
站在她的看事角度,怎么着也不可能更相信易文能胜过阮洛吧?那显然是敌我不分了!
只是对阵易文之后,可能燕钰也该上场了,两人终要对局一战,这样真的好么?这样一来,胜负的结果最终如何,即刻变的飘忽难定起来。
……
(PS:拂珠还始,就是将所有算珠全部拂归珠算开始的位置,相当于计算器归零,我简写了哈。)
…
(547)、必得小唱一曲,方能解郁啊……
…
侍立在阮洛身后的莫叶看向石乙时,虽然心里抑制不住的浮生很多念头,但她表面上还能保持镇定。 她故意隐藏自己的情绪,也是想尽可能地避免因为自己的情绪浮动而影响到石乙的能力发挥,毕竟对面的他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她的脸。
而此时的石乙虽然神情较为严肃,但内心其实是比较轻松的。
眼见手下的账本渐翻渐薄,大致还有两页就结束了,此时的他侧目看了身边的易文桌上一眼,估摸着离自己的预定时间计划已很接近,他将脑中几个头绪拢了拢,然后稍微放缓指尖动作,先是叹了口气,然后缓言说道:“虽然现在看着是小弟与易学友几乎同时算完一本账,但实际上小弟前头跳过许多还未算,看来第一轮是我输定了。”
易文闻言,指尖动作也是稍缓,但他先看了桌前那一炷计时香棒一眼,再才侧目看了石乙一眼,最后目光落在石乙手下的算盘中。算盘上排列得参差不齐的椭圆木珠代表了一组数字,立时映入他眼中,并以数字形体现在他的脑海里——果然大致上只是那本账册数据总和的一半左右。
迟疑了一下,易文轻声说道:“时间还早,不如在下等石学友先算完前面的,咱们再在同一页面上开始,以竞高低?”
石乙抬起用来翻账册的左手,摊在身前做出一个很无奈的举动,叹息道:“可是我已经提前把最后两页算完了,而前半册的数据与后半册截然不同,如果再这么做,对赛事本身而言就不公平了。”
易文果然看见石乙已将手下账册翻至最后一页,他虽然一直很镇定,但精神实际上一直是隐隐绷着的。蓦然看见这一幕,不禁额角一跳。但他的这点异常情绪表现在脸上时并不明显,且很快被他平复下去,石乙没能观察到。
紧接着,他也真正冷静下来,因为他已经意识到,石乙‘快’过他的只是表象,刚才这少年自己也说了,他前面还有半本账册没有算呢!
见石乙委婉拒绝,易文也没有再坚持谦让。只温言说道:“既是如此,那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他说完便微垂眼帘继续珠算之事,但只过了片刻。他又抬眼看向石乙,指行暂止的同时,一丝微笑浮上眼角,“石学友行事虽然有些洒然不羁,但确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即便此番你有所失误,易某也期待往后还有机会能与石学友拼桌对局。”
“多谢易学友的夸奖。”石乙冲易文笑笑,“小弟有个劣癖,听不得夸,一被夸就容易得意,一得意就忘形。但小弟还就是无法做到夸言来而故作耳塞,如果因此闹出什么失礼行为,还请易学友多体谅。”
失礼行为……易文注意到石乙话里的这几个字。不知是他性子里的严谨在驱使,还是他心里那份对石乙还未完全放下的不信任在怂恿,他已暗暗对邻座之人提起警惕之心。
略作斟酌,易文只道:“石学友能有此言,足可见是个坦荡的人。”
石乙听得易文的“持续夸奖”。忽然干笑了两声,然后说道:“虽然连连得到易学友的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