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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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第5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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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只见陶杯中茶汤颜色过深,让人感觉口味也厚,廖世想起刚才林杉喝茶的方式,眉头微动。



  受林杉吩咐,留在饭厅内等待使唤的那名侍女看见廖世盯着一杯热茶似在发呆,静静等了片刻后,忍不住问了句:“老先生需要喝茶么?”



  廖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年纪轻轻、面相生得水灵的侍女丫头,心情也似好了些,笑了两声后道:“小姑娘,帮我拿双干净的筷子来。”



  其实他此时所站的位置离饭桌也没几步远,但当他看见那模样可爱的小姑娘,他还就忍不住想让她帮自己做事嘞。青春少女宛如刚刚绽放的花蕾,即便是路边的无名一朵,也都会让人忍不住停步注目。



  然而在小丫头看来,眼前这脊背佝偻因而显得身材较为矮小,脸上皮肤也皱成一团,面貌堪称丑陋的老头,即便是在笑起来的时候,也好看不到哪儿去,甚至还因为那份笑,使他的脸孔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眼瞳微微瑟缩,小丫头没敢多看他的笑脸,只低眉敛目“嗯”了一声,然后就去饭桌上挑了双新筷子,再转身稍微走近他一些,伸臂递送过来,“老先生,您要的筷子。”



  待廖世侧身接过筷子时,小丫头看见他脸上的神情已经变得十分严肃,她以为是自己拿筷子的事没做妥 。又微微缩了缩脖子。



  侍女小丫头正等着廖世训话,却良久没有听到老先生的声音,这才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却见老先生哪里管她。只是正神情专注地拿筷子在杵茶杯里的茶叶。



  茶叶是仆人提前在茶杯里放好才拿进来的,所以要知道这茶叶是什么来头,还真得只看茶渣。不过茶叶这种东西,经开水泡过展开。倒也更利于辨别其类。



  林杉的味觉已经病变,间接影响了他的饮食调味,菜食滋味无比寡淡,可能正是如此对他而言才算合适,廖世刚才也见识过了,因而他心存质疑,为何林杉还能喝这么味厚的浓茶?



  执筷子从茶杯里挑出几片完整点的茶叶,挪拨开在桌上,搁下筷子后的廖世低头凑近一阵仔细观察。他本来佝偻的背就更显得弯缩了。



  盯着泡发的茶叶片形状看了良久。他又伸手拈起叶片朝门口对光方向悬着。观察了一番叶脉,之后犹豫了一下,即转身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茶汤滑过舌苔,很快他就皱起了眉。



  如他所料。这茶极苦,不过凭这茶汤的滋味以及他对叶片地仔细观察所得,已经让他确定了此茶的类别。



  咂咂嘴,廖世这才调转目光,看向立于身后侧方那位此时已是满脸疑惑的侍女丫头,问道:“这茶是不是那位先生给你家公子的?”



  “那位先生”指的是三年前陪林杉来到北地的御医,他与廖世不同,需要长驻于林杉隐居的住所,以便随时照应。



  不过最近这半年来,这位表面上被太医局驱逐的戴罪御医也清闲起来,没什么事做。廖世听说他果真干起三年前那档子致使他被逐出京都的活计儿,并且凭借一身过硬本事,他如今还已经成了北地享誉一方的知名药贩子。



  那侍女对廖世不太熟悉,可对那位御医却是清楚,因为两人平时没少见过面。虽然林杉此行需要对身份保密,身边所带之人亦如是,所以侍女小丫头不知晓那御医称号前头的一个“御”字,但她早已跟着本地人的习惯,改称他一声“神医”了。…



  所以此时听到廖世地询问,侍女反应得极快,立即点了点头。不过她很快又诧异起来,小声问了句:“老先生,婢女刚才见你反复盯着这茶渣在看,难道这茶叶有什么问题么?”



  “没问题。”廖世不认为如果自己愿意解释,凭这小丫头的见识深浅,她能否听得懂,所以他只以简单的三个字敷衍过去,随后又问了一句:“你家公子喝这种茶有多长时间了?”



  侍女脸上的疑惑更重了,但她也已明显感觉到了,老先生不想向她多解释什么细节问题,所以她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只从顺地回答问题:“大约有一个月了。”



  廖世慢慢耸高了眉,不知他那表露的是个什么表情,片刻后才松缓下来,然后说道:“你去把陈酒找来。”



  侍女闻言,俏脸上顿时浮现惧意,连忙道:“老先生,是婢女刚才说错了什么话么?”



  廖世微愣,旋即明白过来,不禁失笑道:“何以怕成这样?我不过是有些关于你家公子的事,要直接对陈酒说,她是公子身畔近人,可你不是。”



  “哦、哦…婢女这就去……老先生稍等。”侍女连连点头应声,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自觉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连忙一溜小跑出去了。



  陈酒很快就来了,她进屋的第一眼就是朝饭桌上看去。屋内不见林杉,廖世也没坐在桌边,陈酒看向站在炭炉旁似在发呆的廖世,当面第一句话便问道:“药师怎么了?是饭菜仍然不合口味么?”



  廖世闻声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摇头笑道:“不会,如果连你做的菜我都吃不惯,那我怎么会被你收买,刚才在那小子面前替你美言一番呢?”



  他的话虽是这么说了,陈酒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显露,语态渐渐显冷:“多事 。好听的话以你的风格说出来,也得长刺。你们刚才是不是又吵了?”



  廖世连忙摆手道:“酒丫头,你可别跟那小子学,怎么你俩就一起待了三年,你之前的温淑就都不见了呢?”



  陈酒没有陪他继续闲话,只直接问道:“他人呢?”



  “去书房了。刚才来了个年轻小伙子,看他落了满身土,应该是走了不远的路,见面就交出一只匣子……”廖世没有把话说完就打住,然后转言道:“请你相信,的确不是我把他吵走的。”



  陈酒暗自叹息一声,又道:“药师找我有什么事?”



  “两件事。”廖世也没有再与她兜圈子,沉吟着缓缓说道:“第一,像这种浓茶,他不宜多饮,平时的饮食仍是要以进补为主,这点你必须看紧了。第二,他刚才向我要一种药物,为调整配方比例,需要你将他平时的一些起居生活规律观察下来交给我,例如睡眠时间、饮食量之类,等会儿我给你写张细节单子。这两件事只有你做得来,因为就目前看来,他只最听你的劝。”



  陈酒脸上渐渐浮现愁容,轻声说道:“实不相瞒,正是因为他需要进补,那位御医才会给他开出这种茶饮。唯有如此,他才不会把刚吃下去的荤汤吐出来。”



  “不良症状竟已经严重成这样了!”廖世眼现一丝讶然,迟疑了一下后又道:“看来他会主动找我求药,也是因为他也已经忍不下去了。”



  陈酒闻言不禁问道:“刚才你们都说什么了?”…



  “大致就是跟那药有关的事了。”回想起刚才自己与林杉的交谈,廖世忽然记起一事,当即又问道:“他去探视那女探子的事,你知道详细经过么?”



  陈酒点点头,说道:“听说那女探子早就死了,尸体藏在床下好些天了,装尸体的袋子包裹了三层,待打开时,里头已经开始腐烂了。”



  “难怪、难怪……”想象着床底裹尸袋打开时的场景,廖世不禁微微皱眉。他本来是不畏惧腐尸的人,只是考虑到打开裹尸袋的人是身体某项感官已经开始病变的林杉,那种腐烂的气味会给林杉带去多大的痛苦,这会牵动他心底某根极少绊动的弦,令他微觉难受。



  沉默了片刻,廖世才又开口慢慢说道:“你应该也知道,他现在有三感异于常人,如果让他近距离接触那开始腐烂的尸首,估计他最近这几天别想有好胃口吃半碗饭了。刚才如果有其他侍卫在场,以他的性格,定然是另可强撑也不挪步的了。”



  廖世的这番推想正是令陈酒时常犯愁的事,所以她闻言也是皱了皱眉,道:“可是我觉得他早前提醒我的话没有说错,这件事的确不宜宣扬,否则对他会造成许多不利。”



  廖世点点头:“这点我也明白。”



  沉思了片刻,他伸手拉过搁在桌上的药箱打开。陈酒站得离他很近,就见那药箱里面瓶瓶罐罐少说得有二十来只。别看他自己有些不修边幅,他的药箱里物品虽多,却是都摆的极为整齐。



  他的目光往里头一扫,很快定格于其中一瓶,将其取出。先看了一眼瓶底描刻的一字符,他再才将瓶子交给陈酒,并吩咐道:“这种药会使人的味觉迟钝,你每天给他一颗,务求他这几天能吃得下饭。但你要记得,别把整瓶都给他,因为此药的药性还不算配备完善。”



  听到廖世的话说到最后半句,刚刚接过小药瓶子的陈酒手上禁不住一颤,但她很快又如寻到救命稻草一样握紧那瓶子,并冲廖世点了点头。



  …
(762)、晨曦
  …



  陈酒独自在桌旁继续静坐了一阵子,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收起繁杂心绪,起身离座开始收拾桌上的残羹。林杉的饮食全都由她管着,关于这一点,其他侍从仆役都非常自觉的不加干预。



  然而没人知道,她与林杉之间,始终有那一步迈不近。这本来是让人难以自处的一步,也许她只要再迈开一些,这种为难就可以自行解除,但她不想离开,便渐渐使这种关系变得复杂,让她揪心。



  陈酒心不在焉的收拾好餐盘,端着托盘正要出门,竟差一点就与一个人正面撞上,目光一定,就见廖世居然又回来了。



  “有什么东西忘拿了么?”陈酒下意识询问了一句。



  廖世摇了摇头,先斟酌了一下,然后才慢慢说道:“你刚才不是问我有关叶姑娘的事么?”



  陈酒如蒙尘了一样的目光顿时又变得清亮起来,但她很快又想起廖世刚才已经回答过的话,当即狐疑了一声:“你不是说那会儿你正被困于天牢,所以不知道么?”



  “是,我刚才也没有骗你,但关于叶姑娘,我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廖世捋了捋颚下一缕花白胡须,先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言语,再才缓言开口道:“我只见过叶姑娘一面,想必你也能够理解,我就是这么个孤僻的人……嗯……她的确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女子,对她的评价,除去家里很有钱这一条可以不管,因为这是她祖上积累的东西,不能全算她的功劳。但除此之外,她仍可算一个奇女子。”



  陈酒的眼中已有新奇神情流露。立即追问道:“如何奇?”



  廖世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道:“她似乎知晓许多事情,不能说是通晓,但即便是她只知皮毛的科类,也都能说出一番见解,这与寻常女子是不同的。世间女子多矜持,叶姑娘自然也有,但她能将女子的矜持拿捏得很恰当。具体说来……这应该算是一种主动情怀。她亦有防人之心。但如果是她留意的人,定然会化己身为炭火,渲染融化阻力冰霜。”



  离开东风楼之后的陈酒只觉得自己的人生里最重要的人、或者追求的目标终点就是林杉,所以当她听完廖世的这番话,第一反应就是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仍是我不够主动?”



  廖世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后脑勺,不知自己此时是该确定还是否定,思索片刻后只道:“叶姑娘的主动实是她的性格使然,性格是每个人特有之物。不易改变根本也就意味着不易学习模仿。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只是转述我所知道的,你思之需慎,可别弄巧成拙了。”



  陈酒闻言,忽然神情恍惚了一下。廖世后头说的这番话提醒了她,也使她刚刚意识到。自己竟差点走入一个误区。



  如果她真的去学习廖世转述的那种专属于叶子青的主动性格,却又错误的使用了她擅长的那一套与魅惑有染的职业方式,也许今后她不但不能如愿走近离林杉的最后那一步。还会与他渐行渐远。他的脾性,她大抵还是清楚明白的。



  廖世见陈酒又开始沉默,情绪低落下去,他心下有些不忍,想了想后又道:“人的性格与人的生活细节有着密切联系,叶姑娘的特别,多半还是跟她背后的庞大家世有关,但这不表示普通人就没有个人优点。你不能总观望于别人,也该多考虑考虑自己。”…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可这话一旦提出来。顿时就让陈酒想到自己的身世坎坷,对比于死去多年的叶子青,她仍觉得自己是那么低渺。



  廖世不擅长劝人。也不会为了安慰人就编织漂亮的谎言,他只是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继续说道:“‘自信的人最耀眼、善良的人最美丽’这是叶姑娘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虽然乍一听有些古怪,但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在我看来,你似乎就缺了一样自信。如果浑小子继续犯浑下去,你难道也要一直这么沮丧的过?郁极则疾,可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廖世的这番话里头引用了叶子青说过的话,所以也引得陈酒格外留心,反复将这番话在心里逐字琢磨了一遍,她忍不住说道:“我该拿什么去自信呢?”



  “自信的意义在每个人的心里解释都是不一样的。”廖世平静而严肃地说道,“我只知道我对自信的看法,那便是接受了最坏的结果。如果能正面考虑事情的最坏结果,那么事件过程里的重重挫折磨难就都不再过于重要。”



  “接受最坏的结果……”陈酒喃喃轻语,将廖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脸上渐现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过……”廖世忽然又开口说道,“你应该不必接受最坏的结果。”



  陈酒神情诧异地看了廖世一眼。



  廖世犹豫了一下,终是详细解释道:“林杉应该也没有告诉过你,关于他的师门,有一项数百年未变过的规定。但凡成为门派继承者,终生不能娶妻,独身以专念谋事。”



  陈酒惊讶得轻呼一声。她的确是头一次听到这种有关林杉的事,而廖世只是透露了一句话,即让她内心无比震惊。



  原来……他那般珍爱叶姑娘,最后却间接等于将其拱手让人,竟是因为这种怪异的门派规定?只是……如果是连叶姑娘都无法突破的门派限制,自己又能奈何得了?廖世刚才又说自己不必接受最坏结果,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廖世将陈酒的神情表露尽数观入眼中,不禁失笑道:“任谁第一次听到这种古怪门规,都会感觉惊讶,但他所在的门派十分古老,也正是倚靠这种规定,才得以流传到现在未被破坏根基。这个中原因,我不便多言。我只是要再说一句,他还有个师弟,但是早年就离开了师门,所以继承者的责任才会全压在他身上。而如果能寻到此人,或许继承者之选会发生改变。”



  陈酒眼中神情略生波澜,如今的她经历颇多,已经不是一个容易被冲动影响思绪的人了,思索一番后,她先问了一句:“他的师弟因为何故要早早离开师门,药师可知?”



  “一个误会。”廖世沉吟着说道,“这些年里,他自己也一直在找他的那位师弟,所以看起来问题应该不大,可有回旋的余地。我曾探问过他的口风,如果师弟寻回,置换继承者的事至少有七分能成。”



  陈酒思索着问道:“那还有三分不可成,可能是什么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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