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里顿时涌起极大的喜悦情绪。微微愣神片刻,他也等不及穿上鞋子,就那样赤脚站在冰凉的地上,忽然从榻沿站起身,将眼前那个单薄的人影重重搂进怀里。
双臂满满环住了她的肩膀,王泓只觉得怀中人比三年前更瘦了。他心中微生一疼,叹息道:“你终于回来了,你能回来就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殿下您现在看起来并不太好。”
听到怀中人说了这句话,王泓慢慢松开箍在她肩上的双臂,将她的脸挪回眼前,眼里含着喜悦的笑意,说道:“我很好。你有三年没回来,所以不知道,但别人却都知道,我的身体渐渐也养起来了一些。”
在房角长明灯幽弱的灯光映照下,布带绾发,一身粗布衣裙的瘦弱女子小星没有立即说些什么。而是抬手放到王泓两边肩膀上,轻轻按他坐下。然后她就在他面前蹲下身来,先举掌到嘴前呵了口气,又快速搓了搓,然后就握起王泓赤着踩在地上的脚。慢慢揉了起来。
“殿下这个样子可不行,会生病的。”布裙单薄女子小星揉完了王泓的左脚,又开始揉他的右脚,“还是这样,晚上双脚总捂不热,现在都已经是暖春时节了。”
感受到足下传来熟悉的揉按指劲,王泓愈发确定。昏暗灯光下的这个女子身影不是梦里那个虚影,而是他的小星真的回来了。…
至于为什么她能忽然出现在他的寝宫里,而寝宫内外的宫人全都毫无所察,根据他了解的小星那轻敏如燕的身手,她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华阳宫里有几个资历长久的宫人都知道小星的另一重身份,他们必然也会帮小星一把。使她避开几路巡视皇宫的羽林卫。
在失而复得的这一刻,王泓满心都是欣然之意,只觉得此时没有任何事情是可以难得到他的。所以在听了小星说那话时,他只是轻松笑道:“白天多走动走动,自然就会暖了。你知道吗?我坚持练拳三年。如今左手可以提三十斤,右手则还多些,能提四十五斤,还学会了骑马,可不像从前了……”
“小星知道。”蹲在足前的女子站起身来,慢慢说道:“殿下今天骑马出宫,小星也看见了。那时我真的好高兴,但看见您手上缠着布带,已经开始渗出红迹,我又好担心,便终于忍不住偷跑进宫,想看看您过得究竟好不好。”
王泓的心绪一阵起伏,遥遥设想了一下她在北边干燥多沙之地的艰难生活,然后就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听你话里的意思,如果不是你在今天看见我骑马出宫,看见了我的伤手,你还不打算进宫来见我?”
“六天前,我就到京都了。”小星如实回答,但她听王泓刚才说那话的后半段,惹得她的心绪禁不住一阵酸楚,抿嘴忍了片刻后,她终于还是开口说道:“三年前小星是获罪出宫的,岂可随意回来?若是被人发觉了,岂非又要给殿下带去麻烦?见着殿下身体康健胜过从前,小星便能放心的走了。如今殿下已经能照顾好自己,身边有没有一个小星,并不再是如何重要的事情。”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王泓脸上的喜悦渐渐冷却,“你真的打算不回来了?”
小星微微低下头,不忍看二皇子眼中由热转冷的眼神变化,只慢慢回答道:“小星当然必须回来一次,三年前殿下吩咐的事情,小星必须做完最后一步。”
“你知道我现在问的不是那件事情。”从刚才发现小星出现在自己寝宫里开始,王泓说话的语调就放得很轻缓,然而话到此时,他的心绪起伏,也不管守在寝殿外的宫人会不会闻声进来,声音不知不觉陡然抬高,“三年前你获的罪本来就是我的主意设计,现在既然吩咐你的事情做完了,我哪怕不奖赏你什么,至少也会想办法洗掉你的罪,再接你回到我身边。可你为何还要说那些话?你不想回来?”
他的说话声到了这一步,终于引来守在寝宫门外几个宫人的注意,其中一人忍不住问了一声:“殿下,发生什么事了吗?要不要奴婢伺候?”
二皇子王泓的声音立即从门缝里透射出来,语气里还明显带着一丝怒意:“门外所有人,都给本宫再退十步!”
几个宫人闻言肩膀一颤,他们都极少看见二殿下动怒,因而他这一怒也极具份量,一句话轰得寝宫外的两名宫女、一名太监一口气退得老远。一直退到主殿外大门旁,才数满十步,这三个宫人与门口的侍卫一阵面面相觑,才有些回过神来。
大门处与寝殿内室隔了两道墙,里头人说话外面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对里面之人亦如是。犹豫了片刻后,门左那个侍卫一脸疑惑地忍不住问道:“你们仨怎么都出来了?今天不用守夜?”…
从寝殿退出来的那个太监闻言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而原本轮值今天在寝殿内室守夜,却在莫名其妙地掌灯后就被唤了出来的那个宫女则好奇说道:“我刚才好像听见殿下似乎在跟谁说话,然后就忽然很生气的样子……”
“噢……”掌灯宫女的话还没说完,那提问的侍卫就仿佛明白了什么,沉吟了一声。
这下就轮到掌灯宫女好奇了,她不禁问道:“你们说,这究竟是什么事儿啊?难道殿下是在说梦话?但我才从里面出来不久,殿下怎么可能立即睡着还做梦……”
又是没等这宫女把话说完,她就听那侍卫和太监异口同声地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就继续当做不知道好了!”
宫女的双瞳微缩,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只是懦懦地低声嘀咕了几个字,便紧紧闭上了嘴。
寝殿内室,二皇子王泓与布裙女子小星的无声对视还在继续。
如这般沉默了良久,小星才慢慢抬起头来,并不作任何说明与解释,只是语调颇为伤感地道:“殿下,您别生气,不值得的……如今的小星对您来说,我……我已经没法再为你做事了……”
王泓闻言微怔,紧接着他仿佛能预见什么极为不好的事情,心臆一滞,深吸了一口气强镇精神,然后说道:“你怎么了?”
(776)、只差一个身份
…
婢女伤愈后,皇子问婢女:“你有武功,本来可以躲闪,至少能伤得浅些。若那根簪子刺中的是心脏,本宫就是把太医局所有医工都请来,也救不了你。”
婢女诚实地回答:“我不能在那么多双眼睛下,显露我的武功,否则从我的师从开始调查,洛家的事恐怕就藏不住了。倘若为此死去,倒也算死得其所。”
皇子眼色微动,但语调依旧平静地又问道:“那一刻,以身相救,若真就死了,你会不会后悔?”
婢女微微低下头,但语气保持着稳定,慢慢说道:“人死了,精神便涣散了,但如果死后还能有思考的机会,我可能会后悔。可是在那天,我没有想那么多,只因心里突然升起强烈的惧怕,怕眼前的人受伤或死去,便冲了出来。”
皇子轻轻一叹,展开一只手臂,将婢女环在怀中,低语道:“还好,你没走。”
那天从外头回到宫中时,你没有趁我病得昏沉时伺机逃走;这一次,虽然惊险,但还好你活了下来。
————
挫折令人身心成长,风波令人学会珍惜。
金华殿遇刺事件过后,二皇子王泓与近身婢女小星之间的接触,比之以前更近了。在旁的奴婢眼里是这样,在这身处其中的两人心里,亦是如此。
与欣然两相宜的人,在平静而安宁的日子里,一直这么依伴下去,似乎就算没有正式的身份,也没什么不好。
这是洛星儿心里的真实想法。
但二皇子王泓对此却有着更进一步的计划。
两人在生活中如此亲近,连心上那层朦胧也已揭开,几乎就不可避免的会越过那道男女大防。二皇子虽然体质较为虚弱,但他是一个完整的男性,长到十四岁,便常能体会到身体上的某种新生的感受。欲念。初次受到撩拨。
乍暖还寒的初春,在用河石烧得暖融融的暖阁里,皇子要了婢女,婢女没有多的抵抗。
极为年轻的一对男女。初事云雨,除了感受到一丝缕奇异的欢愉,更多的还是疼痛。
似乎并不如宫中老嬷嬷拿来的那些画卷传教的那般舒服,但事毕之后,皇子将婢女拥得更紧,约摸觉得,怀中的人儿有了自己身体的气息,成了自己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在暖阁里,二皇子王泓对婢女洛星儿说,要给她一个名分。正室的位置。不太可能争取得到,难过父皇那关,但侧室的位置,总能想办法谋一个。
伪造包装身世,如果是二皇子出面。如果他真的喜欢,这应该不是太难办成的事。
但在这件事情的前面,还挡着一个洛家,这样二皇子便有了两种计划。一种,是让洛星儿彻底与洛家断绝关系与往来,接受皇子为她准备的新身份。第二种,是最完美、但困阻极大的办法。这其实就是两年多以前,洛家账册被皇子拿到时,他说过的那个“将来”。
将来,他会以那本账册作为引子,在成熟的时机里,将那些贪贿恶吏一一清剿。到那时候。洛家也许能以主动投案、保护贪贿证据为由,功过两抵,恢复无罪之身。到那时候,洛星儿能恢复洛家独女的身份,再由皇子另外设法提升她的地位。接回宫中。
总之,无论是选用哪种办法,二皇子许诺于人的诚意,是动真格的了。
收获这个承诺,哪怕它或许最终无法实现,洛星儿仍已感受到了最大的幸福 。…
但这样幸福的日子,只维系了不到两个月。
春暖花开,一年的美好,自此开端,洛星儿也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更美好的向往。但是春至末梢的某天,京都里发生了一件轰动一时的大案子。
————
洛星儿与那名二皇子的隐卫远去北疆,因为手中地图标出的目标并不准确,几经摸索,去了许多地方。在那儿待了才一年多,就见过十几次北国抢劫军团疾驰而过的场面。
真的是一毛不留啊!
只见一次,洛星儿就知道,面对这股势力,丝毫不可动硬碰的念头。那些被杀的无辜老弱的确很可怜,但自己就算拼尽全力,也不可能救得了她们。这样的举国为祸,也只有国朝能拿得出实力去控制。自己倘若不幸遇上,全身所有的力气都只能用在逃跑上。
自己当下最要紧的事,还是二皇子的托付。
然而在十几次逃跑与躲避过程中,终于还是有一次失策了。
遭遇为劫掠而来的北国戍边军团,那如骤风急至的骑兵,瞬间将小镇包围。那名隐卫试图突围,但一如他们在此行开始之前估想的那样,只凭两个人,根本不是战争机器的对手。在竭力刺杀却只是伤了北国戍边军几个小兵,只是削了几个小兵未在那身黑甲保护下的足踝,那名隐卫便被同时从三个方向刺来的三杆坚槊捅烂了肚肠。
因为姿容尚算佳人,洛星儿活了下来。
那名隐卫在突围的过程里,并没有显露出他与洛星儿相熟的一面,所以北国劫掠军领头的小将只以为洛星儿也是小镇居民里弱女子之一,对她略松防备。看着那名隐卫惨死,洛星儿亦明白了他在死前留的一份苦心,便隐藏了自己的武功,停止一切反抗,装作民女,暂时保命,再伺机逃走。
洛星儿随后被劫到北国边军大营,那名带军劫掠的副将准备将她献给军营权威最高的虎威将军。隐隐意识到这一点的她,在半路上就服食了“泥霞散”。军帐中,当那名虎威将军粗暴的撕开洛星儿身上已经极单薄了的衣料时,如玉肌体上刺眼的红斑令一位手染无数鲜血生命的将军都感到了一丝心寒。
洛星儿挨了十几耳光,打得牙床松脱,嘴角鲜血淋漓,被扔回了牢房。
躲过了第一次危机,洛星儿却不知道下一次又该如何面对,她不确定北国军人对抢劫回来的漂亮却不能用的女人,有几天的耐心。
但在这万分不幸的处境中,似乎真有天意。又给了她一丝幸运。
抢掠捉补她的这一隅北国边防军营,突然换主了。新到的那名将军,似乎不怎么喜爱女色,但他也没有因此就放了牢里一众抢来的女子。他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名将军喜欢的是酒,足够辣呛才好,吃酒到半醉半醒之际,他便将牢里抢来的女子拉出来,以葛藤鞭狠命抽打,他喜欢听那尖细的声音发出呻吟。
看着同一牢室的弱女子,隔几天便少掉一位,被打得半死也得不到医治,就丢去荒野喂沙地狼,洛星儿虽然也满身伤痕。却不敢轻易闭上眼休息片刻。她必须保持精神抖擞,才不会被那些牢卒觉得,她的体能也快到了只能喂狼的衰态。
日子稍久,那名喜以鞭笞奴人为乐的将军,这恶癖终于给他带去恶果。在一次醉酒。继而挥鞭打残了一名裨将之后,那名酗酒暴戾的将军便再一次被调走了,因为那名裨将的背后,其实有着贵族门户的支撑。…
在凶残的待遇面前,这名也是半路调派过来,驻营不到一个月的裨将,终于显露了自己的身份。不但直接占据了主将位置,还对这一隅营地里但凡持权者无论大小,皆进行了清洗。
但是,这个略有几分文人气、贵族气的将军,仍没有开令释放牢中的女奴 。不过,有他主持军营。对这些女奴而言,也算大不幸之中的一点幸运了。贵族身的将军,对军营里的格局进行了重整,他的心放在军务上,没有打人取乐的癖好。也根本看不上牢中女人的姿色。洛星儿在他那极少的几次巡视牢房时,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鄙夷与不屑。
他将众女奴留下来,才真正是当奴隶使唤。长得歪瓜裂枣、或声音不够悦耳的,全部作为下等奴隶安排,下等奴隶没日没夜的负责清洗似乎总也洗不完的军装,如此积劳,隔几天又死人的情况继续出现。而像洛星儿这样稍有姿色的女奴,便被派到军帐中,做服侍人的活儿。
至少不必挨打,比之前一天只有一顿稀粥的生活,也多增了一顿高粱饭。洛星儿将自己以前在南昭后宫练出的那一套服侍人的手法,只略微施展三分,便引起那位将军的注意,给了她留在军帐侍奉的名额。
但,在那名将军眼里,奴就是奴,不论高低等,一律要在额头上烙下奴印,这是圈禁尊严一生的枷锁。
即便如此,洛星儿依然没有放弃逃跑的决心,开始借助着薄弱的一点身份,为自己筹谋。
在军帐待了一个月,她渐渐把身体养好了些,但“泥霞散”的服食,依旧不敢怠慢。这种慢毒,一颗能维持半个月效果,可如果长期服用,身上的红斑可能永远难以祛除了。然而她管不了那么多,如果逃不出去,她只愿在死前保留一丝尊严。因为她活着的尊严和勇气,有一半来自遥远南国皇宫里那位皇子的馈赠,她视之为宝。
北国边军这一隅营地里,这个第三名上任的将军虽然有些贵气,但在她心里,这点贵气不及她的皇子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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