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叶正名的便宜在前,叶诺诺虽然是一个没有袭爵傍身的民女,却有机会不止一次的出入皇宫内院。但作为她的丫鬟,即便小玉在叶府里颇有特权,这些特权却丝毫影响不了皇宫内院的制度。
小玉从未见过二皇子,所以叶诺诺即便是想在他二人身上编些什么,转念一想,也是丝毫线索也捕捉不到的。莫须有的玩笑,还是不要乱开、多开。
举手于顶撑了个懒腰,叶诺诺斜睨了一眼从门缝间透射进屋的阳光。她悠然道:“今天天气这么好,也可以算是那些个巫师常讲的,阳气精盛,什么阴秽物被这种太阳光一照。霎时就化为乌有了。”
在民间,医匠和神汉常有擦肩而过的机会。有的病人家会一边喊大夫来诊脉施药,旁边院子里同时还有神汉或巫师在燃香作法驱魔。
面对这种有些荒唐的场景,医匠也拿他们没办法。有的病真的是又诡怪又找不到治疗办法,例如那在发病时会口吐白沫、手脚抽搐的状况,岂不正跟中邪鬼上身差不多么?病人亲属有时寄希望于神魔妖怪也是被逼得没办法的事。只是若二者碰上,医匠不免要一边在心中分析病症,耳旁还一边响着巫师们“呜里哇拉”的唱诵声,易生困扰。
此时对盘踞在小玉心底的那份阴霾执念,叶诺诺感觉到自己技穷了。便想到了那些鬼怪之谈。早些年她刚刚跟着父亲学医时,有机会去过几次病患的家,那种荒唐的见闻便自然浮现在脑海中了。
莫叶看了叶诺诺一眼,又看了小玉一眼,性子里有一区域随了师父、虽感慨生死却不信鬼神的她忽然说道:“阳光明媚愉人心。晴天不会为难人。”
叶诺诺听出了莫叶这么说的用意,回以她一个感谢的微笑,然后她就推开了屋门,迎着阳光笑道:“都出来晒太阳吧,多舒服啊……真是有些舒服到心里头去了。”
看着叶诺诺映在阳光里的笑脸,莫叶却突然大大的打了个喷嚏。刚才只顾着说话,说的又是皇族的事。注意力在不自觉间全部投入其中,一时也就忘了自己还顶着一头半干半湿的头发。这会儿忽然被太阳一晒,她竟感觉身体有些发寒。
不过,她这一个喷嚏倒是‘打’醒了还在微微走神的小玉。
小玉如渐渐凝定的目光忽然就碎开,连忙将手中的干帕蒙在莫叶头上,一边继续替她擦头发。一边引着她往屋外走,同时有些歉疚地道:“差点忘了莫姑娘的头发还湿着,再这么拖着不赶快弄干,要是惹出头风可怎么办。”
“无妨啦,我看起来应该不像是那么体弱的人吧?”莫叶淡淡一笑。心中起意,她又开了句玩笑:“要是真惹上头风,我就赖在你们叶家不走了,再让叶大小姐把她小时候吃过的那些补品全拿出来让我也享受一下,唯有如此才能补偿我的损失。”…
另两人在微怔之后,三人便哄笑到了一起。
出屋后,莫叶与小玉走回刚才晒太阳的地方坐下,一个继续捏着干帕子擦头发,另一人则继续享受被擦头发。
叶诺诺则是歪斜着身子靠在一处回廊的扶栏上,目光在院落间四下一阵乱扫。
刚才扫院子的那个家丁已经收了笤帚在墙角,人影不知何处去,摆放整齐的干净院落,花圃中的矮木花枝上晶莹点点,刚刚洒过清水。
厨房那边一片安静,显然已经到了这个时辰,早饭时用过的碗碟早被洗刷干净,而两位负责厨房活计的大妈估计刚刚出府买菜去了。叶府人员从简,两位大妈也乐得轻松,每次出府买菜都会约到一起,其实多半是为了一路闲逛时有个话伴儿。
小丫也不见踪影,按照她的生活风格,此时的她估计又在哪个屋舍里一天复一天的做着抹桌擦椅的活儿。叶诺诺忽然记起,她好像说过与莫叶说的类似的话。
她说:她喜欢看见叶府的桌椅被她擦得微微发亮的样子。
不想还好,一念及莫叶说过的话,叶诺诺的注意力自然又回到莫叶身上,自自然然便想到了那三十张令她觉得万分讨厌的字帖。
目光轻轻落在莫叶肩头,叶诺诺目作哀求状,尽管感觉希望不大,但她仍耷着眉忍不住又问了一声:“莫姐姐,你真的不能帮我一下?”
莫叶不置可否,只是在想了想后说道:“你这不是在叫我帮你。”
叶诺诺知道莫叶对于抄书作弊的事,心中持的是个什么态度。这不是她第一次求莫叶帮忙,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受到莫叶地拒绝。有一瞬间,叶诺诺不禁将莫叶想象成是一个额头上横着三道纹的老夫子,正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但又很是古板的向书塾里的顽童讲着礼孝廉耻,任谁用何种方法也改变不了他这样的坚持。
然而叶诺诺同时也明白。自己疏于学习终是不对的做法,所以她能很快扇开心里对莫叶的这种不良想法。
身为女子,能拥有这种学习的机会是很不容易的。也就是因为有父亲保护着自己,站在自己身前抵挡着所有的目屠言伐。自己才能拥有学习文字的机会,以及不想去女学便不去的自由。但叶诺诺现在就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面对学习她总是容易分心它顾,对于这个问题,其实有时她也会觉得挺烦。
叶诺诺将莫叶的拒绝态度全归罪于自己的懒散,她却不知道,莫叶此时的再次拒绝,除了有一部分她所推想的那种原因之外,还因为莫叶此刻也在分心它顾,想着一些能想通的几率很低的问题。说得直接点。即便现在有她能帮得上叶诺诺的事,此时的她怕是也会因为觉得‘没心情’而不去理会。
莫叶所思考的,还是刚才叶诺诺所说的那种‘传承问题’。
沉醉在脑海里各种头绪纠葛而成的迷沼中,莫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既然皇帝陛下是从祖爷一代就迁去了北疆,为何到了重孙这一代。却还要娶南边的女子为妻?如果他不这么做,大抵应该就不会令子孙受那种罪吧。”
闻得此言,小玉捏干帕擦着莫叶湿头发的手忽然滞住。
她没有说话,而是用愕然目光看向莫叶。但见莫叶仍是一副微低着头沉思的模样,于是她又将目光转向几步之外闲蹭亭栏的叶诺诺,就见叶大小姐也是用类似如此的目光看向莫叶,然后也转向了她。主仆二人默然无声的对视了一眼。却都没看清对方眼底的意思。…
“莫姑娘…”小玉终于出声提醒,未询问自家小姐的态度,就先一步开口,“帝王家的私事,像咱们这等闲人,涉入太深终是不妥的。”
小玉建议莫叶。关于皇帝家事的讨论,最好到此为止。然而在这个时候,不等莫叶回声,叶诺诺却忽然说道:“这个问题虽然不好细说,但答案其实是许多人都已经知道了的。”
她看向小玉。继续说道:“你一直跟着我,对此应该也是不难理解的。我在女学待了几年,虽然没学成什么,但关于这个问题的解答,我算是已经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
叶诺诺虽然还没有正式开说,但主仆二人对于帝王家事的轻重态度,显然在此时有了分歧。小玉忍不住想打断叶诺诺,却被她先一步摆了摆手截断。
深深吸了口气,叶诺诺徐徐道:“京都第一女学在前朝迁都之前就已经建成了,主张建造的大东家实际上也是周皇族宗室,虽然偏隔了几代,但也算是大贵族了。大抵是潜移默化了,女学从老早以前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女学学员非贵族之淑女不收,于是她们之间的聊资也有了一种习惯,几乎全是贵族豪门的生活琐碎。”
“也许那位大东家不会料到,多年之后,女学也开始允录寻常人家的女儿入学,其中还有像我这样被别人冠名为‘蛮横女’的角色。”叶诺诺说着还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鼻尖,“不过问题也出来了,虽然我能入学,但里面的豪族大小姐还是最多的,于是我经常与她们没有语言交流。”
收拾了一下自嘲的心情,敛了脸上笑意,叶诺诺的神情严肃起来,话才刚进正题:“豪门嫁娶极讲究门当户对,而大贵族之间的姻亲联系,绝大多数只是代表了一种权益共谋的工具,这个我刚才也说过。”
“现在详细解释一下就是,如果说富户巨贾之间的嫁娶有些像是花钱买卖,那大贵族之间的这种关系变化,有时会比富贾显得更为残酷一些,若有族人反目之事,便极易拖累出夫弃妇如蔽的事。而商人之间,反而大多能和气生财吧!”
…
(798)、过后之怒
破晓时分,东天现出鱼肚白,也是京都宵禁解除的时间,徐客城与顾远二人就被阮洛以一种礼貌的方式,赶出了宋宅。
半个晚上,把宋宅搅得乱七八糟,事毕被主人家这样对待,其实是徐、顾二人意料之中的事。不过,在回到客栈休息一晚上,直到中午两人恢复了精神,下楼吃饭时,对坐一桌的二人才感觉到,昨夜的事情有些不对劲。
细细想来,不对劲的地方有两处。
第一,阮洛的反应有些过于冷静了些。
第二,徐、顾二人直到几个时辰之后,才恍恍惚惚意识到,昨晚自己好像被谁耍了。
仔细回想昨晚追那疑似女贼身影的全程,明明有几处线索已经断了,那贼影已经脱离了他们的追踪范围,可在隔了一段时间后,消失的行踪又自己冒了出来?如果是那贼影想耍他们,可那贼影不是连逃避都有些吃力,几次险些被他们逮住么?在这样的窘迫情形下,谁还有玩的心思呢?
除非昨夜还有第四个人在场。只是,能将那贼影以及他们同门二人耍得团团转的,又该是何等武艺高强之辈?
如果真有这第四人存在,显然他不可能是那贼影一派,否则他不会一次又一次的出卖那个贼影好不容易逃脱的踪迹。但他也不像是阮洛一派,因为他明明已经掌握了那个贼影的行踪,却不肯自己直接出手,而是引他们这两个外人做刀。
如果对这第四人的假设成功,那这偌大的宋宅内部,未免也太复杂了!
综合这些设想,再看阮洛昨夜对他二人过于冷静的态度,徐、顾二人隐约意识到了一种可能,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就看见了对方眼中滑过一丝自嘲眼色。
服务态度极为热忱的店小二很快端来酒菜,一边叫菜名。一边麻利地摆上桌。顾远抬了一下手,阻止了店小二斟酒的举动,同时抛了一串十枚铜钱在店小二端菜来的托盘中。店小二躬身连忙道谢,很快退远了。
顾远这才拎起酒壶。先给对坐的徐客城斟满一杯,再给自己斟了半杯,一口饮尽。
似乎是在细细品味那半杯酒的滋味,搁下酒杯的顾远抿唇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开口道:“学长,我们会不会真的闯祸了?”
徐客城目光四顾,瞄准了某个时机,指尖寒光一闪,捏着三根极细的银针往桌上三盘菜肴里快速刺过,然后捏着针的手垂到桌下膝上。听见顾远的话。他只是微微一笑,说道:“阿远呐,你弄混了,我们此次来南昭,是注定要闯祸的。”
“学长的话当然没错。但我只怕这次真将阮洛得罪了,事后不太好收拾。”似乎是品完了那半杯入腹酒水的滋味,顾远再才又给自己斟了一满杯。但这一次他并不急着喝,而是屈指轻轻一叩杯沿,视线微垂,看着杯中那道浅浅波澜迅速淡去,他亦语气极轻地开口道:“学长。其实早在我们出发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为什么院长选定同行的人是你呢?”
徐客城没有回答,只是毫无预兆的将话题错开,反过来问顾远:“你也觉得我跟你南下有些多余了吧?”
顾远摇头道:“不是多余,而是你所擅长的。似乎用错了地方。我感觉这是老师少有的一次判断失误,但即便他思虑一时失误,也应该有人能提醒一声才对 。”…
徐客城端起手边的酒杯慢慢啜饮,然后他搁下空酒杯,看向顾远。语气有些敷衍地道:“你想知道,那等回去了,亲自去问老师好了。”
顾远目露一丝疑惑,又问道:“我以为你知道。难道你也没有感觉到,这一趟南下对你而言是不合适的么?难道你没问过老师?”
“在事情没办成之前,以老师的脾气,是不会将问题说得太透彻的。”徐客城的回答颇为模糊。
“你将老师的脾气学了个七、八成了。”顾远一晒,“不愧是我的学长。”
“你能不能放一天假不来涮我?”徐客城笑着推了一下手中空酒杯,顿声片刻后又道:“南昭的祸我们闯定了,只是莫把事情办砸了,回去又闯祸才好。”
————
德妃回想起三年前与史靖的那场夜谈,当时两人之间的话语气氛也似今天这样剑拔弩张,很不融洽。然而史靖在那次不愉快的交谈中,至少还是给了她一个比较准确的时限,但……今天这场交谈算得上什么?
别再想更改时限了,她已经被他耍弄了几次,很难再投出信任了。
十二年前,林杉带着那小孽障离开京都的路上,史靖便有机会命令去送行的薛忠快下杀手。
若在那个时候动手,不仅可以比较轻松地一次性解决掉两个人,并且是将人杀死在离京已有几百里的郊野,在皇帝那边交差时只需说是遭了山匪劫杀,完全不用担心留下什么会牵扯到自己的麻烦——因为在那个战乱稍止却乱火未灭透的年月,建寨郊野的山匪还是非常猖獗的。
但史靖没有同意她的这个建议,并解释说至少要等林杉把那图稿交上来,再才好择机行事。
五年之后,这机会终于来了,史靖设法半路截获了从那遥远山村飞回京都的四季鸽,先于皇帝一步,将那短讯看了,得知林杉的图稿已绘至末尾,即将完工。与此同时,史靖安插在礼正书院一众夫子教习里的某一个人也开始着手准备了。
然而他们却在约定图稿完工的那一天,得知图稿被那小孽障玩火烧毁的消息。
当这个消息被秘密送回京都,到达他二人耳中,真是快叫二人气得想吐血。
而安插在礼正书院的那个人得的消息稍晚了些,在林杉面前行为失误露了武功,几天后此人就择了理由辞别了书院,以后怕是也不能再启用了。
面对如此破局,远在京都的德妃只能选择再干等几年。
可能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又是一个五年过去,天意再次给了他二人一个最佳刺杀机会。相较这多等待的五年时光。为了这个机会倒也值价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林杉居然带着已经长出那贱人影子的小孽障回来了。
他本来可以不必亲自走这一趟的,或许也是他自己送上门来找死吧!经过将近十年的经营,在如今治安最周全缜密的京都里。史靖若是想杀一个人,要做到干干净净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原来林杉返京并非真的一个帮手也没带,他回到那破落院子后没过几天,院子外围就出现了两个类同影卫的男子。这两个人一个看着非常年轻,但也陌生得很,另一个则有二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