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依旧只是隔了一道屏风。
蹲在床脚的莫叶对着屏风上那道淡淡的人影啐了一口唾沫。屏风那边的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怨怒,影子身形一挪。屏风这边的莫叶感觉到是他回头了,紧接着她好像看见了某种不该看见的形状,隐隐约约却更是撩人……
莫叶赶紧低下头,心里却升起些微耻辱感。没想到这屏风材质如此之差,被水溅湿后更是接近半透明状态。自己刚才在那边洗澡时,不知是不是被那厮看尽了?
她将头压得极低,扭了扭上身,过了片刻后才抬起一半,心里又自我安慰:还没多大。只是从影子上是看不出来的吧?
屏风那边的水花声停歇了,那家伙无论做什么,似乎都很利索。没让她以这种比较难受的姿势等得太久,他便也洗好了,换了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
莫叶正要对着屏风再啐两口——反正她也打不过,只能使这点坏招——可这会儿见他出来了,只得又连忙忍住。
他的目光刚刚投过来时。似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但他最终又什么也没说,只径直走过来解开了她绑在床腿桌脚上的绳子,然后又把那两道镣铐松开了半尺左右,然后带她下楼。…
她跟在他后头,看了看两只手中间的那截包麻绳的铁锁。又凉飕飕扫了一眼那厮后脖子,心中暗道:这家伙果然谨慎,要想从后头突袭勒死他,凭这段铁锁距离,明显缠不够半边脖子。但……拿筷子吃饭的挪动距离是够了。
倚桌坐下,饭菜很快陆续上桌。而仅仅隔了一张桌子,便是那两个官差的位置,他们的桌上已只剩几碟残羹。应该再过不了多久,这两名官差就该结账走人了。
莫叶已经不太指望这两名官差会仗义相救,并且县衙官差里出高手的概率更低,即便他们有救人之心,怕是也无法行救人之实。
淡了这个念头,她将注意力移回自己桌上。
饭菜很丰盛,鱼肉齐全,分量也足够。只是没有酒,估计是为了谨慎起见,怕酒后乱那个什么的。
这厮不愧是高级杀手,对人质也这么阔绰……毫不客气啃着半条辣子油烤羊腿的莫叶心里这么想着。她已经有几天没有正正经经吃一顿饭了,不过,尽管如今她已不惧下毒,但在开吃之前,她还是装模作样的在那杀手面前表现了一番她的警惕与防备,戏扮足了,她才开始胡吃海塞。
哪怕她也不知道,身上有劲能往哪里使,但至少她确信,尽可能补充体力总是有益无害的。
等她吃饱塞够了,搁箸垂手,她就看见与她面对面同桌进食的那位,菜只动了一小半,饭也才刚进第二碗。她端着客栈提供的饭后解腻清茶,慢慢啜饮,一边看着对面那人用餐。过了一会儿,她心里就忽然起了一个念头,先笑了一声,然后说道:“如果你能换一个行业,应该也能做得很出色吧!”
毫无悬念,她没有得到回答。
好在莫叶已经习惯了在这个人面前自说自话,也就没怎么觉着尴尬。
沉默了一会儿,莫叶忽然再次开口,平静地道:“我刚刚吃的,是不是类似于死囚行刑前的那顿断头饭?”话说到这里,她看见那杀手抬头看了她一眼,略顿了顿声,她才接着又道:“听说饿死鬼特别的能缠人,所以在牢狱里头,死囚无论犯了多大的罪,临刑前总能吃一顿饱饭。”
“这个说法不能全信。这个世上,没有任何道理是可以尽信的。”对坐的凌厉没有一丝预兆地忽然回声,使得莫叶微觉惊讶。并且,尽管他在说这话时语气依旧平静到接近淡漠,但她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某种怨愤。
紧接着。她就看见他的脸上浮现一丝冷冽笑意,慢慢说道:“在所有人都没饭吃的年月,活着的人都可能是厉鬼化身,将死之人轻不及一捧灰土。你有幸生在一个年景稍好些的年月。又有足够强大的人护你周全,但这些对你好的人事物其实也是绊脚石,这会让你容易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迟疑了一下,才说完最后一句话:“你的学习与适应能力在女子当中已属优甲等,但你的太迟,仓促学就不足以救你自己,可惜了。”
莫叶终于忍不住第五次问他那个问题:“我到底是谁?”
她一次比一次问得简单,问到第五次,就只剩下五个字,语气也变得更像是在自问。
凌厉一如前几次那样。认真做着手头上的事情,仿佛一旁的女子根本没有出过声。
他正捏着筷子夹一块鱼肉,但可能是因为那条鱼不太新鲜,又烧得老了些,因而鱼肉连成一整块。凭一双筷子有些难以夹断。鱼肉紧紧与脊刺连着,他捏着筷子抖了抖,有些想要放弃了。…
就在这时,斜角里有另一双筷子伸过来,帮他摁住了鱼头,因此他捏着的筷子便又很轻易的将那块鱼身肉扯了下来。
莫叶仿若无事般的搁下筷子,然后语气隐有嘲讽意地说道:“没想到你的手拿剑时那么厉害。换到捏筷子时却技艺欠佳啊。”
“我没有特意花时间练习捏筷子,你也没有用心练过你那把柴刀。”说完这话,他就以极认真的态度继续吃饭。
莫叶明显感觉到,被嘲讽的人是她,而且她竟无力还击。
————
吃完饭,凌厉并没有继续住店。买了两匹马就上路了。
不住店是莫叶意料之中的事,买马却是她意料之外的事了。离开那家客栈,牵着马没走多远,她就忍不住小声说道:“黑店卖的马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当然有问题。”那杀手回答得极为直接,唬得莫叶微惊。
接着更令她惊讶的一幕出现了。那杀手重新将她的双手捆束在背后,然后放她在地上行走。他自己则骑上马背,另一匹马被他牵在手里,什么也不做。
莫叶刚开始有些愤怒,但随即更多的情绪是疑惑。在她看来,这个冷漠年轻人不仅脑子没病,还很机敏,现在有此古怪举动,必定是因为出了什么问题。
而综合这一路上所遇到的种种事端,莫叶判断,大约又是有人要来劫她了,只是不知道是敌是友。
这时,骑在马背上慢悠悠前行的杀手凌厉忽然开口道:“你觉得这次跟来的人,是为了杀你,还是救你?”
莫叶猜不出来。无论来者是要杀她还是救她,总之身边这个杀手的第一反应必定是抵挡或者闪避。而现在自己已经离开那客栈了,是敌是友看来也已不重要了。
她倒是有些理解,为什么他买了两匹马。
不料他随后又道:“在我看来,此次到的人是为了杀你。只是你满心想着逃离我的掌控,所以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莫叶有些讶然地看着他,折腾了几天,她有些厌烦绕来绕去的交谈,便直接说道:“我真的没有看出来,我连刚才那群人里头谁有问题都看不出来,更别谈辨敌友。”
凌厉轻轻叹了口气,大约是相信了莫叶的话,然后他平静地道:“如果敌友的概率是半数,你会怎么选?”
“为什么这次要我选?”莫叶盯着马背上那个人,“为什么你不像上次或前几次那样,直接打晕我,让我不必选?”
凌厉淡淡一笑,说道:“因为这次跟来的人太厉害了,我需要帮手。”
莫叶怔了怔,问道:“你想让我帮你?”
言外之意,多是她不想帮忙。这倒也是常理,因为这个杀手也是她敌视的人,而非朋友。
“这一次,你帮我也等于是帮你自己。”凌厉说话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他现在不是求人帮助,而是说着令人不可置疑的真理。略顿了顿声,他接着又道:“说来也怪,今天追来要杀你的人,在坐船离开京都之前,其实就是买你命的那个东主。但也许是他们的买金没有凑够,或是没有高过第二买主,所以便有了这次西行,你的第二买主大约不会要你速死。”
莫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淡淡说道:“也就是说,如果我落在追杀而来的那些人手中,便是速死结局。而如果我帮了你,待你送我到第二买主那里,我还能苟延残喘几天?”…
凌厉点了点头。
莫叶沉默思索了片刻,又问道:“如你所说,这次追来的人,未必就绝对是……”
不等她的话说完,凌厉的声音在半途上截住了她:“生的机会有很多,而死的机会只有一次,你可想好了。没有你的帮助,至多不过是你早死几天,我赚得少些,把你的命折价卖给第一买主罢了。”
莫叶说不出话来了。
眼前的局势,似乎对这个杀手不利,但对她自己而言,则是大不利。如他所言,她根本没有选择,这一次若没有把握好,毁得是她的一生。
而对他来说,她不过是众多割首任务中的一个,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
强忍着内心情绪起伏,莫叶再一次问道:“你得告诉我,我是谁。”
“这算是交换条件?”凌厉斜睨了莫叶一眼。
莫叶硬着嗓音道:“交换。”
“这个问题,你如果能换一种方式来问,或许早就可以得到答复。”凌厉挑了挑唇角,慢慢接着说道:“凡事都有三六九等,买你性命的那个人,花的是最贵的价钱,在王公贵族的基础上,又加了二成银子。你的命真的很值钱,第二个买你性命的人,又加钱了,这也是第二买主要活人的原因之一。”
“王公贵族……”莫叶怔然出声。
凌厉平静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我必须遵守职业规则,不可能直接透露任何关于你身份的资料。但如果你想知道你的命值多少钱,这说出来倒是无妨的。你到菜馆吃饭,即便只点一两道菜,店主也不介意你将所有菜式的价格都阅览一遍,便是此理。”
“不错。”莫叶的眼神忽然有些变了,隐现异彩,接着她说的话也变了话题,“我帮你,需要怎么做?”
……
(830)、独木难支
…
凌厉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然后解开捆束着莫叶手脚的锁链,将其一端挂在马鞍上,另一端拖行于地。接着他又将原属于莫叶的那把镰刀还给了她,再带着她就近找了一处荆棘丛,钻了进去。
莫叶一只手握紧厚铁长镰刀,熟悉的手感使她内心踏实不少,偷袭的念头蠢蠢欲动。
此时她的肢体恢复自由,手里又有了利器,耐心等候了好几天,终于等来一个这么好的机会……可惜啊,不知道后头追杀而来的那个人究竟何等厉害,如果最后他们能斗个两败俱伤,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心里正这么想着,一阵“哐啷咚”的声音由远及近。她凝神看去,果然就看见之前在客店里遇上的那两名官差。他们依旧押送着那名戴着枷锁的囚徒,粗重的锁链拖行于草地上,只有在撞到零散的石块上时会发出些微清脆的声响。
囚徒的这套行头没有变,但他的精神面貌却与之前截然不同,哪有半分受尽折磨的样子?
莫叶侧目朝并肩蹲在身边的杀手看去,想以眼神问他,是不是这几个人,不想一眼竟看了个空……
他……莫非是先跑了?
莫叶吃了一惊,刚才她太过注意不远处慢慢走近的那三人,倒是忽略了身旁的动静。
如果这三个人正是为追杀她而来,凭她一人之力,怎么可能抵挡得住?那个杀手说是要她帮忙,实际上就是让她来做替死鬼的?正如他刚才说的那样,事后他来收个尸,也是可以折价卖出去的,他总也不亏。
莫叶无声在心里叹了口气:依然如那杀手所言,自己习惯了稳定的生活环境,便会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跟亡命之徒根本没有信义可言,能谈的只有利弊益害。
可是自己拿刀的水准实在太差,对普通人而言。自卫是够用了,但如果面对的是这些刀上舔血的杀手,自己能够选择的机会就太少了,使得自己多陷于被动。
以一挡三。接近渺茫的胜算,莫叶不想去赌。即便要赌,她更愿意挑那胜算大些的一条出路,希望那两匹马留下的痕迹,能够骗过这三人。
此时的她才算明白,为什么那个杀手一开始不让她骑马、之后又把她的手脚镣挂在马鞍上拖行于地了,一切不过是为了模仿他们走过的痕迹。
看情形,早在住店的时候,那个杀手就已经察觉这三人的异样了。只是,为什么她丝毫没能看出异样呢?
————
宫灯渐起的皇家园林回廊里。王泓的脸色渐趋清冷,眼底漫现浓厚的倦意。就在六角亭下水渍未干的石桌旁坐了良久,他才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起身,慢慢走去暖阁再看了父亲一眼。然后才慢慢出来,拖着沉重的步履向华阳宫行去。
王泓从暖阁所在的皇家园林东门慢慢离开之后,没隔多久,园子的北门打头进来两个宫女,手里分别拎着一只琉璃灯罩的灯笼,然后就是德妃那一身凤钗凰袍鹿皮厚底靴迈了进来。
在离暖阁的门还有十几步距离时,德妃就挥手将身畔簇拥服侍的宫人全部留在回廊里。她一个人轻步进了暖阁。
王炽回宫后没有歇在寝殿,而是歇在了南大院的暖阁,这也是遵了御医嘱咐的选择。
南大院不算大,但却非常的安静,因为这里的守卫工作十分严苛,如果陛下需要安静的环境。南大院的几十影卫可以随时将院外百步范围里的噪音源清理干净。…
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平时即便有宫人路过这附近,都要刻意绕开些走。因为宫人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在里面,什么时候需要安静而支派那些如蝙蝠一样的黑衣人清理四野。一不留神,自己就像兔子一样被鹰叼起。远远丢了出去。
从王炽回宫的消息传开后,也很有几个人来探视过,但都未能迈过南大院的外墙,就被几个黑衣人请走了。
十多年前王炽还在北疆戍守边防时,出了一门正妻,也娶了几个妾室,一共育有二女三子。大儿子早年夭亡,三儿子常年不在家留住,最小的女儿还一直搁在皇宫这个大家庭的外头,还在犯愁怎样招回。如今宫里,王炽最亲近的人,就只有大女儿王晴,二儿子王泓,再就是宠妃萧婉婷。
对于这三个人,南大院的影卫们当然不可硬拦了。
二皇子王泓是与皇帝一起回来的。而皇帝刚在暖阁歇下不久,公主王晴就赶来了。但因为她看见父亲因伤而难受的样子,便止不住地流泪,王泓忧心她哀戚过重伤了身子,很快做主,支了两个嬷嬷把她劝回她的寝殿去了。
至于德妃为何姗姗来迟,这可以理解为夫妻之间总需要有一个独处的环境,才好说说体己话。
何况二皇子也并未在暖阁多逗留,仔细计算起来,德妃也只是晚到了半个时辰。
暖阁里服侍的宫人寥寥只有三个,不过此时安睡在御榻上的皇帝王炽也不需要什么服侍,只要环境里继续保持安静就行了。
暖阁内的三个宫人无声向德妃行礼,起身后就被她一个眼神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