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变成轻而易举之事。
而方无在收回手掌时,他的额头已渗出一层细汗。
高潜的武功本来就不弱,之前处于生死挣扎之境中的他,劈出的一掌威力更甚。方无挨了这一掌,所致内伤着实不轻,此时本不宜轻易再强催内劲外施,他是担心岑迟咳嗽不止,万一再把刚刚接回去的肋下断骨震裂,于其虚弱的身体再生负担,所以才勉力相帮。…
关于红色小药丸的来路,岑迟本来还心存一个疑惑,准备仔细朝方无套些话来,不料这一通咳嗽,脑海里的念头也被咳散了。望着方无额头上的汗,岑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如果我能像大师兄那样,拥有习练武艺的天赋,今时今日或许不必这么麻烦,累你如此辛苦。”
方无微微一笑,说道:“如果你有萧旷那身武艺,或许在多年以前,相府就会拒你于门外,哪还可有今天的事情。”
岑迟闻言微愣,旋即面露一丝尴尬笑容,兀自摇头道:“我也糊涂了。”
“你现在什么也别想了,安生点养伤才是最重要的事。这断骨在肋下,一不留神,是会遗下病根的。”方无将空茶杯放回桌上,然后走回床边,就要扶岑迟躺平。
岑迟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次玩过火了,差点将命陪进去,虽然最终侥幸逃过死劫,但这小半条性命是再张狂不得,便正准备依了方无的劝诫,好好将养几日。
但就在这时,客房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敲门者的声音传了进来,却不似客栈小二说话的语调:“打搅了,请问这里是方先生的房间吗?”
这不速之客未报自己的来头,但较为准确的直言客房主人。这说话的语气虽然客气,可内容里却透着一丝古怪。
然而方无的脸色先是绷紧了一下,旋即就松缓开来,不过他口头上所言依然带着丝警惕,并不立即回答,只反问道:“阁下何人?”
“在下来自暮山。”门外之人话音刚落,又抬手敲门四下,略带节奏。
屋内,连岑迟都已经通过那敲门声,依稀辨出了对方的来头。侧目向方无递出一个眼神。
方无没有说话,只是默然走到门口,拔了门栓,将外头的人引进来,然后再关上门。
看见门外端正站立的那个青年人走入室内。面庞因距离拉近而清晰起来,岑迟不禁微微怔神。
由着方无刚才提过的一句话,岑迟知道这青年人是自己的大师兄安排所得,对其来路并不会心存太多质疑。然而在看清这个人的脸时,他心里顿时仍然止不住的惊奇。
这个青年人的身形长相,与一旁躺在地上已然死透僵硬的高潜至少有着七分相符。如果不是因为大师兄的那层关系在内,在看见这个青年人的那一刻。岑迟差点就要以为,是高潜的兄弟找来寻仇了。
而对于这位半道到来的青年人来说,他从出发之始,就知道自己此行的任务为何,所以他很容易便读懂了岑迟的眼神,并且很快在一片血腥凌乱的房间里。找到了高潜——自己即将取代其存在的那个人。
青年人的目光在地面尸体上停顿片刻,然后抬头看向方无,最后视线挪回到床头倚坐的岑迟身上,揖手道:“在下暮山沈泾,名属北篱十九代偏门弟子。敢问阁下就是北篱二十二代主系门人,岑迟,岑先生?”
听这青年人将“北篱十九代偏门弟子”的身份来头说出口,岑迟心里最后那点忌惮也放下了。
这实属他无可奈何的一丝异样情绪,只怪这青年人与地上生机全无的高潜长得太像了,乍一眼看去难辨谁是真的,谁为伪装,不得不使岑迟心起疑窦。
心中最后的一点防备消解了,岑迟面色渐趋缓和,微笑着道:“在下岑迟,基建大荒山北篱学派二十二代门人,幸会师兄,请恕岑某伤势沉重,无力见礼了。”…
言及自己的门别所属,岑迟心里不禁浮生一丝酸楚。自己被逐出师门学派这么多年,不知还能不能算是北篱门人?而辨别这名叫沈泾的青年人话中所言,显然对方还不知道这一点。
此时岑迟面色苍白,嘴唇略有灰败气,再加上心中情绪骤然低落,他整个人看上去病势更沉。
这一点沈泾是观于眼、明于心,即便岑迟不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他亦是丝毫不在意这点客套,反而有些担心岑迟的伤势究竟沉重到了什么程度。
“岑兄不必拘礼,眼下应当仔细调养以为要务。”沈泾冲岑迟微微颔首,略作迟疑,他又说道:“若推算起师门辈分来,你我算是平辈,但在下的师承早已偏离了北篱学派主系,所以……倘若岑兄不介意,你我私交以平兄弟相称即可。”
岑迟含笑点了点头,并不多言。
沈泾侧目看向走近过来的方无,微笑揖手又道:“如若在下没有记错的话,方先生系北篱十八代篱子传人,并且辈分上比在下高出至少两代……”
不等沈泾的话说完,方无便笑着摆摆手说道:“这些排辈上的事,以后再聊罢,当下处理这尸首之事,不知沈小友有没有什么难处?”
沈泾望着地上那具冷硬的尸体,略作沉吟,然后问了句:“需要保留什么吗?例如首级、手指之类的。”
方无挑眉道:“这倒不必,死尸罢了,弄得越干净越好。”
倚在床头的岑迟这时忽然说道:“他的衣甲,还有一些随身携带的事物,必须完整取下,今后或许会有用处。”
沈泾偏头看向岑迟,缓言说道:“在下初来乍到,此事还需劳烦岑兄言明。”
岑迟点点头,先闭目休息片刻。将又开始浮乱起来的呼吸节奏调匀,同时在脑海里将高潜身上所携的事物琢磨了一遍,然后才睁开眼徐徐吩咐了一些琐碎事情。
仔细听明了岑迟地叮嘱,沈泾点了点头。走向高潜的尸身旁蹲下,然后将斜挂在背上的一条褡裢掀了下来。
褡裢里隐约可见数把刀匕缠麻绳皮革的把柄,若非沈泾年纪轻轻,体格匀称,且着装整齐干净,他这斜挂在肩上的一套行头,便仿佛有些屠夫的影子。
沈泾从褡裢里取出一把匕首,手脚麻利地忙碌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割开了高潜的衣服。
在两层染血结痂的衣料被割裂后,露出里面贴身穿着的一面皮甲状衣物。这衣物的制式有些古怪。没有开襟,似乎不能被称之为衣服。
岑迟倚坐在床头,歪头看向沈泾,看着这个长相与高潜有七分相似的青年人在割真高潜的衣服,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情绪。
真的高潜已经死透僵硬了。而假的高潜在扒他的外衣。
沈泾用手里的匕首朝那奇怪甲衣上划了两下,不仅感觉到匕首在打滑,那甲衣上也丝毫未留下痕迹。
沈泾眼露一丝惊讶神色,转头看向岑迟,感叹道:“我这把匕首,即便切割牛的脊骨,也只当是切甘蔗。可划在这皮甲上,却是一点作用也无。”
“这是鳄龙甲,极为强韧,对尖锐物的刺击有很好的防护作用。但因为不具有硬甲的支撑力,所以不能运用于军士战甲,一般只是一些富户买了去。托工匠做成贴身护衣。”岑迟淡淡一笑,“穿着这样的皮甲,面对枪林箭雨,防护能力也成枉然。”…
沈泾的目光挪回高潜身上,此时尸体上外伤流血已经停止。不难发现尸体的致命伤在后背,还是外创。并未多犹豫什么,沈泾又执匕割开高潜背后的衣料,很快他就发现,这鳄龙甲是只有正面,没有背面的。
岑迟旁观这一幕,又说道:“这种内甲的缺陷就在这儿,不够大,保护面也就不够全了。”
这时,坐在床边的方无忽然开口道:“原来这就是你要我坐在你对面的原因。但……在杀他之前,你怎么确定他把护甲穿在正面了?”
“虽然这猜正反也是赌了一半的运气,不过,平时有些细节还是看得出的。”岑迟揉了揉又开始有些乱跳征兆的心口,缓了口气,然后接着道:“他本来是丞相指使监视我们的人,一直都在防备着,因而他不会把身体空门让给提防着的人。这一路行来,他都是走在我们背后的。”
“哦……”方无缓缓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才道:“看来你对高潜的留心之处也不少,这样一来,以后沈泾跟着你,也叫人放心多了。”
岑迟从方无的话里听出了一重别的意思,当即说道:“老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该走了。”方无也不绕圈子了,直言相告:“你的毒已经解了,高潜也杀了,还有什么事是需要我帮你的呢?或者说,接下来的事我帮不了你,不如就在这儿分别吧。”
方无刚刚说完这句话,就连一旁才刚到来,对他二人之间相处细节并不了解的沈泾也是手头伙计一顿,偏头看过来。
连他这个外人都能感觉得到,方无这样的道别方式,来得太突然了。
望着对面两人近乎同时递来的目光,方无抬手屈指插在稀疏的胡须里划了两道,沉默了片刻后才开口道:“我说得不对么?你的确没什么事再需要我帮忙了。”
岑迟半磕着上眼皮,语气有些沉着起来:“老道,不知不觉,我已当你是很好的朋友。”
他这言外之意,是指他与方无同行这一路以来的关系,不必一定要建立在有事相协这一目的上。既是存了挽留之意,也是有些怪责方无说走就走的决绝,还要牵起了这么个听来有些冷冽的理由。
方无听出了岑迟语气里的恼意,心里却升起一丝温暖。
岑迟说的这句话,何尝不是他也想说的?只是他过惯了在山川广野间散漫穿行的生活,虽然于修道之事上至今并无明显的成果,但对于心境的修炼,却明显比岑迟清寡许多。对友人的留念之情并未在心中盘踞太久,就被他操控情绪的意志力所摁压。
……
(842)、向西
…
太桓山横面连绵有三百多里,并且这整个横面仿佛是由一把天斧劈成,呈现整齐的整块峭壁。莫叶站在北面山峦的最高峰向下看了一眼,只见下方那条峡道,如同大地这片皮肤被割出一道伤口。铁索桥是唯一能将那两岸连通的工具,而从高处向下俯视,那也不过如一根细发丝。
现在它断了。
对岸的人,要想过来,必须至少绕行两百多里,这给了莫叶稍加休整的时间。对方有马,自己也有,并且自己的坐骑正如凌厉所言,在速度上会比寻常马匹更快些。除了在刚刚发现两个主人少了一个,离开那条铁索桥时这牲口有些微举蹄不走的情绪,被莫叶学着凌厉的样子,用那把黑布伞的顶端戳了它后腿几下,便也顺服了。
不过,追击自己的人也许还有别的方面胜过自己。比如他们或许带着描绘精细准确的地图,以及标定方向的工具。而自己一无所有,只有脑子里储的记忆。这些读死书记住的东西,很有可能还存在着自己尚未发现的误笔,现在能乐观对待的,只有是提前发现它们,迂路绕过,否则……已经没有第二个凌厉再帮自己试路了。
莫叶暂时不想放弃坐骑,在这没有明路的百里山脉,一旦迷路,人的脚程能力实在太渺小了,很容易陷入走不出去的困境。但是考虑到凌厉提醒过的那个问题,她骑着这匹马也不敢走直线和单线,便在稍加休整后,于太桓山脉里纵横交错来回绕着跑了大半天,根本不择路。
如果有谁跟踪了这匹马,就让他们慢慢找去吧!
这么看似无聊的乱窜了一天,莫叶也不是无一丝收获。在无意间冲上太桓山脉一个视线极佳的高峰时,她看到了那一队骑兵以极快速度射杀几名杀手的全过程。这一幕令莫叶相信,那组骑兵确实是来找她的。具体地说,是来自军方的救兵,并且也确有实力保护她回去。
莫叶松了一口气,有这些救兵帮自己清扫尾随的杀手。算是帮了她大忙。
然而她不想回去。
必须承认,现在她有这样坚定的心态,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凌厉的解释与那唯一的劝言,简直是条条拿住她神经上最紧绷的部位。憋闷了数年的情绪,一旦被开了天窗,后头自己会做什么,连她自己都无法估量。
而在这件事情上,凌厉虽然因为自知将死,动了一分善念,替莫叶解答了几个人生大疑问。但也不是没在回答中潜藏属于他的用意。他并没有直白的解释所有,他明说一部分,含混一部分,又藏匿了一部分,不让莫叶全然相信她说的话。只让她自己去其中体会,这却是最能让人产生相信情绪的手段。
人始终最相信自己的感觉,别人的说法与指示往往只是参考。而以莫叶的性格,只要她认定了的事情,便不会犹豫。几天的同行,凌厉算是看透这一点,知道这女子虽然年少。却这么能忍,那便必然有极不能忍的时候。他观察她的行为习惯、只言片语的涉及,准确地挑拨了她不能忍的事情。
我要去西川!
谁也别想拦我。
去了西川如果一无所获怎么办?
哪有那么多瞻前顾后,在京都瞻前顾后就有结果了?
至于京都……如果那片宫殿真的是我的家,也不过就是几排砖墙砌的房子,过个一两年不回去。它们又不会长脚跑了。…
假如它们真的能跑,那便跑了吧!那里可真是没一点家的味道,还不如接了婶娘回邢家村……
当然了,这些都是去西川一探究竟后的事情了。
虽然莫叶此时有着一往无前的决心与勇气,但也不是全然不管不顾。对于西川之行以后的事情,她还是大约有了点盘算的。但在这整个的计划中,皇家不知不觉被她放在了最边上、最轻的位置。
一直想要找寻的家、找寻的父母,在真正揭开挡在他们面前的面纱时,不知怎的,她反而没那么激动与兴奋。
盘膝坐在峰头大石上的莫叶抚ぃ摸着横放在膝上的那把黑布伞,大约是因为视野足够开阔,有些事情要想通和下决定都变得轻松简单了些。
人们思考问题往往容易顾虑太多而把自己绕进去,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原因,也是快刀斩乱麻的反衬。莫叶坐在高高的山岩上,视野无一丝阻碍,一目千里,脑子里思考问题的思路大约因此也变得开阔,无碍于小节。
在太桓山脉中盘桓的一天时间里,莫叶找到一处水潭,清洗了身上衣服以及那把黑布伞上沾的血迹,包括把那牲口也赶到水潭旁的浅滩里反复滚黄泥。她尚不知道,可能植在那牲口上供人追踪的物质究竟是什么,只能胡乱试一试,看能否洗得掉。
看着那牲口滚到满身黄泥,然后又跳进水潭游水洗泥的滑稽样子,莫叶绷了许久的精神才算略微一松,抿唇笑了一阵子。
都到了这个时间紧迫的节骨眼上,莫叶还有工夫把全身衣服都洗了一遍,倒也不全是因为她个人的卫生观念。只是因为这点小节若不整理干净,她怕穿着这一身血衣招摇过市太显眼,无端惹人留意。她现在必须思考完善每一个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