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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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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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杉将火折子熄灭了放在桌旁,然后微笑着对莫叶说道:“你应该不难猜到,我发出去的信都是加了遮掩物的。就说这支信条吧!它的材质中含有石炭,普通的火即可让它现形。倘若遭遇大火焚烧,例如我们家这所房子被别人放火给烧了,遇上这样的火势,这小小的一张纸上所记载的东西,只要没有被人故意用力毁坏,它依旧可以保持住这个形状。”



  莫叶安静的听着林杉的解释,心中惊讶不已。只是在她听到林杉说的那最后一句话时,她的心里除了震惊的情绪外,还动机不明的产生了另外一种想法:水患多为天灾,而火患却多为人祸,师父说这话,恐怕是别有用意啊!



  林杉的话语稍微一顿,接着继续说道:“其实这样的秘信也只是对普通人有保护信中内容的作用,若遇到内行的人得到这封信,估计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能知晓其阅读的玄机了。不过这信条只是相当于一把锁上配的一只钥匙,有钥匙找不到锁头也没用,可若是钥匙丢了,只要造锁的人还在,还是可以再造一把钥匙的。”



  莫叶听到这里,抬了一下眉,轻声说道:“师父所说的‘锁’是不是就是那纸卷?”
(111)、口诀
  林杉点了一下头。



  莫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灵光,笑着说道:“师父,叶儿觉得这信条还有另外一个作用,那就是相互之间的牵制力。倘若纸卷和信条在一块儿被一个人所得,那么破解其玄妙的人怎么也只能得其一,因为在买锁——或者说是在窃锁人的面前,锁没了钥匙不行,钥匙没锁也是块废铁呐!”



  “聪明。”林杉赞了一声,微笑着说道:“当初这么处理这两样东西,的确是存了这份用意。若这两样东西落入一个人手里,即便他能想到用火烤的办法读出信条上的内容,这纸卷却是触火即废。若这人也能破解纸卷的读法,必然也会知晓纸卷怕火,那么八成也不敢再用火来试这信条了。”



  “但是……”



  林杉平静的将莫叶心中所想到的问题说出来后,话锋突然一转,缓缓又道:“就如你所说过的,世间总有那么几个不受法则控制的人,他们若有反其道而行的想法、或者根本就是愚而无惧,再或者破解这道密信的人并非只是一个人,在不同的想法的同时进攻下,这秘信的玄机依旧是薄弱的。”



  “瞎猫碰到死耗子这种事虽然属于运气,但这种不可预算的运气只要对手得到这一回,我十来年的努力不但要毁于一旦,甚至可能会成为伤己的利器,为此我不得不再三谨慎行事。”



  说到这里,林杉从抽屉里取出一本薄册子放到桌上,向莫叶推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隐形的字迹,用矛盾的材质互相牵制的信与物,都只是作用于保护的表象,其实它真正的玄机在这套口诀上。”



  莫叶伸手取过那本册子,翻开封页看了一眼,旋即满目疑惑的说道:“竟全是数字?”



  “给你几天时间,先把这套口诀背下来,我再教你使用方法。”林杉微微一笑,迟疑了一下后说道:“只用熟背第一页即可,剩下的几页其实是我们家这所宅院的布置图,当然也是打乱了之后裁剪装订成册的。”



  莫叶知道要背熟这些口诀不是一会儿就能完成的事,所以她在看了一眼后,合上了那册子封页,并不急于行动。



  摩挲着那册子朴素的封页,她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开口说道:“师父,为何我们家的宅院也要用这种口诀封锁住它的布置图呢?”



  “因为这所宅子的内部布局跟普通民房不同,这种不同也是有目的的,我想把这些告诉你,但我不想让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知道这些。几年前你还太小,那个时候告诉你这些有点不合适,但是我怕这几年每天都为那份图纸的事熬伤头脑,所以将布置图留了下来。”



  林杉沉吟了稍许,然后他站起身走到墙边,伸手拍了拍墙壁,对莫叶温言说道:“当初建这宅子,石料木材都是从别处运来的现成品,如此迂回行事,我对外的借口是想速速完成房屋建造,实则是因为在那些材料中藏了我特地为这间书房准备的东西。你应该能意识到一些,在这间书房内无论发生什么事,外面的人都是听不见分毫的。”



  “是啊,我能独自外出后就发现这一点,只是没想到这个也是师父有意而为之。”



  莫叶也已站起身,离开了书桌旁走到了墙边。她也学着林杉一样伸平手掌轻轻拍了下书房的墙壁,但她并不能听出这拍墙的声音里蕴含着什么意思。



  “如果剥离这间书房墙壁外表的材料,它看起来应该像一个大笼子,保护着笼子里的人,也禁锢着笼子里的人。”说话语气很随意的林杉忽然笑了一下,扫了一眼书架上方那处窄小且离地面很高的窗户一眼,眼神中透出一丝神秘:“昨天晚上,我故意将这笼子的通风口开启,让那只老鼠偷走了一块即将被我抛弃的‘坏糕点’。”



  “师父,原来你也有孩子气的时候。”莫叶笑得狡黠,话语顽皮。



  林杉闻言怔了一下,接着他干咳一声整理了一下情绪,语气郑重的说道:“好了,正经点告诉你吧,接下来我们要去京都,要办两件事。其中之一就是跟着那只老鼠,看它到底把那块糕点衔给谁了;另外一件事则是,我要替那只鸽子轮一回职,为这封信走一趟。”



  莫叶闻言收起了开玩笑心情,同时沉思起来,片刻后她微皱着眉说道:“师父走的这一趟可是带着凶险的啊!”



  林杉对此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你觉得险从何来呢?”



  “师父做着那只鸽子该做的事,就没有考虑过害死那只鸽子的人会对付你么?只要信笺不变,在那些想劫信或者不想让信成功送达的人眼里,传递信笺的一切工具或人都将是减灭对象。而你……不但不躲,在送信的同时还要去追那只老鼠,这岂不是自投罗网?!这两件事其实只是一件事,一件对你来说非常危险的事……”莫叶说到这里话语一顿,然后才声音一沉,继续道:“并且,这是一件叶儿根本无法插手的事。”



  林杉的眼中滑过一丝讶然,随后又是微笑了一下,温言说道:“我本来也没想过让你帮忙,此去你只是旁观一下罢了。”



  “师父,从叶儿记事起,你的确带我看过很多场戏,逛过很多次集市,但这次我觉得你带我去京都面临这样的事,恐怕不是让我旁观一场戏这么简单。”



  莫叶收回了按在书房墙壁上的手,缩回了衣袖中,同时也将心绪的流露藏入脸上那一片深沉颜色中。



  “我不知道将来我会有怎样的人生际遇,但是现在,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只有两种人,友好亲近与敌对宿仇。可奇怪的是,本该保护我的友好亲近人士中居然没有一个我的血缘之亲,反而仇人却是如影随形,因而我要从小就住在这样的大牢笼中寻求安稳。”



  莫叶语气迟疑了一下,她在心中稍做酝酿,然后才注视着林杉的双眼接着说道:“现在,师父你明知道前路是危险的,却还要坚持前行,这不得不让我将心中的那个设想加深了一道痕迹。那就是,那只老鼠其实正是我的大仇人养的,而那位收信人就是能替代你接着照顾我的……我的亲人!”



  “这只是你的臆测。”



  林杉的脸上没有出现莫叶预想到的那种表情,他只是很平静的说道:“像这样的想法你一般不会主动向我袒露,除非是连你自己也不确定,但又十分紧迫的想知道对错,所以才会诈问于我。”



  莫叶怔住了。



  这的确是她的臆测,但这种想法不管是不是有可能,莫叶都为之心惊。此时她没有帮到师父的能力,却又要看着他去冒险,她的心绪自然会敏感起来,而在这个敏感期内她大胆诈问了他,他的回答只让她觉得模糊难辨,更加不安。



  这一次她的诈问虽然被林杉看透,但她此时求的并非这点小心计的成功与否,而是答案。



  可是,林杉两方面都不肯给她机会。



  就在莫叶准备着该怎么再次开口时,就听林杉突然说道:“你还想不想跟我去京都?”



  简单的一句话,没有威胁的意味,却让莫叶听出了威胁的气息,而受胁迫的理由并不是林杉特意施加的,而是来自于她本身,所以她无法转移这种压力。



  这句话似乎又是在说:帮不了我的你,还有胆量跟着我去京都么?



  莫叶微微低下头,咬着下嘴唇沉默起来,过了片刻她才又微微抬起头,注视着林杉的双眼说了一个字:“想。”



  因为坚定,所以只回答一个字。



  “想去,就不要再胡思乱想这些没用的问题了。”林杉慢慢行至书桌旁,坐下后抬手示意道:“这两天你用点心将这个背熟,我们在这里住的日子也只有这几天了。”



  莫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然点了下头。走到书桌旁,她将桌上那本薄册子放入怀中,朝林杉躬身一礼,然后转身离开了书房。



  莫叶拿着那本册子回到自己的房间,这只有一页纸的口诀虽然读来有些绕口,但要背熟,对于莫叶来说难度不大。



  不过,介于它属于数字一类的文字,莫叶虽然很自信自己的记忆力,但她想到自己还是少有的一次接触这么大的数字量,为了稳妥起见,莫叶又将它倒着背了十几遍,再又穿插着背了十几遍,这才稍微歇了会儿。



  环顾房间内的陈设,想到过不了几天就要离开,她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浮动。虽然去京都对她来说是充满新奇趣味的,但是这也走得太急了!她虽然知道在时间上不能再多延迟了,那只‘鼠’已经遁逃,再拖延只怕要超过师父的寻迹掌控,但她还是情不自禁的在心里对这所老宅产生难舍的感情。



  这也难怪,她的整个童年、或许也是她的一生中最平静祥和的十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即便这里只是一个乞丐窝,将要离开此地的乞丐也会不舍吧!何况莫叶并不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而她的朋友、师兄弟和老师们都将与这间老宅一同与她作别。需要斩断很多东西,因而触发一份来自人心底最纯粹的感情,但它又是带着伤感意味的,因为莫叶没有理由但很清晰的感觉自己这次一去就很难再回到这里了。
(112)、顾虑
  趴在桌子上歇了片刻,莫叶又坐直起身,她犹豫了一下后从抽屉里找出一把切纸的小刀,割开了册子的线封,将那册子拆了。



  依着师父说过的话看来,这册子迟早是要被拆成一页一页的,所以莫叶只是为了徒个方便的先行一步。将册子里记载了口诀的第一页取出放入怀中,剩下的几页纸则随手放入抽屉,然后她就出了房间,向宅院外行去。



  如今她已经差不多十岁了,在外又有了礼正书院的明白身份,所以她的所行不再像稚龄时那样受到家里人的束缚。出院门之前路过正在院中石桌旁坐着做些针线活的黎氏身边时,黎氏也只是略微问了一下莫叶的去向,然后叫她不要耽搁太久,及时回来吃晚饭即可。



  然而站在后院的棚房旁正靠着料槽的马安看见这一幕,偏头就向另外一边对着一个木盒子正在作思索状的林杉说道:“叶儿那丫头出门去了,这时候出门恐怕有些不妥吧?”



  林杉依旧保持蹲在地上的姿势,目不转睛的望着地上铺着的一块黑布上摆着的那个木盒子思索着什么,听到马安的话他也没有抬起头来,只是随口回应道:“她也知道这个时候跟平时有些不一样,所以此次出门去,多半是去找刑风了吧!昨天刑风送你回来时带了院长的话,今天两院可都置了一天闲假。”



  马安随手拂在身旁料槽后面那匹老马的脸上,揉着它有些失去弹性的皮毛,叹息说道:“现在莫叶跟刑风的关系还很不错,可是如果他知道获得这样不错的关系时,我们将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不知道他会怒成什么样呢?”



  “也许吧……”



  林杉终于收回了盯着那木盒子的目光,似乎是因为半天弄不明白那盒子里的一些问题而选择暂时作罢,而并非因为马安的话。



  对于马安表达的顾虑,他心里早有打算,但这也正是现在他除了手中之物外另外一个为之犯愁的问题。揉了一下额头,林杉如喃喃自语一样又说道:“也许会有两种结果……”



  他的话语里有很多不确定的情绪,同时他此刻的心绪也是乱得很。说完这句话后,他就席地而坐。



  这宅子在黎氏的打理下干净整齐;林杉坐的那处地方又是铺了石板的所在,这种行为看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可是当马安看到林杉的这种举动时,却是立即说道:“快别坐地上,这里可不是你师父的那处草庐,你这习惯要改改了。”



  “十几年的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得了地。”



  林杉依旧坐在地上,没有依着马安的话起身。他只是偏着脸看向马安,微笑着说道:“你可以有睡觉不脱鞋的习惯,我就不能有这个习惯?”



  “这两种习惯可以相提并论么?战时士兵都是睡不卸甲,我睡觉不喜欢脱鞋就是这么来的。但是我这个习惯最多糟贱一下被褥,你这个习惯伤害的却是自己的身体。”马安说到这里已是离开料槽,向林杉走来,做势就要拉他起来。



  林杉见状先他一步自行起身,看着地上的那个小木盒子,忽然有些突兀的叹了口气:“许久不动这东西,手也生了。”



  马安听出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直言说道:“你是在担心如今时局变得太快;有些事、例如刑风一家子的安危——会脱离你的原来计划?”



  林杉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马安见状笑道:“你别忘了,他家也非常人呢!”



  林杉沉吟着说道:“虽然有痕迹能证明刑老汉是川州军旧部,但是这么些年来我一直不能准确的得知他现在的真实身份。直白点儿来说是,他到底在那支消失的军团中占的是什么分量,所以……”



  “所以你现在有一个想法,一个忧虑。”



  马安接下了林杉犹豫不绝的话头,用断定的语气说道:“一则,那老汉能受到旧州军势力的保护,所以你不必担心他们一家会因为跟我们走得近而惹上麻烦;反则,因为你没能看透,所以又怀疑这事可能存在变数,例如那老汉也有可能已经完全脱籍,不再是旧州军所属,如此他们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很危险?”



  林杉见马安开口,他已是闭上了嘴。等马安一番话说完,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如此算是默认了马安所得出的看法。



  “为了这样两个外人,你行事竟变得这么犹豫寡断?”



  马安看着沉默中的林杉,在心中暗叹了一声,表面上的神情则是一片清肃,淡然又说道:“究竟是我性子变冷了,还是你心性变柔了?”



  林杉从地上拿起那个小木盒子,以左手手掌平托着。他的目光落在那盒子的身上,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在迟疑了一下后说道:“我只是担心,万一邢家因此遭难,叶儿心里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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