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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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第6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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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皇子王泓抬手一挥,示意那些宫婢平身,然后他就又对御医说了句:“本宫自幼体质偏虚,承蒙父皇关爱,常年参汤不离手,这已不是什么隐秘之事。想必陈医官也当知悉‘猴蒲草’的这一偏效,为何傍晚时分为本宫包扎手伤时并未提及?华阳宫里的侍婢哪会知道这类事。岂非要平白为此担罪?”



  总之是要想尽办法压抑德妃准备“清扫”华阳宫的念头,这参汤之祸,能踢多远踢多远,哪怕为此暂时又要让那陈医官背点委屈。不过。父皇向来对医者持有礼敬,就算太医局的医官偶尔疏失犯错,也只会是受点轻罚吧?



  听了皇子的话,御医脸色微白,知道自己想替陈医师揭责的计划是必定失算了,他只得垂眸说道:“金疮药都是配好了才使用,可能是陈医师一时大意了配方细则。陛下春秋鼎盛,圣体强健,极少传医,今天傍晚陈医师忽然被传去。想必是心忧圣上,才致使疏失了一方……”



  这御医的话还未说完,德妃忽然动怒了,凭空叱道:“心境如此浮躁的医馆,怎堪大用?待会儿本宫就去将他从南院撤了。陛下那边另派医官过去。”



  眼见德妃又发火惩人,王泓心里却渐生烦腻。且不算他明里暗里劝拦下来的,就数到陈医官这一次,已是今天晚上这半个时辰里被她惩治了的第三个人,接下来还不知道她准备又看哪些人不顺眼。



  也不知道她今天怎么火气就这么大?



  是人做事就难免有些微疏忽,如果连宫婢侍立在旁时不慎打了个喷嚏,仪仗队行走时有哪个人滑了一下脚。婢女斟茶时稍微斟满了些……这类小事都要惩来罚去,那宫里所有的婢仆全都得拴着镣铐服侍主子了。



  若真到了这个处境,还有哪个婢仆是真心侍主?个个心里有了委屈别扭,那么像今天这样主子不能喝参汤,奴婢还要往上进献的事情,很可能就真要演变成故意的了。



  罚人一时快意——或者根本不会给施罚的人带去愉快——留下的隐祸却是可以无尽传递延续的。…



  王泓本是个宽忍的个性。厌烦这种做派,平时与德妃相处时,他尽量选择无视德妃的这点手段,只想着这也是她的个性,无法完全扭转。但此时此刻。他已经耐着性子与德妃周旋了这么久,身体上的不适令他疲累加剧,实在是已经撑到一个不想继续奉陪了的境地。



  长长舒吐了一口气,王泓自己抬手揉了揉有些滞气的胸口,语气里满是疲惫地道:“好了,母妃,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臣以后会小心的,医官们也多注意些就行了。太医局众位医官都是从全国一层层晋选过来的,大多都是名门名医,以后皇家康健还要有劳诸位用心献力。”



  “多谢二殿下体恤,下官铭感无内,必会将殿下的原话恩义回转太医局诸位同僚,以激太医局全体医官今后更加尽心为皇家做事。”御医揖手朝皇子拜了拜,略微顿声后,又道:“下官为二殿下诊疗事毕,眼见夜色已深,二殿下早些安歇才最是紧要事,下官不敢耽误,就此请辞。”



  “有劳医官。”王泓遥遥一抬衣袖,“送医官。”



  两个宫女应了声,提着灯笼引那御医出去。



  德妃再次走到榻边,就斜身坐在沿子上。她本来还有一些话想说,关于那方素帕的主人是谁,她还没来得及问,但她看见二皇子王泓此时神情疲倦得厉害,便将这些话暂时都收下心底,只是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和手臂。



  也不知道是不是御医来过,造成一些心理暗示,她觉得皇子的体温这会儿仿佛平稳了些,她心头略松,缓言说道:“母妃本来只打算过来看看你,很快就走,却没想到耽搁了这么久。你现在一定倦得很,就是为了陪母妃才撑着精神。好了,母妃这下真就回去了,你快躺下歇了吧。”



  王泓点了点头,实在没什么精神再多说话,便准备窝身滑进被子里。



  但德妃忽然又想起刚才御医的叮嘱,连忙开口道:“差点忘了,你贴身的衣物被汗湿过,得换下来,否则夜里得睡不好了。”



  王泓只得又撑身坐起,叹了口气道:“母妃,您也说过,这些事情可以交给宫婢来做,且放心交给她们来服侍,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
(848)、其实……
  …



  德妃终于走了。



  待德妃随行的宫婢全部退出了华阳宫,脚步声渐远,坐在榻上的二皇子王泓已是连倚着背后团枕的力气也没了,肩膀一斜,趴在柔软丝滑的锦被间,立时昏昏睡了过去。



  不知如此过了多久,他的肩膀忽然一颤,人立时清醒过来,猛然从被子里坐起身来。



  眼前一阵迷蒙,随后他就看见了太监阿贾的脸。



  阿贾一直站在塌边望着王泓,想要叫醒他,又有些不忍打搅他的安眠。此时见他突然醒过来,仿佛刚刚受了什么惊吓,阿贾脸上现出忧虑,轻声询道:“殿下,是不是要将汗湿的衣服换了?”



  王泓的视线在阿贾手里端着的那套素色中衣上顿了顿,并未给出指示,而是问了一句:“本宫刚才睡了多久?”



  “不到盏茶工夫。”阿贾口头上如此回答,心里却禁不住想说:这哪算睡着,更像是昏过去了一会儿。



  “还好……”王泓仿佛先是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又对太监阿贾说道:“你先出去,本宫叫你进来服侍的时候,你才能进来。”



  阿贾领命,留了一盏灯,便拾步退了出去。



  在他临出门之际,他又听榻上皇子喊了他一声,而待他回过头来时,就见坐在榻上的皇子虽然仍是满眼疲倦,眼神却清冷凝了起来,一字一顿地道:“阿贾,刚才的事情,本宫先谢了。接下来的事要怎么做,还是托付给你,你会明白的吧?”



  阿贾早就明白了。



  就在刚才他听见寝殿内室传出皇子那“后退十步”的命令时,他就大约知道,寝殿内室里多了一个人。



  面对皇子的再言叮嘱,阿贾的眼神也变得严肃凝重起来,他躬了躬身。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此时无声就是承诺。



  待阿贾出去后关紧了门,二皇子王泓就从榻上跳了下来,趿拉着鞋朝那道长屏风后头跑去。



  迫不及待的打开一人高的立衣柜木门,王泓就见已经搬离了几叠被子的衣柜里头有些空荡荡。这种空荡决计难藏得住人,但德妃带着的宫女一连去了衣柜三次,都没有发现他藏在里面的两个人……



  那是因为,衣柜里根本就没有人!



  那他之前藏在里面的人去哪儿了?



  王泓刚才对此事还只是略有疑惑,此时亲眼见到衣柜里发生如此诡异的事情,他心中的疑惑顿时急剧膨胀起来。他先伸手在衣柜空间里挥了挥,确定了自己不是眼生错觉,他就又感到一丝恐惧在心中生长起来。



  “小星?”



  “黎婶?”



  王泓轻轻唤了两声,又下意识地伸手朝衣柜的三面侧板上敲了敲。



  随着他伸手敲到衣柜左边侧板时,他忽然听到了一种类似铁片弹开的声音。然后他就觉眼前一花,仿佛有什么事物从柜子里蹿了出来,拽得衣柜里几件袍服都甩出老远。



  那“事物”蹿出的速度极快,王泓用力闭了闭眼皮,定神再睁开眼时。就见那“事物”是两个人。



  正是自己刚才唤的那两个人。



  布裙女子小星虽然因为去北地受了三年苦,身体消瘦得厉害,但她的武功还在,只一招就将最先藏在衣柜里的那个妇人制住。直至此时从衣柜里出来,她的一只右手还保持着铁爪一样的动作,将那妇人双臂反转扣于其背,令其轻易动弹不得。



  双臂过于扭曲的押着许久。气血受阻,妇人的脸色已经苍白起来,她口里还堵着一团布,呼吸因此不得顺畅,这么折腾,额头都开始汗如雨下。…



  “你这是做什么?快松开!”虽然王泓对这一幕早有预料。但亲眼所见跟脑中设想还是有差别的,此时他已脸色微变,连忙上前一步,去拆塞着妇人口的布。



  见到这一幕,布裙女子小星也已经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连忙松开了反扣妇人双臂的手。



  后背的扣押力一松,已经有些眼冒金星的妇人便双腿一软,萎顿在地。



  正在帮她拆口中布团的二皇子王泓跟着也蹲了下去,拔出那团布,却见是一只棉布袜子。王泓一扬手将那还挂着妇人涎水的袜子扔出老远,然后侧目盯向布裙女子小星,有些恼火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小星被叱得微怔,旋即就跪了下来,请罪说道:“婢女只以为她是……她是歹人……就将她捉了。难道捉错了?可是为什么这个人会事先藏在衣柜里呢?难道不是意图监视殿下的谍子么?”



  “你见过一点武功也不会的谍子么?”王泓叹了一口气,并不想就此细节解释太多。他在将那妇人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小星没有对她造成大的伤害后,目光最后在她还向后拐着的手臂上停了停,立即吩咐道:“快,将她的手臂推拿一番,可别留下残疾了。”



  大致确定了这个妇人是友非敌,小星连忙着手替她推揉扭伤了的手臂,同时又问向王泓:“殿下,此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你要将她藏在衣柜里呢?”



  “此事一句话解释不完,你只需看清她的样子,记住以后不要为难她就行了。”这话说罢,王泓揉了揉额角,想起刚才衣柜里那诡异的所见,当即问道:“你们刚才在衣柜里是怎么了?那些宫女去取被子时没发现你,我过来查看,也只是看见空荡荡的衣柜,你们刚才藏去哪里了?后来又是怎么突然跳出来的?”



  “殿下不知道吗?”听了王泓的疑问,小星脸上也现出疑惑,“这柜子的后面是空的,有条密道。”



  “密……”王泓诧异了。



  这寝宫他住了十来年,那排衣柜摆在屏风之后那面实墙前头,也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了,他却从未察觉这面墙里头竟是空心的。再者,这排衣柜还是几年前,德妃见他从孩童长成少年,衣服大小换得不那么频繁了,才命人特地造了大的衣柜摆过来,似乎德妃也没看出来这道墙后头的玄机。



  



  其实,难于启齿啊啊啊啊啊唉~
(849)、什么都变了,唯有一样不变
  …



  对于这一点,以前服侍了王泓数年之久的小星当然也知道。



  看见他脸上现出思考的神情,她也思索起来。显然她对德妃不善意的揣测更甚旁人,沉思片刻后她就说道:“会不会是德妃秘密派人凿的?她手底下养了那么多高手,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不,不太可能是她。”



  王泓摇了摇头,缓缓接着说道:“这排衣柜是她八年前送给我的,那时候我才十岁左右的样子,她全然没有必要费此麻烦,只为监视一个十岁的孩子。何况我那时候能做的事情,还不如一个十岁的孩子。”



  小星面现犹豫,斟酌一番后才说道:“她也知道随着殿下的长大,就会越来越不好控制,所以她会在殿下还能信手控制的年纪,先做准备,等到需要使用的时候,再才启用。”



  面对小星的第二次揣测,王泓明显沉默得久了些,然后他就再次摇了摇头,慢慢说道:“比起直接派人在我身边监视这一方法,提前在几年前凿穿华阳宫的墙壁,这一做法风险太大,把柄也留得太明显。倘若我宫里的婢女发现这个密道,她将难逃调查,因为这排衣柜就是她送的,她何必引火烧身?”



  这次轮到小星沉默了。



  沉吟了一会儿后,小星再次开口,质疑的对象仍然是德妃:“她还可以派专人打理这排衣柜,这样就难以有人发现柜子里的秘密了。”



  “这一条就更难做到了,小星,你不是不知道,华阳宫里的侍婢最是规矩松散,日常里给这排衣柜清扫整理的婢女从来就未固定过名单。”说到这里,王泓叹了口气,语调微变地道:“小星,你这一番揣摩。句句都是直接针对德妃,话里明显有种仇视她的意味。你这是怎么了?她毕竟是将我从小照顾到大的恩母,即便她曾经做错过一些事情,但她对我定然是不存恶意的。”



  听了王泓这番话。小星忽然意识到,通过往昔三年里去了北边做的诸多调查所得,如今无论德妃在她心目中已经成了一种怎样恶劣的形象,但在王泓那里,德妃毕竟对他有十多年的照料之恩,是他最难质疑责难的恩人。



  这种从小培养到大的恩情,最是根深蒂固,最能影响受恩者对施恩者某些方面的判断。



  在这一瞬间,小星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恍惚的情绪,觉得自己顺应皇子的指令。去调查德妃,这件事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因为无论她调查出的结果是什么,由德妃一手照料呵护长大的皇子最后都只会选择她好的方面,而潜意识里扳正她做错的那些事。



  如果你非常感激一个人,并打从心底里爱戴一个人。这个人有些做错了的事,仿佛也是有正确理由为之的事。



  一时之间,小星不知道该以何种思考角度继续与皇子讨论那孔衣柜后的密道,她只得沉默下来。



  二皇子王泓也沉默了,他的目光垂落到地上,不知是也开始有些质疑密道是否与照料他长大的德妃有关,还是在思考一些别的事情。



  在松开那个从衣柜里揪出的妇人时。小星已经意识到,那个因为被自己以武力扣押了太久而晕厥过去的妇人,对皇子来说大约是个极重要的人物,所以她在给她推揉血气滞塞的双臂时,特意从掌心催了一些劲气过去。



  妇人周身气血快速被激得活泛,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人也很快醒转,不自觉间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此时林杉在场,讶异的同时,一定会对这妇人颇多责怪。而如果是莫叶在这里,则一定会是惊喜与伤感反复交叠、激动失言无以复加。



  但此时妇人最熟知的这两个人都不在眼前。虽然同样是一男一女蹲在她面前。但那女子分毫不似莫叶那般乖巧安静,一看见她就差点扭断了她的胳膊;那年轻男子虽然温和善意一些,但以他的真实身份,她绝难拿他与林杉同比。



  在睁开眼看清眼前之人的那一刻,黎氏未及站起身,就直接以坐姿变为跪姿,叩首道:“贫妇叩见二皇子殿下。”



  “秘见之中,不必多礼。”王泓见黎氏清醒了,面露微笑,目光一指小星,又道:“小星,扶黎婶起身。”



  这话说罢,蹲在地上的王泓也自个儿站起身来。却在这时,他只觉天旋地转,脚底漂浮,身形一晃,几乎就要跌坐在地。



  小星当即松开了扶着的黎氏,抢前一步,横臂架住了皇子瘦骨伶仃的肩膀。



  “殿下,您怎么了?”小星焦虑地连声问道。



  王泓伸手覆在额头上,拍了拍快搅成了一团的头脑,气息有些急促地道:“有些头晕,没事。”



  缓慢站起身的黎氏目光在皇子缠着布带的手上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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