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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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第7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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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行事极为低调、但运程之长久几乎与前朝运作时年等同的北篱学派,竟有着如同修道者法则的古怪学派规矩。



  倘若林杉不能继承这个师门学派传承者的位置,或者在回师门晋位比试之前。就主动放弃资格,那是否就意味着他可以不必遵此规定?那也就等于说,他才可以真正对身边令他欣然喜欢的女子做出携手一生的承诺?



  旁观陈酒似乎用心思索着什么,微微出神的样子。林杉却难准确识得她此时心中的那些想法,只以为她还在琢磨药谷的位置问题。



  略作斟酌后,林杉慢慢说道:“虽然这回去的路只有廖世知道,但既然是他主动提出要带严行之去药谷,一路上再远他也应该能照拂得好的。”…



  陈酒收回了自己飘远的思绪,闻言轻轻点头。而等思虑回到眼前,她忽然就想起一件以前她听林杉偶然提起过的有关药谷的事情,忍不住问道:“莫非药谷掳去孩童练药傀儡的事是真的?”



  ————



  当土路一侧百步开外的山头上,那骑马缓行的一对人谈论某个话题快到了一处关键节骨点上时,与山脊平行的土路上。那个前胸后背都负了诸多重物、似乎因此被压得身形更佝偻了的老头儿,也正与他身畔那个少年人把话说到了一个快要吵开的境地。



  严行之想要卸下廖世背上的竹篓,替这位他无比尊敬的长辈背负一些重量,却已经是轮到第六次被老头儿干瘦的手掌推开。



  “竹篓而已,又不重!”刚刚被推开的严行之暂时没有靠近过来。与廖世保持着三步距离的间隔,他被拒绝多次,不禁也有些奇异的恼火起来,扬眉又道:“你不让我背,我心里的担子更重!”



  廖世却依然丝毫不退让,鼻孔里喷着气地说道:“瞎胡闹,这不过就是半桶水的负重。我还背得起。”



  在他说话的时候,就见他一手按在胸前那只药箱上,让它不那么频频在自己没什么肉的胸骨上弹跳磕碰,另一只手绕到背后,扯着竹篓子底部,让它不总是朝瘦削的肩膀两边打滑。



  但这副动作。在严行之看来,则有些像是他在保护自己的东西,不再让自己碰到一丝毫的样子。



  严行之撇嘴说道:“我知道药师要带我去一个有些遥远凶险的地方,这几天都很注意在调养身体,四百里路而已。不说全程让我替你负重,至少二百里负重还是做得到的。”



  “然后剩下的二百里,你想让我把你也背上?”廖世口舌无比犀利地说道,略一顿声,他就又道:“那才是要了我的老命!”



  严行之沉默了,眼底一片沮丧。



  关于他们严家家传四代的那种怪病,至今还未弄明白病因。三年前自己身上开始出现那种怪病的初发症状后,虽然有廖世无比精确的研药施为,他的自我感觉还比较良好,但他不会忘记,他那位哥哥从病症初现到病死的时间,不过三、四年的光景。



  如果不是有药师第一人廖世的悉心治疗,严行之觉得自己很可能已经走到他那死去哥哥病入膏肓的状态。



  可是,自己身上现在还未出现太过严重的病理爆发点,真的就能完全证明,自己还未处于病情严重的状态吗?或许现在体能上的良好状态,只是用药精细控制的结果,并未真正改变病理体质。



  至少面对他看上去还不错的治疗状态,作为施治者的廖世一直都是无比严谨的态度,精神上从未放松过分毫。



  既然连药师对此病都不敢有丝毫懈怠,他这个根本还没将他这家族怪病摸清楚原因的病人,的确应该处处谨遵医嘱才对。



  而对于这种家族怪病全面爆发时的惨状,严行之实在不想再回忆起他那位哥哥死前的样子。



  其实廖世也不想说这样的狠话,只是严行之实在太韧了,他才会使快刀斩断之功,口头上的话自然就锋利起来。



  廖世向来不喜欢与人争辩在口头虚言上,除了探讨新科目的药理——在这一点上,他也向来认为,只有他那位近妖的师弟才配与他共讨——对于其它生活上的琐碎,他则是选择能避就尽量避口不言。避免不了的,他便会以最简短的话以最直接的方式表述最真实的结果。…



  例如面对一个重病之人,生即是生,死即是死。他极少说什么几成把握这类话。这么说话的确很伤人,也给他带去了不少麻烦。作为一个人,能说些漂亮话本该是常备技巧,但廖世自小在药谷较为封闭的生活环境里养成的就是这个脾气,谁也无能轻易改变,包括他自己。



  此时老头儿看着少年垂头不语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便语气缓和了些,但再开口说的话依然显得有些干硬:“再等等吧!”



  严行之闻声慢慢抬起头来,他的眼神里沉郁之态犹在。此刻又新生一丝疑惑。



  因为他从廖世的语气里听出,他们似乎真的在等什么人或什么事,但这却是在出发之前,廖世叮嘱了他许多有关远行的细则,做过充足的跋涉准备。却唯一故意漏掉未告知的事情。



  而仿佛只要等到了这某个也正在等着他们的人或事物,会对他们此刻负重长途跋涉的境况有很大的帮助。



  “等什么?”严行之忍不住问道,不自觉间,他就停下了脚步。



  “叫你等,你就等。”廖世也略微顿足,脸上则是忽然颇具神秘感的一笑,仍然不肯把话讲明。“不过,可不是叫你等在原地,我们还是要继续朝前走的。”



  “噢……”严行之快跑两步,跟上了廖世的步伐。



  虽然他明显能看出老药师有话藏掖着不肯爽快点说明白,但他很清楚老药师虽然性格孤僻说话难听,却连对陌生人都不会心存歹念。更何况对他这个已经正式承认了的药童小跟班。不说便不说,反正不会碍着谁。



  严行之只是身体生病,他身为名医世家子孙,从小接受世家教条的培养,以此塑造出的良好性格是不会因为身体生病而轻易改变的。



  他不是毛躁性子的人。而老药师终于承认收他做药童的事,让他对自己的“缠”字诀充满信心。今日不得知,他会想办法改日趁老药师心情好的时候再不厌其烦的套问一番,绝对能有收获。



  望着严行之若有所思的样子,廖世心底里念头一动,本来想问他又在打什么小主意,但话到嘴边又改了,只是以很随意的语气说道:“四百里是林杉告诉你的?”



  “是……”严行之不假思索地点头,但他很快似乎从廖世的话里悟到了别的什么信息,当即又追问一句:“难道不是吗?”



  “呵呵。”廖世干笑了一声。



  本来他不想就此事多说什么,但一想到林杉终于也被自己骗了一回,他就有些小得意。此时只有些可惜自己的胡子不够长,否则一边捋须一边说接下来的话,在这个自己新收的小药童面前一定很能长风范。



  “要甩脱他派的人跟踪,可不是四百里就够的。”廖世松开按在胸前沉重药箱上的手,摸了摸颚下只有半指长的短须,慢慢说道,“但我若对他说,回要谷要用八百三十里路,他肯定立即知道我是在骗他。”



  “啊?四百里是假的?”严行之用无比惊讶的目光看向佝偻老头儿,愣神片刻后,他忽然又摇了摇头说道:“八百三十里路,你说给我听,我也不会认为是真的。”



  “是…哎……”廖世差一点就顺口承认了八百三十里是可靠路程,但他的话说出口只一个字,就被自己掐断了。他不确定还会不会带这个严家独孙第二次回药谷,多说无益吧。…



  他只在微微顿声后,随意敷衍了一句:“无所谓了,多长的路,都无所谓。”



  严行之深深抿着嘴唇思索了片刻,他放弃了问廖世“何以无所谓”,而是认真地说道:“林先生要送我们一程,也是存的一番好意,药师你骗他是不对的。”



  廖世闻言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淡淡说道:“如果你只能用骗的方式拒绝一个人,你会如何选择?”



  严行之没有回答,只是不解说道:“为什么必须拒绝,不可以接受吗?林先生又不是要丢给你一颗火球。他只是要派几个侍卫护送你一段路,还不需要你管饭。”



  “你不知道药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所以才能坦然说出这些话。”廖世轻轻一叹,“他若派人护送我。必定派的都是他最应手的下属。我当然相信这些下属定然能安稳护送,但我却无能保他们回来,我最多也就能护你一个人周全。这条回去的路,不是没了那几个侍卫送一程我就自己走不得的,何必让他损失最得力的下属。”



  廖世的师门,一直只是存在于世人的耳闻之中,从未有人能准确说出这个地方的具体位置。



  即便有一些讹传的地址流行出来,很快就会被揭破。因为想要寻到药谷并捣毁它的个人或组织还是有不少的,他们只要真正动身去查证,就会发现哪些说法是假的。可尽管如此。也没有谁能因为排除了假的传言就剥离出真实结果。



  当然,也还存在少许不畏艰险想要去拜师学艺的医学生员,但药谷除了地址隐世,连门人的招收,走的似乎也不是开放途径。除了廖世还在俗世留下过一些足迹。那个被讹传得更夸张、专以炼丹、甚至专炼药傀儡为日常乐趣的妖医,也一直随药谷的隐世而从未被谁人看见过。



  再次听廖世亲口提及药谷的可怕,但又不说具体可怕在什么地方,严行之眯了眯眼,心里一个盘踞了许久的疑问也再次冒了出来,但却不是世人广泛最关注的药傀儡传说。



  忍了片刻,严行之终于忍不住了。问道:“药师,我很早就听别人传言,药谷终年沉浸在一片毒雾之中。即便有谁只是误入,并不知道那里是药谷,也会被那些毒雾取了性命。真实情况是这样吗?”



  ————



  在与小镇牌坊口延出去的那条土路平行的小山脉上,骑坐在马背上的林杉一直望向山下。



  多日无雨。空旷的土路在阳光下反映出干燥沙土的灰白颜色。路上一老一少忽而离身数步,忽而又靠近并肩,步行速度也是忽快忽慢。老少两人相顾时,嘴唇不时开合,未曾有长时间的停顿。仿佛在讨论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



  可是以林杉所处的距离位置,不但听不见百步开外土路上的两人在说些什么,连想要捕捉嘴形来读语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了。



  视线朝山下那两人凝聚了一段时间,林杉便收回了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再缓慢吐出。



  侧目看向身旁骑马同行的陈酒,他想起她刚才问的那个问题,迟疑了一会儿后终于还是选择回答:“药傀儡确有其事,但药谷招祸的原因并不止这一条。”



  本来陈酒见林杉久久不说话,以为自己问的这件事引起他的不悦,便也不预备能得到回答。然而她此刻不但得到了回声,还得见林杉解答得这么直接,她不禁微微一愣。…



  将林杉的话搁在脑中重复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陈酒禁不住叹息说道:“真难想象,药师的师门是那么可怕的地方。”



  林杉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廖世差不多是三十年前离开的药谷,时过七年后,世间流出妖医炼制药傀儡的传言。廖世便悄悄回了一趟药谷,确定他那疯狂的师弟的确作恶,只是与传言略有差别,那些傀儡孩子是从逃荒难民里捡来的。”



  陈酒脸上的讶异表情稍敛,但她依然坚定认为炼药傀儡这事是在作恶,当即辨道:“难民也是人,那些孩子即便在灾年饿死,也好过饱受折磨,活得不成人形。”



  事实其实也是如此,拿活人试药,无论凭的是何种理由,都是罪恶。



  “如今药傀儡已经炼成,此事也已经失去转圜余地了。”林杉望着陈酒,眼神一柔。



  他知道女子都有母性,见不得小孩子遭罪。即便陈酒因为此事当着他的面遥遥骂药谷几句,牵带着把廖世也骂了,他也不会冲她发火。何况……药谷做这种事本来就是个大错,没有解释的理由。



  待他见陈酒脸色里的怒意稍退,他才徐徐解释道:“药谷隐居深山之中,本也没机会遇见难民,只是那年廖世的师弟也出了药谷,只为找寻他。没想到后来要找的人没找着。却带了几个病孩子回去了。”



  陈酒疑惑着说道:“原来那位传言中的妖医也不是从未出过药谷。”



  “也就出来过那一次罢了。”林杉温言继续说道,“药傀儡的传言一出,廖世就回了药谷,为的正是劝阻他那师弟。自此他的师弟就再没出过药谷。当然也就不会再抓人进谷炼傀儡了。廖世与他师弟约定,他每年都会回药谷一次,只要他师弟能安分点。”



  陈酒脸上疑惑神情更重了,不禁问道:“这么狠心可怕的人,难道也会害怕孤独?要他师弟每年回去陪他几天?”



  林杉没有立即解答,只是反问道:“如果你有足够的粮食,不停的酿酒,但却没有一个人来喝,而你对酒的热爱致使你仍然忍不住继续酿造下去,直至满屋子里都堆满了酒。甚至还出了新的品种,却仍然没有一个人来喝,你会感觉如何?”



  陈酒若有所悟地喃喃说道:“那的确有些孤独。”



  “所以廖世每年回药谷一次,虽说确实是为了陪他师弟几天,但陪伴的内容却不是手谈、垂钓、饮酒那种乐得清闲的事情。而是斗药。”林杉轻叹一声,“他师弟用毒的手法更狠辣,倘若出谷行走,几乎是不会被世情包容的怪人。”



  一路听林杉说到这里,陈酒隐隐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眼神微微一瑟缩,轻声询了一句:“据你所知。廖世与他那位师弟,谁的毒药更厉害一些?”



  林杉听出了陈酒的担心,神情反而缓了缓,温和说道:“这两个人都是百毒不侵之躯,即便谁下手重了些,至多躺几天。并不可能害到性命。药谷的人无一日不用药,毒药对他们二人来说,就跟我们每天会接触粮食一样。”



  陈酒忽然说道:“是不是他们被自己的药毒倒了,就跟寻常人吃饭噎着了、吃撑了的结果差不多,让他们休息几天不吃就自然好了?”



  林杉闻言不由得滞了滞神。然后失声笑了笑,说道:“差不多,只能说差不多,毒药还是少吃为妙,虽百毒不侵但也只是有一副肉躯呐。”…



  陈酒抬手并起两指,掩唇笑了起来。



  林杉含笑与她对视了片刻,然后才侧目又看向了那条土路,就隐约能看见路上的一老一少仍然继续在说着什么。



  廖世直至出发的前一天,也未真正告诉他,药谷的具体位置,但大致的方向他还是知道的,所以他为此找人调查安排了路线接应。



  此时看廖世与严行之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只是在闲游某景点,没有多少赶路的样子,林杉很担心等天黑下来,他们可能都还没法走到既定路线里的下一个镇子歇脚。



  而如果他能听清那一老一少两人刚才说到的距离问题,估计他不但不会担心,还会有些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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