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那位看起来身份不低的年轻人也已经向门口走来。
这人,正是刚刚自海边回宫去了,此刻又亲自送叶正名回来的二皇子——王泓。
虽然王泓没有王哲那样与阮洛相熟,但也不是全然陌生。走到房门口,王泓看着微怔的阮洛,只轻声说道:“跟我来。”
……
到了叶府会客厅,在王泓的首肯下,两个年纪相近的年轻人平坐一桌。王泓把随身侍卫都遣到门外,阮洛的心神也稍微冷静下来一些。
得知叶正名坠马的过程,阮洛惊讶之余,心底又是十分疑惑。
王泓从他眼中看出了那份疑惑,开口说道:“你也觉得很奇怪,对吗?”…
阮洛沉默片刻,叶家情势变化太快,他脑子里也有些乱,想不到更妥当的答复,便只答了一个字:“是。”
“此事,必查。”王泓叹了口气。看向阮洛,他在稍许沉吟之后,又缓缓说道:“我朝在建朝之初,令尊的智慧功绩,能当首席谋士之名。所以,本宫现在想向他唯一的后嗣讨教一个问题。”
阮洛听出王泓语气里的变化,已经不能再安坐如初,立即站起身来。
王泓抬了抬手,又道:“不必拘礼,你务必什么都不要考虑,只考虑我想问的这个问题。”
阮洛揖手道:“草民无能继承家父智谋,但一定会尽自己所能,为殿下佐思。”
王泓深深叹了口气,然后轻声说道:“一个不恋功名利禄,现在似乎也没了活下去的信念,该如何留住他呢?”
阮洛眉头突跳了一下,失声道:“殿下指的是……”
……
趴在父亲病榻旁,叶诺诺抓着父亲的手,已经哭得眼睛里泛起血丝,偶有言语,也是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小丫和小玉跪在叶诺诺身后,望着安静躺在床上的老爷,她俩心里恐慌至极。
还好,在叶诺诺大声哭了好一阵子后,昏迷中的叶正名终于醒了。
此时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胸中阵阵闷痛。让他凝聚不了精神思考,然而耳畔女儿的声音,他是能辨得很清楚的。
但当他费力侧过头看向哭声的方向。模糊的视线里现出一抹青影,叶正名感觉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脸孔。他的心里顿时又是一阵钝疼,喘了起来。
叶诺诺见父亲终于醒了,她心里先是一喜,但看见父亲昏迷时还算平静的脸,在醒来后猛地皱紧,现出极为痛苦的神情,叶诺诺心头如受重创,正想开口唤一声。却身形一歪,趴在一旁干呕起来,满口苦涩。
陪伴服侍叶家大小姐多年,跪在后头一步的两名叶府大丫鬟从未见她这么难受过,瞬时懵了一下。
特别是被叶老爷从一堆丫鬟中挑选出来,专门贴身服侍她的小玉,虽然她比身边的小丫要大胆许多,可这会儿她也已经慌了神,不及站起身,就以膝为足抢了过来。扶住叶诺诺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叶正名坠马以后,就近送到皇宫救治了一番,不久前二皇子亲自送他回叶府。还随身带着一名御医。到了叶府后,二皇子与阮洛商议什么去了,御医则一直留守在叶正名的卧房,此时他看见叶诺诺忧恐过甚的症状,立即也凑了过来。
御医取出银针,只刺了叶诺诺一处穴位,就见她慢慢止住了呕吐,但人也似半昏迷了过去。
不等小玉急着询问,御医即叮嘱道:“叶小姐急郁攻心。最好需要先缓一缓,免得伤到身体。你送她回房躺下。我马上开一道方子,助她镇定心神。”
“谢谢御医大人。”见叶诺诺的不良状况似乎稳定了些。小玉稍微缓神,谢过那御医,她又对一旁的小丫说道:“我送小姐回房,小丫你留下,抓药的事就拜托你了。”
小丫心头也是一片慌乱,余不出精神回答,只重重一点头。
叶老爷一出事,整个叶府的仆人都慌了,他们倒不会趁乱做出什么于主不义的事,只是现在大部分人都如抽去了拉线的木偶,只剩呆呆跪在庭院间的意志了。
到了这种时候,小玉心头虽乱,但她也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叶府不大,仆人也不算多,叶老爷名下也没有田产商铺什么的需要打理,府上事务简单,似乎也是因此,没有设管家一职。但若观察日常生活中众仆役里的许多细节,两名大丫鬟的职能合并起来,其实就相当于是一位管事了。
此时她俩若不继续坚定地担起这责任,却与庭院里跪着的那些仆役一样,什么也不做,就只是跪着哭,那整个叶府就彻底没人管事了。
领袖、即便只是一群仆役里的领头人,她们拥有的一部分寻常人难以达到的可贵精神,便愈发会坚定的体现在动乱发生时。
小玉是可以拿主意的人,早些时叶老爷把她安排在叶诺诺身边,就是看中她的意志力。无论叶诺诺如何利诱恐吓、软硬兼施,老爷吩咐下去的看管叶大小姐的事,在她那儿可以得到不偏不倚地实施。
小丫则没有这种心态素质,叶诺诺常常唬她,一唬她还就真信了,致使掌握了这一“歪门诀窍”的叶诺诺常拿唬弄小丫的事儿当日常消遣。然而小丫会如此耳根子软,除了胆小,还因为她做事时的严谨性格。对家主吩咐的每一件事,她都做到了一丝不苟,因而她除了不会分身术,府里所有事务,她都能做到。
这项特点在此时尤为可贵,即便府里没人做事了,只要小丫还镇定,那么她便能成为全能候补。由小玉指挥,小丫可以将叶府里里外外所有事都做到位,包括拿着御医开出的方子,去叶正名自己设在府内的药房称药、生火、熬药,全程一气呵成。
最主要的,还是今天她们陪伴在大小姐身边,小姐出去时是好好的,到回来了,她们仍要把小姐照顾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老爷出事了的时候,这个信念在她俩心里就格外坚定。
这或许跟叶正名平时没少对她们说的一句话有关。
“我最珍视的,我的女儿,今后就托你们多留心照顾了。”
说实话,刚到叶府那会儿,看到叶府全体仆人在叶老爷卧房前的庭院间跪下,任大雨在身上刷打,也没人起身,这名二皇子带来的御医心里满是震惊。
这种情形,与他当职的皇宫里某一情况发生时,十分相近。然而皇宫内若是有那类事发生,一定会有各职司的主事官配合主持这类礼式,可叶府里此事件的起源,只是因为有两个仆妇在庭中跪下,随后跟着跪的人便一个一个增加……
然而御医很快又将这个念头强压打消,因为他看见,面对这一幕,二皇子王泓的脸色变了变。
………(未完待续)
(926)、观望
…
不论是不是在向皇帝家的人行大礼,还是向天意祈祷叶老爷平安,叶府仆人当着皇族摆出这种阵仗,之后又迟迟不起来,总是容易让人想到某种忌讳处的。
但冷静下来的御医又必须考虑一个问题了,叶府现在近乎无仆役可用,难道要他一名御医差遣二皇子的近身武卫,去给叶家做仆役该做的事?
如果是叶家的仆役死绝了,这事或许勉强可行,但事实是,那群仆役就跪在一墙之隔的庭院里……可他叫不动!
皇子殿下那边又不知道在做什么,留守在叶正名病房里的御医一时只觉得两边难做,也有些焦虑。
幸好此时打外面回来了两个叶府丫鬟,这俩人还能顶些事,一个照顾叶家小姐,一个给他打下手,勉强也够用了。
小丫看了一眼床上处于半昏迷状态的老爷,再转头看向坐在桌边,正提笔写药方的御医,她很想问老爷现在的情况,但皱眉一想,觉得此时最重要的事,还是先稳定好小姐。
医术,因为得了老爷的大方指导,她也学了点皮毛功夫,但对于老爷现在这样严重的情况,是丝毫忙也帮不上的,自己就算多问几句,也起不了什么帮助作用,还是不要打搅能做正事的人吧!
拿着墨迹未干的药方,平摊在手捧着,小丫向御医道了谢,转身就要出屋。
恰在这时,门外忽然闯进来一个人,差点把小丫撞翻在地。
看清这人的脸,御医不禁也是一怔。
叶诺诺居然回来了!她的手背上,还挂着刚才御医为了镇定她心神而扎的一支银针,但她此时的确已经清醒了。似乎那根银针失去了作用。
见此情形,御医心底微觉骇然,担心叶家小姐出事。他走到床边,看着趴在床沿泪垂如注的叶诺诺。也没在顾虑会不会惊扰到床上昏迷中的叶正名,声音稍微拔高了些地道:“叶小姐,想必令尊也不希望你如此伤心伤身。放心吧,他会好起来的,只是你别在他醒来之前,自己就先病倒了。”
叶诺诺微微怔了怔,旋即嘶声道:“我不想走。”
御医迟疑了一瞬,叹息一声。他握住叶诺诺的手,轻轻取下那枚银针,又道:“不走也行,你别再哭了啊。”
叶诺诺抿紧了嘴,面对御医的叮嘱,只是“嗯”了一声。
叶正名与这位御医同在太医局当职,都是早不见晚也会见的老相识了,看见叶正名忽然变成这个样子,他心里也不好受。
看着老友无比疼爱的女儿一双明眸片刻功夫哭得红肿,他真想一剂药下去。让她睡个一天一夜,但最后他想了想,还是没这么做。
药都是有毒的。即便是出于好心,也不要擅自用狠药。何况叶家的这种情形,不是睡一觉就能过去的,还是必须保持头脑清醒地去面对。如果真的用狠药让叶诺诺睡过去,明早她苏醒过来,体力却会削弱许多,怕是更没有好状态接受叶家这次的劫难了。
所以御医刚才只给叶诺诺扎了一针,写的那个方子,也是补养成分居多。
手指搭上叶正名手腕脉门。御医凝神片刻,然后就又把那只微攒着的手放回锦被下盖好。脸色不显喜忧,只侧目对一旁神情微微慌乱。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小玉吩咐道:“去烧些热水来,服侍你家小姐擦洗一下手脸。”…
说到这儿,御医又是微微皱眉,才注意到一个他忽略了良久的问题,只道:“你们府上的仆人现在这个样子可不行,得想办法让他们各尽其职。还有你们三个,回来的时候一身狼狈,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叶家现在临着大事,你和刚才那丫头是叶家小姐近在身畔的人,可再不能乱了。”
小玉连忙认真应声,依言出屋去了厨房。
她才走了没过多久,床上平躺的叶正名忽然动了动。也许是刚才那一阵说话声影响到了他,此时他终于似是醒来,双眼只睁开一半,动唇长出了一口气,不知是在呻吟,还是在叹息。
御医下意识的想唤他一声,然而看见他的手被他的女儿紧紧捧着,御医迟疑了一下,便默然退后了几步。
叶诺诺抓着父亲的手,紧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平时这脸庞常常对她显露慈爱表情,偶尔也会变得十分严厉。她本来也打算好了,今天从海边回来后,肯定会看见这张脸变得十分难看,现在她也的确看见了,这张脸有多“难看”,却是她接受不了的那一种!
“爹……你怎么了……”叶诺诺此时还能记得住刚才御医说过的话,咬着唇压抑嗓音,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重的哭腔,“爹……你别有事啊……你跟我说句话好吗……”
她忍着想让自己不哭,可话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泣不成声。
这时,她就看见父亲略微偏了偏头,望着她,吐露两个字:“叶儿……”
这不是父亲平时唤她时惯用的称谓,但此时的她心神已经乱了,顾不得觉察什么细节,只要能听见父亲的声音就好。
一旁的御医更是不会有什么觉察了,他只在看见叶正名终于醒了的时候,心中也是一喜。
叶诺诺捧着父亲的手,紧紧贴在脸上,仿佛这样做,就能牢牢留住此时这样的时光。重重吸了口气,叶诺诺颤着声又道:“爹……我好害怕……我以后一定会听话……你别不管我了……”
她只知道把自己心里此时最惊惧的心绪说出来,却未及思考,叶正名坠马的事,与她听不听话根本没有一丝关联。
叶正名似是听清了叶诺诺的话,又像是没有听清,良久之后声音沙哑的开口,也只是兀自说着在他昏迷的时候,心头还牵挂着的一个执念:“放心……放心吧……叶家一定会翻案……一定会……”
这话,叶正名只喘息着断断续续说了一遍。叶诺诺正急上心头,虽然父亲的这句话,她大部分都听清楚了。却唯独把最关键的两个字听漏了。
当然,她会听漏这两个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词汇在叶家几乎是从未出现过的词汇,所以若只是听一遍,很容易被忽略。
安静站在一旁的御医虽然丝毫没有打搅面前这对父女的意思,但从叶正名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密切关注他的一切表现。叶正名话中那个对于年纪弱的叶诺诺而言非常陌生的词汇,在这御医听来,却是略有耳闻。
翻案?
叶家如此受皇家信任与器重。他们家还会犯过什么令君主不肯饶恕的罪过?
难道这就是叶正名无故坠马的原因?
站在离病榻数步外的御医微微眯了眯眼。
但不及他再多想其它,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御医侧目一看,顿时神色一凝,将欲拜下。…
从外头走进来的二皇子王泓摆了一下手,道:“御医行诊治事时,一切礼式皆可暂免,在宫外也一样。”
御医告谢一声,不再说话,对跟着王泓走进来的阮洛。只是对了一下目光。毕竟阮洛没有功名在身,御医就是想跟他打招呼,也须在二皇子不在场的时候。才好展开。
王泓刚招呼完御医这边,准备抬步再往里面走,就听叶诺诺忽然又大声哭叫起来。王泓步履微滞,偏头看向御医:“怎么回事?”
御医走近床边才发现叶正名又已昏迷过去,不及先给他号脉,而是先恭声回答皇子地问话:“叶御医刚才醒了一会儿,只是很快又昏迷过去了。”
王泓目色一动:“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告诉本宫?”
御医连忙解释:“只是刚刚才醒了一小会儿,还来不及遣人禀告。请殿下恕罪。”
“你有何罪。”
王泓心底忽然升起一丝烦恶。御医的话说到最后,那五个字。在不久前叶正名也挂在嘴边好几次,因为这几个字。王泓又想起辇车里,叶正名对他说过的几句半真半假的话。
但他没有将这丝烦恶表现在脸上,只是语气很平静地很快又道:“你留下,尽你所能照顾他,不论治疗结果如何,你都是无/罪有功的。”
话说到这儿,王泓忽然听出,屋中叶诺诺的哭声忽然变了调,侧目一看,就见她不知在何时,一头扎进了阮洛怀里。她的一张小脸紧紧贴在阮洛前襟,似乎把他当成一座靠山,她只想在这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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