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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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第8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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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非是青川王军团的嫡系,否则。谁又有这个胆量,下此命令?



  这是王哲质疑的理由,也是邹先生向那旗令兵发问的缘由。



  只是令邹先生有些失望。旗令兵的回答并未给他带去有用的信息。思虑了片刻后,出于对唯一的学生的关切之情,邹先生大胆设想,最终叮嘱道:“困兽之斗,不得不防。虽然不知道此人来头,可是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青川王的二子,似乎是叫薛朝。”



  “薛朝?”提到这个名字。王哲很快也想起来这人是谁了,但他眉宇间的那丝怀疑仍旧未散:“薛朝这个人倒是出了名的阴险狡诈。但也就是传言而已。学生在北方游历了这么久,或明或暗。都还未曾与这个薛朝打过照面。近几年来,倒是不断有野消息说他死在哪儿,这么个死法,都死了不下七、八回了吧?”



  王哲的话说到后头,渐渐的自然蒙上了一层嘲弄意味。



  就算没有今天这档子事儿,凭他与生俱来的皇子身份,也不可能与薛朝这类人成为朋友。薛朝的生死价值,对于王哲来说,还是死了比活着好。可惜姓薛的总是诈死,吊王哲的胃口也不是一两回,王哲在心里早就对他开骂了。



  “野消息虽然不准,但也算间接表达了青川王的态度。”邹先生淡淡一笑,然后敛了笑色,认真地说道:“按青川王的行事风格,若有谁真的杀了他的儿子,他一定会用极狠的手段报复。可每次有野消息传薛朝身死,却都不见青川王有任何行动,照此例往,接着过不了多久,薛朝就又会自然复活,可见你上个月听到的野传八成又是假的。这种障眼法实属泛招,我一直怀疑薛朝是不是有别的打算,不太可能这个时候露面,但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王哲的脸上流露出犹豫神情。他像是有什么话要再问,但望着老师的那张脸,话到嘴边又被他全给吞了回去。



  凭他对邹先生的印象,眼前这事儿再往细处议,就又会被一心只想做个赋闲人的画师敷衍打发掉。



  不过,邹先生确有一句话说得在理。作为领导全军的主将,有些事儿,需要王哲自己拿主意。军中还有别的将士,可以一同商议,需要兼听,而不可过于依赖一家之言。哪怕此时南昭皇帝亲临,也会遵了这个理儿。



  “老师的指点,学生谨记了。”迟疑了片刻后,王哲终是什么也没再说,揖手拜别。



  离开了城主府,在前往城楼的途中,王哲除了调集了二十名盾牌兵,还集合了五十名弓箭手。城楼上那方寸位置,有这七十人布防,已经很是周密了。不过,在登城楼之前,王哲还是小意留心,让这七十人尽可能蹲身悄然前进,总之是让城楼下正在叫嚣的那人眼中只能看见,王哲是独身登城楼,只带了几名简从。



  且试一试你的用心,敢不敢真下手!



  王哲刚刚在一道城垛后站定,城楼下遛马打转的那个敌将也看见了城楼上的正主,刚停歇了片刻的他就又大着嗓门叫了起来:“足下好大的派头,本将邀你多回,直到这会儿才肯出来了么?”



  站在城楼上的王哲居高临下的扫了那人几眼。然后就暗提气息,平静开口说道:“若非嫌你太聒噪,谁愿意出来看你的脸?叫你家正主出来。别缩在一群人后头,只叫你这小卒子在前头挡箭送死。”…



  ……



  ……



  王炽今天微服出宫。来书店找阮洛,要交托的事情其实说起来很简单,但这件事待到实际操作的时候,却很可能会步步涉险。



  正如他在来这里之前就对这件事情评估过的那样,阮洛若接下这个任务,顺利的话,可能只是西北两地千里走一遭,但若事情真有变节。此行就很可能变成一次不流血的拼杀,敌我双方总会承受损失。



  事情三言两语即说清楚了,可接下来书房里的两人心情却更沉了些。



  “如果你觉得有难度,我可以考虑换人。”沉默也是等待了良久的王炽终于再次开口。从刚才事情说完那一刻起,阮洛脸上浮现的一丝难色就未离开过,这使得王炽忍不住要启用他的预备案。



  对于阮洛的选择,王炽有十足的耐心,即便他这次不选择,王炽也不会怪责他什么。



  严肃评价起来,刚才他说的这件事存在两个极端。顺利的那一端当然无比轻松,但可能存在变化的那一端却是凶吉闪烁,难度难以估算。若阮洛此次前去。真获不幸遭遇燕家变节,他的安危将同时受到多方面的攻击。



  但如果他能承受得住这次考验,王炽或许又该感到欣慰了,因为他能通过考验,也就说明王炽重视他的眼光没有看错。



  在刚才王炽提出这件事时,阮洛没有立即表明态度,而此时王炽又有了收回刚才说的那些话的意思,阮洛依然没有明言表态,他只是在思考了一会儿后轻声问道:“不知伯父预备换的人。是京商队伍中的哪一位?”



  能知晓“京商队伍”是一个怎样的存在,这已然是从某个角度说明。阮洛有这么问当今天子的资格,而王炽八成真愿意告诉他。



  “事儿还没接下。你就想先做主为我比对挑拣一下么?”



  王炽本来准备说出这么一句话,打打秋风,也是想调动一下书房沉寂良久的氛围——有时候谈事情的双方过于严肃紧张,是可能会影响正确判断的——这是许多年以前,一个短发明眸的女子说过的话。



  她说这句话时,正伸出微凉的手指,试图抚平他眉心的起皱山川。因而他与她面对面离得那么近,他在她瞳中看到了自己脸上苦闷的皱纹,所以随后他将她说的这句话收藏在了心中,就如一直将她喜欢微笑的脸庞锁在脑海里一样。



  而他会这么做,不止是因为他对她爱慕而珍视,还因为这句话对于他攀登上事业巅峰,的确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然而这句打秋风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他自己又咽了回去。



  因为他这时才有些意识到,阮洛不是因为畏惧艰险而迟迟不给出明确态度,他刚才的确有表露出畏意,但若与他的这种畏多呆一会儿,便能嗅出他的畏不是惧畏,而是一种逃避的心情。他因为想避开什么,才犹豫不定,但他随后问的这句话又在说明,他愿意为南昭国朝的决策指派而行动,甚至冒险。



  但这种愿意的选择似乎多多少少还是需要一些由“无可奈何”四字建成的压力去推动。



  琢磨明白了这一点后的王炽心有所动,对于阮洛的探问,他很“如实”地回答道:“众京商之中,恐怕也只有常四柳能替你走一趟了。”



  “四柳坊的常四柳?”阮洛在说着话的同时,眼中的疑惑神情更重了,“常四柳胆大心细,很吃得苦,但……他喜酒如癖,一旦沾上点滴,立时就变成一个挨着酒坛子能躺着就不坐起来的酒鬼,什么厉害的本事也都被酒水泡稀了。”…



  阮洛说的这些,虽然乍一听,有诋毁人的意思,但实际上王炽心知肚明。阮洛没有说错,常四柳就是有这么一个天大的缺点,一旦被人点中这个死穴,什么办事心细谨慎原则坚毅的优点就都成了泡影。



  可也正是因为王炽了解这一点。他才会在阮洛致问的时候,将常四柳率先搬了出来。



  ——实际上常四柳也只是他先摆出来的一把梯子罢了,他真正的主意还在后头。



  在无声叹了口气后。王炽慢慢说道:“如果不叫常四柳去,似乎就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阮洛闻言。眼中的疑惑顿时变成了讶异,他立即说道:“难道庄中亦不比常四柳更合适担此重任?”



  “此事计定之初,我其实最先找的人就是他,但他也是有大缺点的人。”王炽边说边摇头,“他是一个重情感的人,如今他虽然积累了万贯家财,却从未想过纳偏房,对糟糠之妻不离不弃。我也是刚刚知道。他家娘子已有了六个月的身孕,估摸着产期正值酷热时节,现在叫他离家远去,简直等于要了他半条命。”



  王炽的这番说明令阮洛寻不到一丝可以辩驳的孔隙,此时的他反而有些责怪自己,喃喃地附会了一句:“这的确是件大难事。”



  “我原以为你不会拒绝。”王炽忽然开口,语气却显得有些若即若离的飘忽,仿佛只是无意中提及。



  然而这一次他却意料之外地收到了他本就期待的答复。



  “那么,我接受。”阮洛犹豫的目光渐渐就变得坚定起来,“请伯父原谅晚辈刚才的迟疑。在大事面前,有些问题晚辈必须考虑清楚,才能做出坚定的决心。”



  “我当然会谅解你。”王炽脸上渐渐展开微笑。“因为这就是你的性情,虽然温吞了些,却是最无害的品格。”



  “原来……”阮洛似乎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王炽嘴角挑动的痕迹一闪即逝,旋即他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只从袖中抽出一份卷得极细的纸筒,平托于掌心,同时声音微微低沉了些地说道:“领受任令。”



  注意到那卷薄纸没有用黄稠装裱,阮洛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没有庄重地向王炽大礼相迎。也没有高声念诵什么,只是右手拳头微握。向身前递出半尺,将王炽刚才念到的那四个字重复了一遍:“领受任令。”



  “这里有一份秘诏。作为特殊处境时用来自保的信物,还有一份名册,你需熟记于心,好好利用。”王炽徐徐说完这番话,便将手中所托之物搁向阮洛举于胸前的拳头上。



  “誓与诏令同归。”阮洛沉声应喝,展开拳头,握紧了诏令。



  接受秘诏的礼式看起来很简单,然而一旦接下这张诏令,接令人要付出的风险代价很可能会严重到难以预估,就如阮洛刚才所言的誓与诏令同归,有时最后会归向何处,竟是无人可得知的。



  但很明显的,关于这一次的密诏,南昭皇帝王炽给他看重的国朝后储人才阮洛留了一道“后门”——那份名单——如果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王炽也早就做好了诏可毁、人不可毁的保护工作。



  见阮洛终于接下了诏令,王炽垂下手负于背后,自己也是舒了口气。



  关于这张密诏,这份名单,这些零碎的与燕家断不开联系的事情,他当然还是最希望和信任于由阮洛这个后生去办。正如阮洛最初刚刚得知他在仿造燕家银票时震惊的那样,其实他心里也是有些犯虚的,这是在拿一国之信誉搏燕家是否有二心,万一耍砸了,不止是燕家,恐怕南昭与小梁国的梁子就得这么结下了。…



  阮洛见王炽在亲手颁完诏令后,脸上轻松的神情只停留了片刻,他那被岁月洗刷得不再光洁的眉心就又拧起了皱痕,忍不住轻声询问:“伯父,关于此事,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么?”



  “些微远虑,不必现在理会。”王炽只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掩去心头烦忧,然后他看向阮洛,脸上重现出微笑,“若说有什么不放心的,其实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啊。”



  这的确是一句很容易理解出歧义的话。



  但阮洛此时只感觉到了一份来自长辈的关怀与温暖。



  然而他年幼即丧父,孩童成长的过程中缺失了重要的一段父爱,这使得他在情感表达的方式上掌握得非常匮乏。所以尽管此时他因为接受到来自义伯的关怀而心存感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真正包含了感情的文字,有时候愈是难从某类性格的人口中吐露。



  阮洛可以在生意场的谈判桌上巧舌如簧,捋清每一分利害。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他也可以在结交朋友、人脉交际之事上体察入微,为自己争取到对方的每一分好感……



  但这些交际手段,准确直白地说来。其实就是一种生存手段。并且,因为这种本事往往需要将自己的思维内里恒定在一个极为理性的位置。心性长此锻炼下去,便会容易生疏了某些真实情感地宣泄。



  阮洛在四岁那年失去父亲的保护后,就一直不停地学习着这些谋生与生存并用的本领,并且他比任何人都学得早,也学得泛。他甚至在七岁那年就做到了学习旅程逾越国界,只用了短暂不满三年的时间,就将小梁国最高商学府的那一套学到了手。



  他能自十三岁起就在南昭萌芽遍地的商界混得如鱼得水,除了因为有天赋才干支撑、以及一定的极佳时机在帮忙。他从商业第一学府学得的那些堪称商界最成熟的经验知识也起到了不可忽视的极大作用。



  但一直以来,他其实都严重的漏学了一项本领。



  那就是正视自己内心的情感,并去追逐他,正确而热忱地表达他。



  所以在此刻,他的心神虽然被温暖环绕,嗓子里却如堵上了什么东西,令他言谈不得。他想说些什么,但今天的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神经被绞索得厉害。



  却又并不觉得有什么真正的难受之处。



  他其实还不知道,他会有如此古怪的感受,是因为一种久违了的情感。从王炽那里投来,让自己的心潜意识里产生某种抗拒,一时间不想用自己平时用得最熟络趁手的表达方式。



  他忽然很想用“慢”于自己心意的速度来说话。而他以前说话的速度其实“快”了些。往昔游走追逐在商界利益场,长期过于理性的分析言说,让他脑子里可以储蓄很多交谈模板,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近乎可以不用考虑自己的心情喜恶。



  ——不得不说,常常有言不由衷的交际需要,真会让人在某些方面变得麻木。



  如果阮洛不是从小就将这种言谈方式纯粹当成一种生存手段来学习,他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掌握得纯熟,不但如此。他甚至有时会烦恼于这样的自己——例如,在现在这个时候。



  怎么了……怎么就说不出了?



  感谢……不。此时言谢太不合意了,我是应该感谢。但怎么谢?此时我心中充盈而温热的感激之意,是一个“谢”字能包含得了的么?…



  不行……是哪里不行呢?是了……这个字我每天都会面对不同的人用到,不知用过了千万次,今天眼前站着的人换作成王炽,我才忽然发现,这个礼貌的词汇已经被用得这么薄了,承载不起什么了。



  其实阮洛或许应该恍然领悟,自己此时没有将王炽的话理解出歧义,并对此心盈满了温暖的情绪,就算是对王炽最好的回报了。



  文得贤武得将,却又常是一忠难求,对于一个满怀诚意的国之君主而言,这恐怕是最令人伤心的事情了。



  阮洛没有理解偏了王炽的意思,实际上王炽也真是没有揣着两重意思说刚才的话。关于阮洛的身体状况,他是真有些担心。一想到西部那片山川虽然壮阔却绝难兼备秀美二字,对于阮洛此行,他心里就总有些放心不下。



  故人之子就这么一个,微微垂眸,他仿佛又看见了阮承纲临走前没有明言说些什么却满是不放心的病得枯槁的脸庞。



  所以他在话语微顿过后,就又补充说了句:“最近身体如何?我最担心你的就是这个。青川、西岭,其实不是个多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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