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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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第8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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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蓬头樵夫拎了自己的柴刀起身离座后,先去馄饨馆储酒水净碗的柜台缴了食银,然后绕了一步来到离那唱歌姑娘最近的一张桌子,伸手探入自己那有些破烂的前襟口。又摸出一枚铜钱来,手势稍有犹豫之姿,最终还是将这枚铜钱搁下。



  “虽然我很穷。并且终日做着劳苦的活计,但我至终还是喜欢听欢快的曲调,借以不灭却将来也像京都人这样过上好日子的希冀。但现在你既然唱不出来,所以我只有走了。”话说到这里,蓬头樵夫稍微将脸扬高了些,但很快又垂了下去。…



  他这么做,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蔑视人的姿态,目的很浅显,却又存着丝缕味道。似乎只是为了甩开额头乱发,在离开之前看清楚这位唱歌姑娘的脸。饱一饱眼色,也算是偿了他赏那一枚铜钱的价值。



  “你长得不丑。所以我赏你一枚钱。”最后又说了这句话,蓬头樵夫终于走了。他的步履迈得很快,仿佛是背后衣服突然被戳破一个洞,羞于让人看见他露在那身麻衣外、里头更破的一件布衣似的,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唱歌的姑娘望着蓬头樵夫走前留在桌上的那枚铜钱,不禁怔住了神,良久都未伸手去拿。又过了一会儿,她因为饥餐露宿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颊上,隐隐现出一丝红潮,精神也不再像刚才进来时那样镇定。



  惊怯的情绪虽然只是蛛丝般细微显露,却还是在她脸上留下至少以王炽的眼力可以看出来的痕迹。



  阮洛则是已经看出场间存在的另一个问题,刚才那蓬头樵夫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间,都在拆卖唱姑娘的台子,并且在临走时,还用一种隐晦的方式羞辱了她。



  小店内凑热闹的食客们虽然没有他这样观察得仔细,但已经有几个人用最简单直白的方式,还原了那蓬头樵夫一番作为造成的影响。



  已经有几个食客犹豫着、叹息着起身离去,并且看那姑娘的神情模样,估计也快要耐不住羞恼转身离店了。卖唱女也是有自己的尊严的,她宁愿跋涉千里,辛苦度日,也没有选择直接卖了身陷足红坊,便说明了这一问题。



  阮洛的观察所得,王炽心里也有,并且他能更直观的感受到,蓬头樵夫是拆了他筑起的台子,但这却让他对那卖唱姑娘刚刚松了分毫的一根心弦又拉扯起来。那蓬头樵夫走得虽然快,但他还是来得及看清了他迈步的姿态,并且这一次比观察那抚琴老者进门那一刻看得更清楚,原来樵夫也是位武人。



  有此武艺的人,很容易就能进到哪家宅子做个护院,活计轻松,每月获取例银却并不比砍一个月的柴禾钱少。



  除非此人在精神或者品格上有大缺陷,难与人相处,但看他刚才先结账后打赏的过程,说话的措辞顺序,以及他掏钱出来的手——虽然他衣衫破旧,但他的手指指甲缝隙里并不见什么污垢,也未干瘪变形——所以王炽不觉得此人哪里有问题。



  ………(未完待续)
(965)、寒号
  …



  王炽只是颇为怀疑这人会在这个砍柴的最佳时间来这里吃饭的目的。



  也许不仅是京都百姓,也包括那些积攒着心思想要谋害君主的人,全都看走了眼。如今王炽虽然过上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但他的心志其实与以前着甲跨马野战干沙地时没怎么变过,一身硬本事亦是比较往昔,锻炼得更为精湛。



  他最信任的两位挚友之一,如今个人武艺已达天岳之境,却一直没有离开京都自己的身边,他不可能不受到影响和助力。这种助力是从内到外的,所以他敢于、自信于将京都武力大权交于这个朋友之手,平时在御花园某处安静的院子里,他也没少与这位朋友对练过。



  王炽的亲卫里头,属于高手那一拨几乎都受过厉盖的培养训练,这一批武卫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锻炼强大自身的武艺,即便天赋不如厉盖那样奇异近乎神武,也是贵在一个勤字,都是武道上的一批强人。



  相比而言,王炽没有那么多时间用于练武,他因国家社稷大事而分神,这是最重要的事,他绕不开,但这也并不表示他在武艺之学上头就完全荒废了。



  王炽身为一国主君,在武学道路上——或者说很多学派上——只要他想涉及,当然拥有最快最好的资源。所以,即便对战的经验和练习的时间受限,实际上他的武功造诣比身边的两位高手差不了多少。



  有时他不出手,不是没有能力出手,而是已经有足够的人手为他代劳,所以他不必在每一件事上显现自身而已。但他并未因为有人帮忙而懈怠自身的锻炼,就如刚才那蓬头樵夫疾步出门而去,随侍于他身边的两个大内高手都已经有所察觉。而他虽然什么也没有表露,但他心里实是跟明镜一样,与身边侍卫同样的能感受到那蓬头樵夫落足时与寻常人的不同之处。



  因而在看着那樵夫走了后。他更加的想要将室内这看样子也准备走的卖唱姑娘多留片刻,以待看个究竟。



  “如果只有我一人听你的曲。你还愿意唱么?”就在厅堂中还剩两个食客,并且也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走的时候,王炽忽然开口说道。



  随着王炽此话一出,那两个食客正浮动着的心绪平静了些,他们也想看个究竟。而小店中柜台里表情空泛擦着碗的店家、屋角百无聊赖反复擦着空桌的两名伙计,也都是顿了顿手中的活儿,朝这边看来。



  “可是……”卖唱姑娘仔细着眼神看向王炽,似乎是在估量他的家底身份。以及他此刻的心情如何。片刻后,她语气里犹豫的意味才渐渐淡去了些,“这位老爷刚才点的曲牌,小女子一个也不会。或许正如刚才几位看官说的,小女子只会唱几首粗陋的、悲苦的歌谣,即便如此,这位老爷也愿意听、愿意赏钱么?”



  此女不凡,这会儿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把事情前后兜得很紧,卖唱求财分得清讲得明。语气里却又没有多少乞求讨要、卑弱自身的痕迹。



  王炽目色一动,微微含笑说道:“我刚才其实已经说到了,绮丽词儿酥腻调调。听得多了也就是一个拍子,偶尔能听到一些京都水土养不出的声音,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最初我之所以会挑出京都四大名曲让你唱,其实也是为了先随众愿,但你既然唱不出,便只能随我愿。此刻旁人再不悦,也不占其理。”…



  卖唱姑娘眼中现出一丝亮色。



  就在她准备说话时,忽然看见这家馄饨馆的店主走了过来。店家原本一直安静站在柜台内,拿着一块干抹布以同一姿势反复擦着盘子。就算刚才店内还在喧闹,他也没有多参与一句。连看都懒得看这边一眼。而此时店内食客几乎都走干净了,他反而搁下手中活计。自柜台内走了出来,在王炽身边坐下。



  “站得久了,小人想借一桌边歇一歇,这位客官,您不会介意吧?”中等身材的中年店家直到在椅上坐稳,再才语气恭敬的说了这句话。与此同时,他还看了一眼王炽身边的两名家仆打扮的青年人,视线在他们垂在身侧稍微蜷起了一下的手指上掠过。



  王炽的两个侍从训练有素,当然不会贸然出手,只是当他们看见有生人接近到王炽身边一定距离时,防备之心会自然有所提升。



  做街坊生意的店家虽然一眼看去大多都有着待人客气的好脾气,却未必就是好受人欺负,因为客源模式较为固定化,所以反而容易形成一种自然保护屏障,比较不容易被砸店。



  这店主恭敬的话语里包含着独我存在的行为举止,王炽已然隐隐意识到一个问题,只含笑回应道:“这家店子整个都是店主的,你当然可以随便坐,无人有权干预。”



  “这小店虽然是小人的,但小人是拿这店来招揽生意以谋生计,不在打烊之前,便必须遵循一些招揽生意的规矩。”中年店主自称小人,话里的意思却并不小,“小店生意本来就清冷,平时容许一位歌女驻场子卖唱,也是为了拉拢生意,而且那位姑娘的唱腔也的确让店里的这些老主顾们可以接受。但眼前这位姑娘……倘若客官一定要让她唱,唱的又是一些悲苦凄凉之音,恐怕于小店生意不利。”



  意思很明了,连店主都出面赶人了。



  王炽对于店主的态度表示理解,生意人都讲招财纳进最是大,可他此刻也并非只为听曲那么简单的目的,所以他虽然心知这么做有些强迫人意,却也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来自苦寒多挫之地的人,未必就只会凄苦调子。”王炽注视着旁坐的中年店家,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心中想法丝毫没有显露于表,“其实我也只是想听一听乡音,还望店家行个方便。”



  这话说完。不等中年店家回话,王炽已经与那卖唱姑娘攀谈起来,但换去了京话。讲的一口纯粹的川西口音。卖唱姑娘回话时用的同样也是川西口音,并且讲得如之前那片刻流露时一样的流利。京都人却是听不太清楚了。



  阮洛对川西口音印象模糊,只隐约听明白了“民情”“地貌”“随意”几个破碎的词汇,脸上疑惑意味更甚。



  简短几句交谈过后,王炽不再说话,那卖唱姑娘则看向中年店家,再开口时,语音已经恢复了京都腔调:“这位老爷只叫小女子唱一些川西的景貌,不知道店家老爷可否允许?”



  对于歌女如请示一样的恭敬问询。中年店家没有立即说话,只是先以平静目光看向王炽,似有所虑。



  乡愿在前,景貌在后,或许这位头一次光顾小店,看上去脸孔陌生得很的顾主真的只是恰逢同乡,想遂一个乡愿。京都距离川西,千里之遥,远在他乡的人想回去一趟,也还真是不容易。…



  虽然之前那歌女自己也说过。会某个地方的口音,未必就能确证此人的籍贯,但别人以礼在前。自己如果还要过于较真此事,恐怕就真是得罪人了。而再细看这个生客的着装气度,或许他还真是个自己不好得罪的人物。



  今年的春季海运即将开启,京都照例又会进来一些外地商贾,同行之间,即便不能结交,也莫要轻易树敌。



  沉吟片刻后,中年店家面容较之刚坐下时缓和了些,向着王炽微微一点头。然后转头看向那卖唱姑娘,徐徐说道:“反正你也不是常来。一次两次的,也没什么。你唱吧。”



  “只取乡音。”王炽这时开口,语气比较像是叮嘱,口音也恢复了京话。



  “好人老爷,您要求小女子唱刚才路过时随口而至的那几句,但那种唱法,是现编现唱的,有时顺口就编得出,有时却是随意硬凑的。如果待会儿我唱得不好,您可别怪罪。”见店家也已松了口,卖唱姑娘刚才还浮乱不定的情绪此时已经完全镇定下来,气色看着并不太健康的瘦窄脸颊上,也已有一丝笑容浮现。



  看来她今天的生意来头是打定在王炽身上,连称呼也毫无前兆的变了。



  “唱出那边真实的情况即可。你是自那里长大的,要做到这一点应该不难。”面对卖唱姑娘朝这边露出的微笑,王炽的面容反而较之初时平静了些许,“虽然你称我一声‘好人老爷’,可老爷我其实未必有那么好,若你唱的并非川西乡景,或者你刚才说到的籍贯川西,也是为了讨取怜悯心而顺势编就,‘好人老爷’这边可是没有赏的。”



  王炽的话音刚落,在座众人中立即有一个人起哄道:“从川西来的姑娘,不如你别管他,直接叫我几声‘好人老爷’,叫得好,我也给你赏钱!”



  这人的话来得急,说得也快,话至最后几个字时,明显拿捏着一种微妙的语调,使得那份没有说明白的意思,便自然而然暴露出来。



  “叮…”正捏着瓷匙犹豫着要不要再吃一口馄饨的阮洛忽然搁下手,瓷匙柄戛然失去支力,撞在粗瓷碗边沿,竟也砸出清脆的声音,透射出来的却是一种不太美妙的情绪。



  “阿平…”阮洛在搁碗垂手后道出的两个字,不是为了替那卖唱姑娘出头而去指教那出言不逊者,却只是叫住了自己身边一个有些按捺不住脾气的保镖,“拿一片出来。”



  “啊?”名唤阿平的保镖愣了愣,片刻后总算回过神来,动作极慢显得不太情愿地展开了刚刚握成拳头的右手,伸进腰间皮质腰带里侧,拔出了一片黄灿灿的叶子,交到阮洛手中。



  阮洛有外出行走需要的时候,除了一枚印章、一本可以随时“写”出银子来的空名银票册是由自己贴身携带,其它的东西大多都放在两名保镖身上,也包括这种“一两千文”的金叶子。



  这些本来就是阮洛的东西,他要拿,临时负责保管的阿平只需要遵从取出即可。可即便是在平时谈生意的时候,阮洛也多是用银票本子调银子付款,金叶子会用到的地方仍是极少的。此时阿平隐约能够看得出,自家公子这是准备拿一片金叶子打赏这位卖唱姑娘。这可怎么使得?



  收回手来时,阿平虽然仗着练武之身,手脚稳健。定力坚毅,所以并未因为惊讶而手颤。但他心里其实已经禁不住抖了一抖。…



  “这是以八成金、两成铜熔炼碾压制作的金叶子,叶柄印有‘云峡钱庄’的铭文,可以无须任何手续随时兑换成白银或铜串。”阮洛说到这里,话语微顿,将金叶子搁在桌上,向前推出一掌距离,再才接着又道:“我听不懂川西话,你且用京都口音唱一曲。这片叶子就当做曲资赠你。”



  当金叶子被阮洛轻巧搁在桌上时,那随意在王炽身旁一角桌沿坐下的店主只是扫过一眼,即是神情呆了呆。阮洛没有介绍仔细,外人可能不知这片叶子的价值,可这家馄饨馆的店主做得虽然是小本生意,那也是混了十来年经验,可算是生意场上的熟手,怎会没有这个眼力。



  一般来说,市面上大型货币里头,使用率最高的都是银锭。但有一些货品的购买,介于贵贱之间,用金锭付款会超过价值。需要多一次兑换手续,而若用银锭代为付款则又嫌笨重,于是金叶子这种特殊的货币应势而生。



  除此之外,金叶子因其看相美观精致,兼具有相当于同等重量银锭的十来倍强悍购买力,却比银锭带着轻松,所以一般都是侯门士族公子千金们常用的币种。



  但这种用起来爽快,又符合身份面子的币种,因为它的糅炼过程比较麻烦。所以在兑换时,需要交纳一定的折回费。只不过凡事总有特例。在京都受官方许可、由三家钱庄发行的金叶子里,具有“云峡钱庄”铭文印刻的金叶子是可以保值兑换的。



  追究到底。还是因为“云峡钱庄”据说是皇家产业。



  据于这种说法,虽然同在京都“居住”,近得仿佛邻居一般,可时至如今却也未见皇帝家有谁出面证实过。然而一直以来,经“云峡钱庄”过手的金银兑换,手续回扣都是最低,甚至在某些环境干扰下,可以做到特例免除——也许只有皇家特权可以做到如此吧。



  金叶子的柄既短又窄,上头的一个“峡”字却故意错离开来,印成了“山、夹”二字,这种印刻手段,在当今世上已是属于顶尖高明的工艺,极难仿造。当馄饨馆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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