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你为了她酗酒、宿醉、夜眠花坊,还有那些被潜移默化了的习惯……你可曾想过值不值得?”陈酒不答反问,也许是因为知道他明天就会离开,意识到有些话此时不问,以后可能就没机会再问了,她忽然就有了直言质问的勇气。
“我……”林杉的眼神复杂起来。“……我没有想过。”
陈酒当即又问:“为什么?”
林杉很认真的回答道:“因为从未有人这么问过我。”
但陈酒却思考过,她默默爱着他这么多年。痴痴眷恋了他这么多年,到底值不值?
身畔有许多姐妹问过她这个问题。还有人不止一次的这么问过她,所以她也不止一次的这么问过自己……值不值?她似乎知道,又有些把握不住答案。
这种情,自启始时就无法搁在称上称量,延续至今,则是复杂沉重得无价可易。
然而,一直只是收获着林杉这边若即若离给予的片刻温柔,又令陈酒不禁觉得,她付出的情微渺得如阳光暴晒下的薄冰,那么的廉价。
——任何事物都因有买者、有珍惜重视者,才会显得珍贵,常被人道之无价的情却也不例外。
直到林杉亲口也这么问了,陈酒仿佛才真正获得了确定答案。…
如果这就是付出多年的结果,这无疑令她心欲滴血。
但即便确切的答案摆在了眼前,她却愈发不肯接受。如果今生她注定得不到这段情,那她也愿意选择编织一个美丽的谎言,将自己就这样一直麻醉下去。
面对林杉说出口的那个不属于她的答复,陈酒沉默了良久,然后她就转过身,默默向一侧居所出口的方向走去。
直到她走出老远,林杉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酒儿……”
陈酒没有回头,依旧向前走去。
“酒儿?”
陈酒的步履依然在继续。
“酒儿?!”
陈酒的脚步略微一顿,但很快又再度提起,并且步速比刚才更快了。她已经走到了离开居所的大门口,并且毫不犹豫的抬步迈出了门槛。
然而就在她的双脚都迈了出去的那一刻,她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却被一片温暖握住。她终于站住了脚步,依然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瘦窄的肩膀微微绷紧着。
林杉绕步到陈酒对面,就见她虽然没再掉头就走,但却将脸别去一旁,不肯与他对视。
“你去哪儿?”林杉问道。
“回家。”陈酒只说了两个字,然后拾步就走。
“回哪里?”林杉紧随其后,仿佛没有听明白陈酒刚才说的话,又问了一句。
“你要走了,我不会再打搅到你。”陈酒微低着头,快步继续向前走。“我会回到你不会再遇见的地方,独自生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林杉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默然跟在陈酒身边,不知会这样一直跟她到那里去。
旁观着这一幕。站在大门口的两个侍卫都是眼神呆了呆。
他们何曾见过自家大人、以及居所里所有人都持三分敬意的酒姐如此……这是在闹别扭?
……
陈酒离开的居所,林杉也跟了出去;陈酒回到了客栈,坐了一会儿又出来,林杉跟进跟出;陈酒绕着小镇在沙多草稀树少的郊野绕着走了两圈,林杉一直跟在后头……
陈酒终于停下了脚步,她站在一处土坡上,林杉则还未跟上去,站在土坡下距离十来步远的位置。
“为什么跟着我?”走了这么远。绕了这么多的圈,陈酒终于肯抬起视线看林杉的双眼。见他面现异红,额头汗湿,她却未像平时那样担心,只是有些烦躁地道:“别再跟来了。”
林杉站在土坡下,神情微怔看着陈酒,没有说话。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怎么了,下意识的紧追着她不放,但等到追上了,又有些无言以对。
就在两人无声凝望的时候。一侧忽然隐约传来马蹄声声,夹杂着皮鞍拍打发出的声响。
林杉先一刻有所察觉,偏头看去。就见来的是三个背刀挂弓的骑客。
…
这三人可不是军人打扮,他们有着枯草般的头发,胡乱绑在脑后,同样乱糟糟草茬一样的胡子,淹没了厚敦的唇线。粗沙磨出似的皮肤,没有多少沧桑感,但映衬得深契眉下的双眼更显凶悍。
三个骑客的鞍上还挂着绳索、刀具等事物,不难看出他们大抵是这附近的流寇。三个骑客后头还跑步跟随着五个跑步前行的喽啰,手里拎着略有锈迹的铁刀。眼中亦有凶光流露。
一行八人,来头不弱。
林杉回头看向居高临下站在土坡上的陈酒。看她眼中神情,显然也已判断了那八个不速之客的身份。…
“就待在那里。”陈酒正要走下土坡。却被林杉拦了一句。
上一次离开小镇走了那么远,也没碰上镇上居民常常言传的那窝流寇,没想到却在今天偶遇了。林杉心下觉得奇怪,面上虽无惧色,但心下不得不留些防备。
流寇作案劫掠其实也是会讲求些章程的,没有值得劫掠的消息在前,他们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八个人里有三人骑马,这一拨家当搬出来,得耗费一个小寨子约摸三分之一的人力。
但看这一行八人的做派,虽然凶相毕露,但他们没有直接怒马飞鞭冲进镇子里,可能此次出行还有别的什么用意。
不确定这一行八人会朝哪个方向过去,林杉在发现他们的那一刻开始,就站定原地不再轻易挪步。阻拦了陈酒想靠近过来的举动,林杉调转视线,神情平顺的看着那几个人,视角略有挪移,在跑步前行的那五个喽啰里神情最懒散的那人身上停了停。
如果只是路过倒也罢了,如果他们真有什么异举,显然那个神情最散漫、大抵功夫也最弱的喽啰会被第一个拿下。
一行或骑马或跑步的几个流寇很快接近过来,明显身为头领的三个骑在马背上的汉子也将林杉仔细打量了一番。三个流寇头领很快也识出林杉的着装气度显然不是本地人,但他们并未因这偶遇而停步逗留盘问,只是稍微放慢了步速,“踢踢踏踏”行了过去,卷地一道薄尘飞。
望着那八个人走远的背影,林杉目露一丝疑惑,转瞬即逝,然后他侧目看向蹲在土坡上一脸防备的陈酒,缓言说道:“他们走了,你下来吧。”
陈酒站起身,刚刚踏前一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收回步履,呆呆看着坡下的林杉,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林杉看着她这样子,很快也想起刚才彼此间拧着的那种莫名其妙情绪,他也怔神片刻,接着却又是释然一笑。见陈酒不肯挪步,他便自己拾步而上,行至她身边。
这一次,她没有再择离开。
“酒儿。”林杉轻轻开口,“我仿佛明白了一些。”
他这话说得非常含蓄,陈酒心里却是悸动了一下,隐隐约约听出他明白了的是什么。
然而,就在林杉准备续着说完下半句话时,变故陡生……
………(未完待续)
(972)、第一次合作
…
夕阳西下,但还未完全没入天西山峦,却如一团坠落的天火,将仿佛就挨在山峰上眷念不肯离散的云彩尽数点燃,霞光如焚,映红了半边天。
路上闹腾了一段,等到抵达沙口县,岑迟已经感觉颇为疲累,只想在入宿县里的客栈后,便沉沉睡去。然而当他一抬首看见了那“沙口县”的三字石牌铭刻,他心里忽然有一个念头被点亮,脸上虽然还残留着倦意,精神却渐渐又亢奋起来。
与他并肩骑行的中年道人方无这时侧目看了一眼,就见他略现病容的脸上神情有异,不禁问道:“你似乎有所感悟?”
“不,”岑迟摇摇头,“我只是……突然想喝酒,喝很多很多的酒 。老道,你敢不敢奉陪?”
方无已经在半路上见过岑迟的癫狂,此时闻言只是连连摇头,神情微讶说道:“你又在发什么疯?”
行在后头的高潜这时也劝了一句:“岑先生,未免余毒复返,在下劝你还是忌酒吧。”
酒能促使血行加速,的确有激起岑迟体内余毒大爆发的风险,高潜此时说这话的确没错,也是一番好意。
岑迟闻言却叹了口气,并不领情,只摇头道:“无趣啊。”
……
入了县城,三人很快在“沙诚客栈”落宿。
对于“沙诚客栈”的情况,其实三人在还未到达的路上就已经摸了底,这都有赖于远在京都府的相府所拥有的强大实力。
早在岑迟有意向北而行的时候,他的这个意思就由高潜以一张纸片递回了京都相府,并且很快相府那边就回递了路线计划。地图仍然是由卢舍勾划的,细致入微,至于行程上的注意事项,相府那边几乎等于给岑迟划好了方框,每走一步都有指引。
如果岑迟只是外出游玩几个月,这样细致的安排的确能让他在生活上省心不少,以便他能全身心投入到对路途风景的欣赏领悟中去。
但实际情况显然不是如此。
因而对于相府的细腻安排,渐渐就成了岑迟最为反感的地方。
而时至今日,因为在路上偶遇了陈酒,这令岑迟心里早就搁着的一个设想再次被翻出来,并且已然有了无法阻止的实施势头。
住店落宿,办理杂项事务依然由高潜在做。岑迟早就进客房歇了,方无则在客栈大厅叫了壶新茶,慢慢品味了一番,再才回自己的那间客房。
行至门口时,方无刚要推门,忽然听隔壁屋子里传来一声唤:
“老道。”
方无迟疑了一瞬,然后就步履偏转,进了隔壁客房。
房间里,岑迟衣着齐整,端端正正坐在桌边,正脸朝向门口,与刚刚走进来的方无视线相抵。
方无面露一丝讶然,说道:“我还以为你早就歇下了。”
岑迟没有接他这个话题,只是平平摊手:“坐。”
方无在岑迟对面坐下,又盯着岑迟看了一会儿,然后才道:“你有事?”
“有。”岑迟点头。
方无视线微垂,思索片刻后抬眼又道:“还是想喝酒?”
“不止啊。”岑迟终于结束了一开口只蹦一个字的说话节奏,顿声片刻后,他才接着道:“跟你说个事儿,不知道你会不会恼火。”
听得他这话,方无心里忽然有了一丝觉悟,挑眉说道:“我总觉得,今天你的脾性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岑迟忽然笑了笑,然后说道:“你的感觉没有错。”
方无微微愣神,他完全没料到岑迟会以这种方式回应他的话。
紧接着他就又听岑迟说道:“今天的我,的确与往昔的我有些不一样 。”
“我决定做一件事情。”岑迟将一只手掌覆在桌面上,屈起手指轻轻弹了弹,“方才,我还在顾虑你会不会因此动怒,但现在,我想我是顾不了你的感受了。”
“难道……”方无忽然自桌边站起身,“茶棚里的事,还不算完?”
“那只算一个玩笑。”岑迟脸上的微笑渐敛,“玩笑已经结束了。”
方无慢慢坐回椅上,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说道:“其实这一路上,你就已经开始筹划下一步了,对么?”
“对。”
“刚才在入县城时,你说要喝酒,其实就已经定计了,对么?”
“对。”
“这次你不会再只是撒面粉了,对么?”
“对。”
“也没人劝得了你了?”
“是。”
“你真是有些疯了。”中年道人方无说罢就叹息一声。
“老道,你用词不当。疯不疯,只有是与不是,这不能用量词划分。”岑迟挑了挑唇角,“并且,我还没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方无此时没有半点心情与岑迟咬文嚼字,对此只是略显凉薄地哼了一声,语气不太友好地道:“那在茶棚里时,你还故弄什么玄虚,凭什么天问?耍人很好玩么?”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事到临头,其实我也会有些犹豫。”岑迟的视线从方无脸上挪开,落到自己覆在桌面的手上,缓言接着说道:“不过,关于此事,你其实也早就有预料了,所以这样曲折一道,也不能全算我耍了你。”
“看来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方无再次站起身来,看样子是准备走人。
而直到他快要走到门边,正准备把门打开,他忽然听见岑迟的声音飘来,话语内容令他闪避不得。
“老道,别忘了你许给萧旷的事。”
方无霍然转身,眼中精芒凝聚,牢牢盯着端坐在桌旁椅子上的人,却又一言不发。
岑迟依然稳坐椅上,表情一片平静,连覆在桌上的手也没有丝毫颤移,他只是随后又补充说了一句:“你可以不帮忙,我只希望你不要阻拦。如果你不想看见某个场景,可以先我一步喝醉了事。”
他的这番话刚说完,屋外恰好就响起一阵脚步声,来的人不止一个。而听那有些沉重的步履声,来者应该是身负重物,故而迈步有些吃力。
“客官,您要的二十斤竹叶青酒,小的给您送来了。”
怕送错了客房,搬酒过来的客栈伙计在门外就直接把话亮名了,也算是最后一次凭货验主。
“有劳小哥,送进来吧。”岑迟招呼了一声。
十个陶坛,每坛装两斤的量,一共二十斤酒。竹叶青,入口清洌,微有刺喉感,如果不饮醉,实属闲暇之余手边常备酒水中的佳品。但如果嗜饮这种酒至烂醉,后劲上头,人则会感觉颇为难受。
这种酒不太容易在宴席上推饮,但却卖得还不便宜,所以在那些一心求醉的酒鬼群体里也不易推广,却成了文人墨客的最爱。浅酌一杯,即叫人心旷神怡。
这酒本来与岑迟的气质颇为融洽,但看他这召酒的总量,却又有些与寻常酒鬼无异了 。…
在送酒伙计递来的账册上签了字,等那伙计出去了,岑迟看向要走又没真走的方无,慢慢又道:“要醉吗?”
“醉了好。”方无返回到桌边,刚刚拍开一坛酒的封泥,他忽然又道:“说到喝酒,高潜一定比我更反对你这样不加节制,你觉得他会接受你敬给他的酒么?”
“不选择敬酒这一途,难道选择敬他几个女人?”岑迟这话说罢,也已经拍开了一坛封泥,也不用杯盏,手掌抓在坛底就开始往喉咙里灌。
岑迟自从西行以来,几个月里近乎滴酒不沾,除了因为他自己并非是嗜酒如命之徒,也因为高潜在一旁的劝止。
不过,一路同行这三年来,岑迟不是没与另两位同伴对饮过……但,像今天这样牛饮的方式,方无还是第一次得见,如果是高潜在场,没准已经挥臂夺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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