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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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第8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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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起倒在地上的岑迟靠在自己一边肩膀,方无伸手往自己怀里掏,抖索着摸出一个小纸包,张口咬牙撕开。将里面的赤红颗粒往岑迟口中倒。…



  岑迟刚刚吞下红色小药丸。很快又合着一口血水给吐了出来。



  咳吐牵动肋下断骨之伤。岑迟再度醒转,模糊看见方无的脸就在眼前,忽然叹息道:“糟了……小看了那条狗……这下我……我怕是也要……白搭进去了……”



  “现在才知道这样说。我都快觉得你刚才是不是疯了。”方无不耐烦地甩出一句话,见灌药没什么用了,他便放弃这个救命办法,改为拽着岑迟往床上拖,“你不能死,就算残废了也得把命保住,否则北篱隐逸三长老会追杀我一生不止的。”



  方无将岑迟拖拽到床上,先撕开他胸前染血的衣料,然后自袖里掏出一个布包,扯开系绳一抖,里面嵌置的三排银针便显露出来。



  方无手指如灵蛇出洞,拈针数点,先封住了岑迟心肺几处大穴,减缓血行速度,岑迟的咳嗽渐渐止住。



  见情况稍微转好,方无略松了口气,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纸包撕开,里面依旧是红色小药丸,倒进岑迟口中。



  “千万别再吐出来,合血也得吞了,这药我也没带多少。”方无说着话的同时,伸手托住岑迟的下巴,助他咀嚼吞咽。



  这一次,岑迟成功吞下了那一小袋颜色有些诡怪的颗粒。



  没过多久,他紧皱着的眉头就松缓开来,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两团异样的潮红。渐渐的,他睁开了双眼,眼中的颓败不知何时也被一扫而空。



  岑迟睁眼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我是不是快死了?”



  思及他刚才的糟糕状态,再观察他此时眼里的精神和脸上的异色,的确有些像濒死之人回光返照的那一刹那。



  “有我在这儿,你还没那么容易死。”坐在床沿休息了片刻的方无刚说完这句话,忽然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他举袖擦了擦嘴角,看了一眼咳出血水的颜色,有些讶然地道:“这伤有点不对劲……”



  他说的是刚才高潜于粉雾中印在他正当胸的那一掌给他造成的内伤,即便因此伤了肺脉导致咳血,也应该是鲜红颜色,但此时他所见的血色渐趋深沉。



  刚刚醒转的岑迟看见这一幕,倒是记起一件事来,当即说道:“老道,你也许是中了我下的毒了。”



  岑迟说着话的同时,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最终却是徒劳。



  他这时才发现,方无给他吃的那种红色小药丸恐怕只是激发了他的体能潜力,并非治疗效果。那颜色诡怪的药丸能使他暂时保持神智清醒,并令他自我感觉良好,身上各处的剧烈疼痛感好像也消失了大半,仿佛瞬间所有伤势都得到治疗痊愈。



  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体能并未恢复,精神上所感受到的那种轻松,不过是那红色小药丸制造的麻醉幻觉。



  他从肋下绞痛咳血开始,直至现在,身体的失血量大得可怕,哪是半个时辰内可以恢复的。他此时的实际体能状况,应该是连举一下手指都觉困难。



  有一瞬间,岑迟质疑了方无给他吃那种红色小药丸的动机,但很快,这种质疑就又被他从心里抹去。



  经过今天这件事,自己可算是欠了方无一份人情,无论事后自己能否活得下来,都不该在此时揣测彼此什么。



  方无在听见岑迟的话时,心里也有一瞬间的质疑,然而他在仔细思索了一小会儿后,并不觉得岑迟有主动向他施毒的行为,这丝质疑便也自然消解了。…



  刚才在高潜上楼来之前。他与岑迟同桌对饮,吃了两坛酒,但他饮的酒都是新拍开的封泥。岑迟就算手能通天,也做不到买通沙口县酒坊工人。人脉上够不着,时间上也来不及。



  那么便只有误伤这一种可能了。



  经过今天这件事,方无与岑迟之间也算是有了一份同生共死的交情。虽然这份交情是出于一个被动的契机所构成,但无论怎么说,也还是会比普通朋友的相互信任要深厚些。在这样的信任前提下,些许猜忌只会是无根浮萍,皆可轻松抹去。



  对于岑迟的提示。方无没有立即问解药在哪里。而是在思索片刻后忽然说道:“是高潜从你手里夺走的那坛酒?”



  之前高潜在拽走岑迟手中的半坛酒以后,并没有依言陪着他喝,而是将这半坛酒当做凉水泼在方无脸上。那时高潜并不知道方无是在装醉,泼酒只是为了叫他清醒过来。



  方无记得自己当时舔了舔湿嗒嗒的嘴角。却不曾想。只是几滴毒酒。毒性会这么厉害!



  他再看向岑迟,眼神更为惊惧,沉声道:“为了杀一个人。你就这么祸害自己?”



  “不,那条狗上楼的时候,我才下了毒。”岑迟牵扯唇角笑了笑,此刻他也就剩下动动脸皮的劲儿了,“但……我没有随身带解药。”



  “看着你狠下心要杀一个人,还真是有些可怕。”方无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渐渐敛下咳意,淡然又道:“不过,高潜平时对你生活上的干预实在过于仔细,你要防着他藏些什么大抵也是行不通的,不带解药在身边也是无奈之计。”



  “你应该是被毒酒溅到了,若没有解药,用别的办法应该也可以减缓毒性。”岑迟顿声喘了口气,然后缓缓开口,将他施在酒水里的毒成分以及稀释办法讲了一遍。



  方无听完岑迟的讲解,并没有立即按他说的去做,而是微笑着说道:“原来只是这么一点小毒,无妨,先为你治疗才是要紧事。”



  话刚说完,他就着手去撕岑迟的衣袖。



  岑迟其实也早已意识到,刚才方无给他服食的红色小药丸恐怕与解毒无甚关联,但此时他对方无撕他衣袖的行为更是无法理解。



  不过,他现在没有什么力气阻止此事,只能动动喉舌,低声问道:“我身体里残留的毒素,你不是早就准备好解药了么?可你刚才给我吃的那种药陌生得很,是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那是什么药,因为那药是萧旷寄来的,他总不会害你。”方无手下的动作稍顿,思索着慢慢又道:“现在回想起他与药一起寄来的信上叮嘱,不愧是你的同门师兄,比旁人足够了解你。”



  “是啊,了解到连寄药的事都瞒着我。”岑迟轻轻叹息一声,忽然眉头紧皱。



  见他皱眉忍痛的样子,方无意识到是自己撕扯衣袖的动作,牵动了他身上某处隐伤,伸手在他身上拂了数下,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今天若不是我在这里,你不仅杀不了高潜,还会先一步折进去。”方无的手指碰到了岑迟肋下断骨处,很快又松开,“你们刚才离得那样近,他若是先一刻拔匕首,被刺心而亡的就是你了。”



  “犬类,时刻想着主人的命令罢了。”随着方无将微微施压的手指松开,岑迟也渐渐松缓了皱着的眉,淡淡说道:“换作你我,在那个时候,最先想到的就是杀死敌手,保存自己。”…



  “那姓高的也是一片忠主之心,只是你不认同他的主人罢了。”方无略作感慨,本想侧目看看房间地上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但这终究不过是他的一闪念,因为眼前需要立即着手救治的人更重要。



  “原本你身体里的毒素被控制得很好,所以服食解药可以逐步散去,但现在你的情况特殊,毒性扩散,再用药就慢了。我接下来会对你以银针渡穴拔毒,这种做法对身体伤害极大,并且过程也极为痛苦,但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你且忍着吧!”



  方无将他从岑迟衣袖上扯下的布料拧成粗绳,再又塞进岑迟口中。防止他无法忍受拔毒之痛咬碎牙根,然后又道:“在拔毒的过程中,你必须一直保持清醒……我想凭你的脾气性格,应该能忍得住。”



  岑迟点了点头。



  方无不再迟疑,摊开手掌拂向了一旁的银针布囊。



  ……



  无尽的痛苦,带来翻滚的眩晕感,岑迟感觉不到自己浑身在抽搐,他已经痛得麻痹。



  但他牢记着方无在行针之前叮嘱过的话,所以他咬牙睁眼,保持着神智清醒。他口中塞的那条布绳早已被打湿。并且似乎快要被他以牙咬透。这一点。他也没有察觉。



  他的身体感触已经麻木,因为拼力撑着神智,所以他只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精神世界。



  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一条站在风口浪尖的龙,巨浪从四面向他拍击。他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屏障。饶是如此。他仍必须保持身形平稳。不能被拍下浪头。因为他意识里有种直觉:一旦跌下去,就是无尽的沉寂!



  然而惊涛骇浪还只是前奏。



  从脚下向上的浪潮冲刷拍击过后,是从头顶降下的闪电!



  每被这闪电劈上一次。他就感觉自己仿佛被抽掉一根筋,拔去一根骨,痛得想要颤抖,却似乎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拔毒、拔毒……这哪里是拔毒,这是要拔去他的筋骨,最终使他变成一滩腐肉软泥……



  他也不知道自己撑了多久,意识终于从眼前模糊到了脑海深处。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昏迷过去,因为眼前模糊的景象虽然渐渐的变了,但却依然保持着清晰的轮廓。



  他看见了一座山,山腰上有几间草屋,草屋后面有一道崖。



  一泓清泉从崖头落下,泉水刮过崖壁嶙峋岩石,哗哗作响。从高空坠落的水流撞击在崖下深潭中,水花白沫儿四溅,水汽氤氲不散。水潭四周的草木常年蕴染这种温湿,花瓣或是叶条儿都现出清澈光泽。



  他明明觉得自己此刻所在的位置距离那山腰还很遥远,但山腰上的草屋、悬崖、飞泉、花草……又都给他近若咫尺的熟悉感。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感受。



  但他来不及细细思索造成这矛盾感受的原因,因为很快他又发现茅屋前坪地上并排跪着的三个男孩,这引走了他大部分注意力。



  三个男孩里,有两人已长成少年,即便跪在地上,脊背也挺得笔直,完全没有丝毫孩童在犯错受罚时表现出来的怯懦。



  唯独跪在最左边的一个男孩约摸五、六岁的年纪,低着头正抽泣着。而他霍然从三人中年纪最小的这个孩子脸上,看清了熟悉的轮廓!



  这个孩子正是五岁时的自己。



  ……



  “师弟,岑师弟才刚来不久,年纪又那么小,你应该多包容他一些。”草屋中,身着灰白棉布衫的少年躬背站在桌旁,一边认真比对着桌上铺开的几片撕裂的残纸,一边徐徐说道。…



  他的话,显然是对坐在桌子另一边的那个少年所说。



  坐在桌边正漫不经心捣糨糊的少年身着一件淡青色棉服,这清冷的衣色不仅衬得他身形挺拔,也使他脸上神情一眼看去隐现寒凉。



  青衫少年握着木杵捣糨糊的手动作缓下来,目光指向桌子一角厚厚堆着的碎纸片,淡淡说道:“他若是撕了别的笔记,我都可以原谅,唯独这一本……哼,如果拼不回来,我不会原谅他的!”



  白衫少年闻言直起了背,侧目看来并说道:“那是不是应该你自己来拼粘?捣糨糊的事换我来?”



  “换就换。”青衫少年丝毫没有犹豫地搁下盛糨糊的瓮,站起身来。



  当青衫少年行至桌边,伸手拈起桌上一片碎纸,准备拼接时,他眼角余光看见让开位置的白衫少年并未依着刚刚的约定捣糨糊,而是一转身即向门外走去。



  “师兄?”青衫少年疑惑了一声。



  “嗯。”白衫少年应声,但也仅仅只是应声而已,他的脚步未停,很快行出门外。



  青衫少年拈着碎纸片的手微顿,略作思索后,并未追出去,很快就整顿精神,专注于自己手中正在进行的事情上。但在他刚刚拼到第二页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屋外传进来。立即又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了出去。



  “小师弟,来,喝些清水吧。”



  “……谢谢大哥哥。”



  “嗯……今后你得称我为大师兄,刚才打你的那个哥哥,是你的二师兄,可记住了?”



  “记、记住了……”



  “嗯……师父的惩戒不可怠慢,你还需要跪半个时辰。大师兄先走了,到时辰了再来唤你。”



  草屋中,稍微偏着头站在方窗后头的青衫少年撇了一下嘴角。隔着一道窗,他的视线并不受阻地投出去。将草屋前坪地上的两个人看得清楚。他对那罚跪的孩童仍然心存不满。牵带着有些烦那白衫少年送水的举动。



  除了罚跪,还应该让那孩童渴上半天,这才算严肃的惩戒,以为深刻教训。否则还不知道这顽童以后会闯多少祸。



  就在窗侧的青衫少年心存不满。腹诽了几句。正要转身继续回桌边拼他那本被屋外罚跪孩童撕碎的笔记时,屋外顿了片刻的说话声又起,青衫少年也不禁顿足回头。



  “大师兄……”跪地的孩童还了水碗。有些生涩的唤了一声,尚且不太习惯用这个称谓。但在一声过后,孩童犹豫起来,话未绝,也未继续。



  像他这样年龄的孩子,本来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应该不会有什么转圜心机才对。此刻的他,却在不自觉间流露出一丝超龄的深沉。



  “嗯。”一身灰白棉布衫的少年瞳底清明,却仿佛没有意识到这孩子过早成长的心智,只是照旧温和应了一声,转过身来却不说话,只是耐心等待着什么。



  “二师兄是不是很讨厌我?”跪地的孩童犹豫了良久,终于开口。一句非常直接的问话,这风格,才有些符合他的实际年龄。



  草屋内隔窗而望的青衫少年忽闻此言,眼神逐渐凝起。



  草屋外坪地上,站在那孩子面前只离一步的白衫少年则是再次蹲下身来,视线与那孩童接近持平,然后他言语温和但神情实际上很认真地问道:“那你是不是也讨厌你的二师兄?”



  “讨厌,他打我,下手很重的!”孩童不假思索地道,不仅说出了讨厌的情绪,还列举了一条凭据理由。…



  面对孩童恼怒情绪的表露,蹲在他面前,视线与其持平的白衫少年表情依然平静,只是接着又问道:“那在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讨厌他么?”



  孩童沉默了,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喃喃道:“如果他不打我……”



  白衫少年这回未再等待,闻声当即说道:“那是因为你撕了他的笔记。你自己回想一下,山中岁月,二师兄他可曾每天对你目露凶光,严辞厉色?相反的,师父吩咐给你每天的早课晚课,有多少桶水、多少捆柴,都是二师兄他怜你年小力弱而帮你做的?”



  孩童再次沉默了,并且这次他沉默了许久也没再开口。



  白衫少年轻轻叹了口气,神情语气缓和下来,徐徐说道:“笔记已经撕毁了,再就此事训斥你,也是于事无补。大师兄只是有一事不明,你并不是脾性顽劣的孩子,可为什么会想去撕毁二师兄的笔记?”



  “我……”孩童只说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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