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叶看着白桃脸上的笑容。她虽然没有猜透人心的本领,但心里清楚自己刚才究竟听到了什么的她只觉得。此时白桃脸上的微笑明显大有奥秘。…
白桃则也渐渐觉得莫叶向自己看来的眼神隐隐然有些奇怪,她脸上的笑容因之稍敛,似是无意地问了一句:“对了,我记得小妹你刚才在书房里呢。怎么逛到这儿来了?”
因为在无意间听到白桃明显是与一个陌生来者交谈过,事情过后却被她有意地掩饰过去,再加上伍书早有叮嘱。要提防此人,所以现在的莫叶对白桃的质疑之心更深重了。听她说的每一句话,无论是用了什么语气,听着都像有了一种别样用意。
难道这地方是我来不得的么?
面对白桃的一问,莫叶也在心里问了一句,似乎是在反问白桃,又像是在对自己嘀咕。
但表面上她丝毫没有将这个意思表露出来,她只是十分娴熟地也找了个由头,捏了个谎,以同样无懈可击的微笑脸庞回答白桃:“看得有些眼花了,便出来走走。其实是想找小草啦,中午我在外头送帖子时碰见她了,但不知怎的,她好像跟杨陈大吵了一架,然后就不知跑去哪里了。眼看太阳都偏西了,也不知道她回来了没有。”
为了遵从伍书的叮嘱,对身边所有人——包括阮洛在内——隐瞒自己练武的事情,莫叶在这近几年里随口扯话题“编故事”的经验是见长了。
莫叶虽然不是为了找小草才走到这处院子,但小草从上午离开宋宅后,就一直没回来,这却是事实。所以对于莫叶稍加修饰后的理由,白桃并没有怀疑。
而提及小草的事,白桃心里则有自己的一番考虑,但这层深的意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给莫叶听。
所以她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付了一句:“她即将成婚,这女子的心事,有时候即使同为女子,旁的姐妹也没法琢磨透彻。”这话刚说完,只稍微顿了顿声,可能她也有些觉得自己表达的态度应该更热忱些,便又补充说道:“眼看这时辰也不早了,我派几个家丁出去找一找她。虽然咱们可能不太明白她的心事,但大家坐在一起说道说道,也总比她一个人闷在心里要舒服些吧。”
“白桃姐姐说得对。”莫叶微微一笑,“这些事情又要烦姐姐劳神了。”
莫叶若要使唤宅子里的那些仆从家丁,当然也是毫无问题的,只是在处理这些琐碎事情上,她可比白桃生疏得多了,便顺势推了过去。白桃当然不会真觉得有什么辛劳可言,这只是小事罢了,从前至今就一直是她主办。
白桃果然含笑道了声“无妨”,随即就与莫叶告别,轻轻踏着碎步离去了。
待白桃的身影消失在宋宅一重重的屋舍院落之后,莫叶也已故作随意地绕到面前那宅子的侧后方,她总觉得在白桃刚才走出来的那处独院里,一定还存在别的人,并且此人不太像是宋宅里的熟人。白桃的那番解释,她从一开始就是持怀疑态度的,因为她真切的听到了那个陌生以极的声音,这一点或许是白桃料想不到的。
侧目盯着那道月弧院门看了一会儿,莫叶搓了搓手。有些犹豫起来。
如果里面真的有一个令自己觉得全然陌生的脸孔,自己该怎么办?如果真有此人,那便能证明白桃是在说谎,今后自己与她彼此间又该怎么维系平衡的关系?如果白桃真为了与一个陌生人见面而要在自己面前做那么多的掩饰,今天这本来是偶遇的一件事情,或许会走向另一个难辨的方向………
就在莫叶犹豫着的同时即将拾步往那个独院迈入时,她的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小姐!”
莫叶心神微怔。朝喊来的声音看去。就见是一个宅中的家丁,一脸有事、且有些焦急的样子。
果然,不等莫叶开口。在刚刚接上她的目光之时,那家丁连忙又说道:“是马房那边,那匹黑马不知怎的又闹起脾气来,陈小哥说或许只有您能制住。请您过去。”
黑马是经雾山之事后,在叶府待了几天。最后被莫叶牵着归入宋宅的。
叶府没有养过马的仆役,马放那儿会是一种负担,而最关键的一点还在于,这马不但认路。还认主人,若莫叶每天不去看它两眼,它便极有可能闹脾气。谁也制不住。于是在斟酌了几天后,莫叶便把它牵了回来。宋宅地方大,又本来就有一处马房,豆料也是现成的。
但莫叶对于此马一直觉得非常诧异的是,应该不会认她这个主,而该认原来那个主人吧?
对于此事,伍书找她谈过,结论是这马因为她身上溅到的毒蛇体液,扭转了黑马的辨识方向。借以此结论,伍书认为这马很可能就是雾山上那个利用了莫叶的男子之坐骑。为此,他们还一道借着老马识途的优势追去了萧淙暂居京郊的秘密地址,但最后却是一无所获。
然而哪怕事情延展到这个局面,依然不可否定,在将来的某一天,这匹马仍可以将原来的老主人认出来。
莫叶刚刚到达马房,在宽敞院子里兜圈子的那匹黑马就慢了下来。看见莫叶准备走近那马,站在一道马槽后头的杨陈提醒了一声:“小心这牲口,刚才差点顶翻了我。这几天我可没虐待它,它却不记得,白瞎了大好豆料。”
黑马听见男子的声音,突然打了个响鼻。
“竟这么难伺候?”莫叶走近黑马,这马也顿住四蹄,静静看着莫叶弯腰拾起了拖在地上的缰绳。
莫叶将缰绳收紧了些,见这马并未怎么乱跑了,就又说了句:“好像也不是太暴躁嘛。”
她的话音刚落,那马就轻轻抖了抖扁长的马耳,翼动着鼻子朝莫叶身上嗅了起来,渐渐嗅到莫叶下颚那里,白皙的皮肤上还隐隐可见一个小印子,那是半个月前在雾山上遭遇群蛇时,一滴毒液溅到腐蚀出的痕迹。
叶正名说过,这印子会渐渐消失,但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莫叶对这一点倒不是很担心,因为这印子即便不能自然消失,不仔细看也是看不出来的。她却没想到,这马不知是长了双比人还仔细的眼睛,还是生了比狗还灵敏的鼻子,竟不知不觉就嗅上了。
马鼻呼出的空气满是豆料的气味,莫叶旋即抬起一巴掌甩在那长长的马脸上,将它的头退去一边了。
黑马甩了甩头,似乎已经确定了莫叶是它主人的身份,也就没再继续嗅了。任着莫叶手握缰绳将它牵回马棚里,在这过程里它也只是昂头嘶鸣了一声,看上去似乎是在表达着欢快的情绪。
拴好缰绳,莫叶伸手到马槽里搂了搂,觉着斗料够了,她便取下挂在马棚木柱子一侧的一把大刷子,开始给黑马梳毛。那马顿时乖如卧兔,站着一动不动,又有些像条狗,居然还摆了几下马尾。
旁观着这一切,杨陈只得摇了摇头,感慨了一声后慢慢说道:“我看你这几天跟着我学习伺候马的方法,学得也差不多了,关键是这头犟脾气的牲口只认你,你上手也就快了。不过……你不会真准备一直把它养下去吧?”…
莫叶笑着说道:“你看,它其实不是挺乖顺的么?养狗养猫都是养,为什么不可以养马?”
杨陈苦笑道:“马很费豆料的,这成本可就比猫狗之流不止高出三倍了。”
莫叶随口应付道:“那怎么办,不养着难道卖了?卖给别人。再去祸害别人?”
“总比祸害我强吧,它这个样子,在我手上根本做不了一点用,养来何用呢?何况宋宅已经有马了。”说到这里,杨陈犹豫着顿了顿声,再才接着说道:“卖给别人,也不一定是买去用。不是还可以那个样子么?”
似乎是经过了几天的相处。杨陈也觉得这马通一些人性,所以有的话他没有说得太直白,但莫叶当然是能够听得懂的。
马肉虽然比猪肉糙许多。味道也不太正,但用香料卤制后,一样是可配烈酒的好食。有些地方的汉子,还就吃不惯猪肉。偏喜欢这种带嚼劲的。
想到这马不顺人意就得挨宰待食,莫叶佯怒“呸”了一口。说道:“这可是血统不俗的名马,哪能那么容易就……咳,总该多些耐心伺候,有时候牲口比人还记得知恩图报呢。”
口头上说到马的知恩图报。莫叶心里则是想到了她在《少将志》上看到的一些记录。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们,就有一些是重伤负于马背,经马狂奔冲出战阵。得以保全主人遗体回到己方阵地。
更有一些斥候,全耐马的脚力和定力。狂奔千里带回消息。
在人们的生活中,会有较重依仗用到的两种大牲畜,一个是牛,一个就是马。牲畜之中,最劳体力的也是这两种。农家若有一头力壮的牛,把田地的土翻得够深够细,一年的收成大抵不会太差。而对商人以及军人而言,好马绝对是可靠的助力,这牲口的智力不比狗差,能做的事却比狗不知多了多少。
黑马脖颈上的一纵有些长的鬃毛自根部竖起了一些,再才垂下来,使这马看上去颇有精神。莫叶看着心里喜欢,便伸手拂了拂,随口又说了句:“如果它没有一点脾气,岂非谁牵它就走,那就真是没什么长养的价值了。”
杨陈听了这话,忽然来了一句:“这牲口不就是被你轻轻巧巧牵回来了的么?”
莫叶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眼看着已经安静下来的黑马忽然又有了狂躁之意,马嘴停止了嚼豆料的动作,四蹄却断断续续在地上刮了起来,一双马耳一并朝一个方向抖去。显然,它此刻的狂躁不太像是闹脾气,而是发现了什么。
杨陈望着再次躁动起来的马,心起一个念头,就调笑了一句:“看样子它是连你也抚顺不了了。”
“不……”莫叶迟疑了一声,在说出自己的想法以前,她先问了一句:“我听说,大多数动物都能听见人听不到的声音,是这样么?”
杨陈感觉莫叶话中有话,便收起了玩笑之心,认同地点了点头。
莫叶也收了手中的大刷子,挂回马棚下,然后又说道:“如果家里遭了贼,除了看家的犬会吠,马厩里的马会不会嘶鸣呢?只是它能弄出的声响总是很有限。”
杨陈眼中流露出一丝疑色,终于开口问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窃贼一般都会选择在便于隐藏行迹的漆夜里活动,但世间的事总存在少许行于惯例之外,做贼亦如此。但在例外里也有些许规律可循,胆敢在白天“访”入民宅的贼,并且还是进了宋宅这所里外足足围了五重的迷宫一样的大宅,此不速之客恐怕属于那种窃言窃事大过窃物的贼子。…
在生意场中周旋久了的人难免会惹些麻烦上身,阮洛的宅邸里自然养着身拥武艺的护院家丁。除此之外,因为他那少有人知的另一重身份,他的宅邸里留守的护院家丁在人数配备上绝对充足,并且其中还镶存了几个好手。
杨陈渐渐明白了莫叶刚才那句话里的意思,当即准备去召人,却又被莫叶拦住。
莫叶说道:“是贼还是生人访客,自然有护院家丁专责看管,他们平时巡视的次数还是比较密集的。”
然而她拦住杨陈的真正用意,则并非是她一方面相信宋宅的自备守卫工作做得足够缜密。想起自刚才白桃待过一会儿的院子里传出的交谈声,对于某个可能还留步于宅内的陌生“客人”,莫叶还是想亲眼看一看。
若要这么做,则不能带旁人同行。对于伍书的叮嘱。莫叶一直一丝不苟地遵守着,她练武的事情至今仍保藏得滴水不漏。
莫叶的话提醒到了杨陈什么,他微微顿足,接着就折步回来了,表情轻松地道:“你说得也对,若真有什么人不告而入,正是轮到那群壮汉显露本事的时候了。就说我受雇来到这里都快三年了。也没见着宅中发生过什么风波。连小乱子都没出过,想必那些以习武为长的护院家丁会比我有更深的感受吧。”
莫叶从他这话里听出了等着看戏的情绪,她只报以轻声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有自信自己家足够安全的人,才会面对贼子的侵袭怀抱这样轻松甚至戏谑的姿态。然而在莫叶看来,如果黑马感受到的异响是来自白桃见过的那个人,这事情就有些诡谲难辨了。
也是因为今天碰到的这个小变故。莫叶才头一次重新审视自己在脚下这所大宅里身处的分量。她的身份之重,主要来自阮洛的首肯与助力。这一点白桃同样拥有。但除此之外,白桃却还有一项她不可完全比拟的身份优势,那就是对宅院中所有侍从仆人的调配力度。
莫叶当然也有调遣这些人的权力,但在具体技巧上。她则比白桃不知单薄了多少,甚至有些仆人的名字,她若要唤出口。还需看着那人的脸想一想。
而白桃长期与这些人存在交集,不仅点名可以做到随手即至。还近乎透析了大部分人做事的脾气风格,并且其中或有一些人受过她的恩惠,在非常的环境下,或可为她做一些仆役职责之外的事情。
如果退开身份这一层问题,无论是仆人还是主人,就都是人。你可以做的事情,我也可以做。但有的事情,如果可以借别人的手去做,免了自己身上沾到腥嫌,那当然是最好。
如果白桃真如伍书很久以前猜测过的,可能心中沟壑里深藏一片阴暗,那么以她如今在宋宅内经营出的身份,再加上阮洛对她的信任,她如果想做些什么事情,哪怕宋宅再大、守卫再严谨,对她而言恐怕就轻得只是手中一碗水,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想让它向东洒出几滴,它就绝对不会向西斜一丁点。
但事实真是这样么?
白桃为什么就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人呢?
如果此事可以由自己选择,莫叶真的希望白桃只是一个简单人。毕竟在她刚刚来到这个陌生大宅时,白桃给过她许多的帮助,并间接补全了她身为一名女子应该掌握的一些琐碎事情。对于这样一个伴随自己成长走过一段时光的人,莫叶不可能不对她心存一些感情。…
凭她身藏武功的事情,并不能绝对的说明什么。也许这个本事是因为早些年宋老爷常常不在家待,她自己学来保护自己的。毕竟在早些年京都还只是临近海滨的湖阳小郡时,这里的安防秩序还是很差的。
考虑到这一点,莫叶便一直只是牢记着伍书叮嘱过的话,却没有字字较真地将白桃另眼相看,朝暮相见、相处过日子,依然次次都喊她一声“白桃姐姐”。
但因为今天无意间听见的那个陌生声音,以及白桃明显是刻意地隐瞒举动,莫叶心中有杆秤失去了平衡。这秤的一边放着她的信任,另一边称着白桃的心。
轻抚着黑马鬃毛油亮的脖颈,望着它渐渐安静下来,低头叼起一束豆料继续咀嚼,沉默着的莫叶心里则已将刚才在那处独院外听到的交谈话语回忆了数遍,并斟酌估量着应对措施。
其实莫叶之前听见小独院里传出的陌生声音时,她第一时刻想到的情况大致是对的。
那院子里除了白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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